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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沐风都惊呆了,她看到旁边的杨大小姐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显然这话不是杨大小姐教妹妹说的,而是这个妹妹自己想说的。

苑沐风喃喃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己的父亲?”好像他是什么色中恶鬼。虽然现在因为杨先生写的那些文章,外人已经开始误会他了,但她相信杨先生的本质还是高洁的。

杨玉燕反过来问她:“怎么?你以为杨先生是怎么跟杜纯雪发生感情的?那是因为她就在他的手边!他从他身边的女学生中挑选了杜纯雪。或许他未必只找了她,或许他也对其他女学生抛送过秋波。你以为这里面的爱情能有多么独一无二?杨虚鹤有心要寻找青春正好的爱情,不是杜纯雪也会是其他人。”

苑沐风被将得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是亲眼看着杨虚鹤与杜纯雪的这段爱情发生的,其中有许多浪漫,许多巧合,许多精心设计的礼物。她在外面看到时觉得美丽无比,但其中不少动人的场景都是设计出来的,她甚至也参与其中了!

而她也曾无数次的想像过,如果是她当时与杨虚鹤相爱呢?如果是另一个同学与杨虚鹤相爱呢?

杨二小姐的话恰恰击中了她的心。

杨先生真的是非杜纯雪不可吗?

还是这份爱情就如同杨二小姐所描述的,是一场对青春的追求,而非爱情本身?

杨玉蝉在旁边听着,心也如同被重重击中了一样。

她与马天保的爱情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燕燕说“或许他也对其他女生抛送过秋波”、“他未必只找了她”。

这让她立刻想起了一个女同学,在二年级时,正是经过她的引荐马天保才加入读书会的。

她叫梅绢,家里有一家布行,她是家里的独女。马天保刚加入读书会时常常找她讨论,她也与他讨论得很热烈。但到了三年级,梅绢突然退学回家成亲了,大家才知道她早就有了未婚夫,是家里定下的,是她父亲的徒弟,她与未婚夫结婚后,未婚夫就会入赘到她家,继承布行。

她当时十分为梅绢可惜,还与其他女同学凑钱送了一套书拿去给梅绢。当时马天保没有去,有人提起了他,梅绢当面没有说什么,私底下与女同学说:“我与我哥哥的感情最好,他答应让我去上学,我就不会背叛他。何况外面的男人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与其选外面不认识的人,我宁可选我哥哥,我爹都说这个布行给我哥哥算是没落到外人手里,换一个来,他可不放心。”

跟着梅绢还给她们说布行要染布,要织布,要熟知各地的布料,还要现在外国的棉花和织布也都要懂。她才知道原来只是卖布竟然要懂这么多东西,也更了解了梅绢为什么说布行不能给外人的话。

她从来没有深思过马天保对梅绢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只以为那是在跟她相知相许之前,马天保也曾对其他的好女孩动过心。

爱情本来就不会只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除她之外也有许多值得让人动心的好女孩,所以马天保曾经喜欢梅绢的事从来没有造成过她的困扰。

可是杨玉燕的话太让她害怕了,她从心里知道这番话用来形容杨虚鹤与杜雪纯的爱情是剥皮见骨!难道杨虚鹤不是因为杜雪纯更加青春美丽才选择她的吗?难道他不是因为厌倦了家庭生活,才会去选择了更加年轻的杜纯雪吗?

可这番话似乎也能用来形容她与马天保。

当马天保告诉她,他的父母都是下人,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让他的孩子不会再当下人的时候,她被他的坦诚与美好所打动。

那马天保又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喜欢上她的呢?

她与梅绢的相同之处又在哪里呢

第36章 另一个杜纯雪

杨玉燕经过苏老师的言传身教,骂人专揭短,哪里疼刺哪里,还能不带一点脏字。她心里十分看不起杨虚鹤的爱情,早在心底把这一对追求新式爱情的鸳鸯贬低到了极点,遇上这位看似是无关者的苑沐风便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一番振聋发聩的发言之后,坐在一旁的杨玉蝉与苑沐风都陷入了沉默,杨玉燕独自骄傲。

苑沐风眼中异彩连连,心绪实难平静,她说:“但爱情终究是令人向往的,它纯洁又美好,象征着自由!哪怕在你眼中杜纯雪与杨老师的爱情是不堪的,难道你就不曾向往爱情吗?”

这番话出自苑沐风的内心深处,她正是这么想的。

她是在杜纯雪与杨老师勇敢追求爱情之后才与她成为朋友的,因为她非常敬佩杜纯雪的勇气!她渴望能从杜纯雪与杨老师的感情中汲取能量,也拥有能够抵抗残酷的未来的勇气与力量。

她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爱情更强大的力量了。

论起嘴炮来,杨玉燕自信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她说:“别拿爱情当遮羞布!真正的爱情更加光明正大,更加美好纯洁。杨虚鹤背叛家庭,见色起意,诱骗自己的女学生,这种违背师德、道德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称为光明正大!”

苑沐风哑口无言。

或许报纸上会有无数人赞成杨老师勇敢追求爱情的举动,但同样也有许多人指责他不负责任。而且杨老师的前妻并非传统小脚女性,相反,她受过高等教育,时尚亮丽,而且杨老师还曾经受过祝家的许多恩惠。

她不能说杜纯雪在学识上比杨老师的前妻更优秀,因为杜纯雪在遇上杨老师时只是一个女中学生,她是为了考大学才拜师的,但发生了许多事后,杜纯雪休学一年结婚生子,继续学业以后也并没能考上南京大学,只能去日本人的学校。

所以,似乎除了更加年轻美好的肉体,杜纯雪并没有更能战胜杨老师前妻的优点。

但这些并不能抹消杨老师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让苑沐风感动的是杨老师在妻子结婚生子以后,还愿意出学费让她去继续上学,这是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就是她以后结婚了也不能奢望未来的夫家还会允许她继续抛头露面去上学。

所以,哪怕杨老师有再多不好,她也觉得杨老师比现在的许多男人都更开明、更值得去爱。

苑沐风还想继续辩论下去,但她已经发现了她不是杨二小姐的对手。一方面是因为杨二小姐占据了道德至高点,由她来批评杨老师的行为,虽不敬,却也无可指责;另一方面,正因为她是杨老师的女儿,苑沐风只想用感情去软化她,无法直言厉色的责骂她。

这让她一直处于下风。

苑沐风觉得今天大概是无法说服杨二小姐了,她说:“杨二小姐,或许你对杨老师与杜纯雪的事有许多意见,今天是过年,我们可以找个机会下一次再好好讨论。”

杨玉燕痛快的拒绝了她:“不用了。你要和杜纯雪一样去找一个有妻有子的大叔是你的自由,现在这种事报纸上多得很,我每天都能看到好几例呢。我只知道我的未来肯定跟你们不一样就行了,我的爱情一定更加美好,更加健康,它能令我与我的爱人共同进步,让我们都变成更好的自己。”

苑沐风真诚的说:“这也是我向往的爱情!”

杨玉燕眨着眼睛:“通过抢别人的丈夫来实现吗?”

苑沐风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更因为她对杨老师不可言述的向往让她失去了更加理直气壮的立场。

幸好这时杨虚鹤也被杜纯雪从小房间里拖出来了,两人站在厨房的走道那里,杜纯雪清了清喉咙,强撑着一脸的笑,声音发着抖的走出来:“你们聊什么呢?”

苑沐风正觉得站在这里实在是越来越尴尬了,见此立刻说:“我出来倒杯水喝。”然后水也不倒就转身又回那边的小屋里去了,门帘子一晃,杨玉燕刚好看到一个老妈子扶着一个小孩子坐在那里,老妈子还伸头往外看呢。

杜纯雪看杨玉燕注意到了小屋,想起在里面的儿子,生怕杨二小姐注意到他,浑身寒毛直竖,连忙追着走进小屋去:“我去看看沐风,老师,你们说说话吧。”

这下客厅里就只剩下了父女三人。

杨虚鹤在屋里躲了半天,终于肯走出来,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坐下来,慈爱的目光轮流看过杨玉燕与杨玉蝉,最终还是先对杨玉蝉说话,经验证实,大女儿更愿意给他留面子。

杨虚鹤笑着问道:“小蝉,你是不是明年就要毕业了?有没有想过毕业以后要做什么?现在大家很提倡职业妇女,女性出门工作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如果你需要介绍,我可以帮你想几个合适你的工作。”

杨玉蝉确实一直在考虑工作的事,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声谢:“谢谢父亲。”

杨虚鹤暗自松了口气,转口看向杨玉燕,却不说话,只是用眼神暗示杨玉蝉,要叫杨玉蝉来做这个牵线开口的人。

杨玉蝉心中鄙视这个父亲的胆量,当年他连面对母亲都不敢,趁着家里人都不在家逃走,登报以后才敢回来——还是趁所有人都不在家悄悄回来搬行李,发现门锁全换了才傻眼的。

这样一个懦弱的人竟然敢与自己的女学生私通,真是叫人想不到。

杨玉蝉给杨玉燕使了个眼色,快点把年拜完就可以走了。

杨玉燕再次把目光对准“父亲”。

然后,这个父亲与另一个父亲的形象开始渐渐重合,还有这世界上的许多男人的形象。

其实父亲不伟大,不管世人怎么去歌颂这个形象,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他有着人类男性所有的缺点与劣根性。他可以是个小偷,可以是个下流的人,可以是一个罪犯。他可以是虚伪的,也可以是懦弱的,还可以是恶毒的。

如果不把杨虚鹤当成父亲,只当成一个普通男人,那发生在杨家的事就是一件一点也不稀奇的八卦了。

就像发生在她亲生父亲身上的事也很正常,同样一点都不稀奇。

不管是老师与学生私通,还是上司与下属偷情,这都是很稀松平常的故事,写在报纸上都不会有人惊讶。

因为她是杨玉燕,所以她才会仇视、鄙视杨虚鹤。因为她是她自己,她才会仇恨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你不能做一个好人呢?

——为什么你不能在你的女儿面前做一个好人呢?

杨玉燕不由自主的问:“为什么你不能做一个好人呢?”

杨虚鹤怔了一下。

杨玉燕:“为什么你不能在我们面前做一个好人呢?维持你身为父亲的高大形象不好吗?”

杨玉蝉也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凝注在杨虚鹤的身上。虽然有许多人在杨虚鹤出事以后说话发言,报纸上学校里也有无数的讨论,她的身边也充斥着无数的说法。

大家说这是自由的爱情。

妈妈说以前的事都不必再追究了。

可是她的心中仍有几分不平无法抹去!

杨玉燕问的正是她心中想要知道的!

——为了女儿,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行吗?

——克制心中的邪念,很难吗?

——做我们的榜样,不重要吗?

小屋里的杜纯雪听到了,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眼眶中盈满泪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杨家的两个女孩子可以质问她们的父亲为什么不能为了她们做一个好人。她却连这样的立场都没有,因为正是她和杨老师一起做了坏人。

过了一会儿,可能很久,也可能不太久,杜纯雪才听到杨老师熟悉的声音:“……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就能明白,人生有许多不得已。”

这些以前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杜纯雪已经能明白它们其实非常空洞,只是敷衍。

她现在已经不去追求这些空话了。

杨玉燕冷笑:“别糊弄人了。你知道自己卑鄙无耻,当好人虽然不难,但没意思,你就只是喜欢年轻女人而已,我担保杜纯雪不会是你最后一个猎物。”她站起来,掸了掸衣摆,觉得多留无益,也该走了。杨玉蝉跟着站起来,她看得出来杨玉燕这是要走了,这次拜年也就这么结束了。

杨玉蝉客气道:“祝您新年快乐。”然后掏出张妈准备的礼物:一副对联。

杨虚鹤跟着站起来,连忙接过来,看杨玉燕没有再说话,只是冷淡的站着,仿佛一句“新年快乐”都不想对他讲了。

他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不能将这两个女儿拒之门外,他并不想每年都见她们一次,因为每次见面,都会被好事者再讨论一次,时间久了,替他歌颂爱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指责责骂他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两个女儿如此“孝顺”,每年都来看望他,更衬得他这个父亲当年的举动有些不够道德。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当年的事尽早过去,被大众遗忘。

他本以为每年见一次已经够折磨人的了,却在今年见到杨玉燕之后才发现,更折磨人的在后面,如果以后每年都要见一次这个难缠的小女儿,那他宁愿每年过年都病一场,闭门谢客。

不然就只能盼望她尽早嫁人了。

杨虚鹤目送着两个俏丽的女孩子走出去,不敢送到门口,也不敢开口说话挽留。然后杜纯雪快步从小屋里出来,越过他,跟着两个女孩子走到大门口替她们开门。

苑沐风跟着从里面出来,后面是抱着孩子的老妈子。

杨虚鹤客气的说:“多谢你能来陪着小杜,唉,小杜跟我在一起受了太多委屈了。”

苑沐风微笑着说:“杨老师,你不用担心,杜纯雪跟你在一起其实是非常幸福的。”

大门外,杜纯雪客客气气的鞠了个躬,送杨玉燕与杨玉蝉离去。

两个女孩子走出巷子口还能看到她在大门口站着的身影。

杨玉蝉:“她不是个坏人。”

杨玉燕皱眉:“她的那个同学,什么什么风的是怎么回事?”怎么比正主还要急着维护杨虚鹤?

杨玉蝉冷笑一声,挽着她站在巷子口,不远处的黄包车看到她们就赶紧拉着车过来了。

杨玉蝉:“这几年我来都能看到这个女同学,她还拿自己写的诗给姓杨的看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意味深长的说。

杨玉燕自己都没开这么大的脑洞,只是觉得那个女同学迫不及待要当正义路人,没想到杨玉蝉竟然走在了她的前头!

“真的吗?”她坐上车时还问,不敢相信:“那姓杨的到底多大的魅力啊!这已经有小四在排队了?”

杨玉蝉搂住她,两人坐稳当,黄包车跑起来。

杨玉蝉:“我第一年见她回去给妈妈和张妈说,都觉得那女的不安好心。”因为有这个苑沐风在,所以连原本应该被怨恨的杜纯雪都显得没那么可恶了。

至于姓杨的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这个只要看他写的文章就知道了。

杨玉蝉:“满嘴进步、公平、开放,支持女性自由、创新,追求自我,追求爱情。他把爱情与进步、自由、公平、创新都混杂在一起,仿佛追求爱情就同时追求了这么多东西,也同时拥有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可能哄不到人呢?”

杨玉燕目瞪口呆,对杨玉蝉刮目相看。

杨玉蝉:“怎么这么看我?”

杨玉燕:“……原来你比我想的聪明的多啊。”都是马天保拉低了评价。

杨玉蝉拧了她一下:“坏东西!又骂我!”想起马天保,心中更加复杂,她不由得去想,假如马天保也像杨虚鹤一样是一个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人呢?假如她也如杜纯雪一样被虚假的爱情欺骗了呢?

最重要的是,她究竟是不是另一个杜纯雪呢?

杨玉燕哎哟一声,待要还手,黄包车车夫回头笑着说:“小姐们,回家再聊天吧,这会儿车上风大着呢。”他更加加快脚步,车拉得像要飞起来。

黄色的车很快离开了那一片地区,踏着汽车响亮的汽笛声回到了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

第37章 令人讨厌的追求者

祝家楼的新年并不冷清,虽然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失婚的弃妇,但她有钱,只有两个养大的女儿,没有儿子,年纪才四十出头,长得也挺好看。

所以这种不能赶客人出去的大好日子里,许许多多的客人都会不请自来。

祝颜舒硬是在屋里赖床赖到两个女儿都出门了才起来,她披着晨褛刚走出屋子,张妈就急火火的道:“太太,快打扮起来!穿你的那件新衣服,不然一会儿客人到了要失礼的!”

祝颜舒叹着气往沙发上倒:“张妈,我现在哪有心情去应付什么客人?一会儿要是来人了,你就都给我赶走!”

张妈不乐意了,硬是把她推回屋,按在梳妆镜前,将梳子硬是塞在她的手上,道:“太太,女人的年纪过了四十以后,多一岁就相当于长了十岁!你的好日子不多了!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

祝颜舒叹了口气,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大姐和二姐的事还没着落呢,我哪有功夫想自己的事啊?”

张妈风风火火的收拾床铺,把衣柜打开一件件挑衣服,说:“太太,女儿们虽然重要,却也不能陪你过一辈子,日后等她们嫁了,你还能跟到婆家去?早两年大小姐没开窍,二小姐病秧秧的不灵醒,这都不说了,现在两个女孩子都成年了,过个一两年就该嫁了,到那时你再来想自己的事就晚了!再过上两年,你都四十八了!将五十的人,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祝颜舒仿佛被当胸刺了一剑,扔了梳子哎哟道:“瞧您说的!我都成老太太了!”

张妈把衣服搭在椅背上,过来扶着她的肩道:“我的好太太,话是难听了点,可全都是我的真心话!您现在才四十六岁,仔细挑一挑,还是能挑到合适的人的。您仔细想想,姓杨的刚走时,您四十四岁,多少人来给您介绍啊!连我去菜市场买菜都能遇上媒婆!可现在呢?人是一年比一年少了,成色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张妈悠悠的叹了口气,拍拍祝颜舒的肩:“您要抓紧时间啊!时光不等人啊!”

祝颜舒硬是在张妈的恐吓中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半个小时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又多了一条皱纹。

最后,她穿了最好最贵的衣服,披着白狐皮的披肩,哪怕在家里也穿上了玻璃丝袜与高跟鞋,打扮得像个要去舞会的阔太太,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

张妈已经把家里布置一新!换上了新的花瓶、新的桌布、新的沙发巾,窗帘与茶壶都是新的。

茶几上摆着奶油蛋糕和新的曲奇饼干,还有散发着香气的红茶与咖啡。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仍要做势:“一会儿人来就来了,千万不要留他们吃午饭,略说两句话就赶紧让他们走吧。”

张妈说:“自然,自然。太太,我煮了汤圆,你没有吃早饭,现在要不要吃一碗?”

祝颜舒的汤圆还没吃完一颗,客人已经到了。

第一波客人是她的牌友,方太太的侄子,据说是做律师,在英国人的学校读的书。方太太今年五十有八,她的侄子看起来倒像六十八的,长得一副小老头样子,个头低低的,头顶秃秃的,戴西帽穿长衫,不中不西。

他叫付文山,对祝颜舒最殷勤。

祝颜舒一见这个付文山就忍不住要翻白眼,十分不待见他,就是张妈也要皱眉。因为这个付先生不但喜爱夸夸其谈,平生最羡慕外国的月亮,还有一个身在美国的前妻和一个跟着前妻一起在美国的长子。有人怀疑付文山根本没有跟前妻离婚,说是要再婚,谁知道是不是想搞两头大?

祝颜舒一开始是不喜欢他的长相,后来听说的多了,连他这个人都不喜欢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做不到把人把外赶。

“稀客,稀客。”祝颜舒款款起身,“付先生是刚从英国回来还是刚从美国回来?”

付文山快步上前,脱帽含胸行礼,然后抓起祝颜舒的一只手还要行吻手礼,被张妈端着茶上来打断:“先生请喝茶!”

张妈觉得这个付文山是不可能真心对待祝颜舒的,嫌他浪费茶水和她一早就布置的这么好的客厅,送上茶以后也不肯走,就站在沙发旁边等着送客。

付文山一手端茶杯,一手拿帽子,张望了一番发现张妈显然没有受过高级仆人的教育,是不会帮他挂帽子的,只好就这么坐下来,把帽子放在膝上。

祝颜舒只会捧着茶笑盈盈的看着他。

对着这样一张笑脸,付文山实在说不出抱怨的话。

付文山向前倾身,恨不能凭着他的小身板越过长长的沙发够到另一边的祝颜舒:“祝女士,许久不见,您一向可好?我在美国一直非常想念你。”

祝颜舒笑着问:“我都好,多劳您挂念。您去美国是公干还是去看望太太?”

付文山连忙说:“前妻,前妻,我们早就离婚了。”

祝颜舒只是笑。

付文山说:“而且我这次去美国,其实是我的儿子叫我过去。”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复杂,仿佛有一件麻烦的事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祝颜舒便问:“是令公子有什么烦难的事吗?”

付文山摇头:“不是,他在那边过的还好。他叫我过去,其实是想……他想建议我搬到美国去。”

祝颜舒放下茶杯,来了几分谈兴:“令公子是希望你也移民过去吗?”

付文山点点头:“是,他建议我尽快决定。只是我要过去的话,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祝颜舒问:“什么问题?”

付文山:“当年我的前妻便是利用我的儿子才能到得了美国,现在如果想把我也带过去,移民政策中已经没有空子可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跟我的前妻在美国结婚。”

祝颜舒顿时觉得这是一种暗示!这让她对话题失去了兴趣,她靠回椅背,冷淡的说:“那要提前恭喜您与太太再结连理了。”

付文山却觉得他已经暗示了许多内容,不但没有看懂祝颜舒的脸色,还擅自将这冷淡的娇容当作是对他的不舍得,此时便深情的说:“其实我是更愿意留下来的,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挽留我的话……”

祝颜舒默默的深呼吸,端着茶杯专心喝茶。

应付这位付先生已令人身心俱疲,偏偏在这时第二个客人也不请自到了。

第二个客人是救火队的廖局长介绍的,名叫于英达,幸好不是廖局长的亲戚,不然就更难对付了。

于先生衣着光鲜,相貌堂堂,住着大屋,开着小汽车,头发也没秃,今年四十四岁,与祝颜舒勉强可称为相衬。

但他没有工作,是一个傍家儿。

据说是跟着北京城的大官逃到这里来的,后来旧主家出了事故,他就这么流落出来。年轻时吃过一些苦,现在只凭以前积攒下的旧人情做事。

他为人极会来事,人情练达,并不算是没有本事的人。

祝颜舒喜欢打牌,曾与廖局长的夫人打过牌,因而认识了这位于先生。彼时她以为于先生是廖夫人的亲戚,后来得廖局长介绍两人正式认识,她才搞清楚于先生与廖局长夫妻之间错宗复杂的关系,于是便对于先生敬而远之了。

她并非看不起傍家儿这份“工作”,这世上有傍男的,也有傍女的,像于先生这样傍上一对有权有势的夫妻的,也并不鲜见。

只是她也实在是不认为他们是一路人。

但于先生仿佛打算从良了,一眼便相中了祝颜舒,特意请廖局长做媒。他也算诚实,初次见面便将过往全数告知,他道从小在戏班子里学戏,学了一身污烂本事,生得这么大,也没自己亲手赚过一文钱,主家破败之后,他流落在外,还是只能靠这点能耐赚钱糊口。但他如今年纪大了,早想改邪归正,日后也能安安生生吃一碗茶饭。他请祝颜舒放心,必不会逼迫于她,也绝不会令她名声有污,只是希望她能给两人一个机会。

祝颜舒再四拒绝也无用,幸好于先生平时从不登门,因为他的出身,反倒更在意清白名声,只有在过年这种时候才提着礼物上门,来了也并不久坐,连茶都不喝,放下礼物就走,乃是祝颜舒难以应付的追求者中最好对付的一位,唯一麻烦的是不知他何时才死心。

于英达光鲜亮丽的一出现,付文山的脸就挂下来,又酸又臭又长。付文山的许多优势放在于英达面前就只有“清白”可以胜过对方了,可对男人来说,财富权势长相口舌都是优点,唯独五十多岁的清白不是。

而于英达哪怕身家再丰厚,认识的达官显贵再多,他也不如付文山是个身家清白的正派人。

于是这两人一相见便两厌,是天生的对头冤家。

两人虽然平时绝不会在路上碰见,但也早就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像今天这样不巧,一起在祝家遇上的情形也有过两三回。

祝颜舒一见此景,头都大了几分,她一手按住额头就要打算装病回避,付文山却起身,对于英达说:“某些人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

于英达:“我与付先生有同感。”他把礼物递给张妈,并不走近,也不坐下,只是对祝颜舒行了个礼:“祝女士,祝您新年快乐。”

祝颜舒只得站起来还礼:“同样祝您新年快乐。”

于英达仿佛说了一句已经够了,对付文山说:“付先生这是要走了吧?刚好,我与付先生同路。”

付文山站起来就是想代祝颜舒拒客,见于英达如此说,就盼着祝颜舒能开口留他,只赶走于英达,于是一双眼睛就期待的看向祝颜舒。

祝颜舒赶紧抓住这个机会!

“慢走!张妈,代我送送两位先生。”她说。

张妈心里这两个都不是良配,就算想要追求者撑门面,也要看一看来的是什么人啊。

她铁面无私的说:“付先生,于先生,请吧,我送二位出去。”

付文山是百般不愿意走的,而于英达也不愿意留付文山在这里献殷勤,而且他这样做反而能讨好祝女士。

于英达留给祝颜舒一个“交给我”的深情眼神,硬拖着付文山一起走了。

张妈赶着送到大门外,回来推开门,就见祝颜舒歪在沙发上。

张妈:“太太,快坐好,不然又有客人来了看到了怎么好?”

祝颜舒扶额:“你快饶了我吧,这哪里有好人哟!”

第38章 家务到底怎么做

杨玉燕与杨玉蝉赶在午饭前回了家,没进门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推门进去一看,是三个来拜年的客人,勉强算是认识的。

是祝颜舒以前常去的西式裁缝铺的老板与老板娘,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这三人一见到杨玉燕与杨玉蝉回来了,都连忙起身问好,祝颜舒也起身替两边做介绍。

杨玉燕记得这一家裁缝铺这两年都会亲自登门拜年,还感叹过这个时代的生意人真是用心啊。

祝颜舒客客气气的说:“快问好呀。”

杨玉燕和杨玉蝉就一起行礼问好。

裁缝铺的老板与老板娘连忙还礼,而那个中年男人的举动最出奇,他竟然掏出了两封红包要塞给她们。

杨玉燕当时就愣了,祝颜舒也惊吓的叫道:“快收回去!”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不可能收陌生人的红包,祝颜舒也坚决不肯接受,那个男人才将红包收了回去。

他收回红包以后,裁缝铺的老板与老板娘也有些尴尬,三人就匆匆告辞了。

张妈在他们走后赶紧关上了门,杨玉燕从刚才起就非常好奇了,现在终于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他是不是顶了那间裁缝铺?”

张妈失口要笑,连忙掩住。

杨玉蝉推了她一把:“你不要管,快脱了大衣吧。”

祝颜舒应酬了一早上闲人,累得不得了,实在不想再应付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女儿了,她拢着白狐披肩说:“我这一早上都没闲着,回屋躺躺,吃饭了再叫我吧。你们也赶紧把衣服换下来,歇一歇。”说完转身就回屋,还关上了门。

张妈就去收拾桌上的茶水盘子,动作又快又轻。

杨玉蝉把杨玉燕推回屋,才小声说:“不要瞎说,妈要不高兴的。”

杨玉燕听话的脱了大衣,换了鞋,还是不解:“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们红包啊?”

杨玉蝉翻了个白眼,稀奇道:“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又傻了?”她正想给妹妹好好解释解释,张妈已经赶紧来敲门喊她们出去了。杨玉蝉走出去时还被张妈打了一下:“别跟你妹妹瞎说。”

杨玉蝉发现精明的妹妹也有傻乎乎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她应道:“我晓得了。”然后就快步回自己的房间了。

张妈这边已经给杨玉燕解释:“那是你们家以前常去光顾的裁缝铺,现在你们不去了,他们这才特意上门拜年,是为了挽留客人,红包是给小孩子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杨玉燕接受了这个解释:“原来是这样,他们还挺周到的。”

张妈:“行了,你换了衣服就出来吃饭吧,这新衣服换下来,可别弄脏了,等你出门再穿。”

张妈合上门出去,走到祝颜舒屋里对她说:“放心吧,大小姐懂事得很,二小姐根本没发现他们的心思!”

祝颜舒刚才被杨玉燕撞上一直坐立不安的,生怕这只小机灵鬼瞎说,现在这颗心才算是放下来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失笑道:“吓得我这心一直跳!这孩子竟然没看出来?”

张妈替她把白狐皮披肩收起来,说:“二小姐年纪还是小了点,盯大小姐盯得紧是因为她们是姐妹。她看您,就是在看亲妈,哪个当孩子的会替亲妈操这个心?”

祝颜舒往床上一仰,捂着脸说:“唉,我也不想让她们知道这个事啊,多丢人啊。”

张妈笑道:“这有什么丢人的?一家好女百家求。这个男人要不是太穷,年岁倒是正好。”

祝颜舒腾的一下坐起来:“您别替我招笑话了!这个人才三十七岁,差了我七八岁呢!”

张妈:“差七八岁算什么?你要找个比你大七八岁的,那没两年他都要拄拐杖了。只要男方不介意,你就别想那么多,我觉得小点挺好的。”

祝颜舒哎哟一声捂住脸:“我的妈妈,你真是折腾死我了。”

张妈笑道:“上午实在是辛苦太太了,你躺一躺,下午只怕来的人更多,一会儿午饭后我煮个冰糖雪梨给你吃,润润喉咙。”说罢合上门出去了。

祝颜舒再次倒到床上,上午来的这三个男人在脑海里转来转去,细思哪个都不合适,却不能不叫她这一颗女人的心更加跃动起来。

女人被人追求,总是开心的事呀。

午饭只有她们母女三个人吃,一张圆桌上就坐了三个人,看着都有点冷清。

张妈把饭菜摆好,特意将鱼头对准祝颜舒,又拿来葡萄酒,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然后就要去客厅吃,祝颜舒站起来拖住她:“张妈,你也坐,替我们添点人气。”

她一说,杨玉燕和杨玉蝉都站起来拖张妈,把她往椅子上按,杨玉燕跑得快,还去厨房多拿了一套餐具出来。

张妈唬了一跳,连忙挣扎推拒:“这可不成!哎哟!我哪能坐在这里?!”

无奈双拳难敌六只手,她站不起来,又见餐具已经被二小姐亲手摆好,大小姐还亲自替她倒了一杯紫红色的葡萄酒,浓郁的葡萄果香与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最终令张妈舍不得站起来了,她紧张又激动的坐在那里,乍着手:“哎哟,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祝家母女三人见她不自在,就没有再闹她,纷纷落座后,祝颜舒举杯祝酒,另三人也都跟着将酒杯举起,祝颜舒先与张妈碰一杯,笑道:“祝愿日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张妈眼眶一热,慌忙点头:“太太说的是!”

杨玉燕也先与张妈碰杯,笑道:“祝愿大家幸福美满,财源广进!”

祝颜舒一下子就笑起来,张妈听着二小姐这祝词还是熟悉的风格,不由自主就变得自然多了,笑道:“二小姐说的是正理!大家都好好的,还要有钱,日子才能过得好呢。”

杨玉蝉举着杯子笑,与张妈碰过后说:“祝愿大家都身体健康,天天进步。”

张妈说:“大小姐说的也好,人啊,还是健康的好。”

一桌子从三个女人变成了四个女人,这饭菜吃得就香多了,一时用毕,张妈喝了两杯葡萄酒,都有些醉了,杨玉燕和杨玉蝉就主动将碗盘都送进厨房,张妈实在不放心,挣扎着要过去,祝颜舒拉住她说:“她们都那么大了,洗洗碗的事还是可以做的。”

张妈要不是晕得站不起来肯定不能答应,但现在她的腿就像面条一样,只好坐在沙发上喊:“小姐们!千万别动手,等我晚上再洗!”

杨玉燕是个听话的孩子,能帮着把碗盘送进厨房就自认为已经足够勤劳了,她放了东西出来,还顺手把点心给端出来了,放在茶几上与祝颜舒和张妈一起吃,顺便聊聊天。

祝颜舒还没来得及问她这回去杨虚鹤那边的事,此时气氛正好,她就问:“见着人了没?有什么感想?”

杨玉燕想了想,放下饼干,认认真真的问:“您当时看中他什么啊?个子又不高,人也长得不帅,才学好像也没多少,性格还很懦弱。”

张妈一听就笑了,捂着嘴装醉,看祝颜舒被亲生女儿为难。

祝颜舒被问成了哑巴,瞪着杨玉燕不知该怎么答这个问题。

她当年看杨虚鹤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个头不高算什么?他又不是运动员;人长得是不算帅,但是秀气儒雅啊;虽然不是大学者,但做学问嘛,还是能聊以自乐的;性格懦弱,这在当时的情人眼中叫温柔。

可现在她再也没办法这么夸杨虚鹤了,再被女儿这么问,更加心虚,好像是她当年找错了男人,才给了她们这么一个爹。

祝颜舒哑然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自问自答:“对啊,我当年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她倒是记得她与杨虚鹤定情以后,她的父亲思考了几天说:“他应该是不会欺负你的,不过他不是能掌家的性格,你不要把钱给他管就行。”

她想说,爹啊,你只说错了一句,这个男人还是欺负她了。

祝颜舒怔怔的不说话,仿佛醉了。

张妈见此就站出来替祝颜舒解围,道:“二小姐,你妈当年是看错了人。你啊,你和你姐姐要记得,女人看错了人,赔上去的就是一辈子,所以千万不能看错人啊。”

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摔了盘子的声音!

张妈顿时不醉了,从沙发上弹起来就往厨房跑,一边叫:“我的大小姐!你把什么打了?这盘子都是一套的啊!我的天啊!”

杨玉燕和祝颜舒也赶紧过去,只见厨房里,杨玉蝉站在那里,两只袖子都撸到手肘处,手上湿淋淋的,一只镶金牡丹花的大盘子摔在地上,粉粉的碎。

张妈正在倒气,扶着门框:“这是那个装鱼的大盘子!”

杨玉蝉很尴尬,她从没干过家务,刚才她突然想,如果她要是嫁了人,总不能把张妈带走,那她就要自己干家务了。她不会做饭,不会生炉子,连咖啡都没自己煮过,她连肉店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她到时要怎么办呢?

于是,她看着这些盘子碗筷,就想自己洗一洗试试看。比起其他家务,洗碗应该是最简单的。

她在盘子上洒上苏打粉除油,刷洗时也很顺利,但在将盘子刷干净以后,她把盘子拎起来抖水,一个不小心,盘子从手中滑落,就这么摔碎了。

张妈叹了几声气就让杨玉蝉先出来:“大小姐,我来收拾吧,哎哟,你还没有穿围裙!瞧你的衣服都湿成什么样了?快回去换下来。”

杨玉蝉乍着手被张妈从厨房推出来,像个惹了祸的孩子。

张妈钻进厨房收拾,她站在外面看张妈手脚动作麻利得就像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东西放在哪里,她还看到盘子洗干净以后不是拎起来抖水,而是拿干布擦干后立放。

她看得认真,旁边的杨玉燕想说话,被祝颜舒推了一把,两人就先走了,她们都知道杨玉蝉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干家务。想到这个,祝颜舒就想叹气,心又沉重起来。杨玉蝉性格坚定,很难改变她的主意,除非马天保还藏有一个超级大的缺点,不然她是不会因为贫穷和困难放弃他的。

杨玉燕想说两句话刺一下,被祝颜舒推了以后也不说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就先离开了,留下杨玉蝉一个继续站在厨房门口偷师。

张妈收拾完了见杨玉蝉还站在那里,推她回屋换下弄湿的衣服。

“别放在心上,你妈买的餐具多得很呢,以前家里常待客,都是一套套的。这一套以后最多做鱼时不用它就行了。”

杨玉蝉换下衣服,坐在床上说:“张妈,我觉得我很没有用,我连家务都做不好。”

张妈惊讶道:“大小姐,你又不做保姆,做家务干什么?太太花大钱送你去读大学,难道是希望你以后做家务的吗?你学了一肚子的知识,正该用你学的东西去做一些正事!跟男人似的才叫人高兴呢!以前男人做学问,女人就只能做家务,现在你能做学问了,应该叫男人做家务才对!”

杨玉蝉顿时就笑了,可张妈说的很解气,她就说:“那男人要是跟我一样做学问呢?”

张妈道:“那就跟你妈似的,请个下人嘛。这些洗洗涮涮的活谁都能做,你只管做学问就好。”

杨玉蝉扯了下嘴角,等张妈出去后,她暗暗问自己:“那要是请不起下人呢……”

如果她与马天保结婚,别说请下人,租房子、医药费、生活费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答案在哪里。

第39章 钱可以买来一切,包括爱情

下午也有许多客人到访。

往年杨玉燕都是躲在房间里,今年受苏老师教导,胆子渐大,就也出来待客,她也是不知道自家竟然能有这么多客人。

杨玉蝉已经成年,与祝颜舒坐在一起更显青春亮丽,许多来拜年的太太夫人都拿她打趣,询问女婿的事。祝颜舒哪敢让人知道杨玉蝉正在谈恋爱?这样她以后分手了怎么办?男孩子多谈两次恋爱不算什么,女孩子谈得多了就不好听了。马天保的事最好谁都不知道!

她不说,杨玉蝉自己也不好意思提马天保,太太们和夫人们得知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仍待字闺中,暴发出了无比的热情!再看杨玉蝉,更加觉得她样样都好,年龄正好,家庭也好。

她明年就要毕业,一毕业正好可以结婚了。虽然祝颜舒已经离婚,但前夫杨虚鹤虽然有抛妻弃女的事,却是个小有名气的文人,比起抽大烟赌钱在家养小老婆等,竟然还显得不坏。

祝颜舒只有两个女儿,她的钱只会留给她们,杨玉蝉的嫁妆必定是不会少的。

杨玉蝉端坐在沙发上,语调温柔,说话也很有分寸,懂事又识进退,在众位太太和夫人眼中实在是非常合适做媒的,她们七嘴八舌的一聊,仿佛整座城里的未婚男青年都一下子冒出来了,个个听起来都是年轻有为,与杨玉蝉说不出的相衬。

祝颜舒听得眼中全是光芒,无奈马天保的事还没解决,只好全搪塞了回去。她看杨玉蝉的神色,想知道她有没有对哪个青年动心,但杨玉蝉玉面如冰,听了再多青年的介绍也只是心如止水。又过了一会儿,就躲回屋里去了。

祝颜舒暗叹一声,转身将混在孩子堆里吃点心的杨玉燕给抓过来让一堆太太夫人打趣。

不想杨玉燕坐在太太和夫人们中间竟然如鱼得水,张着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不插话,也不嫌无趣。

杨玉燕是“久病”之人,又还没成年,勉强读了两年女中就因病辍学了,一群太太和夫人们都没找她做媒,只是握着手摸着脸叹两句“好可怜的孩子”、“生得像你”,然后纷纷解开荷包,拿出一块两块五块的钱塞给她。

杨玉燕小小发了笔外财,更加安心坐在这里了。

这些夫人与太太一半是以前祝颜舒的同学与朋友,一半是牌友。牌友的数目竟然比同学更多。

因为祝颜舒与杨虚鹤离婚以后,与许多同学都断了联系,只剩下当年受过祝先生恩惠的一些人仍然还与她来往。

这些人与祝颜舒说一说以前做同学时的故事,留下礼物就告辞了。他们有的衣着光鲜,有的衣衫陈旧,带来的礼物也有的是名贵的,有的只是一本旧书。

最让杨玉燕惊讶的是每当一个同学离开,剩下的人都会赶紧说一通此人的八卦。

某个衣着光鲜的女士走后,剩下的人便挤眉弄眼的说“她与某某先生是朋友”。

那份意味深长的劲哟,杨玉燕都不能装成没听懂的样子,只是在心里思考这位女士是情妇,还是外室?有没有名份?生没生孩子?

而某个穿着旧衣的男士走后,剩下的人也赶紧说“他的老婆跑了,他在外面欠了许多债”。

杨玉燕刚开始还以为那个刚刚送给她一本旧书的叔叔是个赌徒呢,再听下去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不擅生活的理想主义者,他欠下的债是房租和米店的米钱,老婆逃走也是因为无钱生活才带着儿子回老家种地去了,并非离婚,而是在城里没地种,也没钱吃饭。他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不肯回老家则是为了追求梦想。

这才是她心目中的穷酸文人呢。像杨虚鹤那样可以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都不能叫穷酸文人了,因为他们一点也不穷酸,荷包鼓囊囊的。真正的穷酸文人,应该是写的文章都无处投递,换不来钱,更换不来米面粮油,最终致使衣食无着又穷困潦倒的,才是正宗的穷酸文人。

不过这样的人,祝家也不敢招惹,才赶走一个,不能再引来第二个,所以祝颜舒连钱都不敢借,只让张妈多包了一些点心腊肉送他。

听完同学的八卦之后,还有牌友的八卦。

牌友们看起来比同学们更光鲜些,这也合情合理,不然她们哪里来的钱打牌呢?

牌友们的八卦听起来更加与祝颜舒相似。

这个说,某太太的丈夫有了一个小公馆;那个说,某夫人的相公又多了一个私生子;第三个说,某某小姐的未婚夫还没有结婚呢就在家里养了一个妾。

瞧瞧,是不是与杨虚鹤一样?丈夫这种人,好像除了养小老婆就干不出别的新鲜事了。

像祝颜舒这样被人登报离婚的也有好几个。

某个长脸尖酸的太太也是被登报离婚,可她不承认离婚,仍带着儿子住在以前的房子里,将前夫逼得出去与新妻另觅爱巢。前夫不回家,家中就没有生活来源,幸而这位夫人还有嫁妆,娘家也时常接济,生活并不穷困,但她实在是恨极了前夫,一恨前夫,就命儿子去找前夫要钱,听说杨玉燕才去见过杨虚鹤,立刻就坐过来询问杨虚鹤到底有没有给钱,听说没有给,更加与祝颜舒要好起来。

她一边摸着杨玉燕的胳膊一边说:“我就叫我儿子去他爹门口要钱,不给钱就哭,看他给不给!不给就让他好好丢丢脸!”

摸得杨玉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往祝颜舒怀里躲。

祝颜舒搂着她笑,道:“我家这是女孩子,比不得男孩子皮厚,她们脸皮薄呢,怎么好叫她们去那种地方丢人现眼?他那个地方,一年叫我的孩子去一次,回来我都要让人刷鞋呢。”

一群夫人太太们便笑起来,还有的人问杨玉燕今日去见爹,回来果然刷了鞋吗?

杨玉燕就笑着点点头,乖巧的不可思议的说:“不刷,那鞋我就不穿了!踩了两脚的泥呢。”

太太们就又要笑一场。更兼张妈特意将没刷的鞋提过来给太太们看一眼,开开眼,太太们实在是笑得开心极了。

一直闹到了晚上六点才渐渐的人都走了,张妈将门掩上,回来收拾这一屋子的瓜子烟头糖纸。

祝颜舒说了一天的话,有些头疼,回屋躺着去了。

杨玉蝉此时才从屋里出来,跟在张妈后面帮倒忙,气得张妈把她推给杨玉燕:“我的好小姐,快陪你妹妹说话去吧,这里有我呢!”

杨玉蝉这才坐到杨玉燕身边去。

杨玉燕的谈兴未过,见着杨玉蝉就说:“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客人啊?”

杨玉蝉一心二用,一边记着张妈做家事的动作,一边答道:“妈妈是离婚妇女,所以平时客人都不好登门,只能在过年这几天来。”

杨玉燕听着这个就不太开心了,莫明好像被歧视似的。

“什么离婚妇女?真难听!”杨玉燕说。

杨玉蝉愣了一下,虽然离婚这种事好像是女人更丢脸一点,但因为祝颜舒平时的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自家邻居又全都是租客,平时还真没有什么人给祝家母女脸色看,反倒都是捧着她们说话的。杨玉蝉在学校里时,学校里的同学们更加标榜进步,更不会歧视她。

杨玉燕的反应倒是让杨玉蝉更新奇些,她以前还以为妹妹不会在意这些。

“不用放在心上,没人敢瞧不起我们的。”她搂着杨玉燕说。

杨玉燕不知从哪里突然开了一窍,天外飞来一问:“你觉得妈妈还会再结婚吗?”

杨玉蝉吓得一机灵,马上问她:“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杨玉燕想起杨虚鹤那里的小三和备胎小四,就说:“我就是觉得不能输给那姓杨的!”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今天不知是见过了杨虚鹤还是看到了其他夫人们尖酸的嘴脸,突然觉得如果祝颜舒最后也变得跟她们一样可怜就太糟了,如果她能更加幸福就好了。

杨玉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让她开了窍,笑着道:“傻瓜,难道咱们的人生是跟他赌气的吗?妈早说过,跟人赌气那日子就过不好了。她才不会在意姓杨的那边过成什么样呢,只要不连累咱们就行。”

杨玉燕想一想这话,刚升起的一股邪气就散了。

还是妈说的对。

杨玉蝉以前也想过这个,因为她是见过有人来找祝颜舒做媒的。她当时是很害怕的,害怕祝颜舒再次结婚以后会不要她们姐妹。现在她仍然有一点担心,担心祝颜舒再次结婚以后,大家会相处得不好。

杨玉燕说:“那如果妈妈要再婚,你觉得什么人合适?”

杨玉蝉一下子被问住了,盖因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所以根本提不出条件来。

“是个……可靠的人吧?”杨玉蝉说。

杨玉燕的条件可要详细多了,立刻就能扳着手指数:“首先,这个人不能年纪太大,长得也要好看些,帅气一点的,性格温柔一点,有些情趣,不能太死板。妈妈喜欢打牌,他不能对这个说三道四。上回出去吃饭,我看妈妈也是喜欢浪漫的,这个人如果不懂情趣就不行了。”

她一边说,杨玉蝉一边点头,觉得确实应该如此。

杨玉燕:“还有,应该是门当户对的人。妈妈这样的生活方式,如果不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可能根本就看不惯,既然是再婚,更加要合心合意,不能让妈妈被人挑剔。”

杨玉蝉也点头说:“没错。而且最好西化一点,太封闭的家庭也很麻烦,最好家里长辈就已经接受西化了,这样更宽松。”

张妈在厨房伸着脑袋听两姐妹一样样的数,心花怒放,恨不能立刻跑去告诉祝颜舒!

她忍到两个女孩子回屋换衣服,立刻跑到祝颜舒的卧室。

祝颜舒正躺在床上养神,听到门响,睁眼看是张妈,按着额头说:“张妈,我晚上就在屋里吃,不出去了。”

张妈一个箭步过来,满面欣喜:“太太,你猜我刚才听到大姐与二姐在说什么?你猜!”

她把祝颜舒拖起来,一句一句一字不差的学给她听,听得祝颜舒两颊起火,捂着脸低声道:“这两个死孩子!怎么……怎么……瞎说什么啊!”

可哪怕她捂着脸,张妈也能看到她眼里的快乐与上翘的嘴角。

张妈扶着她的肩说:“太太,你养了两个好孩子!她们都孝顺你呢!没一个瞧不起你!没一个怪你!她们都爱你呢!”

祝颜舒眼中一热,珠泪瞬间落下,她抹去泪,仰着脸,红着眼睛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开心又得意的说:“那当然!我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

她这一会儿也不觉得累了,摸摸脸上的粉,起意要重新化个妆。

张妈替她倒了水,侍候她洗脸,重新上妆。

祝颜舒问她:“晚上都准备了什么菜?不如再烧一条黄鱼吧。”

张妈连忙答应下来:“太太既然要吃,那我就去做,鱼还有一条,本来是准备明天中午烧来吃的,不过晚上桌上也没什么菜,烧个鱼摆着也好看,就是装鱼的盘子才被大姐给打了。”

祝颜舒此时满心欢喜,打了盘子也觉得开心:“她小孩子一个会干什么?盘子打了就打了,换一套来使。”

张妈说:“大姐这两天成天想着要做家务,我看,她是又钻牛角尖了。”

祝颜舒还是笑意盈盈的:“这样也好,总比她傻乎乎的只想着爱情强。这两天她要干什么家务你都由着她,不管是打扫还是洗衣服都让她去干,吃点苦头就知道了。”

张妈一听就笑了:“那她不出两天手就要冻坏喽!”

祝颜舒:“冻坏家里也有药的嘛。”

张妈笑着说:“太太,您这促狭劲跟年轻时一样!”

当晚,晚饭过后,杨玉蝉又跟进了厨房看着张妈洗碗跃跃欲试,张妈就道:“我这手也有些疼,要不然,大姐,你帮我洗一回?”

杨玉蝉连忙说:“好啊,张妈,我来!”

张妈便让开,把水池让给杨玉蝉,再站在旁边一步步指点她怎么洗盘子,怎么洗碗,怎么刷锅,事后还要清理水池和垃圾桶,还要将流理台都抹干净。一通事毕,杨玉蝉腰酸背痛,两只手臂都酸得提不起来。

张妈看了看她通红的手指,说:“如果手不舒服就涂点药,药就在厨房放着,不然你喊我给你拿也行。”

杨玉蝉不觉得手有什么问题,就说不必。张妈也没坚持。

但这并不是结束,张妈过了一个小时就开始烧水,清理炉灰,将各人洗漱的水送进各人的屋子,还抽空煮了一锅梨汤。

杨玉蝉事事都要伸手,样样都要帮忙,张妈就照祝颜舒说的将她提溜的满厨房转。

杨玉燕在屋里看到给她送洗脚水的人竟然是杨玉蝉,吓得险些从床上蹦下来。

杨玉蝉一脸疲惫的把洗脚盆放在地上,跟着就倒在她的床上了,捂着后腰呻吟。

杨玉燕凑过去:“你这是干什么呢?”

杨玉蝉含糊:“我帮帮张妈。”

杨玉燕撇嘴,看破不说破,就道:“那也挺好的。张妈一直想让咱们帮她干家务,你帮她也不错。”反正她不干。

她脱了袜子,把脚伸进热水盆里,被烫得浑身舒服,然后就看到热水壶没提过来,推推床上的杨玉蝉:“姐,你没给我把热水壶提过来,我一会儿还要续水呢。快去,快去。”

杨玉蝉被推起来,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怨气,可却无处可撒,只得一步一步出去,到厨房提来热水壶,再过来给杨玉燕续热水。

张妈紧跟着过来,递给她一条拖把,道:“等会儿把这水倒了以后还要再把地上的残水拖一下,燕燕洗脚爱扑腾,水洒得到处都是。”

她接过拖把,转头就看到杨玉燕正轮流翘起两只脚在玩呢,水淋淋漓漓的从她雪白圆润的脚丫上落下来,落回盆中,溅到地上。

杨玉蝉登时就斥道:“别玩水!你多大了还玩水!”

杨玉燕嘟着嘴不玩了,也泡够了,把脚从盆中拿起,擦干,缩回床上,指挥她姐:“盆拿走吧,对了,张妈是不是煮了梨汤?你给我端一碗呗。”

杨玉蝉一手是热水壶,一手是拖把,地上还有一个洗脚盆,还有满地的水,亲妹妹又给她找了个活,她真是觉得自己少长了两只手!

“自己出去喝!”她说。

杨玉燕扬声喊:“张妈,张妈,我想喝梨汤!”

张妈的声音便响起来:“来了,来了,小祖宗,我给你端!”

杨玉蝉怒极。

杨玉燕坐在床上乖乖巧巧的,待张妈端来梨汤,便甜甜的道谢,捧着小口小口的啜吸。

张妈慈爱的看杨玉燕喝梨汤,一转头看到杨玉蝉连洗脚盆都没端出去,立刻惊道:“大姐,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快一点,你自己还没洗呢!我给你把梨汤放在你的屋里桌上了,收拾好这里打了水就回屋洗吧,还有别让梨汤放凉了啊!”

张妈说完特别轻松的甩手出去了,自己盛了梨汤端回屋喝,听着客厅里杨玉蝉来来去去的动静。

她把杨玉燕的洗脚水倒掉了,张妈赶紧伸头喊一声:“大姐,洗脚盆用过也要刷一下的,要立着放哦!”

然后回屋继续看经书喝梨汤。

继续听杨玉蝉拖地,放拖把,被杨玉燕要求“帮我把碗放回厨房”“我不想下床,还要穿裤子和鞋”“好姐姐,谢谢你!”

然后杨玉蝉自己倒水,回屋洗漱,再自己出来收拾,最后又过了五分钟,再冲回厨房放碗。

张妈心中暗叹,梨汤肯定已经凉透了。

第二天早上,张妈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杨玉蝉双眼泛红,捂着手站在她身后说:“张妈,我的手有点疼,不知道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被冷水冻着了嘛,没干过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受得了?

张妈叹气,拿出药油来让她擦手:“大姐,要把药油全揉进去才行哦。”

药油刺鼻,杨玉蝉坐在沙发上揉手指的关节,关节处奇特的麻意和痒意让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手心手背又红又烫又痒。

原来家务是这么难的事吗?为什么张妈做了一辈子都没事,她才做一天就不行了呢?

杨玉蝉心中满是苦楚与迷茫。究竟是她太无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祝颜舒从卧室里出来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掩着鼻子看到杨玉蝉在沙发上,连忙摆手:“回屋去擦啊,在这里擦药味道多大啊。”

杨玉蝉便起身,待要回屋,又停下,转身问祝颜舒:“妈,你以前干过家务吗?”

祝颜舒拢着披肩,慢条斯理的点头:“干过呀,怎么没干过?才结婚时,我当然要干家务啊。”

杨玉蝉忙问:“那你是怎么干的啊?”

祝颜舒两手一摊:“我就干了半天,中午就回家找我妈了,我妈,也就是你姥姥就把张妈送来了。当时我喊张妈是叫张姐的。”想起以前的事,让祝颜舒笑眯了一双眼睛,真怀念以前的青春时光啊。

张妈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当年可真是轻松啊,我才来时对我说是一对才成婚的小夫妻,活不多,人又年轻脸嫩,不会使劲使唤人,结果来了以后才是上了贼船呢,你妈没过两个月就怀了你,跟着就是生孩子做月子,再就是养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活越来越多,累得我哟!”

说起以前,张妈与祝颜舒都很愉快。唯独杨玉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看她神色消沉,祝颜舒说:“你姥姥当年说这世上最可惜的事就是聪明人钻牛角尖,偏偏聪明人最爱钻牛角尖。”

张妈问:“怎么会是聪明人?我看都是蠢的才钻牛角尖呢。”

祝颜舒:“张妈,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可我妈说这聪明人因为比别人都聪明,就更难改错,他要是以为这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他就会不停的钻牛角尖。蠢人才走一步,他已经走了一百步。所以蠢的人就算错也错不多,聪明人一旦犯起错来,那都是大错。”

张妈听了一深思,不由得感叹:“老太太这话才真是明白!我平时见的都是蠢人出错就已经够让人生气的了,可是他蠢啊,你也不能跟他太计较,有时跟蠢人也计较不清楚。可要真是遇上一个聪明人出错,那……那我就只能喊阿弥陀佛了。”

杨玉蝉似明非明。

祝颜舒看着她说:“大姐,我平日里夸你聪明漂亮,那都是因为我是你妈。你的老师同学夸你聪明漂亮,那是因为你在学校的功课很好,活动积极。但事实上,我觉得你是个傻孩子,你和燕燕都不是聪明孩子。所以妈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平安安的,从没希望你出人头地,大富大贵。”

杨玉蝉看着母亲,往日听多了的话,今日听起来另有一番道理,更令人清醒。

祝颜舒:“你要看清自己的本事在哪里,自己的能耐又有多少。别做自己做不到的事,人,贵有自知之明。”

杨玉蝉终于听懂了,她捂着满是药油的手,僵立无言。

祝颜舒:“回屋涂药吧,今天早饭让张妈给你送房里去。”

杨玉蝉站在原地三息,才转身离开。

她的卧室门紧紧关上以后,张妈走到祝颜舒身边,担心的说:“太太,大姐这回能明白过来吗?”

祝颜舒:“这回不明白,还有下回呢。她在学校里跟马天保情投意合,出了学校以后还能情投意合才是本事呢,马天保在学校里可以与她一起读书看报,出了学校要挣钱养家,他还有多少精力时间与她一起读书看报?等过了这个年,帮着马家租了房子以后,我看她还能自欺欺人多久。”她当年会喜欢杨虚鹤,那是因为杨虚鹤能一直跟她读书读诗,两人一直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要是杨虚鹤是马天保,她的爱情也不可能保留那么久。

归根到底,当年她的爱情与幸福的婚姻都是祝家的钱买来的,可惜现在祝家没有钱再帮杨玉蝉买一份完美的爱情回来了。

张妈感叹:“唉,其实马家也挺可怜的,就是跟咱们家不相衬,大姐真嫁过去非吃苦不可。”

祝颜舒拢着披肩,没有说话。

第40章 女生外向

初二早上第一个登门的客人是苏老师,他在祝家吃早饭的时候上来敲门,如果不是看他带了许多礼物,张妈就又要说难听话了。

张妈笑盈盈的打开门让人进来,“苏老师新年好呀,恭喜发财,哎哟!我来帮您拿!”一边伸出手去接他捧着的几个盒子,更别提他两只手上还提着两盒提袋。

苏纯钧连声笑道:“新年好,新年好。大家发财!”然后他迅速从左手的提袋中拿出一件礼物,双手送给张妈:“前些日子在外面看到的,觉得很适合您,就冒昧买下来了,还请不要嫌弃。”

张妈不妨竟然头一个礼物是自己的,心花绽放之下,再看苏老师那是无比的顺眼。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闻言笑道:“张妈,快打开瞧瞧苏老师送的是什么?”

张妈打开一看,是一条披肩,而且是非常正的大红色。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漂亮东西,这件披肩可算是买到张妈的心里去了。

祝颜舒也起身走过来,啧啧道:“好正的红呀!张妈,披上看看!”

张妈连手都不太敢碰,摸着柔软的披肩说:“我这衣服也是旧的,还正在做饭,又是油又是烟的……”

祝颜舒立刻说:“跟我走,换件好看的衣服!”然后就笑嘻嘻的把张妈推到了她的卧室,要亲手给她挑衣服换上。

张妈又喜又慌,“太太,这我正在做饭呢……”

祝颜舒说:“过会儿再吃也一样。苏老师,你也是熟人,我也不招呼你了,你自便吧。対了,燕燕还没起来呢,等她起来你们再说话。”

她说完就把门一关,把苏老师一个人扔在了客厅里。

苏纯钧放下手里的提盒,将给祝家母女三人的礼物单独放在桌上,就背着手在屋里站着,目光対着正対面的阳台,好像在欣赏冬日的晨光,只是眼角会扫到杨玉燕的卧室门,两只耳朵竖着听里面的动静,听着里面的拖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就知道小姑娘已经醒了,只是还没出来。

他就像在等着花儿开放,站在这里无所事事,心儿却充满了快乐,满当当的。

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穿着有些发旧的粉色的睡衣睡裤的杨二小姐出来了,她头上的两条辫子还没有解开重梳,一个歪一个扭,她的皮肤晶莹洁白,双目水亮,眼神还有些茫然,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羊毛衫,充做扣子的绒球缀在衣襟一侧,十分可爱。

他站在这里等她看到他。

然后,她就看到了。

她愣了。

她慌了。

她退回屋里去了。

苏纯钧看完这一幕,笑意充斥在胸口,让他的嘴大大的咧开了,可他不敢笑出声呀,笑出声来,杨二小姐要生气的。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杨二小姐才又打开门,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也梳过了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气愤,她先探个头出来,看果然还是只有他,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还看了一眼厨房。

苏纯钧先开口打招呼,不能在此时仍要求杨二小姐先开口呀:“早。”

杨玉燕表情冷淡:“早。张妈呢?”人呢!其他人呢!为什么没人说今早苏老师来了!

苏纯钧笑着指了指祝颜舒的卧室门。

杨玉燕开始报仇:“昨天没见苏老师,是不是很忙呀?”

苏纯钧叹气:“是挺忙的。过年嘛,到处都要请客,我虽然是个小人物,也要四处赶场。”

杨玉燕惊讶:“请你去吃饭吗?”

苏纯钧笑着摇头:“不,是喊我去付账。”

他本来就是收条子的,现在大佬们替他省了事,不必他再辛辛苦苦去找大佬们收条,他直接去大佬们消费的地方把条子开出来带走不就行了?

这还是他现在收获大佬们的信任之后才能获得的亲信差事呢。

他昨天一天跑了三十多家酒店酒楼,二十多家商店,最多的一家他跑了六回,因为这家店太有名了,有六个大佬挑中在那里吃饭喝酒。为了在大佬面前混个脸熟,也是为了表现他是多么积极主动的替大佬们办差,所以他都主动、亲自跑过去,站在大佬后面说一句“您放心,账单已经结好了”。

不过这一天也不算白干,他已经跟这些店家混成了熟脸,日后不必这么一趟趟的跑,只要店家将大佬们在此消费的条子全都给他留着,他一个月去取一回就行了。

杨玉燕只觉得是开了眼界了!

“那今天还去跑吗?”她问。

苏纯钧笑着点点头:“他们什么时候不吃了,我就不必跑了。”

杨玉燕深得他的真传,冷哼:“他们死了还要再吃一顿呢,怎么会不吃了?”白事可是收钱的大好日子。

苏纯钧便笑了,欣慰不已。

他说:“不过上午没事,他们中午才开始使唤人。”他走到桌子前,把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盒子拿起来,递给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杨玉燕打开盒子,是一条羊绒围巾,非常可爱的是上面竟然绣了一只青蛙。

“哇!”她忍不住惊呼。

苏纯钧小声说:“我在服装店结账时看到的,就让他们也包了起来。”

杨玉燕又喜欢又是心跳,不由得也压低声:“这样干行吗?”

苏纯钧便叹气:“都这么干。我不干反倒显得不够合群。”一包火腿哪里够呢?他不多贪一点,怎么显得与大家是志趣相投的一伙人呢?

所以从上回到现在,他已经替自己找了不少好处了,显然他这么做十分令人放心,才会有这许多大佬都愿意叫他去付账。

像他这种高材生,把他放在财政局是不会只让他当个打杂的小兵的,但上面的大佬们就算想提拔他,也要先看一看他是什么人。为了让大佬们放心用人,他才不得不如此牺牲。

杨玉燕担心苏老师是不是堕落的有点快?这让她就不太想要这份礼物了,她这么想,眼神与表情也透露出来了。

苏纯钧发现了,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愧疚,他拿起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放心吧,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付的账。”

不过拿到祝家的其他礼物就不是了。

听到是他自己的钱买的,杨玉燕就不排斥了,任由苏纯钧把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系成了个花,他还整了整蝴蝶结的边,让它自然的展开。

苏纯钧欣赏了一会儿,不经意的开口说:“対了,一会儿,吃过早饭,你要不要跟我出去散个步?”

杨玉燕才得了一条新围巾,听到去散步自然心动了。

“那……”她照着姑娘们的惯例是要矜持一下的。

苏纯钧已经快速的说:“一会儿吃过早饭我先下楼等你。”

杨玉燕恍然发觉,这个散步,不同于普通的散步。

是啊,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师生了。那一次眼神相対让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这让她的心也开始骚动起来,仿佛有一种期待,不能说出来,只能悄悄的意会,静静的等待。

不等两人再说点什么,张妈换好衣服了,祝颜舒打开门,将张妈挽了出来,笑嘻嘻的说:“你们看,张妈这样好不好看?”

祝颜舒找了一件她自己的旧长袍让张妈换上了,深蓝色的丝绸稳重大方又高贵,披着正红色的披肩的张妈看起来简直像哪一家的太太。

杨玉燕非常捧场的连声夸道:“张妈穿这个颜色真好看呀!衬得人特别白!”

苏纯钧也说:“高贵、典雅、大方。”

张妈开始僵硬的动也不敢动,被夸的脸都有些红了,要不是祝颜舒非让她换上,她根本不敢穿这样的衣服,太漂亮了,也太值钱了。

张妈:“哎哟,这样我还怎么干活呀?我去把它换下来!”

祝颜舒按住张妈:“我就说这样穿好看!别换了,大过年的,穿着也蛮好的嘛!”

张妈苦笑:“太太,我穿着都不会走了,怎么做事啊。”

不过张妈也确实喜欢打扮得很好看的自己,人都像是年轻了许多岁。祝颜舒坚持要把这件衣服送给她配披肩,她推了两次就答应下来,然后回屋换了衣服,珍惜的把那件深蓝色的丝绸长袍挂起来,再出来以后,脚步更加轻快了。

她把早饭摆上桌子,还特意开了罐头煎了一盘子肉片给苏纯钧,叫苏老师真是受宠若惊。

祝颜舒此时看着桌上、地上的盒子与提袋,笑着说:“苏老师真是客气,这是发财了?”

苏纯钧笑着摇头:“一点点外快而已,也就是过年时才有这样的好机会占些便宜。”

然后他就把其他的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他送给祝颜舒的是一盒燕窝,雪白的燕盏摆在精致的木盒里,里面还衬着绸子。

祝颜舒平时也吃燕窝,可不会去买这种包装的,她一见就笑起来:“这必定是哪位大人买来送给上官的姨太太的。”

苏纯钧笑着点头:“您最圣明了。”与祝女士说的相差无已,是个宪兵队的队长送给上司的姨太太的,不过这个队长也不愿意自己掏钱,他这个才进财政局的小人物就被队长传唤过去了,他当然要积极的替队长排忧解难了,不然难道要与宪兵队的大兵们练拳头吗?于是队长有了燕窝送上司,他也得已跟着队长一起占了一点便宜,反正都不必他们自己掏钱。

送给杨玉蝉的就中规中矩了,是一个皮面笔记本,有点高档却又不会太出格,黑色素面,送给学生最合适了。

杨玉燕的礼物是早就围在脖子上的了。

祝颜舒看到就说:“挺好看的呀,正合适你这个小丫头。”

杨玉燕摸了下柔软的围巾,心里也觉得这件礼物是今年收到的礼物中最喜欢的了。

吃早饭时,杨玉蝉没有出来,是由张妈送进去的。苏纯钧也没有多嘴,只是把笔记本给杨玉燕,托她转交。

一顿早饭吃完,苏纯钧慢吞吞的站起来,慢吞吞的与祝女士告辞,再与张妈告辞,再与杨玉燕告辞,然后杨玉燕送他到门口,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后,苏纯钧才下楼。

杨玉燕又磨蹭了一会儿,刷牙、洗脸、梳头、换一件与围巾更相衬的衣服,然后出来说:“妈,我出去散个步啊。”

祝颜舒看了一眼表,苏老师刚走不到一刻钟。她盯着杨玉燕看了许久,看得杨玉燕的背上都开始发毛,才说:“行,去吧。”

杨玉燕大松一口气,蹦蹦跳跳就往外走。

祝颜舒:“天冷,别散太久,二十分钟就上来。”

杨玉燕根本没听懂,推开门就说:“好,我知道了!妈,我走了!”砰的一声关上门跑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咚咚咚跑下去,祝颜舒气呼呼的呼出一口气。

一个女儿是这样,两个女儿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