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新闻开始播放，说哪个杀戮秀明星刺杀了净土区的拉默先生，现在正在逃。

夏天一边听新闻，一边看了一下他和小白现在这个身份的职业信息。

作为分配到了房子的工人阶层，两人的工作是统计和维修指定区内，所有遭到破坏或年久失修的公共设施，工作时间长达十五个小时，还要扣一半，算做房租。

“真黑啊。”他说，“这么算，我们工作到死，也买不起一套房子。”

白林“嗯”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工作培训，说道：“这座浮空城受过重创，资源不足，损害也多，所以需要用人工暂时取代机器工作。等AI恢复，这些工作就用不着了。”

“那我们到时怎么？”

“进杀戮秀吧。”

夏天笑起来。

他俩又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一点的时候，去下方维修区“上班”，看能不能找到核心终端的线路，联系一下资源区。

新天堂的通讯控制极为严格，线路基本是锁死的，只有几条加密线路能对外联络，须要实地操作。

就这样，两人解决了食物，换上鸽子笼里自备的制服，去看这座新城。

低级维修区像是庞然大物里腐败的内脏。

这里说是浮空城，倒更像当年的地表，路灯半死不活地亮着，胶制地面反射含糊的光线，仿佛浸在油中，空气里有股污染物的味道。

很多人穿着同样的制服，像蚂蚁一样汇集在此。

休息一晚后，夏天腿上的伤好了不少，他和白林走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

他们上了通勤车，周围的人一个个睡眼惺此抱怨这个破地方，聊电视里的情节，同时照终端的指示来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他们兢兢业业，维持着这座庞大浮空城市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过回家至少有电视可看。

车窗外，街上亮着战神后纪元的广告牌，说两位战神毁掉这个世界，然后离开了这片腐朽的土地，人们将在失去了神明的废墟中重建生活。

车上的人们也说起夏天和白林，说起“反抗军”说着毁灭。

“我当时就在天空石广场，就看着阿瑞斯雕像塌下来，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夏天从楼上坠落下来，到处都是虫子……转播没画面了，我就想，‘是时候了’。我从仓库里搞了架武装飞艇，直接把星光大楼所有的派对层都扫射了一遍……太他妈刺激了……”

说话的人伸手比划，太激动了，撞了夏天一下，说道：“抱歉。”

“没事。”夏天说，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说。

“‘反抗之人，就能叫反抗军’，对吧。” 一个穿工装的女人说。

“夏天说的。”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没错，这是一件简单、毋庸置疑的事。

通勤车继续向前，一车子的人都在说在毁灭，没有尊重，没有畏惧，好像这是早晚的事。

车窗外面，一个白林的大广告牌一掠而过，上面的人面色沉静，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这么多年后，人们终于清楚看到了旧日战神的面孔。

一张森冷如冰的脸，眼中映出的全是毁灭。

在此之前，夏天和白林从没真正处于这样一座新浮空城的内部。

从最终轮的“大坠落”以后，他俩一直待在小明科夫的资源区。

他们的确毁掉过几个资源区，但那大都是权贵们的私人宅邸，平民更像奴仆，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样巨大，有如此大量人口的资源区。它已经是一座真正的城市了，除了高楼大厦，还有自己的食物链。

权贵严格管制平民，但某些东西回固执地自由发展，形成自己的文化生态。

一路夏天看到更多和他还有小白有关的东西，还有涂鸦的反抗军标志——有工人在擦洗，可还没弄干净。

也能看到他俩的名字，有的在黑暗处，有些故意写在灯光下，还用荧光材料，熠熠生辉。

即使已经经历过，那种崇拜仍让他起鸡皮疙瘩。

人们相信战神们已经在最后一场坠落中死去，现在是“战神后纪元”。祭奠活动也在继续，声势浩大。这儿四处可以看到他们的痕迹，战神的阴影中带着旧日的血腥味，浸透在言语、娱乐和梦想中。

他们继续向前，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包括加密代码联系方式、奴隶偷渡协助、杀手联系方式，偶尔还能见到一些血迹。

浮空城大部分区域都是崭新的，但新天堂却四处可见的破败痕迹，摄像头坏了三分之一，其中一些的建筑破坏是人为的，这个城市的权贵们位置坐得并不稳当。

一处刚涂上的标语写着，这是信仰战神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抗争永不停止。

夏天从没认真想过他和白林“死去"之后，还会对世界也成什么影响。

这些天他忙着重新整理自己的生活，感觉好久没那么像个普通人了。

在资源区里，夏天和白林住的地方独门独户。不算大，有个花园，开满了花，如果不是机器人勤于打理，估计会乱七八糟。夏天总说想要有一个大院子，不过他压根不是个会打理的类型。

迪迪大部分时间待在堤兰那群程序员那边，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终身爱好。

作为战神殿的管理员，田小罗说过好儿次，将来想满世界看看，而不是只窝在格子间里做程序。但等浮空城毁掉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出门的意图，天天窝在资源区的巢穴里，浮空区在哪她在哪，顶多就是到天顶上看看云，感叹一下又换了个地方，世界真广大。接着又回窝里去了。

小明科夫则始终是那个喜欢坐在高处，一言不发，难以捉摸的“boss”。他带着那套优雅又疯疯癫癫的派头，做出计划。并多半都和一个权贵资源区的坠落有关。

之前小明利夫准备资源区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武器上了，他对权贵们一个个研究透彻，生活方面却马马虎虎。

于是夏天醒过来没多久，资源区就碰上了食物储备不足的情况，要四处去寻找吃的。

他愉快地加入狩猎，较于杀戮秀，这简直是有益身心的小游戏。

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去找物资时，看着一地的尸体，抬头看一仓库罐头时的感觉，他走过尸块，留下血淋淋的脚印。

小白从后面走过来，他一直担心他的身体，觉得他不该这么快打打杀杀。

“感觉怎么样？”他说。

夏天凑去亲吻他，小白呆了一下。

“夏天，”他说，“等一下……唔……”

夏天把他按在箱子上，脚下都是怪物的尸块，而且这绝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他感觉好极了。他很意外会这么好。

夏天曾看到过一些权限很高的资料，小明科夫的父亲说……这孩子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可还是在不断反抗。他就是无法停下来。他就喜欢他这样。

在某个程度来说，他们这些人的确是“完了”，他们双脚立足于地狱，抬头看天也难以找到光明。

没在惹事但时候，小明科夫着迷于储备武器和战斗训练。

夏天有一阵子身体恢复得不利索，总是在睡觉，白林不让他出门。他窝在资源区，成了小明科夫的战斗教练。

这孩子技巧很不错，不过没什么实战经验，以前多半也没人敢跟他实战。

他的风格里藏着巨大的愤怒和焦躁，对杀戮之事计算精确，极度聪明，而且不要命，和夏天最初见他时的印象—样。他更像待在一个黑暗绝望的佣兵营，这种人将来会是个可怕的战士，而不像上城最的独子。

他们仍没找到他的父亲，不过夏天觉得即使找到了，他的样子也不会太大变化。

经历过那样的伤害，他不可能再变成一个无忧无虑、快乐的小孩。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有他们的生活。

有一次小明科夫一大早跑去训练场，选了地狱级的近身格斗程序，大杀四方。根据夏天的经验，很可能是做噩梦了。

他弄了身“伤”，刷了个新高分，迈过一地尸体，冷着脸到场外喝水。

他还是个孩子，但总是待在人群的远处，通体透着股危险气息。而当你站在远处足够久，那种不让人知道你所思为何的疏远会浸透到骨头里。

当他收敛笑容，之下没有半丝快乐，只有骨子里的阴冷气息。

他站在那里，水珠从他发梢滴下来，看不清而孔，像他那样，孤单而敌意地盯着整个世界。

夏天刚完成恢复训练，也去拿水，路过旁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大局观不错。”他说。

小明科夫猛地站直身体，转过头，瞪着他。

夏天喝了水，继续说道：“不过熟练度还要提升。”

小明科夫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压根没人敢碰他，他用一副震惊的表情看着夏天。接着他放下水杯，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过一会儿，夏天调整程序时，小明科夫又转悠回来，也不吭声，坐在他旁边。

过了站会儿，他嘀咕了一句：“是吗。”

夏天猜是对他之前话的回应，并且默认了头毛可以揉。

他程序快做完时，迪迪跑了过来，说艾利克炖了好大一锅排骨蘑菇汤，大家现在最好立刻过去，不然占不到好位置了。

“占好位置干嘛？能坐艾利克先生旁边？”小明科夫说。

不过几人还是积极地去吃饭，迪迪声情并茂地形容汤闻起来怎么香，小明科夫说小孩子吃太多会被丢掉，她朝他做鬼脸。

在浮空城时代，迪迪有一次在采访时说起喜欢的食物，讲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强调她其实吃得不多，很好养活。

她在下城吃过些特别糟糕的东西，但都能接受，然后还形容了一番。

白林安慰了半天她吃得一点都不多，并向她强调自己也很喜欢拔丝香芋，她才算勉强安下心来。

那些都过去了。

夏天抬头看天，微风吹来，带来远方草木和水的味道。

资源区最初是一片风格很酷的浮空区域，但随着这些天的生活，它越发变得生活化。

它像一座陈旧居民区，自然形成了街道和生长的植物，上城的植物一般都开花，这里四季的花就没断过。

他们是一伙喜欢找麻烦的人，各有旧日的梦相，可这个临时组合却维持了下来，手里固执地拿着枪。

夏天在一处收费站找到一个合适的接入终端，准备打电话给同伴们。

拦截时，他的终端还抓紧时间跳出几个小广告。一时间，终端里全是鲜血流淌，主持人说这是一场小规模杀戮秀，是由一些幸存的选手和平民们组成，地狱里才能看到这么充满想象力的节目，你一定不会想要错过。

夏天找了一圈没找到关掉的按键，他直接切进管理员权限，从上方关掉。

他按下“关闭”的一刻，整片区域瞬间一片漆黑。停电了。

白林挑起眉头，夏天也呆了一下。

“供电网连程序和电视台都混在一起……”他干巴巴地说，“给的只有维修权限，还乱得要命。”

白林看着他。

“而且连个本地导弹没有。”夏天抱怨，尽量表现得很委屈。

“会有的。”最终小白说。

夏天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小白在终端的微光下看着他，看上去温柔又满足。

夏天继续在特定的频段寻找资源区的信号，发出通讯请求。

街道一片黑暗，应急自明灯像啮齿动物的眼睛隐隐发光，白林低头看终端，准备恢复电力。

夏天锁定了频段，打过去，铃声一响就有人接了。

“我们。”夏天说。

“可算有电话了！”田小罗说。

“艾利克他们冋去了吗？”

“回来了，”管理员说，“都没事，你们的武器也找到了。那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们在‘新天堂’。”白林说。

“小明科夫呢？”夏天说。

“不知道。”田小罗说。

“不知道？”夏天说。

“呃，他知道你们被抓后，说他要去‘想想办法’，然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田小罗说，“我有什么办法，咱们的‘boss’一向活泼可爱。” 照她的说法，小明科夫很可能试图混进新天堂——这不大容易，不过他一向很有办法。一般情况下，他跑丢了再被找到的时候，干的事都会很醒目。

而鉴于夏天和白林两人难得混进去了，最好能弄清大家一直在研究的那个问题：天堂之城的反重力引擎在哪里，怎么进去。

这东西，才是那浮空怪物的心脏。

顺便一说，小威尼斯剩下的人很安全，孩子生下来了，主要是护理机器人很能干，其他人就是看着，还有几个吐了，还有哭的。不过以后他们就懂了。

白林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娴熟地把停电原因做成线路老化的假象，新天堂现在一定在四处查出了什么事。不过这是座千疮百孔的新城，出意外很正常。

如果他们查到了，会发现那是一个极高处的权限，已经死去的战神的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