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初次求婚(2 / 2)

苔丝 [英] 托马斯·哈代 3379 字 2024-05-16

“你父亲是牧师,你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娶我这样的。她一定会让你娶一位阔家小姐。”

“没有的事——我已经对两位老人都说过了。这次回家,多半是因为此事。”

“我觉得我不能嫁给你——永远,永远不能!”她回答说。

“是不是我这样向你求婚太唐突了,我的美人儿?”

“是的——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到。”

“如果你想把这件事稍微放一放,也行,苔丝,我给你时间,”他说,“我一回来就立刻向你提出这件事,的确太唐突了。这件事先搁一阵儿吧。”

她再次拿起闪闪发亮的撇奶油的勺子,把勺子伸到水管子下面,重新开始工作。可是她无法像往常那样,手法灵巧精准,把勺子恰到好处地伸到奶油的底层下面。她尽力而为,努力尝试,但不是把勺子拿得过低,撇到了牛奶里,就是拿得过高,什么也撇不着。她伤痛不已,两眼含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东西;这份伤痛,永远都不能向她这位最好的朋友,她亲爱的辩护人去解释的。

“我撇不着奶油了——我撇不着了!”她转过脸去说。

为了让她平复一下心情,不妨碍她的工作,细心体贴的克莱尔开始谈起轻松寻常的话题:

“你完全误解了我的父母。他们朴实率直,无欲无求。福音派的教徒目前所剩无几了,而他们就是其中两位。苔丝,你是一个福音教徒吗?”

“我不知道。”

“你按时去教堂,有人告诉我,我们这儿的牧师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高教派。”

苔丝每个礼拜都去教堂听教区的牧师讲道,可到底属于哪一派,她还真搞不清楚,甚至还没有从未去过教堂听布道的克莱尔知道得多。

“我希望能专心致志地听他讲经布道,但是我在那儿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她泛泛而言,不会引起误解,也不会露出破绽,“对这件事,我常常感到非常难过。”

她说得那样坦诚自然,安吉儿心里相信,他父亲绝不会因为宗教信仰的原因而不同意苔丝了,即使她弄不清楚自己是高教派、低教派,还是广教派,这都没有关系。但是安吉儿知道,她心中混乱的宗教信仰,明显是儿童时期生活熏陶的结果,真正说来,就措辞表达而论,是川克特主义;就精神实质而论,是泛神主义。混乱也罢,明晰也罢,他根本不想去矫正修改:

小妹在祈祷,不要去打搅

儿时的天堂,幸福荡漾;

也不要用晦涩的暗示搅乱

那里的旋律,美妙又简单。

过去,他有时候认为,这首诗韵律优美,道理却不怎么可靠,现在却心悦诚服了。

他继续向苔丝讲述他回家的各种琐事:他父亲的生活方式,他父亲追求原则的热情。苔丝也慢慢平静下来,撇奶油时手也不再发抖了;她撇完一桶又一桶,他跟在后面,帮着把塞子拔掉,让牛奶流下来。

“我觉得,你刚进来的时候,有点儿不大高兴。”她一心避开谈论自己,于是就冒昧地问道。

“是的——哦,我父亲跟我谈了许多,谈他的烦恼,谈他的困难,这些话都重重地压在我心头。他热情认真,那些与他想法不同的人,不仅冷淡怠慢他,甚至还动手打他,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我不愿意听到他遭受侮辱,还有就是一个人热心到了那种程度,我倒认为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告诉我,最近他遇到一件叫人非常不痛快的事。有一次他作为一个讲道团的代表,到附近的川特里奇去讲道,那个地方离这儿有四十英里;在那儿,他遇到了一个放荡轻狂、玩世不恭的年轻人,他是个地主的儿子,妈妈是个盲人;而我父亲便将劝诫教导他视为己任,父亲说话直截了当,毫不留情,结果竟引出了一场大麻烦。我必须得说,我父亲太傻了,明知道朽木不可雕,何必去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白费口舌呢?但不管什么事,只要他认准了应该做,无论何时,都非做不可;这一来,他也就得罪了很多人,道德败坏的人恨他,行为不检点的人也恨他,人家嫌他碍事,他却说,他的荣耀恰恰就在于此,他还说,善在万物间。可我还是觉得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再自找苦吃了,就让那些猪在烂泥里滚好了。”

闻听此事,苔丝的花容月貌顿时黯然失色,一下子变得呆滞憔悴了,丰润的红唇也露出凄惨的情态;但是没再看出战栗错乱的样子。克莱尔如今又想起了父亲的事情,担心忧虑,一时没有留意苔丝的表现与态度;他们就这样依次将那一长排方形盆子里的奶油撇完,又将牛奶全部放掉。这时,其他女工也回来了,就各自拎起奶桶,黛博拉也下来刷洗铅桶,预备装新奶。苔丝正要到草场上去挤牛奶,克莱尔温柔地问她——

“小苔丝,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啊,不行——不行!”苔丝言辞郑重、坚决果断,希望断了这份念想。因为刚才克莱尔提起了德伯维尔的事情,苔丝的伤痛旧事又现心头,搅乱了一片芳心。“绝对不行!”

她出了门,向草场走去,一跃跨进挤奶女工之中,仿佛要让户外的新鲜空气,来驱走那心头的束缚与羁绊。这群姑娘向着远处草场上吃草的奶牛走去,走起路来无拘无束,坦坦荡荡,像野兽一样勇猛无畏——完全是习惯了宽广无垠的原野自然,迈着放任自由、无所顾忌的步子——在空旷的原野放逐自我,就好像游泳的人去追逐波浪一样。克莱尔又看见了苔丝,现在他觉得,从无拘无束的大自然中选择一个伴侣,而不是从人为矫饰的艺术宫殿里去挑选一位配偶,这是再简单自然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