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岁时,我成了帝国街头巷道热议一时的悲剧主人翁。
赢了战争,却输了自己。
怕没有比这更赔本的买卖。
我从高处狠狠摔落,砸进泥巴地里,被无数曾经只能仰视我的虫,讥讽嘲弄、踩踏侮辱。
我成了一名弃子,被萨洛提斯家族除名。
曾经至爱的父亲,也是第一只提议处决我的虫。
他曾说我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的骄傲。
我喜欢的雄子,成功解除和我的婚约,在同一年娶了那只平民雌虫。
科尔·舒尔西作为圣子雌君,成功挤入帝国的金字塔尖,开始四处交友社交。
那是我的位置,我在比任何雌虫都近的地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我领导的特殊作战部队,被打散整编,加入大量新鲜血液,调派了新的指挥官。
他们换了新的驻扎地、新的制服、新的LOGO,就连缩写也不一样了。
我脖子上的军牌,变成了该回收的历史垃圾。
一夜之间,我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这是我虫生的第二幕的开端。
怎么样,充满你们最爱的戏剧元素,已然不无聊了吧?
从二十九岁到四十四岁,每况愈下,期间种种,暂且略去不提。
唯一一次心满意足,是阿尔托利为我落泪。
我那时离死只有一线之隔,被关在圣廷观测、用作研究。
没虫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我的虫态化已持续许久,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回退正常,显然随时都会彻底狂化。
与其死在圣廷执行者手里,不如最后再发挥点医用价值,也为后续战争做点贡献。
我同意了。
那会我热切地期盼痛苦,因为那是还活着的证明。
不管是谁都好、不管让我作什么都行,只要别再让我与那个寄生体单独待着。
我尽了最大努力,去与敌人抗争,却终是心力交瘁,只能彻底放弃我的精神域。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就算我撑了下来,我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在处处竞争的高压环境下成长,深知他们如何处理瑕疵及无用的废物,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我早就预知了我的结局。
却还想着,能苟延残喘一天是一天。
因为还没有与他道别。
上次见面,是我去圣廷过新年。
阿尔托利难得有兴致说要出门赏雪游湖,我安排好了一切,却毁于狗仔们毫无界限感的偷拍。
没忍住,揍了虫。
阿尔托利就此和我冷战,指责我是暴力狂。
我回他,看在你面上已经很克制,否则就会不是擦破点皮断条胳膊这种程度。
他不再回我讯息。
我也没法对他解释,那会他逆光坐在船上,发丝轻轻飘舞,睫毛落下光点,整只虫都彷佛融于阳光,透明美丽得让虫无法呼吸。
雪花一朵朵落下,彷佛融进军服,落进我的心尖,让那里瘙痒难耐、涌上一股强烈冲动。
快门声响起时,我正准备吻阿尔托利。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我意识不清的那段日子里,这一幕总是会从黑暗中浮出,像一个久远模糊的、却无比温暖的梦。
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不,是欠他很多对不起。
早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该更温柔地对他,更多听听他想说的话,给出他需要的支持和鼓励……
就,还是很舍不得。
很不甘心。
后面的发展,我始料未及。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折磨中,我知道自己命数将近。
而就在离那条线一指之隔时,阿尔托利,力排众议,接下了救治我的任务。
在我以为,我已被世界放弃之时,他拽住了我的手。
他很努力地救我,非常努力地救我。
如果让我评价,我会说,这十几年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专注于某件事,像是要将拥有的一切都全盘投入,只为获得那个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结果。
他每天都来。
从未迟到过一次,也从未早走过一天。
从一开始地观察、记录,到后面初步的试探性接触。
他放出的精神力足够温和无害,且有奇特的力量,让已被皇后占领统辖的精神域将其辨认为同类。
他被允许进入。
那天是个节点。
自从他的精神力开始进入我的精神域,我的虫化态也一日比一日减少。
他每每在我精神域中游荡时,我总是将脑袋趴伏在他腿上,偷偷享受他给与的每一次安抚性抚摸和拍打。
我将自己当成一只没有羞耻伦理观念的动物,让自己被本能支配,尽情跪在他脚下,嗅闻他如雪花般冰冷、幽香四溢的信息素。
许是碰到了他的痒处,阿尔托利会哈哈笑着揽起我的脖子,用哄小虫崽的软软声音唤我名字。
就算被我扑倒在地,也不生气,仍对我弯起眉眼,亲亲我的额头,摸摸我的脑袋,好像我真的是他豢养的宠物。
这段日子,是我晦暗无光虫生第二幕中,唯一被光眷恋的部分。
再后来一两个月,阿尔托利没再出现。
那会我的虫化态只剩四肢的尖刺和时不时会回收失败的翅膀。
我换了新的暂时居所,更大、更宽敞也更明亮。
虽然仍然接受二十四时监控,但总算不被虫时刻盯着,而是全交给了智脑。
我还被允许每日看一两小时的新闻和书籍。
这都是阿尔托利为我争取的。
我每次都将这个权利用得干干净净,可观看时长剩余数从来都不超过五分钟。
那一天,我依然延续了这个习惯。
我在最后的五分钟,看到了阿尔托利的婚礼消息,和一段动态视频。
他和那只化成灰我也认识的平民雌虫,一起从教堂中走出,阿尔托利将手中捧花高高扔出,笑得神采飞扬、无比灿烂。
之后半个月,我拒绝和阿尔托利见面。
他一次次地发出请求,我一次次地拒绝。
反正我现在是神智降低到幼崽时期的危险动物,有权利发点小脾气。
……说来可悲,我也只能发点小脾气了。
还无法说明个中理由。
再见面时,阿尔托利看起来很悲伤。
他手上拿着我的最新检查结果,对我说抱歉。
“我放出了大话……到头来却……”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疑有哭音。
初夏的天亮得早。
从玻璃窗外射进来的蒙蓝晨光像缥缈的雾,他站在那里,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消失在雾气里。
我哪能再同他生气,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抱到怀里,试图舔掉他的眼泪。
可无论我舔多少次,那里总有滚烫的泪珠一颗颗落下,像破碎的深海之心。
“西恩,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我不想你死。”
“你愿意嫁给我吗?嫁给我,我可以……对你,做更……深入的治疗。”
“我便能救你了。”
我立刻明白他的所指。
更深入的治疗,是指他的生-殖器的进入我的身体。
是指我们会做伴侣之间最亲密的事。
是指我彻底将自己交出,不光肉-体,就连精神,都由任他主宰控制。
这曾一度是我深深渴求的,也为此做了长达多年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却只感到一种荒谬的可笑,以及来自命运的深深嘲弄。
结婚,是为了合法的身体深度结合。
身体的结合,却是为了最大公无私的理由,即让我活下来。
我倒宁愿他不提婚约,不说得这么清楚,就直接强要了我。
那我还可以留存点小小希望,骗自己,阿尔托利也是有点喜欢我的。
他怕我受辱的小心翼翼,他给出自由抉择的尊重,只代表他对我毫无所图,只是将我当做朋友、亲人。
我以为我是竞争失败出局了。
但对比他给予舒尔茨的笑容,我根本连棋盘都没上过!!
狂暴的嫉妒,让我面目狰狞,连獠牙都阴森森地冒了出来。
阿尔托利被吓到了。
他在我怀里微微颤抖,肌肉绷得很紧,但仍然克制着自己,祈求似地看向我,小声询问:
“好吗?……西恩。”
我们的初夜是一场大型医疗手术现场。
一些知晓此事的主教带着护士们等候在隔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据说教宗也来了,但我没有看到。
阿尔托利那天穿了一件纯白苏色长袍,和他在婚礼上那件很像。
我冷冷地看着,一个念头忽然冒出:会不会就是同一件。
尔后被自己的恶意吓到。
他看起来也并不高兴。
眉宇间很沉重,面色苍白,就连扫向我的目光温度,也比往日冷上许多。
这很正常。
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因为他天性纯善,见不得他人受苦受难;
但他也很少委屈自己,因为教宗阁下和虫帝陛下将他捧在手心,他只要说不,便没虫可以说是。
他走进来,关上门。
所有照明灯光在一瞬间自动关闭,只留墙下的应急小灯,像蜡烛一样将整个卧室圈起。
我按照新下载的雌侍守则,服侍了我的雄主。
守则一:全程跪地,没有允许不得站起。
守则二:跪姿迎接雄主到来,奉上惩戒长鞭。
守则三:只能回答问题,回答须简短,最标准的答案为“是”“否”。
守则四:不得直呼雄主姓名,不得直视雄主面容,除非雄主主动,不能碰触雄主。
守则五:承欢标准姿势为后ru犬式。没有允许,不得改换。
守则六:用嘴先服侍唤起,吞J一次后,方可继续第二次。
守则七:用胸服侍第二次,再次吞J后,方可调转身体,请求雄主垂怜。
守则八:没有允许,不得在生Z腔内保留JY,须当面排出排净。
一条一条,我按序操作,没有一丝遗漏。
阿尔托利兴致不高,全程基本没怎么主动,因此很快就结束了。
我继续恶意地揣测,想他昨夜如何与他的雌君耳鬓厮磨,才会对我如此无动于衷。
越想越是生气,竟有些克制不住压制场,房间的精神力监测器一瞬全都闪出警告音。
“西恩、西恩!没事了!没事了!!已经都结束了——”
他急急跑来抱我,习惯性地就想揉我头发进行安抚,我歪头避过,一口咬上的肩膀,狠狠地,血都渗了出来。
阿尔托利嘶叫一声。
这时他腕上终端响起,是教宗打来的紧急通信:“阿尔托利,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西恩情绪波动值过大,我现在先安抚。您不用这么紧张,我可以的。”
他语调了含了一丝笑意,听起来十分轻松。
但我在他怀里,知道他全身肌肉绷得有多么紧、还有额上泌出的细细汗珠和眼里的惊慌。
这次治疗,一定很难。
我松开了犬齿,为自己感到羞愧。正在此时,阿尔托利略微侧了脸,吻了吻我的额头。
别以为这样就够!
我露出獠牙发出不满的恐吓声,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摁住后脑勺,然后一条舌头就钻了进来。
阿尔托利的舌头非常灵活,吻技非常好,他很懂如何挑起雌虫的情欲。
亲吻间,他的手勾上我的肩,钻进刚给我披上的长袍里,抚摸我的背。
随后继续向下。
那一夜,我如愿以偿将我的初吻、初夜献给了我喜欢的雄虫。
我沉浸在被他点起的大火之中,僵硬、颤抖、笨拙的一塌糊涂,丢尽了我的脸。
中间稍作休息。
之后阿尔托利坚定、温柔、平静地继续。在我第五次攀上顶峰时,我的精神域在他的引导下,为他打开。
之后的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甜美愉悦变成了痛苦。我又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普兰巴图的女王。
她临死前的凄厉尖叫,还有她分裂而出的精神体,被称为皇女的生物,在我精神域中幽幽说道。
我会回来的。很快。很快。
随后是强烈的怨、恨、憎、恶、愤怒、痛苦、绝望、恐惧。
它们在我精神海中汇成一道道惊天骇浪,不断翻滚、怒吼,永不平息。
精神域中的小岛及其他生物,早已不复存在,只有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疯狂卷动着大漩涡,势要吞噬一切。
我发出哀嚎!
不受控制的精神力在整间屋子里抽打淩虐。又因全部家具都特制加固过的原因,只有灯具摆设品全碎了。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四肢都被合金锁链固定在床上,精神力抑制器则卡着我的脖颈,更有一根又细又长、冷冰冰的尖锐刺针,从天花板上落下,闪着红光,正对着我的眉心。
本能感觉到危及生存的危险!
我奋力挣扎、将要进行虫态化时,阿尔托利一一亲吻我的脖颈、下巴,用手抚摸我的肩膀胸口。冰冰凉凉,彷佛水流将我包裹。那些狂躁痛苦瞬间平息,彷佛从未存在。
他开始为我治疗。
用了很久很久。
久到半途我意识清醒,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汗水糊住他的眼睫、嘴唇泛着白,紫色瞳孔里泪光婆娑。
我们被一圈明亮的光包围着,光是冰蓝色的,有无数小光点在周围飞来飞去,看上去祥和平静,我却从里面感受到了它们垂死前的哀鸣。
阿尔托利的精神力已然就要见底。我开始疯狂挣扎,试图让他停下来。
【安静。】
他那张毫无血色的唇说道,我瞬间变作一具尸体。
只能瞪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