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和白林搜罗了一些现金和武器，拿了“097”的身份终端，消除个人信息，连接到了主网络上。

新天堂做了新的防火墙，两人花了点时间才找战神的管理员程序端。那是一片黑暗，只有初始的字符和功能。

在浮空城的最后时段，夏天登录到什么上都有这样的权限，这些力量堆积成传说中战神的权柄，至到现在，仍立于世界的顶端。

浮空城毁灭，主管AI程序也已陷入沉寂，大概终止功能了。不过在之下活动的小程序，都是它的子子孙孙。

新天堂的防火墙不错，但浮空城的各种程序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不可能全部重做，连不岀岔子的修改都有难度。而在这种时候，司先生也凑不齐庞大到可以帮他他重置一切的程序员队伍。

所以这么久以后，一个权贵的资源区内，这权限就像是旧日的恶灵，张牙舞爪，在新天堂里苏醒。

小白拷贝了一份监控程序，查看有没有后门。

夏天打量这间小屋。地方不大，乌烟瘴气，是这些杂种的一个小巢。桌上和地板四处放置着性具，可见绳子、锁链和春药，地上有干涸的粘液，或就是血迹。

“夏天。”白林说。

夏天转过身，那人把从尸体上搞到的衣服递给他。

两人默不作声换上款式古典的袍子，夏天把头发拢起来，手术结束后他本来准备剪的，不过小白喜欢，就一直留着了。

接着他们离开房间，走廊一片黑暗，摄像头仍关着。

夏天转头看笼子的方向，白林也停下来，看着那片黑暗，距离很远，但仿佛仍能听到哭声。

“我们毁了这个地方，”白林认真地说，“就解决了。”

夏天转过头，小白温柔地看着他。

夏天笑起来，揽着白林的肩膀，朝外面走去，还在他发顶上亲了一下。

“你情话水平越来越高了，小白。”他说。

“这不是……”

“当然是。”

白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认了。

出来的那一刻，阳光洒下来，耀眼得像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夏天眯起眼睛，只是离开光线几个小时，才发现阳光原来如此单薄，仿佛随时会从你的世界中消失，黑暗中的折磨才是现实。

他们站在大楼后面的一处出口，从闲谈中得到的消息看，这儿是新彩虹区这是片港口区，供飞船起降，也是新天堂三座出入港之一，这些港口几乎每天都会有“奴隶”过来，有时多，有时少。将来有新区进入，也会在这里对接。

从外面看，奴隶们的交接大厅造型十分优雅，装饰板色彩绚烂，如同大片鲜花在阳光下盛开。

外面的阳光也的确不错，车辆行驶有序，广告竞相盛放。

白林刷开大门，丢掉“097”的身份卡。

他们之前已经査看了周围的路况，以及新天堂的地理分布，所以立刻确定了方向，顺着街道离开。

新天堂的架构在他们面前伸展，建筑风格现代，不乏华丽或极具创意之作，但在边边角角能看到缺乏修整的痕迹。

AI说一切在变好，但这里让人想到一只庞然大物正在腐败的躯体。

他们还穿着袍子制服，这玩意儿光腰带就拖到脚踝，一派文雅变态的气场。

出来前，夏天觉得穿成这样一定很尴尬，但是真走到街上，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在新天堂中，店面奢侈，但品种并不繁多，行人也比浮空城时代少得多。这里似乎有某种复古浪潮，不少人穿得挺……复杂，仿佛是从神话剧学来的。

“大坠落”之后，浮空城残余部分的时尚圈坚持继续发展，并开始向史诗风靠拢，仿佛他们是活于神话时代之中，秩序井然。

他们看到一间店面的玻璃橱窗里站着几个赤裸的男女，脖子上套着项圈，拴在那儿，供人挑选。

一个穿皮草大衣的男人牵着一根链子，从他们前方走过去，后面跟着个一脸麻木的女孩。

两个年轻男人跟在一对贵妇身后，拎着购物袋，脖子上有套环。他们没穿衣服，处于药物下的勃起状态。

接着两人看到前方一片巨大的全息拍卖广告，旁白声音磁性又心平气和，说着“极品奴隶”“为所欲为”“神明般的享受”之类的广告词。拍卖品里有一些还是还是孩子。

在浮空城时，这种行为至少表面上是犯法的，牵着奴隶的画面也只出现在派对或是电视里。但现在已成了这里居民生活的一部分。

他们走了五百米，路过三家卖奴隶的店面，其中一家格外巨大，做成古老宫殿的样子。蓄奴生意在新天堂很有前景。

夏天冷着脸，两人穿行于这条不长的街道，一句话也没说。

一辆无人出租车在前面停下，他俩坐进去，车子立刻启动了。

这一会儿时间，他们已经建立起了两个假身份，并锁定了临时落脚点。

白林叫出租的同时还订了初级医疗服务，上了车后，在后座找到一个简易医疗包，足够处理眼下的伤势了。

夏天坐进车子开始，就在低头看终端。

新天堂是个巨大的笼子，民间向外通讯全部屏蔽，资源区根本联联系不到他们，他俩需要找到一个靠谱的路径，才能拿到通讯权限。

现在，他们必须找个地方落脚，休息，处理手头的麻烦，做出计划，然后开始执行。

终端上，他看到新天堂权力的光线明明灭灭，正进入一个高峰，核心区好像出了什么乱子。

警笛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几艘巡逻飞梭朝同一方向集中，还有公路变道。新闻上说天堂宫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警方正在调查。

出租车转向相反的方向，把喧闹抛在后面。

白林靠过来，一手按住夏天的肩膀。

“别动。”他说。

接着他拿出止痛针，在他脖颈上注射，又小心地用手术刀划开皮肤，取出刚才抓捕队注射到他皮下的微型终端。

做完后，他迅速给夏天贴了个止血绷带，用衣袖擦掉流出的血，一脸厌恶地捏碎终端，丢出车窗。

夏天从他手里拿过手术刀，替刀子消毒，也把小白按在椅子上，把他脖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他们又处理了一下之前大战白色幽灵时留下的伤，与此同时，出租车向下开去。

城市下有大量鸽笼般的房子，供劳动力们使用，它们批量建成，一格一格把人装进去。其中不少还空着，等待新人进入。

新天堂在云层之上，如广告所说，沐浴阳光，可是车子在下方穿梭时，阳光很遥远。

有一会儿车子的视野倒转，那一丝光线像是被埋在了脚下的墓地里，无止境的格子间和广告才是天空。

出租车继续向下，把阳光甩在身后。

这儿房子密密麻麻，像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大宗货物堆放处，还尽是那些人们不想看见的玩意儿，所以摆在地下的角落，尽可能节省空间。

岀租车找到预定位好的那格房间，停下来。

夏天下了车，看他们的临时落脚点。那是个小小的格子间，边角有些涂鸦和风化，可能材料不太好。他俩找到的这地方是双人床位，比单间稍大一点。

他以前见过类似房子，是给上城一些低级的程序员住的。浮空城的空间不能算小，有大片的花园绿地，还有游乐场，但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在城里占据的空间反而最小。

当然了，虽然是一个个没有窗户的格子，你仍然可以在里面播放所有的电视节目，屏幕也还算大，够在里面完成工作和花钱了。

夏天走进房间，打开灯，青白的光线闪了闪，亮了下来。

他打量周围，床是卡在墙里的，卫生间简陋地隔开，充满临时凑合的气息。不过终端屏倒是很大，整面墙都是。

白林也走进来，关上门。门是单向玻璃，从这里看出去，这片区域如同一道布满灯光的深渊。

极高处隐隐有光线照下来，此时是正午时分，不过这里看不见。

夏天关掉纳米整容仪，恢复本来的面貌。

白林巡视过房间，打开床铺。又从柜子里找出两床毯子。他们一身风尘仆仆，之前的东西都被收走，什么武器也没剩，只有个偷来的终端和一点点现金，但两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这地方有点像监狱，但好歹是个安静私密的地点……这时房间终于探测到有人进来，闪了一下，开始放一个色情服务广告。

里头人叫得很夸张，整间屋子一时都是裸体，夏天心烦地关上。

从新法案看，这里的明星现在已经不能拒绝政府分配的色情服务了。而新天堂知道自己的恐怖，所以管制极为严格，是个异常牢固的笼子。

资源区那边的人虽然会想办法联系他们，但还是他俩主动找外头的同伴更靠谱点儿。

“睡一会儿。”白林说。

夏天走到一张单薄的床铺前，躺上去，他动作优雅，在很多地方总是好像过于奢华，把简陋的空间都照亮了。

白林看了他几秒钟，也躺回自己的床上，他们需要休息。

电视屏幕又亮起来，关不掉，大概是某个强制节目。里头先是出现金碧辉煌的天堂宫，少男少女奴隶们进宫的场面。照现在的律法，权贵们有权抓任何人去宫殿找乐子——虽然以前也是，但至少不明目张胆。

接着电视里开始放追捕反抗军的最新情况，出现了大量的酷刑场面，在死刑频道可以看到，其中最受欢迎的《黑暗乐园》已经是第七十二期了。

抓捕队都是当年私人安保部门的精英，有一流的技术和资源，抓到的反抗军们也将成为第200届杀戮秀的一个重要看点。

夏天冷着脸看，新闻已经到了可以关闭的时段，但他没关。

门外，大片的黑暗透着广告和鸽笼的光，仿佛庞然大物腐败的躯体。

在外面时，有一次他听到有人在给小孩讲故事，说坠落后的大地危机四伏，除了潜藏在世界角落的旧日怪物，还有些更加可怕的猎捕者—— 那些天空中浮着的东西。

它们所过之处，一切陷入阴影之中，有时白天，有时夜晩，难以预测，那才是这个世界最恐怖庞大的捕猎者。

云端之上的，仍旧是个夜夜笙歌的世界，纸醉金迷，鲜血四溢，阴沟里堆满腐尸。电视里永远放着刺激的节目，迷幻药大把供应。

他们现在就在这里。

“大坠落”之后，这片只剩三万平方公里的浮空城坚持进行各种杀戮性娱乐活动，仿佛这才是它存在的基础设定。而且比当初更加血腥，变本加厉，权贵们的变态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当用手头的资源建立了新的生存区，他们也并不知道还能做些别什么，只能延续旧的。

夏天想，他和小白大概也是一样的，他们曾想象过当一切结束，就会回故乡，过上安稳的生活，有一栋房子，还有个花园什么的，就是那些想象中和平生活会有的东西。

可是并没有，一年来看他们四处追猎，而且兴致勃勃。他们属于这种生活，这种仇恨，这种兴奋，这样的打打杀杀。

安稳的生活像一个梦，当一切结束，他们仍旧无法抓在手中。

夏天盯着天花板，觉得有点冷，空调开得太足，毯子薄得要命。

过了一会儿，他翻身起来，径自躺到白林那张床上去，后者怔了一下， 夏天不管不顾地挤过去，说道：“让让。”

白林让开身体，让他躺好，两个人暖和多了。小白侧头看着他，灰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显得颜色很浅，看上去很温柔。

接着夏天突然翻了个身，抱住白林的腰，头枕在他的胸口。

那人抚摸他的头发，手指又摸到他后颈旧日手术的刀口，缓缓摩擦， 夏天给他摸得哆嗦了一下。这地方敏感得要命，灰田说随着时间应该会好转，但他觉得这种感觉会一直留下来。

夏天抓住小白的手，抬头看他。

那人也看着他，瞳孔专注而温柔，在简陋的屋子里微微反光。

“我讨厌这里。”夏天说。

“我也是。”白林说。

夏天又躺回小白身上，那人说道：“不过没关系，它很快就会完蛋了。”

他俩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床还是太小，于是把单人床的被褥拆下来，用找到的两床薄毯，在格子间打个地铺。

收起床后，屋子宽敞了点，他们在角落里布置了一小片舒适的地方，窝在枕头和毯子中。不过一个小时，这里已经有种家的感觉。

两人困得不行，很快睡得昏天黑地，白天在上方飞逝。

可能因为项圈的事，夏天梦到了嘉宾秀，梦里闪烁着污秽的酒红色光影，把他淹没，拼尽全力也逃不出去。

他无意识抱紧小白，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到那人抚摸他的头发。

梦里天空变得暗红，云层仿佛凝结的血块，大地坠毁，是小白来了。恐怖退去了，梦的最终，小白总会找到他的。

夏天再次安稳地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抱着小白的腰，脸埋在他胸口，那人还在睡，他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呼吸，还有平稳的心跳。

他没有张开双眼，在小白胸口蹭了蹭，找个更舒服的位置，又睡了过去。

直到一个闹钟程序响起来，说凌晨四点，工作时间到了，他俩最好在十五分钟内漱洗完毕，坐空轨去指定地点报到。铃声欢快，是首鼓励大家尽快起床工作的曲子，白林按掉它。

他们又睡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去冲了个澡，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了。

夏天用他的战神权限叫外卖。

从系统说明上看，他们是工薪阶级，不能点水果之类比较贵的东西——新天堂每个人都有相应的消费层级，就算有工资，也只能买特定商品。AI说不能买的东西绝对是他们目前生活不需要的，等他们达到更高阶层，世界也会更多向他们开放的。加油哦。

夏天把权限调高了三级，才算点了些像样的东西。

如果白林觉得他们应该低调一点，也没说出来，一脸纵容地看着夏天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