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只剩苔丝一个人,她便找了个鸡笼坐下来,撮起嘴,认认真真地开始练起那门早已生疏的技艺。她发现她之前吹口哨的能力已经退化,现在只能从撮起的双唇中,空吹出一股子风,根本不成调,也不嘹亮。
她吹啊吹啊,可总是不着调,心里纳闷儿,这生来就会的技艺,怎么一下子忘得这么干净。正在这时,她发觉院子围墙上的常春藤条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这爬在墙上的常春藤可不比屋顶上的少。她定睛观瞧,看到一个人影从墙头跳到地上。来人是艾力克·德伯维尔,自从前天他把苔丝领到庭园的小屋住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我以名誉担保!”他大声说道,“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画里,从来没有像你这么漂亮的人,苔丝‘堂妹’(他叫‘堂妹’时,语气里有些许的嘲弄)。我在墙那边已经观察你老半天了,你坐在那儿,就像石碑上雕刻的烦躁女神,把你漂亮的红唇撮起来,做出吹口哨的形状,不断地吹呀吹,还不时悄悄地骂上一句,可就是一个音调也吹不出来。你为啥生气,就是因为你不会吹口哨。”
“或许我是生气了,可我没说脏话。”
“哦!我知道你为什么吹口哨啦,都是那些个鸟儿雀儿给闹的!我母亲让你继续给它们上音乐课,是吗?真自私!就好像照看那些该死的公鸡、母鸡还不够一个女孩子忙乎似的,我要是你,才不干呢!”
“可她特别告诉我,一定得吹口哨,而且明天早晨就得开始!”
“她是这样说的吗?那好吧,我先教你一两招。”
“啊,不用,不用,你还是别教我!”苔丝说着,向门口退去。
“净胡说,我又不想碰你。你瞧,我站在铁丝网这边,你可以站在铁丝网那边,这下你可以放宽心了吧。好啦,看这儿,你把嘴唇撮得太紧了,得这样子,对,就是这样。”
他边说边做示范,吹出一曲小调来:“挪开,啊,把你的两片嘴唇挪开。”不过,这个曲调的来源与用意,苔丝完全不懂。
“好啦,你来试试。”德伯维尔说道。
苔丝尽量表现得矜持不语,表情严肃得如石雕泥塑一般。但是他非要让她试试不可,后来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她只好按照他说的、能发出清脆音调的方法,把嘴撮了起来,而后却尴尬、痛苦地笑了,旋即又为自己没憋住这阵笑,心里恼悔,羞红了脸。
他一个劲地鼓励她,让她再试试。
这次,苔丝非常认真,认真得让人感到心疼;她尝试着,尝试着,最后,没想到竟然吹出了一声真正圆润的口哨声。成功的短暂快乐,使她心情大好;她的眼睁得越来越大,不知不觉在他面前笑了起来。
“这回好啦,现在我已经给你开了个好头,你会吹得很好的。你看,我说我不会靠近你吧;尽管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经受得起这种诱惑,我坚守了我的诺言……苔丝,你是不是觉得我母亲这个老太婆很古怪?”
“我还不是十分了解她,先生。”
“你会体会到这一点的;她就是很古怪,才让你学着吹口哨,教她的红腹灰雀。目前,我非常不讨她喜欢,可是你如果把这些鸡照顾好,她会很喜欢你的。再见了,遇到什么难处,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来找我,可不要去找那个管家。”
她重新掌握了这门技艺,发觉在德伯维尔夫人的屋子里,对着红腹灰雀吹口哨并不怎么费劲,她从能歌善唱的母亲那里,学会了太多的小曲小调,这些小曲小调正适合那些歌喉婉转的鸟儿。现在每天早晨站在笼子旁边,对着鸟儿吹口哨,比起当初在院子里练习这项技艺,可是惬意快活多了。没有了那个年轻人在身边,苔丝无拘无束,她噘起嘴,靠近鸟笼,对着那细心聆听的小鸟儿悠扬地吹起来。
德伯维尔夫人睡在一张宽大的四柱床上,四周挂着厚实的锦缎床帐,红腹灰雀也养在这间屋里,在特定时间放出来,自由地飞来飞去,把家具及其饰垫上弄得白斑点点。有一次,老夫人不在屋里,苔丝像往常一样站在一排鸟笼子旁,教小鸟唱歌,她觉察到床后面窸窸窣窣地有动静,转身一看,发现帷幔下沿露出一双皮靴的尖头。她的口哨即刻乱了,要是帷幔后面真有人,那个人一定也知道,苔丝怀疑有人藏在屋里了。自打那时起,苔丝每天早晨都把帐幔搜查一遍,但从未发现有人。很显然,艾力克·德伯维尔已经完全想到了他怪异行为的后果,假如他再耍私藏偷窥的伎俩,肯定会打草惊蛇,吓坏苔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