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亲妈的抱怨
苏纯钧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哪怕是他亲爹娶了比他还小的继妻,他在婚礼上需要磕头喊妈,他都没这么尴尬。
心口乱跳,手足无措,浑身毛汗。
他把大衣脱下来后就坐不下来,一个劲的看杨玉燕的房间门,脖子都变长了两分。
张妈去敲了两回,里面都说“有事!”
“能有什么事呢?这都要吃饭了!”张妈叨叨着,去把粥重新放在炉子上热着。
祝颜舒很能理解小女儿躲羞的心情,笑眯眯的说:“那就不管她了。咱们先吃,张妈把饭给她留着。”
张妈就把桌子摆好了,祝颜舒把一直做颈部运动的苏纯钧推到餐厅:“苏老师坐,苏老师快吃,苏老师,你们过年放不放假呀?”
苏纯钧坐在餐厅里,头长时间保持七十度的偏向,听到祝颜舒问话连忙答:“放的,放三天!”
祝颜舒笑着问:“哦,那苏老师用不用回一趟家啊?”
苏纯钧一心二用,机智只有平时的一半,听这话就条件反射的想起现在家里的配置,老爹一枚,劳苦功高的二姨奶奶一枚,进门才两年的年轻后母一枚,七大姑八大姨加上一群没什么感情的亲兄弟表兄弟堂兄弟……
苏纯钧:“不回,只有清明需要回去扫墓。我妈已经不在了。”
不必他再说,张妈和祝颜舒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纷纷啧啧感叹。
祝颜舒叹道:“唉,你这孩子平时也不讲,让阿姨听得心里酸酸的!”
张妈便道:“那你年夜饭去哪里吃?要是不嫌弃,就到这里来,张妈过年要做许多菜,太太和小姐每回都吃不完!浪费得很呢!”
苏纯钧刚要答应,又犹豫的看向杨玉燕紧闭的房间。
祝颜舒笑着说:“你不要管燕燕,这孩子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信你今天晚上回来再来看她,保准已经没事了!”
苏纯钧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没有答话,继续向右七十度的看。
张妈头一次把碗都递到他手边不见他赶紧吃,而是继续发呆的。
做饭的张妈感到受侮辱了,抱怨道:“这都什么毛病!上桌不吃饭,尽发呆!”
一个苏老师,一个杨玉蝉,仿佛都对面前的早饭不怎么感兴趣。
苏纯钧这才反应过来,端碗吃饭,往日还要夸一夸饭菜好吃,讨好张妈这个掌厨之人,今天木然的只管往嘴里扒饭,目光心神还是一直系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这顿早饭吃得无比的快,无比的安静。往日张妈吃完了,这边的太太和小姐都还在桌上磨蹭,今日倒是这边餐厅一个个吃完了,张妈那里还剩下半碗粥呢。
苏纯钧先站起来,说:“多谢早饭。也要谢谢您送的大衣,我赶着上班,这就先走了。”他再往杨玉燕的房间那里看一眼,心中忐忑的都有点悲伤了,不知为何,仿佛想替自己奏一段贝多芬第三交响曲。
他本来就没想过要跟杨玉燕真的修成正果,只是仍想再做一段时间的梦,与她再走一段路。
可他忘了,如果杨玉燕不要他呢?
如果她在发觉他的感情之后就拒绝他呢?那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跟她在一起呢?
那是不是就此放手更好呢?让一切就到此为止,他与她终止于师生情谊,这样过了许多年后再次相见,两人都还坦然。
因为他与她本就没有未来。
可就算没有未来,这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因素,却唯独没有他对杨玉燕的心意这个原因。
如果一切都像书中一样美好,那他是必定会去追求她的!
只是世事多艰,他并非没有披荆斩棘的决心,却不想拖着杨玉燕一起去淌这条苦难之河。
如果他已在岸上倒敢放手一搏,可他现在就在河中央,四下苦海茫茫,看不到岸沿。
杨玉燕却是站在岸上的,她自有她的锦绣前程。他伸手去拖她就等于是在害她。
苏纯钧神色暗淡,提着纸袋走了。
张妈把碗盘都收到厨房,看到杨玉蝉的早饭也没吃完,她现在不吃面包咖啡了,跟杨玉燕一起喝粥吃包子。现在包子一个没动,粥还剩下半碗。
张妈端着碗:“你的剩饭可没有人帮着吃!这些只能扔了,多可惜啊!外面多少人都吃不饱肚子呢!”
杨玉蝉像被鞭子打了一样,忙说:“为什么要扔啊?”
张妈奇怪道:“你中午都在学校吃,这些剩饭难道给你留到晚上?晚上你又不吃!”
杨玉蝉看着剩饭,咬牙说:“我吃!张妈你别倒,晚上我吃!”
张妈不乐意道:“晚上人人都吃新的,你一个人吃剩的?那你能乐意!”
杨玉蝉:“我乐意!”
张妈没好气:“行吧,我给你放着!又白占一个碗!”
等张妈把东西都收走了,祝颜舒才问杨玉蝉:“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她转念一想,“还是……你担心马天保?这些日子我也没有跟金太太联系,这样吧,我今天挂个电话去金公馆,问一问金太太,看能不能让你见一见马同学。”
杨玉蝉连忙说:“不用!妈,天保……他一家现在不在金公馆了。”
祝颜舒:“那在哪儿?”
杨玉蝉:“他们在医院。我去金公馆了,守门的大叔跟我说的。”
祝颜舒抚着她的肩,柔声问:“你去看过他们了吗?情形怎么样?”
杨玉蝉点点头,眼泪涌出来,她赶紧擦掉:“我去过了,他们家……挺不好的。”
杨玉蝉在学校里找不到人帮忙,心急如焚之下,竟然壮起胆子自己跑去了金公馆。
不过她进不了门,就在金公馆大门前对着守门人恳求。守门人不能放她进去,但却告诉了她马天保跟他的父母早就不在金公馆了,而是在医院。
是金家表公子,王万川送他们去的。
杨玉蝉打听不出来是哪一家医院,只好一家家找过去,终于在教会医院找到了马家人。
马天保的父亲被打断了腰,马天保则是被打断了一条腿,马天保的母亲倒是没有挨打,不过受到这么大的惊吓,也有些神魂不定。父子两人在西医医院住院,母亲在中医医馆里喝药。
医药费都是王万川付的。
马天保的父亲以后可能就这么瘫了,不可能再站起来了,能控制大小便就算他恢复得不错了。
这是医生亲口说的。
马天保比父亲好一点,他年轻,腿也接上了,只要恢复得好,应该是不会瘸的。
不过现在问题也很麻烦。
王万川把人送到医院时给了马天保三百块钱,而马家是被赶出来的,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
马天保就用这笔钱给父亲和母亲还有自己治病,三人还要吃饭。现在钱已经快花光了,三人却还没有治好,至少马天保的父亲离出院还早得很。
马天保的父亲现在每天都要用外国药,打针输水,钱花的像流水一样。马天保已经省下自己的床位费,每天睡在医院地板上。
但这也省不了几个钱,眼看着一旦没有钱了,就要断药,马天保的父亲现在一天都离不了止疼剂的。
马天保打算离开医院去打工赚钱。
但这样一来,他的腿就彻底不会好了。而他的腿一瘸,以后什么体面工作都轮不到他了,只能去干体力活。像他父亲那样的司机,他都当不成。哪家老板也不会请个瘸子当司机,多丢人啊。
那他的大学就白上了。
杨玉蝉自从在医院找到马天保以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帮他。她在学校里发动了募捐,可募集来的钱却只有一百多块,这最多只够让马家父子再在医院住一个月的。
她已经把自己攒下的钱全都拿出来了,但她平时在读书会上花的钱就不少,根本没有多少。
马天保也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所以他告诉她,他马上就会去找工作,以后也不会再去学校,让她不要再来了。
一对小情人在医院角落里抱头痛哭,哭完,外面的世界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世界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苦难而停止转动。
杨玉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祝颜舒搂着痛哭的杨玉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之前跟张妈都担心杨玉蝉会把马家父子都给接到祝家来,但杨玉蝉显然没有这么想。从她刚才的讲述中,她显然根本没起过这个念头!
她找了学校、同学、老师,却从来没想过求一求家里。
这孩子真是在学校都学傻了!一味要独立,自己难为自己。
家,不就是可以帮你的人吗?
祝颜舒差一点就开口让杨玉蝉不要担心,马家父子的事都有她呢,有家里人在呢。
幸好张妈一直在偷听,看到她面色不对就冲出来,在杨玉蝉背后杀鸡抹脖子的给她使眼色,这才让她把到嘴边的话都咽回去了。
她抱着杨玉蝉哄一阵,张妈再抢上来递手巾,搂着杨玉蝉心疼道:“我的大小姐,你的心肠也太好了!”
杨玉蝉见到张妈有些不好意思就不哭了。
祝颜舒问:“那你现在怎么办?”
杨玉蝉:“我想去学校再想想办法,再做一次募捐。”
祝颜舒忍得很辛苦,不敢开口,只敢点点头:“好孩子。”
张妈赶紧把杨玉蝉扶到浴室去洗脸了。
重新整理好以后,杨玉蝉就去学校了。
她刚走,祝颜舒就忍不住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怎么不知道求一求我呢!钱,我有!房子,我也有啊!她怎么跟我还认生啊!我是她亲妈啊!她宁愿去外面找别人捐钱,去求别人都不找我!”
张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太太!”
祝颜舒用力挥手:“啊呀,我知道,我就是说说,我不是真要给马家钱,我就是这么说说!”说完,仍不甘心的说:“这孩子太傻了!我是她亲妈啊!”
第32章 珍爱宝贵
杨玉燕躲在房间里,越来越难出去了。
她留心听着外面的声音,想听一听苏纯钧有没有笑话她。
唉!不该躲进来的!
她当时就是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不想让人看见才想躲开的。后来等脸不发烫了,她又没办法出去了。
没有理由啊!
出去要怎么解释她回房间待了这么长时间呢?
她坐在床上,左思右想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而且更加心烦的是她竟然是因为苏纯钧脸红的!
当时苏纯钧突然走过来,眼睛看着她,她就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心就跳起来,脸也发烫了。
她当机立断就跑了。
不跑的话,一屋子的人就都看到她因为苏纯钧脸红了。
唉,太尴尬了。
难道她喜欢他?
她回忆了一下苏纯钧,明明以前没有感觉,今天却想起他就心里发烫,热呼呼的,一会儿整个人都觉得发烫了,背上热起了一层汗。
真的喜欢上他了啊……
这心情新奇又复杂,既觉得麻烦又觉得仿佛人生掀开了新的一章,令人兴奋!从此刻起就与往日再也不同了!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张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燕燕,家里没人了,都走了,过来吃早饭吧。”
杨玉燕赶紧站起来,浑身一松:“都走了?”
张妈把粥和包子都放在床头柜上,“吃吧,人都走了,家里就剩下你跟我了,你快点吃完,我好收拾!”
杨玉燕早就饿了,连刚刚发现的少女情怀都可以放到一旁,坐下就挟起一个包子吃。
张妈把门打开,她看外面果然没有人了。
张妈去抹桌子扫地,她吃完把空碗盘端进厨房。
张妈说:“行了,你出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厨房里都是油。”
她看到用罩子罩起来的杨玉蝉的剩饭,奇怪道:“这是什么?”
张妈叹气:“你姐剩的早饭,非说晚上回来吃,不叫我扔。她也是一肚子心事,顶都顶饱了,也不吃饭了!”
杨玉燕发现不过一个早饭没吃,她竟然就错过了这么多事!
她马上问:“是不是马天保的事?我姐怎么了?”
张妈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你妈那个糊涂蛋哟,都想得好好的,一看你姐哭就把不住了,险些什么都答应她!亏得有我,不然什么都完蛋了!马家也要住到家里来,你妈的钱一分都保不住!”张妈说。
杨玉燕瞠目结舌,这可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她们都想过马家不会太好过,金公馆一定会惩罚他们的。但在她们的想像中,最严厉的就是打一顿再赶出金家,让他们衣食无着,自生自灭。
万万没想到,金家竟然把马家父子都打残了。
如果说以前马家对杨玉蝉来说是一个坑,现在这个坑已经变成天坑了。
杨玉燕的心沉了下去。
她担心杨玉蝉这下更难离开马天保了。
因为这件事,让杨玉燕再也没有心情去顾忌她今天早上的那一天尴尬。而且她都出来了,张妈也没问她,想必当时应该没人看到她的脸红了。
苏老师可能看到,也可能没看到。
她到时不承认就行了!
就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玉燕下定决心以后,一天里都更加有精神的去学习背书,心无旁骛!竟然效率比以前高很多。
到了下午五点,张妈出去买菜还没回家,就有人敲门。
有了金家绑人的事,她现在不敢随便开门了,就站在门口问:“谁啊?”
外面的人过了两息才回答:“我。”
是苏老师!
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她立刻就觉得背上又发烫了,脸上又发烧了,僵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若无其事”的猛得拉开门!
“苏老师好!”她勇敢的说。
苏纯钧特意在这个时间回来就是想单独见一见杨二小姐。
他神色郑重,脚步沉重,敲门时度秒如年,门开后连杨二小姐的表情都不敢看就走进去。
祝家的客厅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大门进去是一走道,一侧墙壁有一排挂钩,挂着外出的衣服,下面放着鞋子。
走道尽头是厨房。
走道一侧是客厅,正对着一排窗户,窗户下摆着一桌小圆桌,上面摆着一瓶花。圆桌旁是两张沙发椅,一侧有一个立柜,柜子上摆着收音机。
客厅极大,摆着一组沙发,沙发中央是一个玻璃茶几。
靠墙排着两个柜子,一高一矮,全是玻璃门。另一角则摆着一张三角钢琴,他第一次进来时看到还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没听到过这家里有钢琴声,没想到祝家竟然还摆着这么一个大家伙。
客厅西边是餐厅,两边中间隔断下面是木制的板,上半截则是玻璃窗,十分新潮好看!
客厅东边则是三间卧室,从东侧起分别是祝女士的、杨大小姐的,最后一间是杨二小姐的。
洗浴室与洗手间都在厨房里面。
他今日用不同的心情去看这个家,心中既有悲伤,也有怀念,更加有决绝!
如果要分别,就让他死心吧!
“二小姐,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苏纯钧没有随她走到往日两人说话的沙发前,就站在那里,直接问道。
杨玉燕点头:“有!苏老师你知道吗?马天保父子都被金家打成残疾了!”
苏纯钧仿佛是被一股清风吹走了脑中的迷障,恍惚间好像天气突然放晴,阳光明媚:“……没有听说。”
然后杨二小姐就拉住他,把他拉到沙发上,按住他,让他坐下,又快步跑去泡了茶,拿来了饼干与糖果,也一同坐下来,还把功课也都端端正正的摆在茶几上,就像以前一样。
“苏老师,我姐姐原来已经找到马家父子了!原来他们是被金家那个表公子叫王万川的都给送到医院去了!原来……”杨玉燕说话如蹦豆,极快速又极完整的给他讲述了一遍,方便他跟上事情进展。
苏纯钧也尽量跟上杨二小姐的话题,只是总忍不住走神。他的目光巡视在杨二小姐的眉梢眼角,想发现她心中的秘密。
为何不说?
是在逃避吗?
还是这就是她委婉的拒绝?
渐渐的,在他的目光压力下,杨二小姐的脸颊烫得简直可以烧水,背上像着了火一样,烘得她出了一身汗。
苏纯钧也渐渐可以看到杨二小姐的额头冒出点点细汗,一大片红晕从脖子根冒上来,染到了耳朵上。
她目光一直没有对准他的脸,左右闪躲就是不往他这里看。
而且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了。
一股喜意涌上心头!
苏纯钧不禁嘴角翘起,却不忍心再让她尴尬,就扭开头,说:“这样听起来,确实挺难办的。”
杨玉燕呼的松了一口气,赶紧说:“对啊!”
苏纯钧:“我看马家在医院里住不久了,他们手里没多少钱,不能都扔在医院里。”
杨玉燕:“是的!”
苏纯钧:“最好趁着他们手里还有钱,先说服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租个房子。”
杨玉燕:“没错!”
苏纯钧:“马天保和他父亲的病情我看一直住在医院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大改变了,搬出医院以后,省下来的钱还可以多吃几天药。”
杨玉燕:“你说的对!“
苏纯钧喝了口茶,用尽全力才没有问已经快害羞到失去理智的杨二小姐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把她吓跑了怎么办?把她吓得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苏纯钧又出了几个主意,甚至提出他可以带马天保去找房子,毕竟当时他跑到这边来上学,把全城各个地方的便宜房子都跑遍了。虽然最后他都没租,但他的经验可以借给马天保用一用嘛。
而且当时他也想过要打工,所以一些不要求工作经验,上手快又可以日结的工作,他也是知道一些的,这些也可以都告诉马天保让他参考。
在这段期间,杨玉燕只负责全程点头赞成,似乎在苏纯钧开口说话前她还能找到自己的舌头,他说话以后她的舌头就不见了。
苏纯钧不敢再吓她,心里却越来越火热起来!这个可爱至极的姑娘啊!拥有世上最纯洁最美好的心灵!她也有着最美好最可贵的爱情,现在她的爱情仿佛春雨,虽然只有几滴洒在了他的肩头,濡湿了他的衣衫,也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这份幸福令他越来越难以割舍了。
他放轻语调,用尽所有的温柔,如春风般不敢惊吓她,要让她再如以往一般快乐自在。
“你不用担心,这都交给我来办。等过了年,我就带马天保去找房子,一定是他可以租得起的地方。”苏纯钧说。
对马家来说,第一个问题就是钱。
有钱,才有命,才能治病。
“我也可以帮马天保找工作。”他说。
杨玉燕也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虽然脸上的热潮还没有退,但她的理智已经回来了。
她可以打包票,杨玉蝉的下一步肯定是找工作贴补马家。
“苏老师,你替我找到工作了吗?”她问。
苏纯钧一愣,犹豫了一下,说:“我确实找到了两份工作,只是两个都不是特别的好。”
杨玉燕马上说:“我不介意的!都是什么工作?”
苏纯钧皱眉,说:“一个工作是打字员。这个你可以在家里干,租一台打字机,我替你找一些需要打字的文件,你把它们打出来以后,按份收钱。只是你需要先学会打字才行。”
杨玉燕松了口气,甚至升起了一股自信!
“这个我肯定没问题!”她说。
打字而已!小意思!是英语键盘还是拼音键盘都OK的!
苏纯钧:“但是这个工作非常辛苦!”打一份文件才几分钱,没日没夜的打,不知打多少才能赚足一块钱呢。
不过这个工作的好处是可以在家干活,更安全。在他看来,赚多赚少不是问题,甚至他可以帮马天保解决钱的问题。杨二小姐只是想给她的姐姐当一个警示,那只要完成这个目的,她赚的钱多不多其实不重要。
“那另一个工作是什么?”她问。
苏纯钧:“第二个工作是在教会医院做记录。”
杨玉燕:“教会医院?”
这不就是马天保住的医院吗?
第33章 打字机在哪里用
张妈在楼梯上就听到了屋里的说话声,蹑手蹑脚走上去贴在门上听,才听出来苏老师的声音,唬了一跳,想推门又停下,想了想,装做刚上来,在外面来回用力跺地板,一边说:“哎哟,这菜可沉死了!”
然后再推门,走进去,若无其事的喊:“燕燕,我给你买了饼干,哟,苏老师,您今天下班挺早啊。”
苏纯钧一早站起来了,等着跟张妈问好说话。杨玉燕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窜起来又躲回自己屋了。
苏纯钧看到了却没喊住她,怕喊了她更不自在了,便目送她躲进屋里,剩他一个面对张妈。
再看张妈,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他了。
张妈提着菜往厨房走:“我寻思着这政府部门的下班时间也不可能是四点吧!”
苏纯钧笑呵呵:“我到这附近来办事,就上来看一看张妈。”
张妈冷笑:“哟,您还是专门来看我的?多谢您掂记着,您就这么空手来啊?没给我带点东西?”
苏纯钧自己理亏,告饶道:“张妈,是我不好,您别生气!”
张妈冷哼:“这都是马后炮!知道不好您别干坏事啊!”
苏纯钧连忙抱拳,求她住口:“张妈,张妈,我没有干坏事啊!我真是路过上来看一眼,我也是怕早上的事再惹恼了二小姐,上来看看她。”
一说干坏事他的汗都冒出来了。
张妈想起今早的事,再看苏纯钧就哪哪都不顺眼了,自家的姑娘还小呢,这就落到这大尾巴狼的手里了?
她索性把苏纯钧推了出去,压低声警告他:“你那点心思我都跟明镜似的!以后不许你偷偷见二小姐!没我在家不许你上来!”
苏纯钧马上保证他肯定遵守,绝不越线,然后就在张妈的铁面之下,在楼梯上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走到楼下,街上的车水马龙一下子将他带回了人间,脚仿佛也踩到了实地。
他站在街上深呼吸几下,只觉胸口热乎乎的!哪怕她还未发一言,他也都尽知了。他从离家后就四处漂泊,也曾告诉自己无须在意,他并不孤单,他有理想,有抱负,已经比这世上九成的人都更幸福了。
但今日猛然获知二小姐的情意,才感到自己仿佛风筝,终于有人牵了那条线,而他也不会飞远,终有一日可以回到地上。
他大步流星的在街上走,并没有目的地,身上有着无尽的力气,脑子里涌出许多念头和想法。他才知道以前他看似积极生活,实则不过是自暴自弃,游戏人间。只有现在,他才真的开始思考究竟什么才是更好的生活。
他在街上行走,抬头看到一家当铺,想了想走进去。
当铺朝奉见他年纪轻轻,穿着整洁干净的长衫,鞋上也没有泥点子,就站起来迎接:“客人要什么?”
苏纯钧掏出工作证,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盖着红色的戳子,这几日他凭着此证进出各家店铺可是占了不少便宜呢!
朝奉一见这工作证,笑得更客气了:“先生请说。”
苏纯钧笑道:“你这里有没有打字机?”
两刻后,他提着一只旧木箱走出了当铺。买这只打字机,还附送了纸和油墨盒,他还没有付钱,让当铺开个票子,他拿回去不管归到哪一笔账里一冲就得了。
他提着打字机又回到祝家楼下,站在大门前想了想,又离开,拐到菜市场附近的肉店,买了两斤火腿,让老板包的好一点。
肉铺老板把火腿提给他:“承惠一块八毛。”
苏纯钧:“开票。”然后拿出工作证。
肉铺老板一看,挺不乐意的,盯着苏纯钧看了两眼。
苏纯钧:“我就住这附近,等票兑了下个月就把钱给你。”
肉铺老板也不敢得罪这些穿官皮的,只得自认倒霉,认认真真的给他开了个票,递过去时还说:“您这日子过得可舒服,吃个肉都不用掏钱。”
苏纯钧接过火腿提绳,笑道:“我算什么?大人们吃肉,我不过在旁边捡两口肉渣子吃。多谢,回见!”
他走后,肉铺老板啐道:“呸,可别再来了!”
手中提着火腿,苏纯钧才算有勇气上楼敲门。走到门口,又想了想,先去楼上把打字机放下,再提着火腿下来。
咚咚两声,他还没把手放下就听到张妈的声音:“我来,燕燕,写你的字去。”
张妈开门,头往外一伸,看到是他就挂着个脸:“您这是去下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们太太可是也在家呢。”
苏纯钧连忙将火腿提高:“张妈,我真是下班了。老来吃饭也不好意思,这是我刚才特意去买的。”
看了火腿几眼,张妈才不情不愿的打开门,让他进去。
一进屋,他就看到杨玉燕在餐厅写字,祝颜舒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人一起抬头,一个赶紧低头继续努力用功,一个笑盈盈的说:“苏老师,今天下班挺早啊。”
张妈在旁边冷笑。
苏纯钧知道自己今天偷偷跑来这件事是触了逆鳞了。如果他仍坦坦荡荡,二小姐仍是情窦未开,就像他以前给二小姐当家教时一样,那祝女士与张妈也不会这么紧张。
如今他心存邪念,二小姐也被他逗得有了少女之思,两人再独处就不合适了。
别说祝女士和张妈不放心,就是他自己也不敢放心自己的。
唉,他现在一看到二小姐的倩影心就跳得不听使唤。
为防万一,他也愿意祝女士和张妈盯得紧一点,防着他一时把持不住,犯下大错。他还是更愿意与二小姐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让两人的爱情长长久久,而不是只图一时的快活。
以前他到祝家都要先去看二小姐的功课,今天他却在沙发上坐下来,与祝女士闲话。
他正色道:“我听二小姐说起了马家的事,不才有几个主意,请您听了参详参详,若是有用,那就是我报恩了。”
祝颜舒今天的牌都打得不开心,就是心里放着马家的事,这个问题解决不好,结果就是她要么赔一个女儿,要么赔了全家。这让她怎么还能安心打牌呢?
她双手一合:“我正为难呢,您能帮忙出主意就是我家的恩人了,还请不吝告知。”
苏纯钧的话还是跟杨玉燕说的那几个。
第一,马家不要在医院住了,趁着手里还有钱,赶紧找个便宜房子住下。省下来的钱还可以让马家多吃几天药。
第二,马天保虽然伤得不轻,但他年轻,又有知识,马父马母都是干体力活的,现在指望他们出去工作赚钱已经不现实了,只有马天保,只要他找到工作,有一个进项,马家就不会坐吃山空。
“我以前为了租房,城东城西都跑遍了。以马家现在的家底,租房子不过是为了有个晚上睡觉落脚的地方,能省就省。像祝家楼这样的房子,他们是租不起的。”
他当然不可能把马家往祝家领。马家什么人品他不知道,但人穷志短,祝家全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又都是值钱东西,万一马家的人心怀不轨,冲进来把人绑了、杀了,把东西搬出去卖了,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的惨事。他在街上听到的比这多,黄包车的车夫都能为了一块两块钱杀人,他又怎么能让祝家母女面临这种危险呢?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才能知道底线在哪里。
“不过有些苦力住的地方是很便宜的,一个月只要一块钱。”当然,环境非常糟,所有人都是在地上铺个草席就当床了,也就比在街上睡觉好一点,头上有个顶子。他去看了以后,转头就走,再便宜也受不了。
祝颜舒听了那是相当的满意,看苏纯钧的目光都柔和了些,比他刚进门时好多了。
苏纯钧道:“至于工作,他是个大学生,腿又受伤,不能去干体力活,最好是在家工作,抄抄信,算算帐之类的。”
杨玉燕早就忍不住站在餐厅门帘子那里听了,此时插嘴:“就是你给我说的那个打字的工作吗?”
祝颜舒抬头,看看她,再看着苏纯钧笑:“苏老师给燕燕找了个工作?什么打字?”
苏纯钧连忙解释:“不一样。马同学没有打字机,只能做抄写员。只要有一张桌子,一叠纸,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就行。这份工作是很适合他的,许多地方都需要抄写员,只要勤快,不愁钱赚的。”就是会很辛苦,抄上几千件才能赚一两块。
祝颜舒:“哦,原来是这样。那燕燕说的打字员又是怎么回事呀?”
苏纯钧看了一眼分明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杨玉燕,两人对上眼神,二小姐不自禁娇羞的笑了一下,马上收住了。
他转回头,别说生气,连嘴角都要翘起来了。他迎向祝颜舒又变严厉的目光,细细解释:“二小姐学习一直很认真,希望可以学以致用。她托我为她找工作,我寻觅许久,才找到了两个。一个就是打字员,只要有一架打字机,就可以在家里工作,工作时间很自由。就是赚不到什么钱,而且打字机也需要学习。”
祝颜舒觉得这个工作听起来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人在家里工作。唯一的问题是,她没有打字机。
祝颜舒:“那做这个工作,倒是需要先去买一台打字机。”她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去百货公司看一看,挑一台买回来。
杨玉燕见说到自己的事了,就走过来想坐下,她站在祝颜舒与苏纯钧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挑祝颜舒身边坐下了。
祝颜舒握着女儿的手拍了拍,看她道:“就是买回来,你也不会用,要先学才行。”
杨玉燕刚要张口吹牛,苏纯钧清了清喉咙,“我家里有一台,刚好可以教二小姐。”
一时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面前是祝女士,背后是张妈。唯有二小姐勉强算是他的友军,可这友军张口就说:“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昨天还没看到啊!”
苏纯钧只觉得祝女士和背后张妈的目光更尖锐了。
他鼓起勇气说:“就是今天拿回来的,我工作上要用。”
至于是什么工作,倒也不必避讳人,因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他进财政局也有两个月了,一贯的愿意跟着前头大人们的脚步走。他既识情趣,又穷得丁当响,财政局的其他人就觉得可以拉他一把,也免得局里站着一个外人,让他们束手束脚。
之前他就听说过财政局的人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哪怕是屋里扫地打更的都有自己的外快门径,可惜他一直未得其门而入。
这两天便有一位大人提点他哪里有门,他便送上一盒烟当谢礼,寻着门去了。
财政局是跟钱打交道的,是政府里第一等的要紧地方,宰相府的丫头七品官,他虽然目前连账本子都看不到一页,却肩付着去各处收条子的重责大任。
所以,假如,某位大人实花一千块,却报了三千块的账,那这两千块,就需要有人帮着想想办法给报上去了。
等账冲好了,钱兑出来,其中七成归大人,两成归他的主管,仅一成归他。
苏纯钧除了嫌分成有点少,别无他念。
诸位大人每天为了国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工资却只有那么一点点,怎么养得起大小公馆里的许多太太、姨太太、小姨太太们呢?
所以,他们这么做,上面的人也是知道的,乃是从上到下,大家心知肚明的办法。
苏纯钧十分受教,大加赞同,感同身受,并立刻决定同流合污一起赚钱。今晚的火腿就是他的投名状!
唉,花太得少了,十分的不好意思,希望不会被大家嘲笑。
苏纯钧:“我抱个打字机回来,就是为了将账条子打出来。”
祝颜舒恍然大悟,张妈艳羡不已,杨玉燕沉思片刻后懂了,惊惶失措的问:“你要做假账吗?”
祝颜舒噗的笑了,站起来说:“我去屋里躺一躺,张妈,吃饭了再叫我。你们俩说说话吧。”她走到自己卧室,关上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串笑声。
张妈也转身回厨房了。
杨玉燕赶紧坐到他对面,担忧道:“这样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会不会抓你啊?”
苏纯钧刚才想笑,现在却被她的担心惹得心里更热了。
他声音更柔,仔仔细细的解释给她听:“不会的。大人们去各处消费的条子都是各个店家自己做的,一些还是手写的呢,我仿的是各家店铺的条子,借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告我。”而且这已经是上上下下约定俗成的惯例了,根本也不会有人挨个店铺去一一查证是不是有这一笔消费。
而且大人们的支出可不仅是公务支出,多的是太太的钻石、姨太太的狐皮大衣,家里的柴米油盐就更多了。这里头有多少是大人们自己家里吃喝完的,还是连司机、秘书等底下人的都包括在里面的,实在是不好细分。
所以他今日买两斤火腿可以冲兑到这些毛账中,明日买一盆花也可以冲进去。只要胆子够大,他甚至可以去买幢楼!
不过他也不想搬家,买楼的事还是算了。
解释清楚了,杨玉燕也放心了,只是还免不了评判一番:“你们这账也太乱了,上上下下一体贪污?”
苏纯钧笑道:“南京政府还是清廉的多的,听说其他地方的政府能连军费都贪没的,老佛爷不是也把海军军费拿去盖园子了吗?”
杨玉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像你说的这都是好人似的!凡事拿他们做比方,都跟着他们学,那世上还有好人吗?”
苏纯钧笑呵呵安抚她:“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对了,你要不要学打字?可以去我房里学,正好我那里有机器。”
杨玉燕一句“好啊”还没出口,张妈已经冲上来了。
“要吃晚饭了,二小姐,别说了,快去洗手。想打字就让苏老师把机子搬下来,这边地方多大啊,何必挤到他那个鸽子笼里去呢!”张妈上来把杨玉燕喊走,恶狠狠的瞪苏纯钧。
苏纯钧实在不敢说自己一点邪念都没有,于是一句辩白之辞都说不出来。
杨玉燕倒是替他说话:“苏老师要用那个工作,搬过来我用着方便了,他怎么用?”
张妈觉得这不是问题:“那就让你妈再给你买一个,她的钱多着呢!买一个放家里你自己玩!”
杨玉燕不忿道:“我才不是玩呢。”
第34章 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晚上七点,杨玉蝉还没有回来。
祝颜舒急的在房间里乱转圈。
张妈说:“太太,要不我出去找找吧?”
祝颜舒果断道:“不,还是我去找!你和燕燕在家里等她!”说罢转身就回屋去换衣服。
杨玉燕从卧室出来,说:“我去找苏老师,让他去教会医院看一看吧。”
张妈忙道:“对喽,这都要过年了,学校里已经没事了,大姐应该是在教会医院!马天保那小子不是在那里吗!”
祝颜舒看外面已经变成一片漆黑,说:“苏老师不知道现在在不在家?”
杨玉燕:“在的,在的。他说这两天他都回来打条子。我刚才看到他上楼的。”
祝颜舒没好气道:“那你快去吧。”
杨玉燕就立刻奔上楼,楼梯踩得咚咚响。
祝颜舒把大衣放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气:“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张妈劝道:“太太,儿大不由娘。”
不多时,杨玉燕就与苏纯钧一前一后的进来了。苏纯钧已经穿上了大衣,进门就说:“我先挂个电话去教会医院,问问他们今天大小姐有没有过去。”
祝家是有电话的。
祝颜舒哎哟一声,拍拍额头:“我都急糊涂了!苏老师,你快去打。”
苏纯钧便走过去拿起话筒,仍是先报出自己财政局的工作证,再请接线员转接教会医院。
电话刚接通,大门一响,杨玉蝉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跺脚道:“冻死我了!张妈,有没有甜汤?”
张妈慌忙应道:“有,有,我去给你盛!”
祝颜舒突然发火:“不许给她盛!什么都不许给她!”
一屋子人都吓得怔住了。
祝颜舒呼的站起来,指着钟表问杨玉蝉:“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天都黑透了!一屋子人大大小小的都在担心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是几点离开学校的?我要打电话去向学校抗议!”
杨玉蝉吓得结结巴巴:“妈,我、我忘了时间,我早就出来了,可是、可是……”
她的鞋上全是污水和泥点,裙摆和大衣上也有飞溅的污点。
所有人都看到了。
祝颜舒气得要失去理智:“你没有钱吗?你的零花钱都用光了吗?还是因为你把钱都给了别人,所以只能走回来对不对!”
杨玉蝉哑口无言,事实正是如此。她早早的从学校离开去了医院,将最后一笔募捐来的钱拿给马天保。他们的钱已经都花光了,马天保的父亲也不再睡床,而是偷偷睡在医院的楼梯间里。马天保每天去找医生拿药,求护士给他爸爸打止疼针,还要去外面的中药馆看他妈妈。她找过去时,看到他拄着一根拐,躲开人群,又慢又小心的行走着。
她掏出了所有的钱,还有她自己的钱,希望可以帮他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她劝说他出去租一间房子,找一份抄写员的工作,帮人抄信赚钱。
马天保握着钱,不敢抬头看她,说:“谢谢你,玉蝉,只有你一直在帮我。你说的对,我们不能继续留在医院里了,我这就出去找房子,带着我爸我妈搬过去。我也会去应聘抄写员。”他给她深深的鞠了一个躬,“你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报答不了。虽然说过请你不要再来了,但你送来的钱,我还是只能忝着脸收下,这令我无地自容,难以再面对你。”
杨玉蝉目瞪口呆,她从他苦涩的话语里体会到了他受伤的自尊心。或许金公馆伤害了他的身体,而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却一直在伤害他的心。
她匆匆留下一句:“对不起。”就走了。
离开医院才发现包里已经没有钱了,她不能坐车,只能一路走回来。教会医院离家太远了,她走到一半天就黑了。
她在路上想了很多。她与马天保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金公馆的残暴和加诸在马天保与他父母身上的虐打,不仅仅是伤害了马天保的身体,还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他以前虽然因为父母都在做下人而感到自卑,但他仍然抱有希望,对金公馆的老爷和太太也心怀感恩,认为他们资助他上学就是他的恩人。他在以前还对她说过,如果他毕业以后不接受金公馆替他安排的工作,会不会是忘恩负义呢?
可他想依靠自己让父母不必再做下人,让他以后的儿女不必一出生就是小佣人,要从小学习学着侍候主人,侍候公子小姐。
他有这个梦想。
他并不恨金老爷和金太太,他甚至还为了不能继续留在金家工作而遭受良心的谴责。
可是现在他们一家都被金公馆给毁了。他以为的恩人不再是恩人,而成了仇人。
他也发现了他与金公馆之间不是平等的,他们两家是天渊之别。
他更加体会到了阶级与地位的差别。
他对杨玉蝉开始退避三舍了,对这段爱情失去了信心。
杨玉蝉感觉到了他的躲避。
可她也恨他不能更有勇气一点继续来爱她。
她也恨自己,没有更多的勇气上前一步拥抱他。
杨玉蝉身心俱疲的回到家,她看不到这段感情的曙光在哪里。可是一回来,妈妈就大发雷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百口莫辩,只能静静站着挨骂听。
祝颜舒骂着骂着眼泪就下来了,张妈赶紧上来扶住她:“太太,你消消气,大小心只是一时糊涂。大小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向你妈赔礼道歉啊!”
杨玉蝉上前一步就被祝颜舒打断了:“我不要你向我道歉!你自己好好反省,想不明白就永远别跟我说话!”
杨玉蝉转身回了屋。
张妈扶着祝颜舒也回了卧室,又匆匆出来奔进厨房给祝颜舒泡热茶,她看到仍站在屋里的苏纯钧,叹道:“苏老师,让你看到这一幕真是不好意思。今晚也没办法再招待你了,燕燕,你送苏老师出去吧。”
苏纯钧连忙表示没有关系,他看向从祝颜舒发火起就躲在他身后的杨玉燕,柔声说:“那我就走吧?”
杨玉燕浑身紧绷,双目瞠大如铜铃,像受惊的猫。她沉默不语的跟着苏纯钧走到门口。
苏纯钧打开门,回头看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我请你上去坐一坐也无妨。但如果今天我再把你带走,你妈妈就更要生气了。”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温柔道:“你回房间背一段书吧,不要管外面的事,背累了就睡觉。我们昨天才读过的,你说很喜欢的那一首。彼得拉克的《歌集》:此刻万籁俱寂……”
他轻声念了一句,剩下的句子就在杨玉燕的脑海中想起,她关上门,转身回了房间,拿出诗集,翻到那一页,轻声念道:“此刻万籁俱寂,风儿平息……我每天死亡一千次,也诞生一千次……”
苏纯钧口中喃喃着诗句,慢慢的一步步上楼,打开门,进屋,合上门:“战斗是我的本分……只有想到她,心里才获得少许慰藉……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街上格外的吵闹,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段锣鼓声,喜庆得很。
张妈一大早就催杨玉蝉与杨玉燕都起来。
“赶紧收拾好,你们该去那姓杨的那里拜年了。怎么一个个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杨玉蝉眼儿红肿,杨玉燕眼眶青黑,气得张妈说:“叫那姓杨的瞧见了还以为咱们过的没他好呢!”
祝颜舒一直没出来,杨玉蝉不停的看她的卧室门。张妈催她快吃早饭,说:“不必看了,你妈不会出来的。昨天晚上对着你发火,她后悔死了呢!唉,你们母女也真是,吵起来谁都不敢劝,吵完了两个都后悔。”
杨玉蝉咬住嘴唇,想了想,放下碗筷,走到祝颜舒的门前轻轻敲了敲。
屋里,祝颜舒仍躺在床上,她昨晚一夜没睡好,听到门响以为是张妈,扬声道:“张妈,我不吃早饭了。”
门外的人停了一会儿,说:“妈,对不起。”
祝颜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望着门又后悔又生气,最后还是没应,又躺回去了,还用被子罩住了头。
杨玉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只得回餐桌坐下继续吃早饭。
张妈把两人的衣服和鞋都找出来,摆在沙发上等她们换。
她忙得脚不沾地,到餐桌前看两人吃得都不多,她不好再去骂杨玉蝉,怕更加刺激她,只好问杨玉燕:“怎么你也吃得这么少?今天苏老师可没来,你的剩饭没人吃。”说罢又嘀咕,“以前天天都来的,偏今天没过来。”
杨玉燕没精打采的。
昨晚祝颜舒发火,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昨晚上竟然还做梦梦见了,生母仍在发火,对着地上的一个小孩子生气,还对着旁边的她姥姥发火,姥姥面对生母有些气虚,大概是吵不过她,又忍不住要回嘴,地上的小孩子正在大声哭叫。她莫明就觉得这是她的妹妹或弟弟。等她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回忆,想起生母曾想过要再生一个孩子,认为第一个孩子笨而无用,第二个孩子必定聪明灵巧,是保存婚姻的良方妙药。
她以前还设想过因为她的自杀,生母与生父会心怀愧疚,幡然醒悟,追悔莫已后痛改前非。想像这个时总是很愉快的。
但昨晚梦到以后,她却突然醒悟以生母与生父的性格,他们只会在她自杀后互相埋怨,然后生母不会认输,说不定真的会再生一个用来栓住父亲;而生父虽说一直想离婚,却一直是离婚不离家的。所以他也一定会再次踏进陷阱,再得到一个他不想要的孩子。
杨玉燕在昨天突然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是不会改变的,人总会踏进同一条河流,犯同一个错,上同一个人的当,受同样的骗。
她的生母和生父就是这样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她自己冲动莽撞、愤世嫉俗、悲观厌世,上一次解决不了问题就跳楼了,那这一次呢?她还会不会遇到她无法解决的问题?她还会不会选同一条路?
她觉得杨玉蝉与马天保不合适,但如果下一个杨玉蝉喜欢上的人还是很糟呢?她还要继续拆散他们吗?
归根到底,问题在杨玉蝉而不是马天保。
没有杨玉蝉,她们一家子根本就不会认识马天保啊,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妈催着她们吃完早饭赶紧洗漱,出来梳头、换上衣服,再带上拜年的礼物。
她把礼盒提给杨玉燕时,她就不乐意道:“还要给他东西?”
张妈道:“只有一对门联子而已,上门不送东西不合适。这也值不了几个钱,快拿着。”
杨玉燕没好气的接过来。
张妈送她们下楼,一边继续叮嘱交待:“去了见了人就回来了,不必在他们家吃饭,家里我都做好饭了。他们就是留,你们也别答应,那家里能有什么能吃的?我今天可做了不少好菜呢!”
遇上邻居,张妈都大声的说:“过年了,孩子去给亲爹磕头拜年!哟,年年都要去的。唉,那边想不起来这两个孩子。咱们不能教孩子不认亲爹啊,这都是孝道呢!”
在楼梯上消磨了足有小一刻,张妈方心满意足的领着她们下楼,坐上车,再交待一句:“可别在那里吃饭,回来吃啊!”
杨玉燕坐在车上还扭头:“鬼才在那边吃呢!”
周围有知道杨家往事的邻居听了都笑了,张妈也笑着拍大腿:“二小姐,过年不能说这个,快呸一声!”
杨玉燕便扭头向下,轻轻的呸了一声。
众人再笑。
有人道:“好!这就等于呸在那杨先生的脸上了!”
“二小姐,见到你亲爹照着他的脸啐!”
张妈大叫:“你们这些人哟,她小人一个该当真了!”
杨玉燕扭头再叫:“傻子才当真呢!”
这下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第35章 爱情的真面目
从祝家到杨虚鹤的新家要走不短的一段路,杨玉燕从没去过,坐上黄包车后就看这车一路向西,很快离开熟悉的街景,街道两边渐渐从整齐的高楼变成低矮紧凑的房子。
她伸着脖子两下张望,杨玉蝉把她搂回来:“别瞎看。”
杨玉燕看她比昨晚上平静多了,不想此时再提起马天保的事,万一两人在车上吵起来,那就是让别人看笑话。她就提起一个两姐妹都喜欢的话题,肯定吵不起来。
杨玉燕问:“姐,姓杨的那个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呀?”
杨玉蝉说起亲爹也是殊无敬意:“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一个小胡同。”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杨玉燕提个醒,免得到了那里见到意料之外的客人让她再受了什么惊吓。
她说:“我告诉你个事,你要答应我一会儿到了那边不乱问,不跟别人说话,咱们拜了年就走。”
杨玉燕瞬间就起了好奇心:“好,我答应你!姐你快告诉我。”
杨玉蝉叹了两口气,搂着她说:“你知道那姓杨的以前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不过赚了多少稿费,妈也从来没有问过,不知道他究竟是赚得多还是赚得少。”她冷笑道,“他一出来就带着小妻子租了房子,我想应该是赚了一些钱的。”
不过彼时他吃喝全仗着有祝家掏钱,出去以后就发现养家糊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那点积攒下的小金库很快就见了底,于是,杨先生就开始在报纸上写一些寻芳的文章。
什么是寻芳的文章呢?就是替妓女吹捧的小文,也就是广告。
妓女们或是从外地来的,或是妈妈们好不容易养出来,或是从别人的金屋里流落出来的。她们都要将这青春与美貌换成每天的饭菜,可是站在屋里也不会有人从屋外看到她们的芳姿就进来付钱,倚门待客难免沦落下流,这时就需要一个文笔精妙的客人替她们将艳名高高扬起。
杨虚鹤就是干这个的,他写一些“偶然经过一条巷子……”、“那一日,我路过了那条小街……”、“时闻北方有佳人……”这样的文章开头,仿佛是不经意之间的相遇,成就的是一段风流韵事,而不是钱货两清的买卖。
再写一写姑娘青春多少,生得是丰肌玉骨还是纤瘦袅娜,是圆脸还是方脸,是喜欢吃酸还是喜欢吃甜,是擅长打牌还是喜欢跳舞,是会唱歌还是会唱戏。自有自认与这姑娘情投意合的人闻之动心,进而愿意掏空荷包与姑娘一唔。
最后再写出这姑娘住在哪里,要如何敲门才能入内等最重要的信息。
将这样一篇文章发到报纸上,虽然低俗,但也有不少看客专等着凭此猎艳,更有那口袋空空的人,读一读文章便仿佛自己也嗅到了脂粉芬芳一样。
然后报纸给一份稿费,妓女再给一份酬金。一篇文章卖两遍,实在是赚钱的好门路。
杨玉燕瞪大眼睛,不是吃惊杨虚鹤写这个,而是吃惊报纸上竟然登这个?
杨玉蝉:“他凭这个结下许多善缘。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那些地方的人都会专门打点礼物上门拜年。”
那就是说她这次去可以看到许多民国时的小姐?!
杨玉燕这回真是震惊了。
她不自禁喃喃道:“乖乖,那他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啊!”
杨玉蝉满腹愁绪,硬是被逗乐了,轻轻拍了她一下,正色道:“不许瞎说。一会儿过去了,你不要搭理她们。她们也都很懂事,并不会主动来找我们说话。也别嫌弃她们,都是可怜人。”
杨玉燕对杨虚鹤的新妻子更好奇了,“那个谁,她就没点意见?”
杨玉蝉:“哪个谁?到了那里要讲礼貌,好好的称呼一声杜阿姨。”她冷淡的说,“她又能有什么办法?跟姓杨的走了以后,听说家里已经是不认她了,她又已经生了孩子,拖着个孩子能到哪里去?住在姓杨的那里,好歹有饭吃有衣穿,还有老妈子侍候,孩子日后也能上学。”
杨玉燕听杨玉蝉的意思,似乎是并不生那个女人的气。
她这么想,也问出来了。
杨玉蝉停了很久才说:“等你见了她就明白了。她呀,还小着呢。什么都不懂就被姓杨的给哄了,现在就算是想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共同说一说杨虚鹤的恶心事,总算是让杨玉蝉和杨玉燕姐妹俩弥合了矛盾,变得有说有笑的了。
此时黄包车已经来到了一条巷子中间,道路泥泞不堪,行人也都是破衣褴褛,这一辆黄包车还有车上衣着光鲜的两姐妹看起来跟突然闯进来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似的。
黄包车的车夫还回头提醒:“小姐们,小心你们的衣摆,可别被泥水溅脏了。”
杨玉蝉连忙弯身把杨玉燕的大衣衣摆再往上提一提。
她说:“快到了,那边就是。”
杨玉蝉先跳下去了,再回来扶她:“没事,下吧,回去再擦鞋。”
杨玉燕只好提着衣摆掂着脚尖蹦下来,抱怨道:“张妈会骂死我的。”看着鞋上沾的泥巴,她欲哭无泪。
黄包车不会走,车夫会在外面等她们出来,再把她们送回去。
车夫说:“小姐们,我就在路口等着你们,一会儿你们出来了,哪怕我不在也别急着走,或许我只是去一旁抽支烟,稍等等我就回来了。”
杨玉蝉与车夫说好,牵着杨玉燕往巷子里面走,走不远就看到了一扇大门,与别的房子都不大一样的是这家大门前贴着崭新的门联与福字,乍一看,竟然像是祝颜舒写的。但仔细再一辨别就能认出不是了。
大门是开的,门口有婆婆妈妈与小孩子,这些人看到杨玉燕和杨玉蝉走过来,连忙有人喊:“杨先生!杨先生!你家的两个小姐来了!”
屋里立刻有人一边应着一边出来,快步走到门前,看到杨玉燕与杨玉蝉后,露出个笑:“小蝉,燕燕,我一早就在等着你们呢!”
这便是杨虚鹤了。
杨玉燕站定了打量他,看他个头不高,头大肩窄,刻意挺起的胸膛与一个形容词“鸡胸”甚为相配——真有点像张妈买回来的大公鸡的胸,特别是抓起两只翅膀时。
他戴着一副圆眼镜,梳着向后的大背头,穿一件衬衣西裤,一件已经破了洞又补起来的羊毛背心。
他用欣喜而慈祥的目光望着杨玉燕,伸手说:“燕燕,来让爸爸好好看看!”
杨玉燕的话都在嘴边上:“我住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看我?”
杨虚鹤脸上的欣喜瞬间褪去,化为伤痛。可能是他发现杨玉燕不好对付,放弃她,转头对杨玉蝉笑着说:“小蝉,多谢你把妹妹带过来,我都好几年没见到你妹妹了。”
杨玉蝉也不想跟他说话,只是点点头就算。
不料杨玉燕没受到应有的关注,追问道:“我问你呢,我住了半年医院,你是没听到消息还是我妈把医院大门堵上了不让你来还是你怕来了就要掏钱啊?”
杨虚鹤这回终于有点惊讶的看向了他的小女儿。他离家时对杨玉燕的印象还是那个有些害羞的小姑娘,以前别说让她当着他的面说这么一大长串的话了,就是在她妈妈和姐姐面前,她也不是很爱说话的那一个。
杨虚鹤再次跳过不好回答的问题,只是感叹:“燕燕,你长大了。”
然后一马当先向里走,将两个刺头女儿都放在后面,他一个人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喊:“小杜,小杜,燕燕和小蝉来了,你快出来!”
刚才就在旁边的婆婆妈妈们都低着头暗自发笑,对杨玉燕充满好奇,悄悄指指点点。
杨玉蝉牵着杨玉燕往里走,小声说:“刚才没人你说两句就行了,一会儿进去可别再发脾气了。”
杨玉燕冷哼。
杨玉蝉:“你问他,他也不会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最擅长推卸责任了。”第一年她来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出来,只让那个女人出来接待她呢。
走到门前便有两拨人刚好告辞出来,杨玉蝉牵着杨玉燕先避到一旁,让人家先走。这两拨人走之前还客客气气的向杨玉蝉和杨玉燕点点头,他们走了以后,杨玉蝉才小声跟杨玉燕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
哦,是妓女吗?
杨玉燕连忙回头看,却见她们穿得普普通通,衣服也都是宽宽大大的,颜色也多是蓝色与绿色等深色,并不鲜艳,行动间也并不如何妖娆动人。
只有一点,就是她们全都是年轻女人,十二三的有,十四五的有,十七八的也有。
杨玉蝉又扯了她一下,她才转回来,跟着一起迈进门。
门口有一个女人,看到她们就像是被刺了一样紧张。她也很年轻,大概十八九、或者二十一二岁。但看起来有些过于疲惫了。
她瘦瘦的,脸小小的,眉毛秀气得很,穿着长袄长裤,外罩一件白色针织衫。
杨玉燕在心里猜她是谁,杨玉蝉已经先客气的打招呼了:“杜阿姨,你好,这是我妹妹。燕燕,快向杜阿姨问好啊。”
大概怕她不听话,杨玉蝉捏了一下她的手。
杨玉燕的目光如电,早在她上上下下打量的时候,杜纯雪就已经紧张的喉咙发紧了,她马上说:“大小姐,二小姐,不必跟我如此客气。快请进,快请进来吧。”
屋里的桌上和几上都摆满了客用的茶杯与点心,杜纯雪快手快脚的把茶杯都收起来,把桌上的点心拿出去,请门外的婆婆妈妈们拿走分食,趁机将大门关了。
大概是怕一会儿吵起来难看。
杜纯雪手脚麻利得很,不但收拾了茶杯,还把桌子、椅子都重新抹过一遍,还拿出了新的椅垫放在上头,再三请杨玉燕与杨玉蝉坐下来。
杨玉蝉挑着个离门最近的地方坐下了,杨玉燕却还站在屋里打量。杨玉蝉心知自己这妹妹好奇心重,在这里更没人管得住她了,她也自认没有苏老师的本事,心底也愿意让妹妹来出出气。她这边翘脚看热闹,杜纯雪乍着两只手更不敢多一句嘴,她刚才可是听到大门那里的动静了,这二小姐远比大小姐要难对付的多,不见杨虚鹤都跑了吗?
杨玉燕左转右看,暗暗评判着。
这间屋子里的家具应当是搬进来时新买的,虽然已经用了几年了,但仍带着新漆的光泽。
墙壁也是新刷过的,仍然洁白干净。
右边有个门帘,里面应该是个房间,两个人和一个孩子正在那里头,隔着帘子也看不清楚,只知道里面的人似乎是不想出来的。
杨虚鹤刚才一气跑进来,如果他没往床底下藏,那就是跑到后面去了,她站在这里,只能看到后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是有几间屋,是厨房还是厕所。
杜纯雪再次说:“二小姐,请坐吧。”
她撇撇嘴,不肯坐,说:“我就不坐了。我们只是来拜年的,还请你把那人叫出来,容我们姐妹拜了年好赶回家吃午饭。”
杜纯雪心里也愿意赶紧送走这两个恶客,见此就连忙说:“那二小姐也坐下来稍等片刻,我过去喊他。”
说罢慌忙走了。
屋里就只剩下她们姐妹自己人了。杨玉蝉就来拉她:“坐下吧,坐着等不累脚。那边不躲上半个小时是不会出来的。”
杨玉燕便冷笑一声坐下来。
她刚才打量了一圈,十分想跟杨玉蝉述说一下心得,正待伏耳过去,右边那间屋子突然出来一个女人,她梳着两条麻花辫,穿一件挺朴素的学生装,外罩一件毛线衣,客客气气的说:“杨大小姐好,杨二小姐好,我叫苑沐风,我是杜纯雪的同学。”
杨玉燕怔了下,条件反射的问杨玉蝉:“她还在上学?”
杨玉蝉点点头:“她曾休学一年,她家里不肯付学费后,是父亲替她付的学费,让她继续学习。”
杨玉燕更好奇了,转头问这个叫苑沐风的女学生:“她回去上学没关系吗?”
苑沐风想起杜纯雪在学校受到的奚落与嘲笑,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说:“当然没有关系,同学们都很喜欢杜纯雪。”
杨玉燕插话是专业的:“是喜欢佩服她跟老师谈恋爱吗?”
杨玉蝉忍不住要笑,也偏头看苑沐风要如何答。
苑沐风气得脸红,大声说:“杨二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
杨玉燕快语如珠:“是想让我对你的同学好一点吗?因为犯错是两个人,我不应该把罪责都归到她一个人身上?可是我对姓杨的也没好声气啊,你看我连爹都不叫了,可我姐姐还要求我至少称呼你那同学一声杜阿姨。”
苑沐风想不到杨二小姐有这么一副利索的嘴皮子,被顶得哑口无言,更不能说她本来就想说这个,因为杨二小姐已经把话堵上了:她并没有区别对待,她对杨虚鹤更差呢。
苑沐风想了想,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杜纯雪做了错事,她破坏了你的家庭,让你没有了爸爸……”她没说完,因为杨玉燕伸出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
杨玉燕:“更正一下,我并不觉得有这样一个爸爸是什么好事。相反,我还要庆幸杜·阿·姨让他早早的暴露了出来。他有这个心,早晚能找到破缝的鸡蛋。不是杜·阿·姨,也会是李·阿·姨、赵·阿·姨。正好这一回是他自己的学生,学生的好坏德操都怪不到别人身上去,想想看,我姐姐也有许多同学,我也有许多同学,杨先生要是错过了杜·阿·姨,转而把目标放在我姐姐的同学身上,又或者是我的同学身上,那才令人更加恶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