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意乱情迷(1 / 2)

苔丝 [英] 托马斯·哈代 4130 字 2024-05-16

巴西成了早餐桌上热议的话题,克莱尔提出要去巴西尝试创业,大家尽管听到了一些负面消息,说有农业工人去那儿还不到十二个月,就被迫回来了,可还是尽力谈论去巴西打拼的种种希望。早饭过后,克莱尔到小镇上,将一些琐碎杂事做了个了结,并从当地银行把他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返回途中,在教堂边遇见了梅茜·昌特小姐,她信仰虔诚,仿佛就是从教堂的墙壁中长出来的一样。她怀里抱着一大堆《圣经》,那是给学生讲课用的。她的世界与众不同,无论事情多么痛心忧戚,她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着实让人艳羡。不过在克莱尔眼里,这就是违背人性,盲从天神,一点儿也不自然,更让人想不通。

她听说克莱尔要离开英格兰,就对他说,这个计划看来似乎精彩绝伦、前途无量。

“不错。毫无疑问,从商业角度来看,这个计划很不错。”他回答说,“但是,我亲爱的梅茜,这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或许还不如进修道院好呢!”

“修道院,哎哟,安吉儿·克莱尔!”

“怎么啦?”

“听我说,你这个邪恶的人,进修道院就意味着做修道士,那就成了罗马天主教徒。

“信了罗马天主教就是犯了罪,犯了罪就得下地狱。安吉儿·克莱尔,你处境危险啊!

“信仰新教,无上光荣!”她义正词严地说。

痛苦至极,克莱尔此时如魔鬼附体,也不再顾忌真心信奉的教义原则了。他把梅茜小姐叫到跟前,恶魔一般,附在耳边,低声耳语几句,那番话,他极尽龌龊之能事,尽是些离经叛道的异端邪说。闻听此言,她白嫩俊俏的脸蛋上惊恐万状,他不觉大笑,转瞬,那张脸上又露出了痛苦与焦虑,显然是在担忧他的幸福与未来,笑声便戛然而止。

“亲爱的梅茜,”他说,“你一定要原谅我。恐怕,我要疯了!”

她也以为克莱尔疯了,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克莱尔返回牧师公馆。他把珠宝存到了银行,以待甜蜜时光重现之时,再取出享用。他又在银行存入三十英镑——委托银行过几个月寄给苔丝,以周济她吃穿用度;他还给布蕾克摩谷里苔丝的父母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近况详细告知。这笔钱,再加上他以前给苔丝的那一笔——大约五十英镑——他相信,目前来讲,足够她用的了,他特别叮嘱过她,如有急需,还可向他父亲求助。

他觉得,最好不要让父母和苔丝通信,因此就没把她的通信地址告诉父母;父母也不知道他俩究竟为什么闹别扭,也就没问苔丝的地址。那天,他离开了牧师公馆,既然主意已定,蓝图已有,还是尽早实现为好。

离开英格兰之前,他必须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一下井桥村的农舍——他俩新婚宴尔,头三天,就是在那座农舍度过的。三天的租金微不足道,可总是要付的,他俩租住房间的钥匙也得还回去,另外还有落在那儿的两三件小物件要取回来。就是在这片屋檐下,最黑暗的阴影投进了他的生命,笼罩着他的生活。他打开起居室的门,向里观瞧,新婚那天下午,一对新人欢天喜地地来到新房,那段幸福时光如在眼前;两人第一次同居一室,第一次共进晚餐,第一次挽手促膝,围炉夜话的新鲜浪漫,都历历在目。

他到农舍时,房东夫妇恰巧去了田间,克莱尔便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一时旧情重现,百感交集。于是他移步上楼,走进了苔丝住的房间,这间房,他一次也没住过。床铺整整齐齐,这是那天早上离开时,她亲手整理的;那束槲寄生,依旧悬挂在帐子顶上,那是他亲手挂上去的。槲寄生挂在那儿已有三四个礼拜了,叶子和红果都已干枯萎缩。安吉儿取下来,塞进壁炉。站在那儿,他第一次怀疑,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明智恰当,就更不用说宽大仁慈了。但是,他自己不是也被残酷地欺骗蒙蔽了吗?他心中五味杂陈、凌乱不堪,含泪跪在了床边。“啊,苔丝!要是你早一点儿告诉我,也许我就宽恕你了啊!”他痛苦地说。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脚步声,他站起身,走到楼梯口。楼梯下,站着一个女人,她一抬头,克莱尔认出来,那正是灰白脸蛋儿、乌黑大眼的伊茨·休特。

“安吉儿先生,”她说,“我过来看看你和安吉儿太太,来向你们问好。我想你们很快就会回到这儿。”

这个女孩儿到这儿来的秘密,安吉儿已经猜到,不过她却没有猜出安吉儿的秘密。她就是深深爱着他的那个诚实痴情的姑娘——那个和苔丝一样好或者差不多一样,能做一个务实持家的农村主妇。

“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他说,“我们现在不住这儿啦。”于是就将他此次前来的缘由向她解说清楚,然后问道,“你走哪条路回家,伊茨?”

“泰波塞斯奶牛场没我的家了,先生。”她说。

“为什么呢?”

伊茨低下头。

“如今那儿一片凄凉惨淡!我实在待不下去了。现在我住那边儿。”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相反的方向,正好和他顺路。

“哦——现在你要回去吗?如果愿意搭个便车,我可以送你一程。”

她那橄榄色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谢谢你,克莱尔先生!”她说道。

很快他便找到房东,清算了房租还有其他几项费用,他们走得突然,一些账目都要另算。克莱尔处理完毕,回到马车跟前,伊茨就跳上车,坐在他的身边。

“我要离开英格兰了,伊茨。”他边说边赶着车往前走。

“我要到巴西去了。”

“克莱尔太太喜欢到那个地方去吗?”她问。

“目前她先不去——大概一年吧。我自己先到那儿看看情况——看看那儿的生活怎么样。”

他们打马扬鞭,向东跑了很远一段,伊茨沉默不语。

“她们几个现在怎么样啊?”他问,“莱蒂可好吗?”

“我上次见她时,有些疯疯癫癫;两腮塌陷,瘦弱不堪,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垮了,再也没人爱她了。”伊茨心不在焉地说。

“玛丽安呢?”

伊茨压低了声音说:“她开始酗酒了。”

“真的吗?”

“千真万确。奶牛场主已经把她开除了。”

“你呢?”

“我不喝酒,身体健康。就是——就是早饭之前,我不再唱歌了!”

“为什么?早上挤奶时,你总是爱唱《爱神丘比特的花园》和《裁缝的裤子》,唱得那么好听,你还记得吗?”

“嗯,当然记得!你刚来那几天,我一直唱。过了几天,我就再也不唱了。”

“为什么不唱了呢?”

那乌黑的双眸,看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伊茨!——你真软弱——不就是为了我嘛!”他说,说完便陷入深思,“那么——假如我当初向你求婚,你肯答应吗?”

“要是你向我求婚,我就答应,你肯定要娶一个爱你的女人呀!”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