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意乱情迷(2 / 2)

苔丝 [英] 托马斯·哈代 4130 字 2024-05-16

“那还用问!”她悄声回答,神气慷慨激昂,“哎呀,我的天哪!难道在此之前你没看出来!”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岔路通向一个小村庄。

“我得下车了。我就住在那边。”伊茨突然说道,自从刚才承认爱他,就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克莱尔将马放慢。一时间,他不由得对自己的命运气恼愤怒,对社会礼法痛恨不已;就是这些东西,把他圈起来,逼进了一个死角,让他找不到合规合法的出路。为什么不报复一下社会呢?为什么不把将来的家庭生活过得恣意放荡呢?为什么偏要束于习俗,非得去亲吻那根训教之棒来惩罚自己呢?

“我现在是独自一人去巴西,伊茨,”他说,“我之所以和苔丝分居,不带她去巴西,是因为个人感情出了点儿问题,并不是怕舟车劳顿、路途遥远。或许我再也不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而你,爱或不爱,我也说不定,可是,你愿意取代她,和我一起去巴西吗?”

“你真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吗?”

“真的。我已经受够了,就想从中解脱出来。至少你爱我,没有那些私心杂念。”

“是——我愿意和你一起去。”伊茨停了一会儿后说。

“你愿意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伊茨?”

“那就是说你在巴西期间,我要和你住在一起——我觉得挺好的。”

“记住,现在你不要再认为我是个正人君子了。可是我应该提醒你,用文明的眼睛来看——我是说西方文明,我们这样可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不在乎那些,女人到了痛苦的顶点,又走投无路,才不会在乎那个呢!”

“那么你就不要下车了,坐好就是了。”

他驱车走过那个十字路口,一英里,两英里,始终也没有爱的表示。

“你非常非常爱我,是吗,伊茨?”他突然问道。

“我非常爱你——我已经说过了,我非常爱你!我们一块儿在奶牛场工作的时候,我就一直爱着你!”

“比苔丝还爱我吗?”

她摇了摇头。

“不,”她嘟囔着说,“我的爱比不过苔丝的。”

“为什么?”

“因为不可能有人比苔丝更爱你!她为你能把命豁出去。但我做不到。”

就像普洱山上的先知,伊茨·休特此刻本想说些违心话,但是苔丝的人格魅力生出了魔力,使率真淳朴的她不得不实言相告,夸赞苔丝。

克莱尔沉默了。他万万没想到,从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口中,听到如此这番公正爽直的话语,心中顿时感动不已。他感觉突然有个东西卡在喉咙里,在那里呜咽;耳畔,一句话,在不断重复:“为了你,她能把命豁出去。但我做不到。”

“伊茨,刚才我们只是瞎说,你可不要放在心里,拿这话当了真,”说着,便突然掉转马头,“我真不知道,我胡说了些什么!现在我送你回去,到那条岔路那儿。”

“我可是对你一片真心呀!哦——我可怎么受得了啊——我可怎么——受得了啊——”

伊茨·休特明白了她刚才做的事,用手拍打着脑袋,号啕大哭。

“你这是为那个不在场的人做了一丁点儿好事,是不是后悔了?哦,伊茨,别后悔,一后悔就算不上做好事了!”

慢慢地,她镇静下来。

“好吧,先生。哦——也许我同意和你一起走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那是——痴心妄想!”

“因为我已经有一个爱我的妻子了。”

“是,是!你已经有一个了。”

他们又回到了半小时前经过的那个岔路口,伊茨跳下车。

“伊茨——请原谅我一时轻浮!”他喊道,“刚才的话太欠考虑,太鲁莽!”

“要忘掉?永远永远也忘不掉!哦,对我来说,那可不是轻浮!”

他觉得,他伤害了伊茨,无论伊茨说什么,那份谴责,他完全该受,他内心的悲伤难以形容,跳下车,握住伊茨的手。

“不过,伊茨,无论如何,我们好聚好散,你是不知道我最近受了多少罪!”

伊茨这个姑娘,真是宽宏大量,接下来没显露更多的痛苦怨恨,让分手道别彼此难堪、大煞风景。

“我原谅你了,先生!”她说。

“现在,伊茨,”他强迫自己,充当了一次人生导师的角色,尽管当时他根本不想这么做,他对站在身边的伊茨说,“见到玛丽安,请你告诉她,她是个好姑娘,不要自暴自弃。答应我,也请转告莱蒂,世界上比我好的男人多的是,就算为我着想,她也要好好的——请你记住我的话——好好的——就算为了我。请你把我说的这些话带给她们,就算是一个要死的人,对另外两个要死的人说的话;因为这一辈子,我再也见不着她们了。还有你,伊茨,这次是你拯救了我,我妻子的事情,你坦荡率直,实言相告,把我从难以置信的冲动、愚蠢、背叛中拯救出来。女人也许有坏的,但是在感情方面,她们再坏也坏不过男人!就这一点,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永远保持诚实、善良,以前这样,现在这样,将来也要这样。请把我看成一文不值的情人,但请把我当作忠实诚信的朋友。答应我。”

她答应了。

“上帝保佑你,赐福于你。先生,再见!”

克莱尔赶车继续前行,伊茨顺着岔路回家;克莱尔的身影刚一消失,伊茨刚一踏上岔路,便瞬间崩溃,猛然扑倒在篱路边,悲痛万分。直到深夜,她才赶回母亲那间小屋,绷着脸,极不自然。克莱尔走后,伊茨回到母亲家以前,这段时间夜色昏暗,她究竟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与伊茨告别以后,克莱尔也是伤心至极,痛苦不堪,嘴唇一直颤颤发抖。不过他的伤心痛苦可不是因为伊茨。那天晚上,他差一点儿就放弃去附近的车站,差一点儿就要勒转马头,穿过南威塞克斯那道山脊,那道把他和苔丝家分开的高高的山脊。然而他没那么做,阻止他的,不是他看不起苔丝的天性,也不是他怀疑苔丝的感情。

不是,都不是;他觉得,固然不错,如伊茨所说,苔丝很爱他,但事实就是事实,丝毫没有改变。既然当初那么做没有错,那么现在他依然没有错。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强大的惯性力量推着他继续往前走,除非有一股比今天下午更强大、更持久的力量,将局势扭转。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她身边。当晚,他登上了去伦敦的火车,五天后,在港口他与两个哥哥握手告别,乘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