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黑暗中看到那场抓捕的。
他时夏天巳结束了和资源区的通话,和白林站在应急灯单薄的光线边缘,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电路还没修好,光线极暗,对面是一面涂满反抗军标志的墙壁,暗红色的涂料如黑暗中隐隐可见的疮疤。
那女孩从街道的对面走过来,她身材娇小,穿着件黑色的卫衣,
几个抓捕者从她身周围上来,夏天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场围猎,正是罗网收紧的时刻。一旦抓捕者发出信号,飞梭和警车就会瞬间把街区照亮,把她抓到新天堂的地狱中去。
女孩走得慢,但步子很稳,她右边腹侧伤得很重,满是血的手抓着重枪,一副顽抗到底的样子。
夏天和白林站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幕。
只是看一眼,他们就立刻锁定了领头的人。离他俩不远,手放在通讯器上,正待下达攻击的命令。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以前粉丝们总把他这样子说得电闪雷鸣,如何冷酷和杀气毕现,夏天没觉得有这么夸张,但这时候倒的确都挺兴奋的。
他们一瞬间就确认了彼此的意图。
夏天闪入黑暗,白林无声无息朝领头的人走过去,他动作很快,从后面捂住那人的嘴,一把拧断他的脖子,同时抓住他手中的通讯器。讯号没有发出去。
那女孩也反应很快,朝街对面冲过来的人开枪,用了消音功能,同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抓捕者倒下来,战斗瞬间开始。
黑暗的道路亮起枪火的光,给建筑和人形镀上尖锐的线条,照亮四溅的血。
女孩连开了三枪,枪枪致命,早知道围捕她的人埋伏在什么地方。
有人试图还击,但开枪前一瞬,白林手里的东西刺穿了他的脖颈,用的是格子间维修工具里的螺丝刀。
他再次隐入黑暗,干掉了另一个试图逃走、联系同伴的人。那人死前都不知道发生了生么。
战斗像开始时一样,转眼就结束了。
白林转头看夏天的方向,他总是知道他在哪。夏天丢掉手中的尸体,从墙后走出来。
小白动手的时候,他同时解决掉了外围枪手,拿了枪,干掉了蹲守在黑暗中的三个增援。
这场搏杀速度很快,只有枪火的闪光急速亮起,又转瞬熄灭,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这场面让夏天想起暴动时的下城,新天堂比旧日不夜的浮空城更黑,更破败,更多的愤怒与反抗。
逃亡者站在马路对面,打量他俩。
夏天走过来,把找到的枪丢给白林。后者抬手接过,看了一眼型号,把自己找到的夏天喜欢用的一款递过去,夏天接过来,朝他笑。
来到新天堂不过二十四小时,他们已经有了武器。
路灯闪了一下,亮起来,地下区沐浴在白色的灯光中。
女孩的面孔也暴露在光线下。她岁数不大,脸色苍白,黑色卷曲的长发从连衣帽中露出来,可能精心打理过,现在乱七八糟,黏着血,一绺一绺的。
夏天怔了一下,在看到她面孔的一刻,他们都意识到她是谁。
夏莲,198届的冠军队成员,职业是战士,一线明星。
不久前,他们还在出租车广告里看到她浴血奋战的画面,还有在宴会上光彩照人的画面,是新天堂的重头明星。
可不过一天,她一身是伤,至少带了三把枪,出现在肮脏的贫民区。
她穿的卫衣大宽大,不合身,肯定是偷的,左腿有伤,不过最严重的是右边腹侧,血把衣服都浸染透了,应该还有别的伤,但一时看不出来。
夏莲也打量他们,肯定看出了他俩不是啥正规维修人员,身上血腥气太重,看到抓捕队说杀就杀。
也许还看出他们都带着纳米整容仪,是这年头逃亡者的必备工具。
三人交换眼色没人说话,但对他们这种人,信息一眼之间便已交换完毕。
——外围肯定有人堵住了出口,这些都是专业人员,既然已组织了围猎,就绝不会有漏洞可钻。
抓捕队行动迅速,外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会向内围拢。
一场硬仗难以避免。
正在这时,夏莲突然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闪进一条狭窄的街道。
夏天和林看了对方一眼,跟上她。
女孩转进一条更窄得街道,精确地找到一处向下的入口。
指示灯坏了,它变成了一片黑暗中更黑的入口,几人顺着楼梯下去,虽然黑得跟《走进异世界》 ——一个游戏——的片头一样,但熄灭指示牌伤的编号显示这里是一处深层维修通道。
通道狭窄,里面是新天堂交错的管道和线路,这种城市没有土地,都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
没走几步,便能看到前方墙壁破了个洞,堪堪一人来高。夏莲闪进去,夏天两人也跟过去,进入了另一条通道。
女孩转了个弯,来到一处死路尽头,有谁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粗暴破坏出了一个大洞,在这种光线下像会有怪物钻出来。
但没有怪物,大洞的下方贴心地放置了一个简易楼梯,花里胡哨,印印满卡通的小花小草,还有个天使商标,多半是用公司打印机干的私活,用的还是托儿所资源。
正对面的摄像头坏了,一路上夏天看到七处坏掉的摄像头了。
这种破坏为时长久,需要巨大的精力,自有其目的,绝对有不少人在干这事。
夏莲走在前面,步子很快,非常清楚自己要去哪。
他们接着又穿过了两条自运公路、一处破败的休息区,周围机器们沉默地运行,废弃之处在黑暗中日渐破败。
不过他们途中倒是路过了一处流民们的小小集市,灯光如萤火,人们互相交换生活用品,颇有生机。这里还有些小摊子,提供简易医疗服务,去除脖颈里的奴隶芯片。
当年的浮空城几乎没有流民,严苛的规章会解决任何离开了自己位置的人。但新天堂不同,规则外的人游离开来,聚集在一起。
夏天意识到,他们穿过的,其实是一片残破壮观的地下王国。
他看到粗陋破败的洞穴和墙壁上,迷幻风的荧光笔涂鸦、反抗贴纸,还有闪闪发光的废品门帘。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迷宫,无数的隐秘通道向四周延展。
其中有些涂鸦如同火焰符号,难以解读,这是某种内部暗号,指示路径,告诉读得懂的人,哪些通道已被发现和封死,或是描述其它重要的信息。
夏天很快就不确定他们身在何方了,只知肯定已远离了之前抓捕夏莲的区域。
抓捕队多半也在下方进行了围堵,但没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弄清路线,找到凶手。
“我想起来了!”夏天突然说,“我就说这场面有点熟,是那个电影《新生命》里的情节吧!”
夏莲斜了他一眼,夏天毫无所觉地伸手比划。
“就是那个科幻片,到处都是很暴虐变异人那个,有一个程序分享随时变动的路线。我小时候好多人在看,我记得有句台词,”他想了一下,“就是‘生存方式’……什么的?”
“‘反抗是一种生存方式’?” 白林说。
“我就知道你看过,这片子超红。”夏天说,“《禁闭》系列里也有这种地下区域,到处都是小道,还一直变。有的很快封上了,有时还会自己长出新的,进去后会碰到各种事,幽灵啊,异世界什么的,我有一次进了条小道,里面是个开满花的大平原,但后来发现花都是虫子……”
“你还大喊大叫,叫我说别管晩饭了,快去救你。”白林说。
“场面超恐怖好吗”
他俩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会儿游戏,白林跟夏天说这个设定是从上世纪一部叫《自蚀》的片子衍生出来的,那是部反乌托邦科幻艺术片,虚构了一个人们受尽欺压的国度,无法反抗,于是向内破坏。导演说要拍“无处可去的情况下,狂热梦想向内烧灼的形态”。
很多粉丝想给这绝望的世界观一个新的出路,于是衍生产品越来越多,包括整个世界的编年史,一部又一部的电影、剧集和游戏,还把N7区的暴动也纳入其中。后来它形成了一个老牌的庞大数据社区,很多人参与其中,毕竟“有相似想法的人,总会向特定的方向聚集”。
上城的创意行业行业是第一流的,虽然啥也干不了,但总能看清局势,给所有的困扰一个解释。
夏天走在违规地下设施中,听白林说这些反抗设定的起源和发展,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冷门知识。
夏莲白了这两个高高兴兴聊电影的人一眼,没吭声继续走。
在走过一处转角时,她不动声色拖出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接着居然从里头翻出几根治疗针剂来。她一股脑儿全扎到伤口上。
她动作很娴熟,早知道这里有药剂。
“我就知道有。”夏天高兴地说。
他打量周围:“我就知道,这里一定有很多看着破烂,但危机时用得着的东西。”
他们正在无数电视和游戏的现实版中。
“你看过《禁闭之地》吗?”夏天说,“超有名的一部,里面也是这样的!”。
“嗯,那片子当年拿了好多奖,还创了二十年票房记录。”
“下城当时好多人看,虽然只有盗版啦。电影结局可刺激了,炸了好多东西。”
“我们也能炸一些。”
“照电视剧提示,”夏天说,“接着该有一个修整区。"
小白点点头,左右张望。
果然,他们很快就到了。
几人再次穿过一处狭窄的维修巷道,走过一条向下的楼梯时,夏莲停下脚步。
两人停下聊电影剧情的事,看着周围。
这处临时落脚点在一处废弃地铁通道边缘,在看上去是个垃圾堆,角落堆了几张毯子,也许还能找出歌床垫来,破烂的盒子里放着绷带或食物,多半时盗窃、抢劫或杀人得到的。
抓捕的小队就算来到这里,可能都意识不到它是个落脚点。
夏天在浮空城时和夏莲还算熟,这年头长得不够好看是当不了杀戮秀明星的,他知道她打扮一番,有多么地光彩照人,上城人称她为上城珠宝盒里最亮眼的那颗钻石。
但是此时,她一身卫衣,伤着,坐在这堆垃圾里,和这些脏兮兮的东西不分彼此。
她又给自己翻了个医疗包这次拿出来的纳米治疗针剂是上等货。
她随手给自己注射,头也没回地朝夏天和白林说道:“现在不是老浮空年代了,资源不够,食物供应不上,保安找不着人,到处都是不爽的人,想要搞破坏。有人开始自己攒资源,组成社区,一有机会,没人想再困在笼子里。”
夏莲转过头,打量两人的面孔,夏天不知她是否发现了什么,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来点零食吗?” 她说。
她丢了东西过来,夏天伸手接住,是包烧烤味的薯片,上面印着一条“开始大狂欢”的广告。
她又丢了另一包过来,小白接主,夏天凑过去看他的是什么口味。
“这地方老吃不饱。”夏莲说。
“所以,你是反抗军吗?”夏天说。
“啊,反抗军。”她说,“上城有很多‘反抗军’,有人说这就像电视剧的情节,但所有人都喜欢生活在电视剧里,成为一个英雄。”
“你是吗?”白林说。
夏莲朝他俩笑了,她笑起来灿然生辉。
“是的。”她说,“如果你们不是卧底,现在也是其中一员了。”
夏莲在下城时是个厨师。
她厨艺一流,在本地一家颇有后台的餐馆上班。
她长得漂亮,还会弹吉它,是那种会在酒吧角落自弹自唱的女孩。让她倒霉的那首歌叫《梦中天堂》,是她自己写的词和曲子,歌曲俏皮而轻快,在当地还小范围地流行过。
夏莲父母在世,有两个兄长,都是当地私人佣兵团的刀口舔血之徒,没不长眼的敢招惹她。她是家里的小妹妹,从小就受到关爱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