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叫王仲辅来说,何钉根本就不像个人,这副皮囊恐怕是铁石做的。
否则只是个把时辰的功夫,何至于将人髀肉都磨破皮了?
何钉伸手下去摸了他一把。书生正疼着,赶紧将腿并起来。
何钉的手叫他夹着了,笑得像个王八蛋:“舍不得啊?这不挺会夹么,下次就这么夹。”
王仲辅方才听何钉说尽了登不上台面的话,耳朵都麻木了,想回一句“没有下次”,话到喉咙又说不出口。
他将人推到一边去,背对着他捡起衫子穿,又将滚到一旁的幞头拎起来放在膝上,低头将松散的发髻拆了重新挽。
王仲辅非要起来,被窝里的热乎气儿都要散出去了。
何钉眼神黏在他身上,伸手扯他垂在腰间的头发梢。
“那娘们吃过丹药且得睡着,你着急起来作甚么?”
王仲辅不看他:“衣衫不整,不成体统。”
何钉离不得他,也跟着坐起身,从后面抱着,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蹭了一会儿。
娘的。何钉在心里骂了一句。还有天理么?这书生身上也忒香了。
“别穿它了。就叫我看,又不叫别人看……”何钉下腹热得发疼,把人按在怀里,眼疾手快将他刚系好的衣带扯开了。
俩人翻来覆去闹了不知多久,能做的事大都做尽了,唯独剩最后一件。
王仲辅不许他进,嫌脏,只允许他磨大腿,后来又觉得腿疼,于是腿也不叫磨了。
按何钉往常的性子,从来是他自己说一不二,岂有惯着旁人的时候。
可自从王仲辅半推半就地同他滚到榻上,何钉对他就动不得粗了,一看见他就浑身软,全身上下只有一处是硬的。
王仲辅对他提要求,这个不许碰那个不能动,何钉咬着后槽牙吭哧吭哧的,真都忍下来了。
书生从没见过他这么听话的时候,在洞元观待的这几日,破天荒没和他吵上一回架。
……
三日之后,冯春娟彻底苏醒。
其实她早有些朦胧的知觉,晓得是何钉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一勺勺喂她米汤喝,保住她的性命。冯春娟睁眼后便视他为救命恩人,对他千恩万谢。
她身子骨还弱,楚楚可怜靠在床边,但只要是何钉问话,便知无不言。
王仲辅在旁边听着,偶尔抬头看何钉一眼。
何钉哪儿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呢,只是装作没察觉,翘起个二郎腿,更加热络地同冯春娟说话。
他余光瞥见王仲辅不大高兴的模样,心里头痒痒得很,又得意得很。
王仲辅是从不会放任自己耽误正事的,对何钉的挑衅漠然置之,静静坐着听冯春娟说话,每一句都仔仔细细记录下来,等到人迹罕至的清晨,悄悄从洞元观出去,将情况转述给罗月止知道。
他没办过这样的事,面上看不出什么慌张,实际风声鹤唳,路上见谁都像是察子。
不得不说,这档子事还是何钉最擅长。黄昏时候,他带着王仲辅上房顶,寻了个好位置,手把手教他如何对路上的行人察言观色,倘若当真被人跟上了,又该如何脱身。
何钉问他:“听明白没?”
王仲辅站都不敢站起来,单膝跪在房顶上,颇为窘迫:“明白了。”
何钉看他这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趁他不注意一个翻身下了墙,双手抱胸,仰头叫他:“听明白了就下来呗。”
王仲辅往下看看,恨不得把瓦片搬起来砸他脑袋:“取梯子过来。”
“梯子啊……”何钉左右看看,脚尖儿往木梯脚一勾,木梯“噗通”倒在地上,溅起一片薄薄的尘土。
何钉咧着嘴朝他笑:“梯子倒了。”
“你!”王仲辅脸色几度变换,因为有求于人,忍着没发火,“……你做什么。”
“想叫我帮忙,便先回答个问题。”
“……快问!”
“你这两天瞧着我跟冯春娟说话,心里可酸了吧?”
屋顶上王仲辅无语凝噎。“就为了问这个……荒不荒唐?快让我下去,好端端的房顶上有个人,就算没叫察子发现,也是平白招来注意。”
“你还没答呢。”
王仲辅脸上烫起来:“明知故问!”
何钉勉强算是满意,张开手臂叫他跳下来:“我接着你。”
王仲辅:“你犯疯病呢?”
何钉:“那你在上头呆着罢。”
王仲辅实在不敢,露出半个脑袋俯视他,不自觉带了些求饶的意思:“……你上来。”
何钉把话听进耳朵里,只觉得脊梁一阵阵酥,浑身又发软了。他凭墙边一棵梧桐树借力,三步窜上了墙,叫王仲辅趴好了,将这娇里娇气的书生背下墙来。
待站到地上,颠了颠他屁股,又舍不得放下。
王仲辅仍抱着他脖子,小声骂他:“无耻之尤。”
……
虽白叫何钉占了便宜,但他教的那些法子,王仲辅还当真用上过一回。
发现被人跟着之后,王仲辅没敢回洞元观,在大街小巷绕了□□圈,把人甩掉了还不算完,转身便奔了王家宅子,足足两天没敢露面。
一座小小的洞元观虽大隐隐于市,但实在经不起查,一行人不敢再呆,在延国公的授意下改换阵地,又躲到了天波门外的万寿观去。
万寿观乃是天家宫观,院落森森,树丛叠叠,据说屋舍便有两千余间,只要打通了路数,藏两三个人不过是小菜一碟。
冯春娟如今干干净净地醒着,不大乐意再钻一回泔水桶。
前来帮忙的倪四郎君出了个主意。她身子骨小,也方便藏,趁着夜黑风高钻到何钉斗篷下面,藏在他怀里便走了。
何钉张张嘴:“男女授……授那个啥。”
王仲辅打断他:“事出紧急,莫耽误功夫,便按倪郎君所说。”
冯娘子埋在何钉怀里,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待安顿下来才含羞带怯地瞥了何钉一眼,细语轻声同他道谢。
何钉瞅着王仲辅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道一声坏了。
待到晚上,王仲辅没与他支会,抱着被褥往南屋钻。
何钉更是心道坏了坏了坏了,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干啥啊,咱睡那边儿。”
王仲辅抬眼:“有两间空屋,我还同你挤什么。”
何钉不撒手,非贴着他:“那不成。你不同你相公睡一屋么?想什么呢?”
相、相……
王仲辅怒而视之:“满口胡言乱语!轻浮!轻浮之极!”
他话音未落,何钉便伸手掐住他脸蛋子,迫他将嘴张开。
书生半仰着头,咕咕哝哝地生气:“你做什么?”
何钉伸着脖子往里看:“我瞅瞅你牙酸倒了没。”
王仲辅气急了,把怀里的被子团往他脸上扔。何钉哈哈大笑,抬手把被子接住,团吧团吧夹进腋窝,空出一只手去拉他:“不气了不气了,走……”
王仲辅叫他牵着,脸色变了又变,有句话石头似的堵在胸口,到底没忍住:“你从前同旁人说过这话么?”
何钉笑骂一声:“我他娘的忙着练功夫打猎,从哪儿找这么个旁人去。”
“你当我是傻子么。”书生头皮发麻,呼吸都不顺畅,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极其可耻,“难道这话、同张绣儿也不曾说过?”
何钉闻言一愣,上上下下看了他好一会儿:“什么意思?你们老王家什么规矩?你同你亲妹子要怎么说话的?”
王仲辅也是一愣:“什么……什么亲妹子。”
何钉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他娘的以为绣儿是我的相好?”
王仲辅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是自己想岔了,臊得无地自容,迈开腿想走。
何钉拎着他胳膊:“你别跑,来,来,过来,你仔细跟我说说,你来来回回派人去查了好几趟,究竟查出个什么来了?”
……
何钉看他如同看个痴儿。
“绣儿是定过娃娃亲。”
“她那未过门的小夫婿名叫卢诚,是个县城里卖炊饼的,对她确实有几分真情意。当时我正躲在外头避祸,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他便孤身一人去寻绣儿的踪迹,直到闹去官府,叫官差将腿都打折了一条……”
何钉抱着王仲辅那卷铺盖坐在石阶上,低头搓搓手指头。“卢诚怨我不在,留妹妹和老娘在家里遭人欺负,自那时起便恨极了我。我将他从衙门里救出来,送去了苍岩山,这才调过头去寻妹子。”
何钉从石缝里揪了根莎草,手指头一捻,将草叶儿折成两段:“只是去得太晚了。”
王仲辅愣愣看着他:“你不姓何。”
何钉抬头笑他。“傻书生。”
“你在银桥茶坊便撒着谎。”王仲辅憋红了脸,“从一开始就胡说八道呢。”
何钉咂咂嘴:“这都要气?”
“你该同她一样姓张的……你真名叫做什么?”
“想知道啊?”
“你又明知故问。”
何钉招呼他:“那你过来。”
王仲辅正着急听,不疑有他,凑到他身边去。
何钉对着他耳朵粗声粗气道:“你什么时候真给我睡了,我就同你说!”
书生震怒,血气上涌,耳朵脸颊顿时红得要不得了。
……
王仲辅后来又问了两次,何钉还是那句话:你脱了裤子叫我睡扎实了,我就跟你说实话。
王仲辅恨他趁人之危,自然不答应。何钉表现得更没所谓:“你爱听不听。”
但除了这件事儿,何钉在别的地方却是对王仲辅百依百顺。他知道了这书生之前一直提心吊胆喝闷醋,在乎的不得了,心里便畅快无比,乐颠颠把人捧在手心儿里,搓来揉去的。
一天夜里,冯春娟说身子不舒服,叫人进去送药。
按往常来说,冯春娟屋里的药,都是由何钉送进去的。
何钉看王仲辅最近憋屈得慌,终于懂得避嫌了,将药托盘往他手里一塞。
“夜里我可不敢进她屋。”何钉呲着大牙乐,“否则有人要活生生酸死了。”
王仲辅被他捏住把柄翻不得身,咬咬牙,不搭理他那耀武扬威的做派,去送药要紧。
结果一进屋,王仲辅抬眼便看见冯春娟坐在床边,将衫子解了,露着一半雪白的胸脯。
俩人对视一眼,皆是大惊失色。
王仲辅赶忙转过身去,恨不得将手里的药盘连带药碗都丢到何钉脑袋上去。
“失礼。”王仲辅将药盘放在小桌上,避着眼神往外走。
“郎君且慢。”冯春娟叫住他。
她将领子拢起来,裹紧衣带里勒好了,慢悠悠道:“你转过身来吧。”
“冯娘子说笑了,非礼勿视。”
“我穿好衣裳了,你怕什么。”冯春娟倚在榻边笑了笑,“又不是给你瞧的,我还嫌你白看了去呢。”
王仲辅仍背对着床榻,觉得她不大检点,嘴边有几句不大好听的话,思来想去没说出口。
冯春娟问:“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
“瞧你装腔作势的。”冯春娟嗤嗤笑了,“你不必在心里头恨我,我也是没法子。冯寿那混账羔子死了,若当真能扳倒刘家那对兄弟……女子比不得你们爷们儿,我总该给自己谋个出路,找个人倚靠。”
王仲辅顿了顿:“何钉靠不住。”
冯春娟似乎不大喜欢他,说出来的话句句在呛人:“那你还跟他好。”
王仲辅耳中嗡嗡响,背影都僵了。
“两个屋子隔了几丈远,又不是隔了万水千山。”冯春娟瞧着柔弱无骨,说话却比何钉那匪子还荒唐。“一到晚上你便哭,跟只发了春的猫儿似的,我又不是聋的。”
王仲辅面子丢尽了,梗着脖子面红耳赤:“我……”
“罢了。我也就是试上这么一次。今后不会了。”冯春娟百无聊赖躺回被褥上,“不至于非要同个男人争。”
王仲辅沉默半晌,开口道:“有贵人同我说过,已经为你安排了去处,待此事了结便送你去乡下,有安宁的住处,屋外就是百亩水田,足够你后半生丰衣足食。”
冯春娟侧躺着,软绵绵应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
翌日太阳落了山,冯春娟又叫人进屋去,这次点名道姓要找何钉,说想起了重要的事要讲。
待何钉从她屋里出来,就被王仲辅瞪了一眼。
王仲辅压低了声音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何钉咧嘴笑:“没说什么……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王仲辅眉头紧锁:“你做什么?你去哪儿?你……你又翻墙!”
王仲辅坐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久久等不来人,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等,直到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惊醒,身上重重压了个人。
何钉也不说话,伸手扯他衣裳。
王仲辅扯着裤带不叫他脱:“你……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买东西去了。”何钉手心热得吓人,从怀里掏出只小瓷瓶,“不叫你疼的好东西……那小娘子懂得真多,先前怎得不早跟她取取经……”
王仲辅在黑夜里瞪大了眼睛。
冯春娟这女子好狠毒的心思!什么重要的事要讲!她撬不得人,这是给何钉递刀子呢!
王仲辅这次躲不得了,将该受得罪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受了个遍。
何钉信守承诺,凑到他耳边讲了自己的真姓名。
可怜书生被颠得躺都躺不住,满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一处,听着了,但一点都不想听。
第二天过了晌午,王仲辅才出屋。
冯春娟悠哉游哉坐在院子里,揪了筐深绿色的草茎编小鸟,抬眼看见他,笑得天真无邪。
王仲辅捂着腰,心道从没见过如此睚眦必报的女人。
……
万寿观果然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住在里头甚至算得上是遗世隐居。
这段时日王仲辅几乎都住在观里,看看书发发呆,每天只见这么两个人,最头疼的事不过是何钉那个狗人索求无度,连累他腰疼。
当然也有享福的时候。
何钉从深藏不露的冯娘子那儿拜了师,不仅学了床上的把式,还学了份推拿的手艺。
冯春娟被冯寿当作人情送了好几回,陪过许多个科举考上来的有官人,最懂得那些读书人的软肋。
经年读书落下的毛病,她说得头头是道,该怎么按怎么捏,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何钉手劲儿太大,一开始按得王仲辅生不如死。冯春娟就靠在门旁,细语轻声地指挥他。
后来不知是王仲辅被锤炼到耐得疼了,还是何钉手艺当真有进步,俩人磨合半天,王仲辅终于觉出点舒坦来。
日复一日,王仲辅桌上的书看完了,要换几本进来,便去了趟太学拜见老师,又回家探望祖母。
王家老太太不知实情,以为他一直在太学念书,嘱咐他放松一段时间。
王仲辅从没撒过这么大的谎,低头称是,不敢看人。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谈话间突然提起一位王仲辅的远房表妹。
“瑛儿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么?”
“你那表妹兰儿,小时候就生得可人怜,长大了更是难得的俊俏,品行也是端庄贤德。你若有意,便叫她上京来,同我住上一段时间,你们相看相看。”
王仲辅半晌没反应过来。
王家老太太看他这模样,也不逼他:“倘若无意便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娶兰儿做发妻,家世是单薄了些……祖母知道你心气高。若是明年春闱金榜题名,入了朝中贵人的眼,能找个家世更好的正头娘子,对未来仕途也有用处。这事儿你可以自己去琢磨。”
“只需记得,败德取祸,莫甚于色。节省欲心,以前程为上。”
王仲辅坐在祖母身边,看着她满头花白银发。
突然觉得梦醒了。
王家老太太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又从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对官场上的事通晓良多,于王仲辅有极大的易处。
他被祖母教导得很好,并非死板的书呆子,从小便广结朋友,消息通达,每一份情谊,都是替未来步入官场打下的基础。
放眼望去,王仲辅自小到大交往过最“没用处”的朋友,应当就是保康门桥那位卖书的罗小掌柜。
……不对。还有一个人。
还有何钉。
自搬了新书回来,王仲辅便显得魂不守舍。
“念书念糊涂了罢。”冯春娟翘着手指编草茎,“他们求功名的,都是一副德行。”
“非考那作甚么。”何钉不满,“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冯春娟轻轻笑着,将草叶往他身上掷:“能当官呢。”
何钉一听这话更不高兴,也是闲得慌,变着花样打搅他读书。
谁知王仲辅却不气,没头没尾地问他:“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何钉道:“没打算。等这件事了结,还了月止收留的情谊,再做完我自己的事,天大地大,干些啥不行。”
何钉异想天开,想一出是一出,竟然说要带着王仲辅去关外放羊,有模有样的,还问冯春娟去不去。
冯娘子懒散开口:“听说北边风沙大的哩,我才不去。要去便去江南水乡。”
“江南的汉子中看不中用,你看看我,你再看看这书生。”
冯娘子听了这话,倚着门,捂着嘴笑,语调软软的:“诶呦……确实要紧,那我再考虑考虑。”
何钉哈哈大笑,一手将王仲辅的腰搂住。
“我不去。”王仲辅道,“我要读书。还要考试。”
何钉笑起来:“考完去。难道要考一辈子试不成?”
“考完了便要做官,若无诏令不得擅离任地。”王仲辅说着说着来了气,语气越来越急,“你什么都不懂。”
何钉没心没肺:“书生不害臊。三年考一次,拢共百八十个人中榜,怎就是你能考上?”
“还不如……”何钉热腾腾地靠近他,压低声音,“不如到苍岩山给我做压寨夫人。”
王仲辅没接话。
冯春娟是个聪明人,看王仲辅脸色越来越难看,隐约觉出点不对的调调来,腰身一扭,悄悄回屋去了。
“我们本不该这样。”良久之后,王仲辅开口道。“怪我,是我犯了糊涂。”
何钉仍搂着他,面不改色:“我就当你放屁呢。你再说这话试试。”
这话岂是他不愿意听,王仲辅便能不说的:“等皇城司这件事尘埃落定,省试成绩也该出来了,我便不能再耽搁,要回到家去潜心备考,兴许与月止都不会常见,更不好再同旁人往来。”
何钉听懂他言下之意,扯着嘴角:“你口中这‘旁人’,莫不是在说我呢?”
王仲辅嘴唇嚅动,险些心软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走的路……泾也渭也,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他们难道不该死?”何钉已经许久没同他发过脾气,此刻却躁怒起来,瞪着眼睛质问道,“官府当不得事,有仇报仇如何怪得我!你偏要拿这个扎我的心?”
他装了好久的平易近人,突然发起火来骇人的很,好似平地起了怒涛。
王仲辅并非怕他,手指却在抖:“我并非此意。”
“我不听你放屁。”何钉脸色铁青,攥着他,“什么事儿都做了,什么话都说了,现在跟我闹这个……你还说你要嫁我呢,他娘的翻脸便不认了?”
“你在……你那时候逼我说的!男子如何嫁得人!”
“管你什么时候说的!说了就得认!”
“你小声!生怕在这儿藏不住么!”
冯春娟在屋里躲着,耳朵贴着墙,听隔壁那俩爷们儿好好地吵了一架。
两人实在吵不出个结果来,吵着吵着就滚到了榻上去,王仲辅自然是不乐意的,仍想跟他讲道理,可见何钉举止粗鲁,却瞪着双伤心欲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便什么借口都说不出了。
书生还是心软了,主动伸手抱他肩膀,像在哭似的。
“我对不住你。”
何钉搂着他使劲,从头到尾没搭理。
……
这些时日察子们消停下来,京中也少见人四处探查,王仲辅便不常来了,只是偶尔到万寿观来看看,呆不长久,更是鲜少留宿。
等他在的时候,何钉又经常不在,出去做什么事,当然也不会同冯春娟说。
今日清晨王仲辅来送药,难得两人到齐,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又要出门去。
冯春娟推开窗子,叫住两人:“欸……记得帮我带些针线回来。”
王仲辅与何钉应了一声,一前一后往外走。
罗月止在京中办了个“狸奴相亲会”,兴致勃勃的,早就同他们说起过这事儿。两人各有各的不愉快,实际并没有太多凑热闹的心思,却不想叫对方看出来,结果就是一句赶一句的,都答应了要去。
王仲辅总爱在罗月止面前装出一副淡然可靠的模样,摇着一柄折扇,笑盈盈地同人说话,好似一点心事都没藏。
这举止看在何钉眼中,便是假模假式的,满脑子只留下“伪君子”三个字。
何钉故意的,不大跟他说话,反倒去找柯乱水闲聊。
他问一句,呆头呆脑的柯郎君便答一句,直到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柯乱水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
他看看何钉,又看看罗月止身边的王仲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与仲辅吵架了?”
“没有。”
“是吵了的。”柯乱水脑子轴,说话也不会转弯,“否则他为何一直回头看你?”
何钉闻言往前看,正对上王仲辅的眼神。王仲辅被抓了个正着,持折扇的手顿了顿,立刻将视线挪开了。
何钉低声骂了一句,虎视眈眈盯着他背影。
柯乱水有点忧心地开口:“吵嘴不碍事,莫要动手啊……”
何钉耷拉着脸“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王仲辅叫人这么盯着,如芒刺背,硬是扛了小半天,待到黄昏日落与罗月止道了别,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