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西恩的回忆(下)(2 / 2)

说完这句后,一抹光亮忽然在阿尔托利眼中亮起。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妙主意,几乎毫不犹豫,嘴里念起深奥难懂的上古语。

光圈变成了绿色。他原本就要枯竭的精神力忽然充沛起来,它们齐齐涌入我的脑海。

我瞬间就晕了过去。

那天,阿尔托利,强行将他的圣言之力逆转为圣愈之力,救回了我。

代价就是,他原本堪称顶尖的一项精神力天赋几近残废。

没虫评价这桩交易是否值得。

圣廷之中,甚至没有一虫谈起。

后来,星网经常有很多虫称阿尔托利为废物。

大家全都像失忆了一般,忘了他也曾是帝国名噪一时的天才。

我再也没有不满。

只有与日俱增的罪恶感和惶恐感。

甚至一度被其压垮,成为日夜酒不离手、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这段时间,暂且略去不提。

之后数十年,圣廷势微,普兰巴图余孽再度来袭,叛乱分子则趁机发起了一连串的局部战争,很多星域都沦陷了。

帝国内忧外患。

此时贵族们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小打小闹,从他们的金银织造的奢华安睡窝中清醒,试图进行变革,但已经来不及了。

艾尔瑞亚以全新的宗教理念,取代了圣廷在民众中的地位。

他们称自己为救世主。

圣廷那边,贝卓死了。教宗病了。就连一直争权夺利的理乍得都死在了前线。

身边的虫一只一只死去。

萨洛提斯公爵、林德元帅、教宗、陛下……

之后,圣廷和帝国覆灭,新政府创建。

我和阿尔托利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我们关系日渐亲密,成为了彼此没有血缘的家人。

这十几年,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尔托利从意气风发、恣意张扬的少年雄子,被生活世事磨去了尖牙利齿,变得圆滑妥协、温和被动。

有时我在想,这还是我爱上的那只雄子吗?

太多不动声色的隐忍、太多疲惫不堪的眼神、太多故作的温柔和善,就像将他装进了一个同名同姓的精美皮囊,乍看还是他,再看,又觉得哪哪都不像。

可又清楚地知道,他是一步一步,如何变成了今天这样。

从十六年前起。

从我大意让出了他身边那个位置起。

从他用圣言之力救了我开始。

从命运对他张开獠牙、而他毫无准备时。

每每夜半惊醒,总是在黑暗中痛恨自己,设想无数个如果。

其中最重要一条,便是要教他有防人之心,教他信任脆弱且不可得,教他如何辨别野心和贪婪,教他明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在什么地位,又负有什么样的责任。

又觉不忍。

想必当年的虫帝陛下和教宗阁下,和我此刻是同样的感受。

如此柔美漂亮的玫瑰,如果拿去透明的玻璃罩,在狂风暴雨中还能存活吗?

怕不是早就枯萎败谢,沦为一地齑粉。

其实他比我们想得要坚韧许多。

曾经一言不合就会暴怒的少年,学会了推杯换盏间谈笑风声,与狡猾如狐的官员斡旋谈判。

我的许多旧部便是被他这样一只只,拉出泥泞沼泽,逐渐在新政府有了立足之地。

他还为我找了一处极好的去处。

战前革命军中最让我头疼的难缠敌手、却也是相惺相惜的对手所指挥的军团。

我被编入他的麾下,得到了远比职务更多的统辖权和尊重。

我可以尽情地在前线厮杀,发泄我的愤怒和暴虐,而不用被当做工具争权夺利、最后顶着一身脏水,连个埋尸地都无。

他可能不知道,但事实上,我极为依赖他。

很多帝国的旧臣和议员,也开始依赖他。

我们这些停留在过去不肯向前的虫,悄无声息地结成了一个同盟,在新政府各党派的血雨腥风斗争中,等待着那个合适的机会。

与此同时,我在全星际查找虫族曾居住过的母星。

越久远越好,越古老越好。

还有各个星球上的大大小小的圣廷遗址。

阿尔托利曾有过一枚上古之戒,名叫海勒斯。

戒指的材料和镶嵌的宝石,都是来自这些曾有虫居住,但现已被遗弃的母星。

克墨斯是里面唯一延续至今,还有虫居住、且繁荣至今的星球。

在我最颓废的那段日子里,我曾把圣廷典籍当睡前故事读,用来催眠。

那东西阿尔托利的公寓里有一堆。

里面有不少传说故事,而很多故事,都提到了“异宝”。

这些宝物或从天而降,或来自宇宙主宰馈赠,或被上古雄子赠送给自己的心爱的雌虫。

每一个异宝,都有特殊的功效。

有的可打开类似星际跃迁信道一样的门,有的则能在大海中燃起熊熊火焰,还有的,甚至可以复苏一切枯竭、终极之物。

我要找的,便是这颗复苏之石。

阿尔托利已是强弩之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支玫瑰花枯萎凋亡。

在我分身乏术之时,科尔·舒尔西开始打阿尔托利精神核的主意。

这只已然被权力吞噬成怪物的雌虫,并不满足于现有的位置。

他沉溺于新政府内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一度将阿尔托利当做无害的宠物,放在玻璃房里供虫观赏。

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只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当他在权力场上受挫、遇到障碍时,他又想起了阿尔托利。

阿尔托利的价值,他很清楚。

他已谋划出了万全之策,只待雄子亲自踏入陷阱,便可榨干他的最后一滴血。

他的阴谋,明眼虫都看得出。

聪明如阿尔托利,又怎么看不见?

精神拖垮了他的身体。

而虚弱的身体反过来又压垮了他的精神。

他随时都会倒下。

失去了那么多之后,阿尔托利彷佛落水之人,紧紧抓着一块浮木,不敢松开也不敢挣扎,只是静静漂流。

我分毫都不敢动。

怕我的任何举动,都会让他松开手指,沉入水中,再也不见。

我只能加快我的秘密搜索。

终于,我找到了可以救治阿尔托利的复苏之石。

我不眠不休,连续跃迁数十次,才返回中央星。

最后一次跃迁前,我向他发去讯息,约他一起吃晚餐。

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等了一个晚上。

他没有出现。

淩晨,我赶赴阿尔托利所在的医院。

却得知了一个晴天噩耗!

——阿尔托利避过护工,自己去楼下散步,结果从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当场死亡!

!!!

怎么可能!!!

我冲进阿尔托利的病房,短短半天,那里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彷佛样板间,说没有问题,鬼才相信!

我要求看阿尔托利的尸体,院方说已被军方接管运走。

——科尔·舒尔西!

我睚眦欲裂,怒哄着冲出病房。

这个时候,莱伊不知从哪出现,抓住我的手臂,让我冷静。

他说阿尔托利已经签了精神力融合手术同意书。

在他死亡那刻,同意书已经生效。

还说我来晚了,现在尸体已经被送到科尔所在地,估摸着已经打开脑子,开始融合手术。

他天真无邪的脸上挂着彷佛恶魔一样的微笑,每一处咧开的弧度都是大获全胜的快乐,以及势要让我痛苦、饱受折磨的阴狠恶毒。

我一抓贯穿了他的胸腔。

那颗心脏被我连着他断掉的头颅,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捏碎,扔进了垃圾处理器。

我大开杀戒。

将那层所有虫不分年龄性别,全都杀了。

阿尔托利既然已经不在,他们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事后三天,我被全星域通缉。

科尔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舒舒服服吃着夜宵时,我正趴在他的窗外,查找狩猎的时机。

在我几欲疯狂之时,复苏之石融进了我的精神域。

我应该是进阶了,因为杀起虫来,如此简单,彷佛切瓜砍菜。

A级、S级,在我眼中,都不过是活动的肉块。

新政府组织起了极其严密的搜查,也没能找到我一丝痕迹。

夜深虫静之时,我站在了舒尔希床前。

月光映过来,地上的影子尖长、可怖,有无数尖刺利齿、还有发臭干掉的血块内脏。

“萨洛提斯。”

舒尔希慢慢睁眼、坐起,毫不惊慌,好似一切游刃有余、仍在掌控,是他最近几年的标准姿态。

“我就知道你会来,也一直在等你。”

“怎么,再次迟了一步的感觉如何?”

“懊悔吗?憎恨吗?想杀了我吗?!”

他平静地笑着:“但不管你做什么,阿尔托利都不会回来了。”

“这一辈子,你将一手好牌打烂,输得彻底!”

“我没见过比你还蠢的虫。”

“你就个活生生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没关系,你还有重来的机会。”

“只要你跪下求我。过往一切,我可既往不咎。”

“我会让你当上军团长,恢复你原有的军衔。什么来着,哦,少将。少将阁下。”

“然后雄子,你要多少有多少——”

那只雌虫向前一俯,喷出一口浓血,身体重重栽倒。

像杀莱伊一样,我依然一爪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刚刚晋升SS,以为我只是穷途末路的B级军雌,我便只能让他羞辱,却拿他毫无办法。

让他多活一秒,我都无法容忍。

这时,凄厉的警报声音响起。

我撕碎那只雌虫,让他的残肢碎片像枕头飞出来的羽毛,飞溅的到处都是。

我沐浴在鲜血之中,感觉自己正在死亡,又像是在重生。

我从墙上摘下那把属于阿尔托利的长刀,将它别进腰间。

我血洗了那间疗养院,在地下五十层的冰库中,找到了阿尔托利的尸体。

许是他的美貌太过惊艳,打开他头颅的医生将其又小心缝合,一切复原。

他躺在冰蓝色的坚冰和丝丝雾气中,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之后十年,我以半虫化的模样,行走于各个星球。

我召集了旧部,联合了在斗争中失败的几股势力,还有被奴役的外星战败军奴,组成了反抗军雇佣军团。

我们不问出身,不讲过往,任何无处可去的,都可在我这里寻得归处。

我们是一群已死之虫,残留在世,不是为了赎罪,就是为了复仇。

军团所过之处,漫天硝烟、全是尸体。

又过了三年。

新政府的独裁者被虫暗杀。

是我干的。

剩余几波势力互相撕咬,最后的胜利者开展了长达十年的恐怖统治,在全星域搜索追捕“嫌疑犯”和其他“叛乱者”。

再之后二十年,出现了一个王朝、三个共和国、两个帝国。

都与我无关。

终于有一天,我感到很累。

我回到自己的巢xue,躺倒阿尔托利身边,身下的冰十分温暖,让我感到安宁与舒适。

我用那把长刀,一点一点插入自己的心脏,然后将亲吻阿尔托利的额头、鼻尖、嘴唇。

我试图回想起他上一次碰我是什么感觉。

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慢慢闭上眼,意识陷入一片模糊的黑暗。

……

直到有虫叫我。

“西恩?西恩?”

我呆呆回神,以为自己又做了个梦。

且是一个久违的美梦。

少年时期的阿尔托利坐在我的腿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在一间奢华、舒适、安逸的卧室,纱帘低垂、月光轻洒,屋内有浓郁的乌木与玫瑰花香轻轻缭绕,只开着一盏落地台灯,将我和少年交错的身影投上挂有精美油画的墙壁。

“你帮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银发雄子咬着唇,眼神四处飘荡,脸颊绯红,说话间,一根深色细长尾鈎啪啦甩到我的身上,被我下意识地一把握住。

“它最近不知抽什么风,根本收不回去。”

阿尔托利将脸凑到我面前,喃喃自语,“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没有——”

我托起他的下颌,将他的话吞进嘴巴里。

一吻完毕,阿尔托利几近呆滞。嘴唇被吻的红肿,胸膛剧烈起伏。

我用手心将他的尾鈎包裹起来,吻了吻他眉心,然后向下滑去,跪在了阿尔托利的面前。

“我有个办法,要试试吗?”

不等他回答,我已扯开他的长袍衣带,将脸朝下贴了过去。

这次,我不会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