v 抉 择(1 / 2)

阿维娃

你的名字叫阿维娃·格罗斯曼。你二十岁,在迈阿密大学读大三(飓风队加油!)。今天是你加入国会众议员莱文的竞选团队实习的第一天,他是迈阿密的一名民主党政客,代表佛罗里达州第二十六国会选区。

你干劲十足。你相信政府一定能够作出正面的转变!你对议员先生充满了信心!他的演讲十分鼓舞人心。他面容年轻、一表人才,这些其实无关紧要,不过,嘿,他长得像犹太版的小肯尼迪总没有坏处吧。

此刻你正站在寝室对着衣柜发愁。过去的一年里你穿的都是运动裤和勃肯拖鞋,所有的“高档”衣服都太紧了,因为你大一一年胖了十公斤。其实你不算肥胖,只是这时你还不知道。你可以让母亲给你买新的职业装,可她必定会对你的饮食喋喋不休。她会说:“你喝的水够多吗?你是不是晚上十点以后吃东西了?”你不想听见这些话。你想集中精力投入新的工作。尽管外面的气温有32摄氏度,你还是穿上了黑色连裤袜。

翻到第2页。

——2——

这时候塑身内衣还没发明,除了,1999年的春天,你只能退而求其次穿上连裤袜。你选好了香肠的肠衣,努力把身上的肉挤进去。

你把三套衣服摊在加长单人床上:一条黑色弹力面料的酒会礼裙;一件藏蓝色的轻薄羊毛连衣裙,你担心它穿着会太紧,因为你已经两年多没试过把这条裙子的拉链拉上了;还有一套白衬衫和灰色百褶短裙的搭配。

<s>假如你选择黑色礼裙,翻到第4页。</s>

<s>假如你选择蓝色连衣裙,翻到第5页。</s>

假如你选择白衬衫和百褶裙,翻到第11页。

——11——

你选了白衬衫,因为你觉得这套衣服最有职场气质,可是你穿上后,胸前的纽扣绷得紧紧的,露出一个个眼睛形状的空隙。没时间换衣服了,你不想迟到。只要你含着胸,那些眼睛基本可以闭上。

“哇,”你的室友玛利亚说,“性感辣妹!”

“我应该换一身吗?”

“绝对不行,”玛利亚说,“不过,涂些口红。”

你胡乱往嘴上涂了口红。你对化妆并不在行,因为你很少化妆。你参加高中毕业舞会时还是妈妈为你化的妆。没错,你知道这听起来很没面子。你和妈妈十分亲近,她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你并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是罗兹·霍洛维茨——她十分风趣,并且和许多风趣的人一样,偶尔有些刻薄。

你赶到新实习生的培训场地。其他的女实习生都穿着朴素的直筒连衣裙,或黑色,或藏蓝色,你后悔自己不该穿这样的裙子。男生都穿着卡其色裤子和蓝色衬衫,你觉得他们的打扮像是百视达的工作人员。

你觉得自己很醒目。迎新结束后,你走进卫生间拿了一张粗糙的棕色擦手纸——就是只有公共卫生间才会用的那种——想把口红擦掉。结果不仅擦不掉,还把口红蹭得到处都是,这下你的妆容成了一场悲剧。你的样子像是《兰闺惊变》里的贝蒂·戴维斯,那是你妈妈最喜欢的电影之一。你往脸上泼了些水,但是依然没用。水流也麻烦得很,因为水龙头设置成了出水五秒钟就自动停止,泼上去的水好像反而把口红印在了你脸上。

会议室里,实习生们正在接受培训,如何切换电话线路、接打选民的电话。一个男生举起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议员先生?”

培训人说议员先生目前人在华盛顿,但他当晚就会飞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你们早就走了。

“议员先生风度翩翩,不过以你们目前的级别,不会和他有太多直接的接触。”培训人说。

那天上午,提问的男生就坐在你隔壁的电话隔间。他又瘦又高,肩膀像老头似的往下溜。他言谈中夹杂着意第绪语字句,和电话另一头的人交流得似乎很顺利。他和你同龄,却让你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我叫查理·格林。”他自我介绍。

“阿维娃·格罗斯曼。”你说。

“既然我们一起实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吃午饭?”他问。

你之所以和他一起吃午饭,是因为他看上去很和善,是因为这样比一个人吃饭强,也因为他让你想起了你高中时的那些男同学。其他实习生好像都三三两两地交上了朋友。友谊怎么开始得这么快?你不禁在想,假如你换了一条连衣裙,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你毕业以后想做什么?”吃薯条时他问你。

“我想参加一段时间的竞选。然后,也许我会自己参加竞选。”你说。

“我也是。我就想这样做!”他说,“来击掌!”

你们把手掌拍在一起。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他问。

“政治学和西班牙语文学。”你说。

“我也是!”他说,“击掌两次!”

你们把手掌拍了两次。

“除了西班牙语文学那部分,”他说,“不过这个选择很明智。我也应该学些西班牙语。你最喜欢的总统是哪一位?”他问。

“我这么说可能会很奇怪,”你说,“你知道的,因为越战的事。不过抛开越战不谈,我真的非常欣赏林登·约翰逊。他搞政治交易很出色,而且是一位优秀的州议会议员。而且我很欣赏他学校教师的出身,还有他们家族里每个人的名字首字母缩写都是LBJ,这也很有趣。”

“就连家里的狗也叫LBJ,”查理说,“小比格犬约翰逊。”

“正是!”你说,“你最喜欢谁?”

“尽管出了很不光彩的事,但我最喜欢克林顿,”他说,“拜托你不要攻击我。”

“我也喜欢他,”你说,“我觉得人们对他有失公正。我是说,那件事情难道莱温斯基就没有错吗?人们总是讨论他们之间的权力不均衡,我猜这也算是部分因素。可她也是个成年人了,而且是她主动追求他的。总之算了,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我看好你,阿维娃·格罗斯曼,”查理说,“我觉得你应该正式成为我在关键时刻电话连线的朋友,”这段时间《谁会成为百万富翁》这档电视节目正风靡,“我是说,在实习期间。”

“我有哪些职责呢?”你问。

“哦,你知道的,比如我们其中一个见到议员先生,或者惹上了麻烦什么的,我们必须替对方出头。”

“好的。”你说。

他把他的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地址留给你,你也把自己的给了他。

吃完午饭,你们整个下午都花在了电话隔间里,起初还很有趣,像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不过很快就无聊起来。快下班的时候,实习生主管让你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

你走进办公室,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单独约见。

“阿维娃,坐吧。”主管说。

你坐下了,可是你的短裙太紧了,你没法跷二郎腿,只能紧紧地把大腿压在一起。你把手臂环抱在胸前。

“第一天上班还好吗?”主管说。

“还好,”你说,“很有趣,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好吧,我想和你谈的事情不太好开口,”主管说,“是这样的,我们对实习生的着装有规定。”

你读过那份着装规定。里面只写着“职业装束”。你发现自己脸红了,但你并不觉得尴尬,更多的是愤怒。这身衣服之所以不够“职业”,唯一的原因就在于你的大肥屁股和那对碍事的大胸。

好吧,你的确有些尴尬。

“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尽早指出来比较好。”主管说。

你点点头,竭力忍住眼泪。你发觉自己的下巴不听话地颤抖起来。

“别这样,”主管说,“这件事没那么糟糕,阿维娃。明天你休息一天,给自己买几件漂亮、合身的衣服,好吗?”

你走出办公室,回到实习生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其他实习生都走了,你眼里的泪水打翻了。

去他的,你心想,反正这里没人,还是先哭完再开车比较好。迈阿密的夜路很不好认,而谷歌地图还没发明出来。

你开始抽泣。

有人敲了一下窗户。是莱文议员。你从小就认识他。他对你笑了笑。

“我们对实习生有那么差吗?”他和蔼地问。

“今天事多。”你用袖子擦擦眼睛,说道。

“阿维娃·格罗斯曼,对吗?”他说,“我们在茂林会所是邻居。”

“不,我不在那里住了。我上大学了,住寝室。”

“你长大了。”他说。

“我可没觉得长大,”你说,“在休息室里哭,被你抓了个正着。”

“你父母都好吗?”他问。

“很好。”你说。

“好,好。行了,阿维娃·格罗斯曼,我希望你工作的第二天比第一天过得好。”

你早就听说过议员先生风度翩翩。你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现让人心生暖意。

你正要走,忽然听见查理·格林叫你的名字。他一直坐在电梯间的双人沙发上等你。

“嘿,”他说,“电话连线朋友!你要去哪儿?”

“我要给我妈妈打电话。”你撒了个谎。

“是这样,我有个想法。我们一起看《柯南夜间秀》怎么样?我觉得你像是个喜欢看柯南的人。不过,也可能其实你喜欢的是莱特曼?你绝对不爱看杰·雷诺。”

“也可能有人既喜欢柯南又喜欢莱特曼。”你说。

“那就这么定了,格罗斯曼,”查理说,“先看莱特曼,再转去看柯南。古罗马人就是这么干的。”

你笑了起来。你很喜欢查理·格林,他就像你的勃肯拖鞋一样让人舒服。

你们抬起头,忽然看见议员先生朝电梯跑来。他的腿很长,你隐约记得在哪里读到过他曾经是撑杆跳冠军,你相信那是真的。你想象他穿着紧身田径短裤的样子。“你把钥匙落下了,”他说,“钥匙链很可爱。”

你的钥匙链是一个会转的景泰蓝地球仪,是父亲送给你的,为了纪念你和高中历史课的同学去俄罗斯的那次旅行。议员转动地球仪,你忽然发觉,与他的大手相比,父亲送给你的那个小世界简直微不足道。

“谢谢。”你说。他把钥匙递给你,你的指尖与议员的指尖相碰,通过奇妙的人体神经回路,他的触碰直接传到了你双腿之间。

“既然追上你了,我在想,”议员先生说,“我不希望看见我的实习生第一天上班就哭鼻子。我更不希望格罗斯曼医生的女儿第一天上班就哭鼻子。我是说,我生活压力很大,说不定哪天就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我请你去吃些炸豆丸子什么的,楼下就有家咖啡店。他们也卖别的东西,不过我最喜欢炸豆丸子和酸奶冰激凌。”

<s>假如你把查理介绍给议员,说你们已经有安排了,翻到第23页。</s>

假如你不把查理介绍给议员——实际上,你压根儿把查理忘得一干二净——直接跟议员离开,翻到第25页。

——25——

你忘了查理也在。你正要跟议员一起离开,他忽然向你的电话连线朋友伸出了手。“亚伦·莱文,”他说,“你一定也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查理勉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很荣幸见到您,先生。”

“谢谢你为我们工作,查理,”议员深邃的目光直视查理的眼睛,说,“非常感谢。”

议员建议查理也一起去咖啡店。

“我们其实已经有安排了。”查理说。

“还没说定呢。”你说。

“什么安排?”议员问,“我想知道如今的年轻人都在干什么。”

“我们打算先看莱特曼的脱口秀,再看柯南的脱口秀。”查理说。

“就这么定了,”议员说,“不过我们先吃些东西。现在才十点半,时间还来得及。”

“哇,什么?”查理结巴起来,“我的公寓很乱。我还有室友。我——”

“别担心,孩子。我们可以在楼下吃完饭,再到楼上看节目,”议员说,“走廊那头有个电视。”

你们来到楼下的咖啡店,议员走进店门,店主鞠了一躬。“议员先生!”他说。

“您跑到哪儿去了?我们都想您了!”

“法鲁克,这些是我新招的实习生,查理和阿维娃。”议员说。

“可别让他把你们累坏了,”法鲁克说,“他经常通宵工作,每周六天。”

“你知道这个,还不是因为你的工作时间和我一样嘛。”议员说。

“每当别人问我,我就说,没人比我的议员更努力工作……只有我除外,”法鲁克说,“真不知道您哪有时间陪儿子和您那位漂亮的太太。”

“我总是在陪他们啊,”议员说,“他们就在我钱包里,在我办公桌上。”

议员点了一盘炸豆丸子,配上一份鹰嘴豆泥。法鲁克端来了果仁蜜饼,免费赠送。

“你们帮我出出主意,”议员说道,他上嘴唇黏了一点鹰嘴豆泥,你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提醒他,却又无法移开目光,“我要向全国的女性组织作演讲,主题是男性和女性在领导人身份上的差距,以及我们应该怎样改变现状,尤其是着眼于下一代人。你自己就是个年轻女性,阿维娃。”

你点头点得过于积极了。

“你也认识不少年轻女性吧,查理?”议员说。

“我倒想认识更多呢。”查理说。

议员大笑起来:“那么,有想法吗,孩子们?”

查理说:“我觉得这和夜间档电视栏目是一回事。我特别喜欢夜间档……”

“没错,”议员说,“我发现了。”

“夜间档节目的主持人总是穿着深色西装,”查理说,“当上总统的人也总穿着深色西装。也许只要女性穿上深色西装,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议员看看你:“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说得有点儿对。”你感觉自己脸红了。

“有点儿?”议员说。

“有点儿,”你说,“我不是那种,比方说,女权主义者。”

“你不是吗?”议员觉得有些好笑。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否定我是女权主义者。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我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很年轻,而且你对女权主义的理解是错的。你以为女权主义者就是你妈妈和罗兹·霍洛维茨那样的人。你以为她们都是对七十年代的游行情有独钟的中年妇女,旧箱子里装满各式纽扣和印有标语的T恤。“但我认为——我是说我知道——人们总是通过外表来评判女性。即便一个女人穿上深色西装,人们也不会选她做总统,他们会说她是在‘模仿男人’。无论她怎么做都赢不了。”

议员去洗手间了,查理说:“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过去是邻居,”你说,“还有我爸爸为他母亲做过心脏手术。”

“哇,”查理说,“我这个电话连线朋友选得真不赖。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愿意和我们在一起!说真的,他真诚恳。他对我们说的话似乎真的很感兴趣。”

你也同意。

“天啊,我原本想为参议员工作,或者在白宫工作,不过这里也很棒。”

你们回到办公室,议员先生打开莱特曼脱口秀。看到一半,他摘下领带,脱掉了衬衫,只穿着一件白色打底T恤。

“不好意思,孩子们,”他说,“别看我。这里实在太热了。”你忽然十分庆幸查理也在这里。你对一些女员工暗恋议员先生的事情早有耳闻,你想尽量避免落入这样的套路。

晚上你回到宿舍,你的室友玛利亚不在,不过这没什么不寻常的。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女友的公寓过夜。你希望自己也有个女友的公寓可去。宿舍生活的新鲜劲早已消磨殆尽,空心水泥砖墙让你不胜其烦,室友那张《低俗小说》的海报在墙上贴不满五天就会掉下来;浴室拖鞋和公共浴室让你不胜其烦,门上那块可擦白板也擦不干净;东西隔三岔五就会消失让你不胜其烦,但你又无法确定究竟是被人偷走了还是只是放错了地方;宿舍里的气味让你不胜其烦,体味、性爱、泥土、足球场、袜子、大麻、放了一个星期的比萨和泡面、发霉的毛巾、两个学期才换一次的床单的味道。对门的男生要是再放一遍《撞进我的心》,你就真的不想活了。那是他的泡妞专用歌曲。最糟糕的是,当你在工作岗位劳累一天之后,这些事物似乎都变得格外难以忍受。

其实你并不累,你只是想倾诉这一切。你想过给妈妈打电话,但你没有那样做。时间不早了,再说有些事情她也不会明白。

时间不早了。

你用室友的电脑查了一下自己的邮箱。她的浏览器页面停在一个博客上,博主是一个从事时尚行业的女人。最近每个人都在写博客。你读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在博客里贴出自己穿搭的照片,把照片上的头截掉了,她在博客里发老板的牢骚,讲述她从事的行业里最香艳的经历。

这你也能做到。

你在床上躺下来,拿出笔记本电脑,决定开个博客。

你打算在博客里保持匿名,因为你想要开诚布公地谈论自己的经历。你不希望这个博客影响自己未来的生活。这只是你释放压力的方式而已。

你写道:

我不过是个国会众议员手下的普通实习生。

第一天上班,我就惹上了麻烦。我偷拿了竞选用品吗?我在议员先生的选民面前发脾气了吗?我一手策划了潜入水门大厦那样的事件,又试图瞒天过海吗?

不,我的读者朋友们,我违反了着装规定。

国会实习生们是有着装规定的,我以为自己穿的衣服符合规定,可我的大胸显然另有想法……

这大概就是我想说的重点。倘若换作一个身材没那么丰满的实习生,穿上和我一模一样的衣服,她会惹上麻烦吗?我猜不会。这就说明,人们对于身材有着双重标准,国会实习生的着装规定就是一个体现。想象中的读者们,我对此有种糟糕的预感。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胖了十公斤。难道我应该把整柜的衣服都重买一套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实习生一分钱的工资也没有?实习的男生穿得都像技术支持部门的邋遢鬼一样,要么我干脆也穿卡其裤子、牛仔布衬衫算了。

再说说别的,今天晚上我遇见了老大。你们知道《美女与野兽》里面那个加斯顿吗?他长得就那样,只不过肌肉更发达。

对这个故事,我的看法始终是:“贝儿,选加斯顿吧。他其实没那么糟。他英俊,富有,而且他喜欢你。他的确有点儿自负,可谁不是呢?说真的,贝儿,别和野兽在一起。那家伙独居在城堡里,暴躁易怒,他最好的朋友是他的仆人,而且还他妈是个烛台。这都是醒目的警示标啊,亲爱的。还有,我是不是忘记说了?他可是个野兽!”我这样是不是很怪?

爱你们

J.A.C.I

你写完了博文,又通读了一遍。

你觉得自己很风趣。

你把光标移到“发布”按钮上。

<s>假如你把它存进草稿箱,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决定要不要发布,翻到第35页。</s>

<s>假如你选择删除这篇博文,翻到第37页。</s>

假如你选择发布博文,翻到第38页。

——38——

你趁自己还没反悔,赶紧发布了博文。你点了几次刷新,看看有没有人评论。并没有。你刷了牙,用了牙线,再回来时,有了一条评论——是条垃圾广告,说“正品$$$路易·威登$$$钱包——所有高端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点击此处”。你删掉这条评论,又修改了垃圾信息过滤设置的选项。你笑了,又有谁会来评论你的博客呢?没人知道你的博客。你考虑过关闭博客,但最终还是决定把它留下。下次想发牢骚的时候还可以用。

早上,你开车到博卡拉顿去找你母亲。

每当你想起你母亲,最先映入脑海的词就是“太”。她把你抱得太紧,吻你的时间太长,问你的问题太多,对你的体重/恋爱/友情/未来/饮水量担心得太多。她对你的爱就像人们对宗教的狂热。她太爱你了。这份爱让你替她感到难为情,也让你有些内疚——除了出生之外,你究竟做过什么事情,值得她这样爱你呢?

她很乐意为你买新的职业装。她当然很乐意。只要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总是乐意为你付出。她从不直接谈及你的体重,她只会说“再大一号看着也许更时尚”,或者“裙子后面撑得翘起来就不好看了”,或者“这件夹克很好看,但是胸口的位置稍微有一点点紧”,或者“要么我们到内衣店去看看连体内衣”。你灰心丧气,无力还口。买这些衣服就是为了避免将来再被主管召见。

你不确定母亲对你身材的挑剔有多少源自你的想象,又有多少来自她实际说过的话。不可否认的是你母亲非常苗条。她长了一双舞蹈演员似的长腿,胸部紧实饱满,虽然已经四十八岁,但她的腰身几乎像奥黛丽·赫本一样纤细。她对健身抱有宗教式的狂热,她热爱她那份副校长的工作,她唯一比工作更热爱的就是健身。

作为买衣服的回报,你母亲不停地盘问你的新工作。

“看来你很喜欢在议员先生手下工作?”

你笑了:“我不是直接在他手下工作,算不上。”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

“很无聊。”你说。

“我不觉得无聊!这可是你第一份正式工作!”

“我没有工资可拿,”你说,“所以这不算正式工作。”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激动人心,”她说,“跟我说说,好女儿,你平时都干什么?”

“我接电话,”你说,“买咖啡。”

“阿维娃,别闹了,至少跟我说件正经的新鲜事,我好讲给罗兹听。”

“我做这份工作可不是为了让你给罗兹·霍洛维茨讲故事的。”

“给我讲讲议员先生吧。”

“妈妈,”你不耐烦地说,“谢谢你为我买衣服,但说实话,真的没什么可讲的。我该回迈阿密了。”

你再次上班时,那个虚伪的主管对你多了些包容。“打扮得不错。”她说。

你向她道谢,心里却瞧不起自己居然会谢她。你很想说些不留情面的话,比如“我很欣慰,我身上的肉不会再把廉价布料撑得太紧,惹得你反胃了”。

但是你没说。你想把工作做好,你不想把它搞砸,你想让你母亲有个好故事可以给罗兹·霍洛维茨讲。你把双臂抱在胸前,西装外套一点也不紧绷,像母亲拥抱着你,你险些流下感激的泪水。你在想,换作其他的女实习生,没有这样既宠溺女儿又富有的母亲,她们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你渐渐适应了实习生的生活。你有时阅读公众来信,有时给办公室的同事买咖啡,有时为议员的演讲核查事实。现在还是1999年,你好像是办公室里唯一一个会使用互联网搜索的人。“你简直是个魔法师,阿维娃。”主管说。

人们开始管你叫“核查事实姑娘”。你成了办公室里公认的“年轻一代”,与年轻人有关的事务都是你的强项。你变得很有价值,你曾听见议员先生亲口说:“交给阿维娃去做。”你向议员先生提议创办一个博客,用来和年轻选民沟通,你的建议得到了采纳。你喜欢被人重视,你喜欢你的工作。

查理·格林邀请你去他祖父母家为他过生日。你答应了,因为尽管你近来迅速崭露头角,但查理仍然是你在办公室里唯一的朋友。

查理请你吃晚饭的那天晚上,主管问你能不能为议员作些调查。

“什么调查?”你说。

“为了他这个周末要作的关于环境的演讲,”主管说,“这场演讲能否顺利进行至关重要,我相信你也清楚这一点。”

“没问题,”你说,“我明天一早就作。”你解释了查理过生日的事。

“你能不能稍微多留一阵?据我所知议员先生今晚就需要。等他赶到这里,他会详细告诉你他需要什么。”

“我可以晚饭一结束就马上回来。”你说。你其实并不想到查理家去,但你已经答应过他。

“议员先生点名要你。他对你印象很好。”主管说。

“那真的很好。”你说着,看了看手表。要是你五分钟之内还不出发,就没法准时赶到世纪村社区了。你看了一眼桌上那份查理的生日礼物:莱特曼十大排行榜栏目的整套录像带。

“查理是个好孩子,他会理解的。我们都是为了这件事,不是吗?”

<s>假如你告诉主管让他滚蛋,你要去吃晚饭,十点才回来,翻到第47页。

</s>

<s>假如你给查理打电话,告诉他你要晚些到,翻到第50页。</s>

假如你不给查理打电话(你不想被他说服),留下工作(等忙完了再赶过去),翻到第52页。

——52——

你在格子间睡着了。你错过了查理的晚饭,主管一定是回家了,议员先生压根儿没和你说他需要什么。

你发现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是议员先生。

“嘿,瞌睡虫,”议员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你顿了一下,回了回神,然后说:“他们说你找我有事,所以我就留下了!”

“不,他们不该那样做。我还没完事呢,”他说,“我明天才能告诉你我需要什么资料。”

你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语气比你预想的不客气得多。“好吧,那我回家了。”

“等一下,”他说,“阿维娃,怎么了?”

“对你而言没什么要紧的,可我为了留在这里,错过了我朋友的生日会。我唯一的朋友,他一定非常恨我。”

“我很抱歉。”议员说。

“不,”你说,“这不是你的错,我本该走的,我是成年人了,应该看清局势的。”

议员点点头。“这种态度很可贵。”他说。

“我之所以留下,是因为我想留下。我真的很喜欢在这里工作。”你说。

“所有人都觉得你很棒,”议员说,“我们那个博客得到的反馈非常好。这种思想很超前。我和艾伯丝都没预料到这样的反馈。”

有那么一秒钟,你忘了他说的是什么博客。你睡糊涂了,还以为他读了你的博客,你在想他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博客,后来你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自己的博客——国会议员的官方博客。“很好,”你说,“我很荣幸。”

他看着你收拾东西——你花卉图案的杰斯伯背包,你的景泰蓝钥匙链,你那支火烈鸟形状的笔——你不禁纳闷他怎么还没走。

“钥匙链很可爱。”他说。

你心想,不知他记不记得,他以前和你说过这话。

这一晚上真是糟糕透顶。

你一直在想着查理。

你对查理并没有那种好感,但你知道他对你有那种好感。尽管如此,他还是你的好朋友。你们的幽默感很相似,你喜欢有他陪伴,你们还有许多共同点。你们花了许多时间讨论自己未来的竞选;讨论你应该攻读公共政策硕士学位还是去读法学院;讨论是做更高级别的实习更有前途,还是应该在低级别的实习岗位(比如你目前的岗位)寻求升职机会;讨论哪座城市更适合你们发展;讨论你们的竞选宣传语。你最喜欢和他一起创造各式各样的宣传语,比如政治这摊子很烂,正需要格罗斯曼。

实际上,你用来与他探讨未来的时间超过了世上任何一个人。

你十二岁时曾办过一场生日会,你邀请了全班同学,结果只有三个人来了,因为班上的另一个女生也在同一天举办生日会。的确,查理马上就二十一岁了,可即便如此……你想象得出查理和祖父母坐在桌边的场景。要么我们不等她了,直接开饭?查理说,不,再等等。他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你。你觉得自己是个浑蛋。

你必须采取些行动,减轻头脑中的负罪感。

<s>假如你给室友打电话,问她想不想去酒吧,翻到第48页。</s>

<s>假如你给查理打电话,真诚地向他道歉,问他想不想看莱特曼/柯南夜间秀,翻到第58页。</s>

<s>假如你通过吃东西麻痹自己,翻到第61页。</s>

假如你亲吻一位英俊的国会众议员,翻到第62页。

——62——

你没考虑他那位不招人待见的太太——你早就听说过那桩婚姻只是政治婚姻,尽管你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你没考虑他的儿子。你没考虑你的副校长母亲和心外科医生父亲,没考虑他们需要多么努力工作,才能让你做上这一份没有工资的实习。你没考虑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祖母艾斯德尔和姨婆梅米。你没考虑你唯一的一次性行为,尽管对方是你当时的男友,可他绝对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你没考虑自己十四岁时参加的减肥夏令营。你没考虑自己多么痛恨自己的身材。你完全没考虑你的身材。你更没考虑善良风趣的查理·格林。你甚至没有反问自己究竟想不想要议员这样的男人。

问题就在于你没考虑。你不想考虑,就没有考虑。你希望获得一些内疚之外的感受。

你向他走去,把你的嘴唇压在他嘴唇上,把你的舌头塞进他嘴里。你冒昧莽撞、无所畏惧、不计后果。你喜欢做这样的女生。

他的舌头与你接触了一秒,接着便强有力地把你的舌头挤出了他的嘴。他把你推开,把你稳在距他一臂之遥的地方。他环视四周,确认只有你们两人。

“我理解你的冲动,”他说,“但这样做不合适。绝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点点头,抓起背包,朝自己的车跑去。

那天夜里,你琢磨着他那句话,“我理解你的冲动”。

他的意思是:

A.我也有吻你的冲动。

B.我理解你这样的人想要和我这样的人接吻,但我其实并没有你这种冲动。

C.总的来说,我理解人们会产生亲吻别人的冲动。

你觉得无法判定他的真实意思。尽管如此,你还是把这几个选项告诉了你的室友,她正在和女友吵架。室友认为答案是A。

第二天是星期六,查理·格林给你打来电话。

“你怎么了?”他说。

“他们非让我留在办公室。”

“我一猜就是这种事。下次给我打个电话什么的。总之算了,我奶奶还是想见一见你。”他说。

“好的。”你说。

“她说她可能认识你外婆。”查理说。

又打进了一个电话,你不认识那个号码,但还是把电话线切了过去。

“阿维娃,”议员说,“我希望你今天到办公室来一趟。”

通常都是主管打电话来安排一周事宜。

半个你在想议员是不是要开除你,另外半个你在想议员会不会再次吻你。

你没洗澡。你睡觉时穿的是运动裤和T恤,懒得换。你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是经过了一番修饰。你不想让自己表现出有所谓的样子。

你开车赶到办公室,双手冰凉,你一紧张就会这样。

你乘电梯上了楼,到达之后,亚伦·莱文把你叫进了他的办公室。“开着门。”他说。

他说:“我想让你找出基西米河河道改造过程中与政府作为相关的所有资料。”

“是,先生。”你说。

网络搜索花了二十分钟。基西米河是佛罗里达州最长的河流,跟其他河流一样,基西米河原本的河道并不规则,而是蜿蜒曲折。二十世纪中期正是盲目乐观的时期,美国陆军工程兵部队决定利用基西米河治理洪水,而且假如河道是直的,还能为飞机导向提供帮助。真是双赢!他们挖开河道,杀死了数不清的动植物种,把河流损毁到了几乎无法修复的地步。从生态环境的角度来说,基西米河就是一场灾难。

你走进议员的办公室,向他复述了这些内容,又加了一些与后期修复所需费用相关的信息。

“真悲哀。”他说。

“真悲哀。”你附和道。

“把门关上。”他说。

你关上了门。“我一刻不停地想着你,但我有家室,有孩子,我是公众选出来的政府官员,所以这样行不通。”他说。

“我明白。”你说。

“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做朋友。”他说。

“好。”你虽然这样说,但你并没有他这个年纪的朋友,除了你妈妈。

他伸出手与你握手。

假如你与他握手,并再次试着吻他,翻到第69页。

<s>假如你与他握手,然后离开办公室,翻到第108页。</s>

<s>假如你不与他握手,并提出辞职,翻到第109页。</s>

——69——

你与他握了手。

你握住他的手,没有放手。你把他拉向自己,然后再次吻了他。

<s>假如你觉得自己只是玩玩而已,翻到第71页。</s>

假如你觉得自己坠入了爱河,翻到第74页。

——74——

在此之前你从未恋爱过,因此你并不确定自己究竟算不算坠入了爱河。

他与你过去认识的人截然不同。

他不像你同龄的男孩,比如查理·格林。

他聪明、有权势、性感得一塌糊涂。

找借口留下加班,对你而言并不难。

不,你记错了。

是找借口让你留下加班,对他而言并不难。“我需要阿维娃,”他如是说,“让阿维娃去做。”

有时候,这句话代表他确实有工作需要你完成。而有时候,这句话代表他想要的是你这个人。

直到他说出那句“把门关上”之前,你永远无法确定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安排十分刺激。你就像是电视竞猜节目的参赛人——一号门后面究竟会是什么呢?

你猜测会不会有人起了疑心。

你更进一步,说出了“我爱你”。

他说:“我也爱你。”

不,你记错了。他从没说过那几个字。他说的是:“我也是。”

你说:“我爱你。”

他说:“我也是。”

也许他本就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

你开始搜集他爱你的证据。

证据1:假如他不爱你,为什么要在你身上花这么多时间?他的婚姻、他的家庭、他的事业——他为什么要冒着失去这一切的风险与你私会呢?你得出了结论,他一定是爱你的。

证据2:有一次,你并没有催促他,他便说:“等我连任竞选结束,我就离开艾伯丝。我们婚姻不睦已经有段日子了。”

仔细想来,这或许不能算是真正的证据。他只是说自己和妻子婚姻不睦。或许这与你并无关系?怎么才能确定你究竟是不睦的病因还是症状呢?

你甚至想不出第三个证据。他第一次看见你不穿胸罩的样子时,他说你长着“(他)见过的最性感的胸部”。你还没有蠢到把性欲与爱情混为一谈的地步。尽管如此,他的欲望仍然让你如痴如醉,并心怀感激。你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手脚粗笨、身材臃肿的丑姑娘。然而他望着你的眼神仿佛你是块黄油,而他是一把滚烫的餐刀。

你决定,无论他是否爱你都没关系。你爱他。你清楚自己的感受。

你清楚自己的感受,但仍然有几件事情困扰着你。

他不想与你通过阴道性交。你们把男女之间一切云雨之事都做遍了,唯独少了这一种。你想与议员先生这样做,但又不想逼迫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仍然是个处女,并且对这件事隐隐感到害怕。那个未经你允许便与你上床的男生弄得你非常疼,从那以后你就没再做过。

另一件困扰你的事情是,他说下次选举之后他就会离婚。而你知道众议员每两年就要重新选举,只要他还是个众议员,适合他离婚的那一天真的会来吗?他永远都在筹备竞选。

如果他成了参议员或者州长,那就有活动的空间了,你知道他也想这样。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他很有抱负,迈阿密的选民对他也是痴心一片;他是犹太裔,对以色列态度不错;他会说西班牙语,这在南佛罗里达大有益处;他曾在军队服役,也为老兵权益而奔走;他做过教师,并且明确反对以考试作为衡量教学水平的唯一标准;他像模特一样上相;他孩子缘特别好。重点是,他完全符合人们的种种喜好。即便在佛罗里达以外的地区,这位众议员也在崭露头角。这仅仅是他的第二届任期,但他广泛参与决策会,并加入了多个国会委员会和小组委员会。没人认为亚伦·莱文会在众议院“虚度一生”,不过人们早已议论纷纷,认为他会成为一位不错的众议院议长。你将这些因素纳入考量,相信只要一切都处理得当,他的事业便不会受到婚姻变故的影响。

你想找个人谈谈这些事。

<s>假如你和查理谈,翻到第78页。</s>

假如你和你母亲谈,翻到第80页。

——80——

你把这桩婚外情告诉了妈妈,她苦苦哀求你和他分手。她甚至跪在地上求你,你不得不告诉她:“妈妈,求求你起来吧。”自从你告诉她后,她便揪住这件事不放,你真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你之所以告诉她,是想和她像两个成年人一样探讨这段关系。有些事情让你想不通——比如他为什么不想与你通过阴道性交?可她的心思全扑在道德准则上,压根儿帮不上忙。她喋喋不休地谈起你的好名声——“你身后留下的只有自己的名声啊,阿维娃!”——说起你那位从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外婆,还有其他各种事物,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最后,你大哭一场,告诉她你会分手,可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是不会分手的。

你一个倾诉对象也没有,你接受了这一点。议员先生的态度十分坚决,你们的关系必须保持地下状态。“不能告诉任何实习生,”一天夜里,他说道,“不能告诉你的室友,任何人都不行。”也许他是对的。你唯一满怀信任的倾诉对象是你妈妈,瞧瞧如今落得怎样的下场。既然没有倾诉对象,你便开始在博客里记录这段感情。只是寥寥几笔。对于细节,你总是模模糊糊地一笔带过。你经常看《欲望都市》,你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更年轻、更热衷于政治的凯莉·布雷萧。

据访客统计显示,你的博客有大约六名稳定读者。他们偶尔会留些鼓励性的留言,其中一个甚至问你是不是住在佛罗里达。你没有回复。

你曾幻想,有一桩地下情也许是件很刺激的事,但你感受到的主要是孤独。白天时你盼着入夜,因为只有那时你才能见到他。而且你不能保证每晚都能见到他,不能保证每隔一晚见到他,甚至连每星期见他一晚也不能保证。只有在他有空的时候,通常是深夜。说得刻薄些,你时常觉得他是个坐拥很多玩具的小孩子,你是其中一个玩偶,只有他偶尔想起来时才会玩一玩。有时他去华盛顿出差,一去就是几个星期,这样反而更好,因为你至少确定自己没机会见他。可那几个星期也很难熬,你总是在想他。即便是你与他共处一室的时候,你依然在想他。

你从不与他争吵,因为你知道——你头脑中清醒的那部分——只要你一闹,他就会终结这段感情。你丝毫权力也没有,而他掌控着全部的主动权。这种状况有时会让你十分沮丧。但你吻了他,那便是你的权力,对不对?这是你主动要求的。而这些,你相信,就是与不平凡的人相处所要付出的代价。

假期就快到了。

假如你给他买件礼物,翻到第83页。

<s>假如你不给他买礼物,翻到第85页。</s>

——83——

尽管只有小孩子才过光明节,你还是给他买了一份光明节礼物。他什么也没送给你,但你本就没抱期待。你给他买了一本真皮封面的《草叶集》。

“这怕是要花掉你两个星期的工资吧。”他给你一吻,说道。

“你一分钱工资也没付给我。”你提醒他。

“这个状况我们得改一改,”他说,“我非常喜欢。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棒的礼物,”他又吻了你,“你是去抢银行了吗?”

“我暑假时做了夏令营辅导员。”你说。

“天啊,这是你在夏令营做辅导员赚的钱?太让我于心不忍了。”

“我举办成年礼时收到的钱还剩下一些。”你说。

“别说了!”他说,“我太过意不去了。”

“没多少钱,”你告诉他,“总之,你喜欢它,我就很开心。”

“你知道这个书名的含义吗?”他问。

你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是和大自然有关吗?”你傻乎乎地说。他常说你比同龄人成熟、有智慧,你总想用自己的学识打动他(但你还年轻,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在学校里学过《自我之歌》,但我不记得讨论过这本诗集的名字。”你说。

“在惠特曼那个时代,‘草’用来代指廉价、粗劣的文学作品。所以,这其实是他开的小玩笑。‘叶’就像书页。这么说听起来有点装腔作势,但这恰恰是最不做作的行为。”

他踏入政坛之前是一名英文老师,他时不时就会教师上身,那样子既可爱又可恶。

你们在距离迈阿密五十英里的一家戴斯酒店里。你连那座小镇的名字都不知道。金绿色相间的床单是涤纶做的,壁挂空调底下有一块泛红的污渍,空调散发出带着霉味的微弱冷气,并且匀速地往下滴水。你爱他。你告诉他你爱他。

他说:“我将永远珍视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

<s>假如你把他的话看作和他分手的预兆,然后真的和他分手,翻到第85页。</s>

假如你等着他和你分手,翻到第87页。

——87——

或许是感受到了学年的气息,他在暑假来临前与你分了手。地点是在办公室,你觉得这样正合适。你心里认清了真相的那一部分,你知道这段感情不会天长地久。尽管如此,你还是吃了一惊。他说:“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阿维娃,换作来世或许可行,但现在时机不对。”

你哭了起来,你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不,”他说,“别哭。这不怪你。我对你的喜爱已经难以自持。我觉得你前途无量。但我越想越觉得……我觉得自己寝食难安……我觉得我们都寝食难安……因为我不想做个跟下属上床的男人。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直接领导,可尽管如此……我太自私了,这样做是不对的。假如别人这样对待我的孩子,我也不会乐意。”

“我们只是找找乐子而已。”你哭得很丑,说道。

“你现在的模样可不像是在找乐子,孩子。”他说。

“你想让我辞职吗?”

他用袖子为你擦了擦眼泪。

“当然不,”他说,“你是我们最优秀的实习生之一。如今学年结束了,乔治想提拔你成为领薪水的员工。这个消息不该由我来告诉你。等你接到通知时装得惊讶些,好吗?”

你点点头。

他拍拍你的肩膀。“我们很幸运,”他说,“我们共同度过了这段时光,期间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生活。你现在也许不这么想,但总有一天,当你回顾这件事时,你会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结局。”

结局,你心想,我年轻时曾经与人有过一桩地下情,哇,多好的结局啊!

“你笑什么呢?”他说。

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挺起胸脯,没有大呼小叫。晚些时候你朝母亲吼了一通,但你知道这并不怪她。你吼她是因为她刚好在,也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她只能默默接受。

假如你继续为议员工作,翻到第89页。

<s>假如你不再为议员工作,翻到第112页。</s>

——89——

你继续为议员工作。你很擅长这份工作,你在地下情时期处处谨慎,因此你没有理由离开。你为自己的成熟而沾沾自喜。在过去,你很难将棘手的事情坚持到底。

你偶尔会跟人约会,但你从没遇到过像议员先生那样让你倾心的人。查理·格林对你失去了兴趣。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加入了总统竞选团队,成为了办公室主管,再后来,他半是退出了政坛,搬到洛杉矶,为一部获奖的政治题材电视剧做顾问。有时候你会看见他在新闻频道做评论员。他一点也没变。你不禁想,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却一点也没变?为什么你只做了一点点事,变得却像秒针一样快?为什么他可以做永恒不变的查理·格林,而你就得是多面人格的阿维娃·格罗斯曼?

罗兹·霍洛维茨想撮合你和她侄子阿尔奇,他最近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刚刚成为一名人权法执业律师。“这是那种‘好人’的法律,不是那种浑蛋法律,”罗兹说,“你们有很多共同点,而且他长得不难看,阿维娃。相信我,他是你的菜。”你不禁琢磨,罗兹·霍洛维茨怎么会知道什么样的人是你的菜。

你质问母亲,是不是把议员的事情告诉了罗兹·霍洛维茨。你母亲说:“阿维娃!当然没有!我的嘴就像保险柜一样严!”

最后你还是赴了约,因为母亲很想让你去,因为已经过去四个半月了——你伤心的时间够长了。阿尔奇很英俊——论长相,他让你想起了议员先生——而且十分幽默,对他的工作充满热情(或许你也应该申请就读法学院?)。你对他对饭店的品位(日本-古巴融合菜)和衣品(衣着保守,但袜子上有龙虾的图案)都没的挑。尽管如此,你还是没擦出什么火花。

“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吃甜品时阿尔奇说,“我们绝对应该继续出来玩。但你应该知道,我是同性恋。我没有对家里所有的亲戚出柜。我本该告诉罗兹姑妈的,但是与其告诉她,还不如直接开个新闻发布会。”

“我一向分不清谁是同性恋,谁不是,”你说,“我从前的室友常说我完全没有‘同志雷达’。”

“好啊,真是谢天谢地。我最讨厌自带‘同志雷达’的人。这其实就是一种歧视,但是有了这个搞笑的词,大家就觉得这件事很搞笑。你知道自带‘同志雷达’的都是什么人吗?老顽固。”

“也许我们可以发起一项‘反对同志雷达’的运动?”你说。

“来吧。”阿尔奇说。

“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你说,“你在显眼的地方发表几篇跨页社论,或者任何一个愿意让你发表文章的地方。开头几篇可以写得幽默些,引起人们的关注。要是你运气好,人们会开始就这个话题发表博文。这时你给当地电视台打电话,他们可能不会理你,因此你需要物色一名对同性恋不错的政治人物——可以是地方议会议员,代表南海滩或者其他有大量同性恋选民的地区——让他引入一项立法,哪怕只是针对‘常见的仇视同性恋言论,尤其是‘同志雷达’一词的使用’发表一份声明也行。你上网找个论坛,集结一群有同样想法的人,让他们举着标语出来游行,反对同志雷达。”

“‘同志雷达’,滚出去!”阿尔奇建议道,“滚出去?”

“好吧……”你说着,皱起鼻子笑了笑,“要么还是想个更好的口号?”

“我再好好想想。”阿尔奇说。

“立法听证会上,你找个上镜的高中生来讲故事,就说他或她为‘同志雷达’这个词受了不小的负面影响。这时你再给新闻频道打电话,他们这次保准会来。等你集齐了政治人物、高中生和一群举着标语的群众,保准能让市长或者市议会负责人满脸尴尬地翻来覆去地说同志雷达这个词——”

阿尔奇装出一本正经的声音,老古板似的说道:“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同——志——雷——达’?”

“没错。我是说,这可是绝佳的素材。你说他们怎么能跟我们抗衡?”

“即使你不能让‘同志雷达’这个词被正式禁用——你本来也没打算那么做,因为没人能禁用某一个词——等你做完这一切,至少提高了人们对这个词的认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而且可能有些人在说‘同志雷达’之前会停顿一下。”

“他们会停顿一下,说:‘好吧,我知道这样说政治不正确……’然后他们还是会说这个词。”阿尔奇说。

“不过你想想,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这种禁令会让你觉得自己多么受人认可啊。那已经赢了!”

“我不确定这究竟会让人情绪低落还是精神振奋。”阿尔奇说。

“绝对是精神振奋,”你说,“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努力,但毕竟聚少成多。”

“你说这件事当中,政治还是媒体的成分大?”阿尔奇开玩笑地说。

“媒体,”你说,然后又想了想,“也许它们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嗯,他们如今就是这样教导实习生的吗?”阿尔奇问。

“我已经不是实习生了,”你说,“顺便说一句,我刚入职的时候,那里甚至连一个知道什么是博客的人都没有。他们都太老了。”

“我明白,”阿尔奇说,“我办公室里有个岁数很大的律师,他已经问过我五遍怎么开关电脑。我想说,大哥,那不是有开关吗,没多难啊。”

阿尔奇把你送回你的公寓。你今年没有住在学校宿舍。你正要开门,议员忽然打了你的手机。“我在你家附近。”他说。

“怎么了?”你说。

“我想你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的新家。”他说。

假如你邀他过来,翻到第97页。

<s>假如你找个借口(“我在博卡拉顿”或者“我累了”),翻到第114页。</s>

——97——

“过来吧。”你说。坦白地说,你搬到校外公寓住并且没找室友的原因之一就是你希望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已经搭好了舞台,你知道演员对戏剧的召唤毫无抵抗力。

“今晚我们没见到你。”他说。

离选举还有一个月,那天夜里在市政厅开会,你没去。

“我去约会了。”你说。

“哦,是吗?我应该吃醋吗?”

“不。”你说着,脱掉了衬衫。

“很好,”他说,“你去约会这很好。我希望你遇见个好人。”

你脱掉了短裙。

“你真漂亮。”他说。他走进你的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

你把头发绾在头顶。为了准备与阿尔奇的约会,你给头发做了造型,你不想弄乱。

“大家注意到了你今晚没来。”他高声说。

你打开电视。电视上在重播《谁会成为百万富翁》。

屏幕上的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