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族的墓室是不是咱们完全保有的地产?”母亲把教堂及其墓地周围又重新查看了一番,转身回来说,“啊,当然是,孩子们,今晚我们就在此露营,一直住到在你们祖宗的领地上找到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喂,苔丝,丽莎,还有亚伯拉罕,都过来帮忙。我们先给几个小家伙儿弄一个小窝,好让他们享受酣眠,然后咱们再出去找找看看。”
苔丝没精打采地伸手帮忙,花了一刻钟的工夫,才把那张破旧的四柱床从那堆杂物中剥离开来,靠着教堂南墙,安置妥当,那儿正是德伯维尔走廊的一部分,床下面就是他们家族的巨大墓室。四柱床的床帐上方,有一个装饰精美、花饰别致的花格窗户,窗户是由许多块玻璃做成的,是十五世纪的东西。这种窗户被称为德伯维尔窗;窗户的上半部分,可以看出家徽的花样,与德伯菲尔德家保存的那方古印和那枚调羹上的家徽一模一样。
琼把帷帐罩在床四周,做成了一个绝妙的帐篷,把小孩子都安顿进去。“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们也只好在这儿将就一晚上。”德伯菲尔德太太说,“让我们再想想办法,给这几个小东西买点儿吃的!哎,苔丝,我们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你还老想着嫁个绅士、玩儿个体面,这有什么用啊!”
母亲又与丽莎·露、亚伯拉罕一起,踏上了那条隔断教堂和小镇的羊肠篱路。他们刚走到街上,就看见一个人,骑在马上,上下打量他们。“啊——我正找你们哪!”说着,便提马来到近前,“这真是一家人在这古迹故土上团圆了!”
来人是艾力克·德伯维尔。“苔丝在哪儿?”他问。
琼本人对艾力克没有好感,便粗略地向教堂的方向指了指,就朝前走了。德伯维尔对琼说,他刚才听说,他们正在找房子,万一他们要是找不到住处的话,他再来看他们。他们走后,德伯维尔就骑马去了一个客栈,但没过多久又步行出了客栈。
在此期间,苔丝留下来陪着床上的那几个孩子,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见当时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使他们舒适安逸的了,就起身到教堂四周闲逛。那时夜幕降临,整个教堂一片昏暗。教堂的门没有锁,她便走了进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这个教堂。
他们的床就摆放在那个窗户下面,窗户里面,就是他们已有几百年历史的家族墓室。墓室上面有华盖,是祭坛式样,很朴素;上面的雕刻已残破损毁、漫漶不清;青铜饰品已经从框子里脱落,只留下一些铆孔,就像砂岩峭壁上紫燕做的窝。苔丝的家族已经从社会上消亡灭绝,但是在她见到的所有残存遗迹中,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加破败凄凉的了。
她走到一块黑色墓碑前,上面题刻着一句拉丁文:
古德伯维尔家族之墓
苔丝当然不像枢机主教那样精通拉丁文,但是她知道,这是她祖坟的墓门,墓穴里埋的,正是她父亲把酒咏唱的那些高大尊贵的骑士。
她沉思良久,转身退出,从一个祭坛式墓室走过——那个墓室是最古老的一个,上面还躺着一个人影。暮色沉沉,幽暗苍茫,苔丝事先并没有发觉有人,要不是她心中生起一丝古怪的幻觉,好像看到有个祖宗的雕像在动,苔丝也不会注意那个人影。她一走近那个人影,立即辨清那是一个活人。她万万没有想到,除了她以外,这儿还会有别人,顿时,她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晕倒,此时,她才认出,那个人影竟是德伯维尔。
艾力克急忙飞身跳下,扶住苔丝。
“我看到你进来啦,”他笑道,“我爬到那上面去,是怕打搅了你冥想。一次不错的家庭聚会,不是吗?和这些老家伙,在这儿,哦,听着!”
说话间,他用脚后跟使劲跺墓室地面,地底下立即传来咚咚的回声。
“我敢保证,这样才会让他们多少受到一点儿惊动!”他继续说道,“你刚才以为,我只是这些石像中的一个,对不对?然而不是。时过境迁,退位让贤。如今我这个假冒伪装的德伯维尔伸出一根小手指,也比地下那些历朝历代的武士更能帮上你的忙——现在你尽管吩咐好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给我滚!”苔丝低声说。
“滚就滚——那我去找你母亲好啦。”他温文尔雅地说,但从她的身边走过时,低声说道:“记住,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客客气气的!”
德伯维尔走了,苔丝伏在墓穴门口说——
“为什么躺在这个墓门里面的,不是我呢?”
与此同时,玛丽安和伊茨正和那个耕夫一起,携着家当,一路朝着他们的福地迦南进发,那片土地曾是另外几个家庭的埃及,他们就在这天早晨才刚刚离去。不过,这两个女孩子并没有老是把她们要去的福地放在心上。没多久,她们便谈论起安吉儿·克莱尔和苔丝,还有那个紧追着苔丝不放的情人。这件事情的“前世今生”,她俩一半道听途说,一半自己猜测,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看来苔丝以前不是不认识那个人,”玛丽安说,“既然以前苔丝上过他的当,那现在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要是他再把苔丝勾引了去,那她就万分可怜了。伊茨,既然咱们和克莱尔先生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为什么还放不下、舍不得,不把他让给苔丝呢?为什么不想办法去弥合他们的争吵呢?要是他知道了苔丝在这儿遭的罪,知道了有人在诱骗她,他也许就会回来照顾他的妻子了。”
“我们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这些呢?”
一路上她俩思来想去,反复琢磨着这件事;但一到目的地,两人就忙碌着安置新家,一片纷乱中,这件事就搁置淡忘下来。一个月以后,一切安顿停当。其间,她们没有听到苔丝的任何消息,但是听说克莱尔快要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又勾起了两人对他的旧情,但是她们也要光明磊落地为苔丝做点儿事。于是玛丽安打开她和伊茨花了一便士买来共用的墨水瓶,两个女孩儿一起商量着写了一封信。
敬爱的先生:
如果你还像你夫人爱你一样深爱着她的话,请你快快回来爱护她吧。有一个恶人,伪装成朋友,正在诱惑她、威逼她。先生,一个应该远远离开她的人,现在却死缠着她不放。对女人的考验不应该超过她的承受能力,水滴石穿——莫说是石头——就是钻石,水滴得久了,也会穿透。
两个好心人
她俩把这封写给安吉儿·克莱尔的信寄到了爱敏斯特的牧师公馆,从前听说过的和他有关的地方,她们只知道这一个。信寄走后,两人为她们的慷慨侠义兴奋了好几天,她们歇斯底里地唱起了歌,一边唱,一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