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大概是这番话戳到?了关承酒心里那?点柔软,他?那?天喝了不少酒,宋随意?扶着他?回去之后难得地从他?那?得到?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拥抱。

关承酒说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后又说起了他?的压力,说以前母后跟皇兄总催着他?找个王妃,生儿育女,但他?无心情爱,被催得烦了便?干脆躲在漠北不回京,他?没想?过成婚,更没有想?过孩子?的事。

结果没躲几年,皇兄病逝,他?忽然就担起了教养孩子?的工作。

他?没当过爹,也?没研究过该怎么当爹,只能学着当年皇兄教导自己那?样去教那?个孩子?。

可有时候他?的确会感觉到?很无力。

皇兄教他?,亦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家庭教孩子?,都是希望这个孩子?有朝一日?能成才,是一种希望和祝愿。

可关玉白不同,关承酒对他?不能只有希望,他?是皇帝,他?必须要成才。

他?担心自己没把关玉白教好,愧对皇兄的托付,也?愧对大齐的百姓。

这种压力比前朝任何一个人?带给他?的压力都要大,他?宁愿天天跟那?些老狐狸周旋,宁愿带兵跟那?些胡人?打仗,也?不想?再养一个孩子?。

好在关玉白成长得很优秀,不再像儿时那?般胆小?又优柔寡断,而是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颇有他?皇兄当年的风采。

关承酒说那?番话时其实有些不清醒了,他?不爱喝酒,酒量也?不那?么好,一喝多就乱七八糟的,所以鲜少喝。

宋随意?在他?身边陪了他?几年也?没看过几回他?喝醉的样子?。

“随意?。”关承酒把脑袋搁在宋随意?肩上,呼吸间酒气和热气都喷在宋随意?脸上,“这些年陪着我,很辛苦吧?”

“我可是王妃,能有什么辛苦的?”宋随意?垂着眉眼,笑道,“锦衣玉食,不用应酬,不用担心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用想?孩子?的事,这么好的事有什么辛苦的?”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些。”关承酒含糊道,“再等几年,等陛下成亲了,我就……你再等等我。”

后来关承酒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是原来那?个跟他?保持着距离的摄政王。

宋随意?其实也?没指望过他?卸任后能有多大的改变,毕竟这人?连话都不敢说明白,还能指望他?做?他?只要活着,有关承酒陪着,就够了。

不解风情也?罢,至少一个拥抱一个吻,他?都可以随时要到?,甚至……

宋随意?有些恍惚,剥橘子?的动作也?停了很久,久到?他?回神的时候关承酒已经过来了,将他?的橘子?剥好又放回了他?手心。

宋随意?捻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顿时酸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把剩下的橘子?放下,说:“母后还是别吃了,让他?们换一盘来。”

太皇太后闻言笑道:“酸的?”说着递了一瓣给他?。

宋随意?接过来塞进嘴里,甜的。

他?有些沮丧:“我也?太倒霉了,明明它看着挺甜的。”

“该说你有眼光,拿了最特别的。”太皇太后把剩下的橘子?都给了宋随意?,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回去了可别吵架。”

“这话您该跟王爷说。”宋随意?把橘子?吃了,又把酸溜溜那?只拿上,准备回去榨汁加点蜂蜜喝。

听见两人?要走了,关玉白还特地出来送。

“陛下功课都做完了?”关承酒问他?。

关玉白闻言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差一点,很快。”他?并?不知道关承酒听见了他?跟宋随意?的话,神色动作毫无掩饰,就差把“皇叔别生气”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以前关承酒没注意?,现在才意?识其实关玉白面对他?时一直是这样,但他?没想?过关玉白会怕他?,他?只觉得这孩子?太过温吞胆小?,没有魄力。

他?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抿着嘴沉默地“嗯”了一声。

于是关玉白更怕了,低着头跟他?道歉:“皇叔对不起,我会努力,再快一点。”

关承酒皱起眉,这回嘴都没张,站在他?身边的宋随意?已经先开了口:“慢点就慢点,是今天的功课,今天做完就行?了。”

关玉白没敢应,只是悄咪咪抬着眼看关承酒,直到?看见他?点头才松了口气,乖巧道:“明天我拿给皇叔检查。”

关承酒点头:“回去吧。”

他?说完带着宋随意?离开了,两人?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安静得可怕。

素来铁一样好似没有任何情绪的摄政王,正经历着人?生的低谷,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废。

宋随意?不想?触霉头,所以乖乖坐在一边盯着他?的橘子?,直到?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口,宋随意?起身要走,关承酒才忽然问了他?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就发现了,说了你又不信,母后也?不会信的。”宋随意?道,“有些事总要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相?信,我懂。”

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不愿信。

人?都是这样,遇见无法接受的事时总会找到?诸多借口去哄骗自己,非要等到?躲不掉避不开了才去做选择。而有些人?宁愿一直自欺欺人?,有些人?则会面对现实,解决问题。

所以一样的事,有些人?的痛苦伴随一生,只能学着去和解去相?处,直到?最后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有些人?的痛苦就像一块烂肉,挖掉的时候痛彻心扉,但等伤口愈合了,便?只剩一道疤和一段记忆了。

宋随意?不知道这两种哪一个更好,但他?知道关承酒属于后者。

只是他?不确定关承酒会怎么改变。

这是他?第二次做这种事。

因?为关承酒跟关玉白的关系太敏感了,插起手来就像在捋老虎的胡须,翻过一次车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所以无从参考。

“是我误会他?了。”关承酒道,“我只是想?他?做好。”

“我跟王爷说过的,陛下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宋随意?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王爷不该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

关承酒道:“他?需要早些立事。”

“他?已经在努力了。”宋随意?道,“陛下只是小?,并?不蠢笨,相?反,他?很厉害。”

关承酒道:“皇兄刚登基时更厉害,做得更好。”

“那?是因?为先帝登基时已过及冠之年,自然做得好,你再给陛下十五年,他?一样做得好。”宋随意?重新坐回去,无语地看着关承酒,“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很拧巴。”

见他?不说话,宋随意?又道:“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在吗?你让陛下再玩两年又如何?没必要那?么急着让他?独当一面。”

“我不可能一直帮他?。”关承酒道,“再过几年……”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安静了。

像这样的话,多是畅想?未来的,比如再过几年,他?把担子?卸下来,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但关承酒的脸色并?不好看,除了担忧,还有一种很难觉察的无力。

“你怕时间久了,朝中?和民间都只知道你这个摄政王,不把陛下当回事了。”宋随意?点破他?的想?法,“所以你放任那?些对你不利的流言不断传播,让自己变成民间的凶神,以后陛下亲政,朝中?大臣和百姓都会欢呼而不是记着你这个摄政王?”

关承酒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宋随意?也?没多解释什么。

并?不是他?多聪明,只是他?看过太多次了,这也?是关玉白对关承酒出手的一个原因?。

关承酒就是挡住他?的那?一座山,他?越不过去,只能把山铲平。

但宋随意?觉得,更重要的,可能还是感情的变化。

人?都是复杂的,没有多少人?是一成不变。

现在的关玉白的确是真心敬重关承酒这个皇叔,但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长大,开始接触外界,听说关承酒的凶名,听说关承酒是怎么把他?当成傀儡,听说百姓心中?都认为如果没有关承酒就没有他?这个皇帝,听说关承酒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对他?好不过是在施舍他?。

一天两天还好,可一年两年甚至更久呢?

他?开始怀疑,于是伸手去抓最后一根稻草,去回忆和关承酒有关一切,但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本就没多少的温情像是个幻境,只有恐惧像是烙印留了下来。

到?那?时候,关承酒就不再是教养他?的皇叔,而是敌人?了。

而关承酒还陷在自我感动里,把关玉白当作最亲近的家人?,为了他?、为了履行?当初对兄长的承诺、为了对得起大齐千千万万人?,阉割自己的情绪,像个机器一样牺牲自我,并?理所当然地觉得关玉白会理解他?的苦心。

宋随意?不知道他?这样是好是坏,甚至他?都不清楚结局于关承酒而言是好是坏。

关承酒希望关玉白变成一个独当一面有魄力的皇帝,离开他?也?能应付那?些让人?头疼的老狐狸跟那?些蠢蠢欲动的权臣。

关玉白做到?了,对付的第一个权臣,就是关承酒。

关承酒站在现在去看未来,他?觉得关玉白前途无可限量,而他?跟关玉白也?会像他?跟皇兄那?样对彼此以诚相?待。

但宋随意?站在更远的未来,他?回看过去,只看见无数交叉的路最终交汇成一个结局。

而他?也?知道,这个结局可能不是唯一的。

宋随意?道:“王爷,你很厉害,你能算到?每一件事并?做出预案,杜绝大部?分?可能的意?外,但再厉害,你也?必须承认,世事并?非尽如人?意?,总有你想?不到?的事,算不到?的人?,比如……你自己。”

关承酒看着他?:“我?”

“对,你。”宋随意?道,“王爷有没有想?过,你对陛下的苛刻,并?不全是为了他??”

关承酒皱眉。

宋随意?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起身下车回了西苑。

他?买的花盆已经送过来了,就堆在门口。

宋随意?吩咐野竹拿过来,把橘子?交给他?让他?去榨汁,自己则蹲在轮椅边上比划了一下,盘算着要种些什么颜色的花。

过了一会野竹拿着放了蜂蜜的橘子?汁来,他?便?边喝边想?。

蹲了一会,他?喝完橘子?汁放到?一边,拎起两个花盆塞到?野竹手里,自己也?抱了一个,说:“走,去花园!”

野竹抱着花盆跟在后头,叽叽喳喳问他?要种点什么。

“花花草草都来点。”宋随意?带着他?去了花园,循着印象找到?其中?一片,放下花盆指了指其中?一株绿色的,吩咐道,“把这移栽到?盆里,要小?心点不能伤到?根。”

野竹本以为这就是个力气活,一听居然还要精细,顿时苦了脸,说:“我去把苗叔叫来。”

苗叔是王府负责打理花园的仆役,很擅长伺候花草,本来听说王妃要移栽些花回去种还挺热心,结果过来一看王妃指的那?株,顿时脸色大变:“这是王爷最喜欢的花,王妃还是换一株吧?”他?说着立刻给宋随意?推荐了旁边的,“这个,颜色喜庆,又好养活,府里的人?都很喜欢。”

说起这事,宋随意?就心梗,你们王爷根本不喜欢这些花好吗?

他?拒绝道:“我不!我就要这个!”

苗叔苦口婆心劝他?:“这花是真不能动,王爷会生气的。”

宋随意?闻言有些不满:“不就是几朵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自己坟头也?会长,到?时候再还他?不就是了。”

苗叔:?

“王妃可不能乱说话。”苗叔劝道,“若是王妃真喜欢,不如去问问王爷,王爷答应了老奴立刻给王妃移。”

宋随意?拒绝:“我要先斩后奏。”

苗叔立刻改口:“老奴现在就去请示王爷,王妃千万千万要等老奴回来!”

宋随意?只好罢手,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

苗叔见状立刻朝着东苑的方向跑去,过了一会再回来时身后还跟了个关承酒。

宋随意?看见他?,打了个招呼:“王爷你emo完了啊?”

关承酒:“什么?”

宋随意?解释道:“我说,王爷你终于从黯然神伤伤心欲绝绝对不哭哭眼抹泪的状态里走出来了吗?”

关承酒咬牙:“……瞎说什么?”

“好吧好吧,我照顾一下你幼小?的心灵。”宋随意?做了个给嘴巴缝针的动作,“王爷怎么来了?”

关承酒道:“苗叔说你想?拔我的花,不给拔就要寻死?。”

宋随意?:?

他?疑惑地看着苗叔。

你们这府里的人?怎么回事?动不动就造谣他?!

“我没有。”宋随意?道,“我只是说将来再还王爷的花。”

关承酒这会没心情听他?贫嘴,目光落在那?株花上,说:“这是母后最喜欢的花,我特地从御花园移栽的。”

“现在它要去我那?了,放心还是苗叔在照看不是我。”宋随意?说着,又点了几个方向,说了几种花,都是关承酒特地移栽过来的名贵花,听得苗叔在一边战战兢兢的,生怕王爷对王妃做什么。

但关承酒只是皱了皱眉,说:“你倒是会挑,一定要?”

宋随意?点头:“就想?要这些。”

关承酒垂下眉眼,叹气道:“苗叔,帮王妃把花移栽到?西苑,以后多去看看,免得他?把花养死?了。”

苗叔微微一愣,应了下来,正要动手,就听宋随意?指着自己脚边的花盆道:“别移错啦,这个绿色的要放在这的,其它的我一会再跟你说。”

苗叔应了一声,忙活去了。

宋随意?便?站在旁边等着,关承酒也?等着。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宋随意?忽然觉出不对来,扭头看他?:“这点小?事,值得王爷亲自来?”

“不是为了这个。”关承酒道,“我……有话问你。”

“问我为什么管?当然是怕你跟陛下吵架了。”宋随意?道,“陛下讨厌你,就会讨厌我,讨厌我,可你是王爷,是他?的皇叔,他?动不了你,就会砍我的头。”

关承酒默了。

宋随意?又道:“所以我希望你跟陛下能真的坦诚相?对,这样……”

“宋随意?。”

“嗯?”

“刚刚在宫里,你在想?什么?”关承酒问道。

“刚刚在宫里?”宋随意?满脸懵逼,他?刚刚想?什么了?

“剥橘子?的时候。”关承酒提醒他?。

宋随意?立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陛下的事呢?”

听他?这么说,关承酒忍不住勾起一边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是了,按说他?现在最该烦恼的是陛下,是他?以后该怎么面对陛下。

但当他?回到?东苑,静下心来想?时,脑子?里却总不合时宜地出现宋随意?那?时的模样,难过又落寞,好像想?起什么不可解的事情一样。

于是他?忍不住去想?宋随意?的过往,试图从那?些他?看一眼都嫌弃的乱七八糟里找出一点可能性的影子?,可是一无所有。

也?就是那?时候,他?忽然发现他?完全不了解宋随意?,不了解他?的王妃。

可他?的王妃却好像一个能窥破人?心的妖精那?样了解他?,让他?不由得想?到?梦中?的人?。

那?个人?也?是这般了解他?。

他?还记得昨天宋随意?说过,怀疑他?们前世是情人?,那?句话真的只是随口胡诌的吗?还是……宋随意?其实知道什么?

关承酒看着宋随意?,道:“现在我更想?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