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投向门上的时钟,静静站着,咬着嘴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洁德今天是搭公交车来上班的。我从置物柜里拿出我的托特包,取出我的钥匙,将钥匙送到她面前,说:“开我的车去。”
“什么?不行,我不能借你的车!要是我──”
“不过是一辆车而已,洁德,坏了可以修。”我想到的是你爸爸坏了怎么办,不过我没说出口,只是把钥匙塞进她手里。“快走吧,别等到斯图尔特来,发现你没把我的妆给化完。”
她的表情放松了,把我抱了个满怀。“喔,太感谢你了,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爱车。”她转向门口。“多惹点麻烦吧。”这是她道别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快走到电梯的时候,我听到她大喊,“我欠你一个人情,大美女汉娜。”
“别以为我会忘记喔,帮我抱一下老爹。”
我关上门,独自留在更衣室里,还有三十分钟才上场。我找到一盒修容饼,刷在额头和鼻梁上。
我解开塑料斗篷上的扣子,拿起彼得斯的信重看,同时绕过沙发,走到办公桌前。毋庸置疑,这份工作真的很棒,尤其我现在已经一塌糊涂了。在美国的电视市场,我可以从排名五十三移到第三,要不了几年,我的竞争对手就变成《早安美国》或《今日》等全国联播的节目,我的薪水想必也会翻个好几倍。
我坐到办公桌后,显然,彼得斯眼中的汉娜·法尔跟别人看到的表象一样:一个开开心心的单身上班女郎,没有羁绊,一有机会就能快速打包行囊,搬到美国的另一头,只求更好的薪水更佳的舞台。
我的目光落在我与父亲的合照上,那是2012年的广播影评人协会奖颁奖典礼。我咬住嘴唇,想起那个衣香鬓影的晚上。父亲眼神呆滞、鼻头泛红,看来是喝太多了。我穿着银色的礼服,笑容满面,但我的双眼没有神采而空洞。那天晚上,我跟父亲坐在一起觉得很空虚,不是因为没得奖,而是因为觉得失落。其他得奖人身边围绕着配偶、小孩、没有喝醉的父母亲。他们欢笑喝彩,然后围成一大圈跳舞,我想要跟他们一样。
我拿起另一张照片,那是去年夏天我跟麦可去庞恰特雷恩湖泛舟时拍的,相框边上可以看到艾比的一绺金发,她蹲在我右边的船头上,背对着我。
我把相片放回桌上。再过两年,希望桌上能有张新的照片,我跟麦可站在漂亮的房子前面,身旁还有微笑的艾比,再加上我们生的孩子就更完美了。
我把彼得斯先生的信塞进私人文件夹里,上面标了“有兴趣”,里面已经夹了这几年来收到的十几封信。今天晚上我会回信,感谢他但是有礼貌地拒绝,这件事不需要告诉麦可。因为,说句听起来非常古板的陈腔滥调,就算是在芝加哥人人称羡的工作,也比不上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但什么时候,我才会有家人呢?从一开始,我跟麦可似乎就很有默契,才认识几个星期,我们就谈到未来,我们可以连着好几个小时分享梦想,我们会随口聊要给小孩取什么名字──查克、爱玛、连恩──猜测他们的长相,推敲艾比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们在售屋网站上找房子,还会附上自己的评语,像是“很可爱,但是查克需要更大的后院来活动”或是“卧房真大,想想看我们的生活可以多么精彩”。现在想起来,好像都是多年前的事了,麦可一心要拓展政治事业,关于我们的未来,总是“等艾比毕业”再说。
我想到一件事:麦可会不会因为担心失去我,而承诺我期待已久的事?
我拿出文件夹里的信件,刚才的想法愈发强烈。这不光是工作机会,也有可能加快其他事情的进度。艾比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我们也该开始计划了。我伸手拿起手机,好几个星期以来的沉郁一扫而空。
我输入他的电话,不知道我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恰巧碰上他身边没有人的时间。如果他听到有人要挖角我,而且还是芝加哥这么大的市场,他一定会觉得我很厉害。他一定会说他非常以我为傲,然后提醒我不能离开,理由都很充分,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稍后,等他有时间反复思索,他会发觉最好把这件事定下来,不然,就再也把握不了我。我微微一笑,觉得飘飘然,事业爱情两得意。
“我是佩恩市长。”才刚到办公室,他的声音已经带着疲惫。
“星期三快乐。”我提醒他今天是约会日,或许能让他开心点。从去年年底开始,每个星期三艾比都要去当保姆,麦可不用在家当好爸爸,我们就有一天可以约会。
“嘿,宝贝。”他叹了口气。“好忙,华伦伊斯顿高中有场小区论坛。我们要头脑风暴一下,研究怎么防治校园暴力,我现在正要过去。希望能在中午前回来参加集会,你也会来,对吧?”
他说的是“走入光明”的活动,希望能让大家更重视儿童性侵害的问题,我将手肘支在办公桌听着。“我告诉玛莉莎了,我不能去,中午太赶了。真抱歉。”
“没关系。你已经帮很多忙了,我也只会露个脸。整个下午我都要开会讨论贫穷恶化的问题,连晚餐时也要开会。今天晚上不能见面了,你不会介意吧?”
他都提到“贫穷问题”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星期三也不行。如果我想当市长夫人,最好学会接受他就是市民公仆,毕竟这就是我最爱他的理由。“不介意,没关系,但是你听起来好累,今天晚上要好好睡喔。”
“我会的。”他压低了嗓门。“不过,我宁可不睡,做其他的事情。”
我微笑,想象自己窝在麦可的怀抱里。“我也是。”
詹姆士·彼得斯写信给我的事情,我该告诉他吗?就算不因我的事而感到烦心,他要担心的事也已经够多了。
他说:“我得挂电话了,你还有事要说吗?”
有,我想说,我有话要说。我要知道,你今天晚上会不会想我,我是不是你最重视的人。我要你保证我们有共同的未来,你想要娶我。我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想先告诉你,有人对你女朋友感兴趣。”我故作轻松,声调很平稳,“今天有人写情书给我。”
“谁要跟我争啊?”他说,“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笑了,告诉他詹姆士·彼得斯来信的内容,他可能会给我工作,希望我的口气听起来够热切,会引起麦可的警觉。
“还没有确认啦,不过,看来他们对我很有兴趣,他们要我提出原创的想法。酷吧?”
“很酷,恭喜你啊,超级巨星。这再次提醒我一件事,我配不上你。”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谢啦,谢谢你的抬举。”我紧紧闭上眼睛,不能慌乱,我要坚持。“节目预定秋季要开播了,他们要我赶快决定。”
“不到六个月了,最好快点喽,你敲好面试时间了吗?”
我一下子无法呼吸,用手覆上喉咙,强迫自己吸气,还好麦可看不到我。
“我……还没……我还没回复。”
“可以的话,我跟艾比也一起去,可以度个假,我好几年没去芝加哥了。”
说话啊!告诉他你很失望,你希望他会求你留下来,提醒他你的前未婚夫就住在芝加哥,拜托!
“所以,我走了你也不在乎吗?”
“嗯,我当然会难过,远距离恋情很难维持,但是我们做得到的,你不觉得吗?”
“我们当然可以。”我说。只是想到两个人这么忙,在同一座城市似乎都无法拨出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
“好吧,”他说,“我赶时间,等一下再打给你。恭喜了,宝贝,我真的以你为傲。”
我挂掉电话,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我都要走了,麦可也不在乎。我好蠢,婚姻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现在我别无选择,一定要把履历和节目企划书寄给彼得斯了,不然,他会觉得我在玩手段,而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耍了一点小手段没错。
我的目光转到托特包里探出头来的《皮卡尤恩时报》上。我拿起报纸,看着头条,一边皱着眉头,“面对自身的错误”,很好,很棒,好像寄出了原谅石,就能完全得到赦免一样,费欧娜·诺尔斯,你真的有妄想症。
我揉揉前额。我可以毁了这个工作机会,写出很烂的企划,告诉麦可他们不想找我面试。不行,我要有骨气。如果麦可要我去争取,可恶,我就要争取到底!不光是争取,我一定会得到这份工作,我要远走高飞,从头开始,节目会大受欢迎,我会变成芝加哥的奥普拉!我会交到喜欢小孩,又愿意跟我相守一生的新男友。麦可·佩恩,你给我等着瞧!
不过,我得先写出企划书才行。
我来回踱步,索尽枯肠,要想出一个精彩万分的大纲,可以发人深省、新鲜,还顺应时事,让我得到工作机会,让麦可对我刮目相看……或许还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的目光回到报纸上,慢慢松开我皱起的眉头。对了,说不定可以的,但是我行吗?
我把包包里的报纸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撕下费欧娜的报道。我走到办公桌的抽屉前,深吸一口气。我到底在干吗?我注视着关起来的抽屉,好像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最后我用力一拉。我在笔、回形针与便利贴之间摸索着,找到了,那东西就塞在抽屉最里面,也就是两年前藏起来的地方。
那是来自费欧娜·诺尔斯的道歉信和装了一对原谅石的丝绒小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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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美式足球球员会在眼下涂上黑色颜料,防止反光。
[2] Katie Couric,美国CBS晚间新闻的主播及总编辑,美国史上第一位单独播报晚间新闻的女主播。
[3] Hoda Kotb,美国NBC《今日》节目的主持人,曾获艾美奖。
[4] 新奥尔良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