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是下不大的,夜还未央便已晴霁。
晨光熹微时,千乘钺的死才如泡沫般浮上海面,扶玉则枯坐旁侧守了他整整一夜。
此事于千乘府众人而言,不啻于一场惊天地动。
千乘明乐还算冷静,却也切合时宜地挤出两滴清泪,做了场孝子哭父的戏码。
陆氏终于得见这传闻中“不可说”的傅夫人,却也无暇多看,含着泪花伏于早已冰冷的夫君身上,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扶玉一袭素雅袄裙,满头银发俱束入一条白巾之中,他端庄地拢着袖缄默立于旁侧,冷眼旁观这出生离死别。
门扉未关,曦光似水倾泄入户,潮汐般漫过扶玉踏着绣鞋的双足,尘埃氤氲似雾将他笼罩其中,愈发衬得他好似精怪,仿佛下一瞬便要随清风散去。
他似有所觉的抬头,长睫便也裹了薄薄天光,一双金瞳粲粲如星,方才偏眸便见那侧身立于陆氏背后的大公子竟看着自己,目光赤裸毫不掩饰,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那样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在过去数年里,他曾无数次从千乘钺眸中瞧见。
扶玉心尖一颤,慌乱间倏然退步,砰地撞上身后柜架,险些将摆放其上的一水零碎物件打破在地。
千乘明乐颇显讶异地略挑眉梢,随后扬唇朝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安慰一样。
扶玉微愣,旋即低垂头颅,故作看不见般避开目光,转而凝往那湾渗漏入屋的浅薄莹光。
头七一过,千乘钺便被葬入祖坟之中,连同棺材一道封入碑下的,还有一对成色极佳却遍布裂璺的水精耳环。
以及陆家女一颗剔透的女儿心。
陆氏接受不了夫君辞世,哀恸之下竟一病不起,向来养护有加的浓密黑发因此脱去大半,人也清减得厉害,好容易病愈,却决意从此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偌大一个千乘府,也就此冷清萧瑟,但日子到底还是要接着过下去。
如这般平静安宁的生活,持续了约摸一个月,扶玉却辗转梦魇之中,寻觅不见半点清明。
每每午夜惊醒,总会忆起千乘钺辞世那日,千乘明乐久久不移的深沉一眼,阴冷而滑腻,好似埋伏林中伺机而动的蛇。
直至月上柳梢头,足踝被一只宽厚而修长的掌紧紧握入手心,他才惶惶回神。
原来千乘明乐,是条巨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