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说的是,“那再说吧……”
我说过,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把无可回避的事情丢给顺其自然。
<h3>19</h3>
我再返校的时候,警方悬赏锤杀了四个同学的大学生马加爵的金额,已经提高到了20万元。炎子因为长得像马加爵,竟然被路人举报了,这是2004年发生在我们身边最大的笑话。之前不说还不觉得,有了这一出之后,我越看炎子越像马加爵,搞得我都想打电话举报了。炎子对此愤恨不已,说什么马加爵是广西人,而自己明明就是福建人,怎么可能长得像。而且福建人最抱团,绝无可能对身边人下手。
但是王涛就没那么好运,他出去实习一直到4月都没有回来,后来得到消息,说是被同乡师兄骗到传销集团去了。
王涛就是我们的前任班长,来自河南农村,本本分分的老实孩子。年初时,他应聘郴州的一所中学被聘上了,但是要求在毕业时必须毕业证、学位证、四级证一样不少。王涛样样好,就是英语差,他就像五行缺26个字母一样,怎么学都考不过四级。越考不过越抵触,越抵触就越考不过,到了大四下学期,我都拿到证了,他还没有。因为只剩下6月最后一次机会,而且很可能还是过不去,王涛已经绝望了。就在2月初,他一位老乡兼师兄来找他,说是推荐他去某饮料企业深圳分公司做销售经理,只要本科毕业就行,不要求四级证、学位证,说是只要勤奋肯干,一年赚个二三十万是没问题的。王涛算是捡到了救命稻草,没过一个礼拜就跟着师兄南下了。这一去,直到我们都毕业散去了,他还没能回来。8月底,我们班体委彭闯接到了王涛的电话,说是找了机会逃出来了,求他帮忙逃命。我们班在深圳的同学赶紧报警的报警、买票的买票,把鞋都没穿的王涛从深圳弄回了长沙。
回来以后,涛哥身无分文,他的老父亲因为之前给王涛汇过几万块,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天大的数目了,发现儿子是在搞传销,钱已经打了水漂之后,坚决和王涛断绝了父子关系,一分钱都不汇给他。班上的同学从天南地北捐了几千块钱,帮涛哥在长沙租了间房子,继续复习英语,因为在毕业后一年之内,如果他考过了四级,还可以拿到学位证。我去长沙出差的时候见过王涛一面,精神萎靡,目光呆滞,在他杂乱的小出租屋里,床上桌上全是已经翻得又脏又旧的英语复习资料。
“英语不过四级不发学位证”这个制度,每每想起,我都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h3>20</h3>
魏星更扯,别人都在忙工作、忙考试、忙论文的时候,丫竟然要结婚了。
魏星的老爸为了给魏星找工作,过年的时候,请自己混金融圈的一位老友全家吃饭,结果两家人一见面,魏星直接愣那儿了。感情这位金融界大腕的千金是自己初中时代的初恋女友,课桌底下偷偷拉小手、放学路上找个旮旯亲嘴嘴的那种。我坚定地认为在感情的世界里,“小别胜新婚”是万有引力一样的绝对真理,俩人目光刚接触上,四周顿时电闪雷鸣、花香四溢,千百只小鹿在魏星的心头奔腾而过。
当晚魏星就有点儿嘚瑟,话多得全桌人都看出他不正常。初恋同学很吃魏星这套,一杯酒没喝但是从头至尾满脸通红。干柴烈火,郎情妾意,赶上两位父亲是多年至交,一顿饭吃完,不仅把魏星的工作搞定了,还把两个小的凑到了一起。3月,魏星的爷爷突然得了急病,家里人为了冲喜,也是怕老爷子见不到孙子结婚,魏爸爸去女方家商量,希望尽快把俩孩子的婚事给办了。于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最花……不对,是最具浪子气质的男子魏星同学,真的就要结婚了。
婚礼定在5月2号,地点定在兰州。魏星一本正经地把喜帖送到我们手上的时候,我们都疯了。“你丫真结啊!”老二还是觉得魏星在玩他,“你俩认识吗就结婚?”
“不是跟你说了吗,初恋女友!”
“初恋也得有十年没见了,”许宁问道,“你俩有感情吗?”
“怎么能没有呢,不仅有,而且越来越有,最近我俩天天打电话。”
“你俩当年为什么分手的?”
“我俩?高中没在一个学校就分了。”魏星撇撇嘴,“她成绩比我好。”
“哎,说真的,你觉得自己适合结婚吗?”我觉得我的意思表达得挺委婉的。
“早晚不得结婚吗,我觉得我俩门当户对挺合适的。”
“靠!”鲍哥骂道,“你丫玩够了吗?”
“怎么说呢……”魏星挠了挠头,突然大声骂道,“我家里把特么酒席都定好了,你们跟我说这个,我特么要是不结了都是你们干的!”
我们所有人连忙惶恐地起身安抚他,话说,他真要是不结婚了,这责任我们还真担不起。
<h3>21</h3>
我们把参加魏星的婚礼当作我们的毕业旅行。因为没有钱,我们一行七人(我、柯依伊、老二、鲍哥、许宁、小马和张倩)都是坐火车去的兰州,而且是魏星承诺绝对不收我们份子钱,我们才放心买的卧铺票。从长沙到兰州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也不知为什么,这次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吵得我一直睡不着,咣当咣当咣当……夜里,我翻身下床,走到车厢的过道里,发现老二也没睡,正坐在车窗边向外看。
“没睡?”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嗯。”
“你也睡不着?”
“嗯。”
“我也是……去抽根烟吧。”
“嗯。”
在车厢的拐弯,我和老二每人叼着根白沙烟靠着车门站着,抽完了一根,老二问我:“还抽吗?”“抽。”于是我们又接着抽。
“你能想象魏星都结婚了吗?”老二说。
“以前不能,现在可以了。”
“为什么?”
“不结婚还能怎样呢?”
“唉……大家都一样。”老二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回家找一份好工作,买一套好房子,娶一个好老婆,生一个好孩子,安身立命了。”
“也可能先生一个好孩子,再娶一个好老婆。”我笑得呛了口烟,咳嗽起来。
“管他呢,这些细节问题已经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总而言之丫要被钉在生活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了。”老二仰着头,望着车厢顶上昏黄的车灯,“我也一样,你也一样,哎,你和柯依伊会结婚吗?”
“我们?会吧?”
“那就是不会。”
“为什么?”
“直觉。”
“说点儿别的吧……”我挺抵触这个问题的,“你最后定哪儿?工商还是电力?”
“电力,赚钱不少,而且不用考试。”老二又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不好意思啊,你不是建议我去工商的嘛。”
“没事,我就是感觉管人的部门更牛一些。无所谓,你去哪儿我都替你高兴。”
“别介。”老二伸出右手摇了摇食指,“替我高兴实在不是件好事,你本来不高兴,还要辛苦地替我高兴;我本来该高兴的,却被你替了。”
“傻X。”我又笑了,把老二的烟盒拿了过来,也抽上自己的第三根烟。
“哎,你的理想是什么?”
“靠,都要毕业快工作了,你问我这个。”
“是做电视吗?”
“谁知道呢,有区别吗?”
“也是……那现在的理想呢?和柯依伊结婚还是甩掉人家?”
“滚蛋。”
<h3>22</h3>
到达那个西北城市的时候,我斗地主斗得直犯恶心,满脑袋贴的都是纸条,实在贴不下,还让小伊分担了好多。
魏星来火车站接我们,西装领带,正经得跟个傻X似的。丫开着他爸单位的商务车,挤挤正好塞满我们七个人。“今儿下午没事,我带你们吃吃兰州小吃,晚上开会,明儿结婚。”
“开会?”
“魏星同志婚礼筹备会。”
我还以为魏星说着玩呢,结果不仅这个会是认真的,而且真的有一个“魏星胡晓敏婚礼筹备委员会”,委员会主席是魏星的大伯,委员会委员分别有魏星的爸爸、妈妈、伯伯们、叔叔们以及魏星老爸的一干得力下属。筹备会的地点设在魏星老爸家的客厅,我们一推门,就看到二十几号人,一水的中老年男子,要么穿西装要么穿衬衫,我们几个穿着休闲装进来的学生,在人堆里显得特别突兀。房间里烟雾缭绕,气氛紧张,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筹备婚礼,反倒很像电视里抗洪抢险指挥部。魏星的大伯起身迎接我们,“你们就是魏星的大学同学吧?欢迎欢迎。”话说得很客气,但脸上毫无笑容,我竟有点儿忐忑起来,再看小伊也是表情迷茫,把我的手捏得紧紧的。
“女同学就不用参加了,你们先上楼休息,几个男生是伴郎对吧?你们留一下。”魏星的爸爸走过来,也是布置工作的口吻。
“哦,好的。”许宁回身看看我,“要不小伊,你和张倩上楼去吧,我们待会儿就来。”
小伊看看我,我点点头,两个女生跟几位长辈们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我知道小伊肯定特别想参加这个筹备会,因为她从到兰州就特别兴奋,还发挥她文艺骨干的想象力,给魏星设计了好几个婚礼上特别浪漫的桥段,什么用遥控飞机送戒指啦,什么让六个芭蕾舞女演员把新娘子迎出来啦……把魏星给乐得咯咯的。下午在兰山喝三炮台的时候,柯依伊拍着魏星的肩膀说:“你早就该让我给你策划,就冲咱们是结拜兄妹,我肯定给你设计得特别唯美、特别浪漫……”
魏星说:“算了,还是留给你和方鹏用吧。”
柯依伊看了看我,“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才不费脑子想呢,都交给方鹏搞。”
“那方鹏要是搞不好呢?”
“那就不嫁呗。”
“太!好!啦!”我举起茶杯笑着喊道,被柯依伊砸了一脸的葵花子。
其实魏星婚礼的流程已经都定下来了,婚庆公司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这最后一场筹备会,其实就是一场动员大会。魏星的大伯严肃地对所有人说,每个岗位都要责任到人,所有事情都要妥当圆满,要尽到礼数,要办得风光。
我们五个男生只能有四个人做伴郎,小马主动退出,因为听说在兰州做伴郎必须得喝大酒。四个伴郎明天接亲要拿四色礼,接到新娘子把四色礼丢下,拿回女方家还回的礼物,但是更重要的是帮助新郎冲破新娘家设的三道门,有困难伴郎先上,尽量别让新郎为难,还要把红包省着用。一位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哥对我们说:“咱们西北抢新娘比较狠,把门卸掉的都有过。”大伙儿哈哈大笑,只有我当真往心里去了,这造成第二天我巨大的困扰,不过那是后话了。
<h3>23</h3>
第二天正日子,我们凌晨5点就洗漱完毕,到魏星家集合了。我穿着准备去新单位报到用的G2000西服,照照镜子真是意气风发。小伊说,这是她第一次看我穿正装,真好看,特别像个成功人士。而她自己穿了一身小礼服,有一点儿露背,这让我多少有点儿不开心,但是我也没钱在兰州给她重新买一件,只能算了。到了魏星家,只见满眼都是人,我们连门都进不去。魏星自己也有点儿心烦气躁的,不知为什么事跟他妈妈顶撞了几句,气鼓鼓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我们都双手抱拳向他道贺:“新婚快乐,恭喜恭喜哈!”魏星白眼一翻,“恭喜毛,吃早饭去!”
快走到拉面馆的时候,魏星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毕竟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哎,我带你们去的那家拉面馆特别好吃!我跟你说,吃拉面最厉害的就是肉蛋双飞,汤鲜码正,好吃到爆!”我们几个都是吃货,听魏星这么一说,都已经馋得往肚子里咽口水了。“对了,尤其是你们四个伴郎,必须肉蛋双飞,”魏星说,“肉蛋双飞它荤啊,我们兰州规矩,接到新娘子,娘家舅舅要敬伴郎喝酒,你们赶紧打点儿底,不然没到婚宴你们就挂了。”
“靠,不是吧?大早上就喝?”我有点儿抓狂。
“可不,”魏星说,“我真没开玩笑,你们多吃点儿。”
我只觉得今天是凶多吉少,不过为了兄弟,只能豁出去了,正好走到拉面馆,我冲着拉面师傅喊道:“老板,来八份肉蛋双飞!”话说完,整个拉面馆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魏星捂着脸走到我旁边,低声说:“方鹏,肉蛋双飞是我自己起的名字,跟老板你得说……加份肉加个蛋。”
我扭头看见老二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真是死在拉面馆的心都有。
<h3>24</h3>
看出来了吧,我这个人都23岁了,还那么耿直。不过,更耿直的事情还在后面。到了新娘子家门口,要过三道门了,领头的大伯手一挥,“伴郎,上!”我们几个毫无迎亲经验的毛头小子嗷地就扑了上去,魏星兴奋得两眼放光,一边咣咣咣砸门,一边喊着:“亲爱的,让我进去吧!亲爱的……”
屋里的人当然没那么轻易放过他,“给红包!”“有!有!有!”魏星从兜里拿出三四十个小红包一股脑儿从门底下塞进去了,其实也没多少钱,因为魏星的四个口袋里放着四种面额的红包,右下边的口袋里的小红包里面只塞了两块钱。今天早上,魏家人为了怕魏星弄错,只要见到他就问“两块的”,魏星就摸右下兜;“十块的”,魏星就摸左下兜。“一百的”,魏星就摸左上兜;“两百的”,魏星就摸右上兜。见一次问一次,连我都背下来了。
红包塞进去了,里面的人显然很不满意,“太小啦!要红色的!”
“红包都是红色的!”鲍哥接茬儿喊道,“你让新郎进去,钞票大大地有!”
“对!门缝太小了,大红包进不去!先放我进来!”你说魏星这脑子怎么长的,真机灵。只不过里面的人完全不吃这套,“没事,你一张一张塞!”
没办法,魏星塞进去一个一百块的红包。大伯在旁边想拦没拦住,摇了摇头,“你给得太快了,这后面就难办了。”果不其然,只听门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还要,一人一个!拿到就开门!”
“操!”老二骂了一声。我赶紧扯了他一把,“哎,别骂脏话啊!”老二连忙捂住嘴,“不好意思哈,说顺嘴了。”
“怎么办?”我们都看着魏星,这小子想都没想,“怎么办?砸吧!”
“砸!”我们一股脑儿拥到新娘子家的防盗门前,抡起拳头使劲儿砸门,相信我,那真是一点儿力气都没留,一下是一下,砸得门头上的墙皮都松了,扑啦啦往下掉白灰,估计暴力拆迁也就这架势了。为了让场面不显得太暴力,魏星一边砸还一边甜言蜜语:“亲爱的,我爱你啊,亲爱的,开开门吧……”就这么砸了五分多钟,里面人也不给个反应,也不说开门也不说不开,我这耿直的性子又犯了,就想起昨晚谁说过“接新娘子把门拆了的都有”,脑子一热,退后两步,冲上来就对着防盗门踹了一脚,刚踹完就被魏星的大伯一把拉开,“别踹,怎么砸都没事,别踹!”
我这时候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儿,心里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老二在我旁边啧啧叹道:“你还劝我别说脏话,你自己倒是上脚踹啊!……”
过了没多久,就听见屋里有老人家说话:“别拦了,时间差不多了。”接着就听见有开锁的动静,接着门开了一道缝,我们一拥而入,把大舅子夹在门后面,差点儿给压死过去。魏星又是递烟又是道歉,我环视了一下,只觉得女方的家人脸色都挺不好看的,丈母娘当着所有人的面,挂着臭脸拿着扫帚簸箕,去扫被我们撞落的墙灰,只见屋里防盗门的顶上整个墙皮都已经掉了下来,都可以看见水泥了。
后两道门,女方就象征性地拦了拦,放魏星进去了。当然,娘家人虽然把新郎放进去了,但让魏星又唱歌又下跪,还写保证书,保证“工资全交,家务全做,每晚交公粮”,狠狠整治了一番。小伊一直跟在后面看,一会儿笑得拍巴掌,一会儿哭得抽鼻子,感动得不行不行的。我和老二从魏星跪在新娘子面前开始,就从里屋出来了,人实在太多,挤得透不过气来。可是出来以后发现,在客厅也舒服不到哪儿去,几个舅舅看我们的眼神一个比一个狠。
“我靠,魏星是不是说还得和舅舅喝酒啊?”老二悄悄问我。
“我靠,好像是哎。”
“我!靠!”
新郎领着新娘去给岳父岳母磕头的时候,舅舅们直接拎着酒瓶子就过来了,“伴郎呢?哪四个是伴郎啊?”我们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要说还是许宁冷静,首先代表我们认了个错,“刚才撞门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都是外地人,不懂规矩。”“没事的,来来来,喝酒。”说话的应该是新娘的大舅,“好酒啊,存了好几年的五粮液。”
兰州人民真是生猛,按他们的规矩,喝酒的两个人,得各自一手端一个斟满白酒的小酒杯,一起碰一下,然后把两杯酒都倒进嘴里咽下去,这叫喝一个。我们每个伴郎得和每个舅舅喝两个,也就是四杯,新娘子一共有四个亲舅舅,这外婆不仅能生而且会生,全是儿子。我们四个伴郎才吃过早饭,每个人就得喝16杯白酒,而且我非常怀疑娘家舅舅在我们粗暴砸门之后,把和我们喝酒用的酒杯换成了最大号的,不然两小杯酒怎么可能灌满整个嘴巴?……好在我们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来之前不仅吃了肉蛋双飞,还喝了牛奶,嚼了海王金樽。喝了两个舅舅,我只觉得风萧萧兮易水寒,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今儿哥们儿就是魏星的脸面,喝酒咋啦,不就是搞来搞去嘛,牛X你弄死我啊!当然,这些话没说出口,不过再和另外两个舅舅喝酒的时候,我们就没那么低三下四又是哈腰又是道歉了,直接碰杯,咣咣把酒倒进嘴里吞掉,酒杯底朝天一举,“我先干了,舅舅您慢点儿!”
<h3>25</h3>
接到新娘子,回男方家又绕了一圈,终于去酒店办正事了。
在婚礼现场,我们几个忙前忙后瞎掺和。其实魏家根本没给我们安排活儿,我们就仗着自己在学校搞晚会的经验,一会儿去给酒店挑刺,一会儿去给婚庆公司提意见,搞得人家见着我们都烦。当然,我们也不是没事找事,比方说在酒席开始前,婚庆公司放的音乐竟然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我和许宁冲到调音台那儿指着放音乐的人鼻子就骂,“你特么放什么呢?《梁祝》!你看过《梁祝》吗?人家结婚有特么放《梁祝》的吗?”婚庆公司那个哥们儿连连道歉,立即换了首《好日子》。
吉时已到,全场暗下。“魏星先生胡晓敏小姐新婚庆典仪式正式开始,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二位新人闪亮……登场!”
《婚礼进行曲》响起,追光灯照着餐厅入口的铜门缓缓打开,新娘子挽着魏星站到了一片星光之中,礼花陆续炸开,闪闪的金粉和彩条布满了整个红毯上空,魏星抿着嘴,左手握着新娘的手,右手轻轻挥动向所有人致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熟悉的人走在红毯上,激动地站起身来拼命尖叫使劲鼓掌。魏星伸手指向我们这桌,这才是我们最熟悉的朋友之间的坏笑。我注视着他和新娘子一直走到舞台上才坐下来,再一看身边的柯依伊已经和张倩手拉着手哭成了泪人,我连忙安抚:“别哭啦,大喜的日子,应该笑啊。”
“小伊,”鲍哥也凑了过来,“你不会对魏星有意思吧?”
“去!”小伊破涕为笑,“我就是好感动啊!”
“靠!老二你干什么啊!”我们顺着小马的声音看去,只见老二正拿餐巾纸抹眼泪呢。
“老二,你不是真的吧?”
“没事,我就是替他……高兴……”话没说完,他眼泪又下来了。
“看见没?”我说,“真正对魏星有意思的是老二!”
<h3>26</h3>
那天我们伴郎团没陪魏星敬完所有宾客,才十桌不到,我们就全翻了,吐了不知道多少次。原本下午的安排是去泡温泉,结果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上8点多了。我就睡在自己房间的双人床上,小伊不在,我们四个伴郎睡在一起,老二和鲍哥手拉着手并排睡,我垫着老二的肚子睡在垂直的方向,许宁趴在鲍哥的腿上,也枕着老二。我一动弹,老二也醒了,他一动,又碰醒了许宁和鲍哥。
“几点了?”许宁揉揉眼睛,“我靠,真晕……”
“不知道。”我说,“咱们喝了多少?”
“不知道,反正这辈子都没喝过那么多白的。”老二说。
“他们人呢?”我问。
“不知道。”鲍哥起来把房间里的矿泉水翻出几瓶丢给我们,“方鹏,你记得你下午干吗了吗?”
“差不多记得吧,没失忆。”
“你记得你说你不要和柯依伊结婚吗?”
“啊?不会吧?那我要跟谁结婚?”
“你说咱都别结婚,谁结婚谁傻X。”鲍哥一口喝了大半瓶矿泉水,“你说咱们租一套大房子,弄口大锅,一起过日子。”
“嗯……”我想了想,“好像是说过。”
“你这点儿出息,租一套大房子,”老二压根儿没起来,只是翻了个身,“租?你特么就不能买一套大房子?”
“柯依伊生气了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许宁也躺了下来,“醉话不能当真嘛,还好你说的是我们,不是吴姗姗什么的。”
“扯淡。”
“哎,真晕,再睡会儿吧。”
“嗯,再睡会儿吧。”
我们又按照刚才的姿势睡了下去,“哎,方鹏,你别枕我肚子!”
<h3>27</h3>
回到学校没多久,柯依伊收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而我家人也打电话给我,说我的那份传说中的好工作吹掉了。因为那个许诺帮我安排工作的领导出了点儿事,自身尚且难保,哪儿还顾得上我呢。当时已经接近6月,身边绝大多数同学都签了单位,我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去找工作,心里不急是不可能的,何况“方鹏即将捧到金饭碗”的事早在同学之间传遍了,许多专业成绩比我好八百倍、却连个商业银行柜员都做不了的同学对我又羡慕又恨。现在一夜之间,我从有着众人羡慕的好工作、喝酒唱歌等毕业的“官二代”,变得前途未卜去向不明了,让多少人看了笑话不说,我自己的心理落差也调整不过来。
小伊也替我着急,“公啊,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找工作啊!”
“去哪儿找呢?”
“去哪儿找?去街上找啊!”我当时的状态真没法好好说话,见谁冲谁,对柯依伊也不例外。
“公啊,你别急啊,我是问你,你准备在长沙找还是去南京找,或者去北京找找看啊。”
我知道小伊在暗示什么,可当时我心里这个烦啊,脸都被砸地上了,哪儿还有工夫想去北京发展、和她长相厮守的问题,随便应付了一下,根本没走心。
5月中下旬,长沙已经很热了。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埋头做简历,和别的屌丝一样,努力美化自己,讨好那些可能做我老板的人。我的简历除了成绩单那一页以外都很漂亮,毕竟我大学四年参加过太多社会活动,有证书、有奖状、有照片,可是成绩单那一页,除了“汽车驾驶”这门选修课是85分,其他几乎没有超过70分的,就这还有不少是重修得来的。简历做了一天一夜,早晨准备送去打印之前,我终于崩溃了,因为无论我怎么看都没办法从这份简历里,看到哪家银行有招聘我的可能。我忽然觉得我爸说得对,我在社团、在学院、在晚会、在活动里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我大学时光里自以为是的消遣罢了,那些风光、那些荣耀、那些欢呼、那些爱慕,在毕业之后一文不值。我们用那些青春和文艺制成了麻醉品,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我们用大把的光阴去换取短暂的快乐。当然,这些快乐是真实的,也是难得的,我们无比享受,直到扼腕叹息。对,同样的100万,有人买房安身立命,有人就换一夜春宵,没有值不值,没有对不对,选择就是取舍,好处不能兼得,只是春梦醒来的时候,总还是想骂个娘的。
我在寝室里把电脑键盘砸了个粉碎,对了,我自己没有电脑,我用的是老二的电脑,砸的也是老二的键盘。砸完之后,我用鼠标把简历文档考进软盘里出门打印,顺便又买了个新的键盘赔给老二。老二收下键盘什么都没说,请我去“欣欣”肠子火锅店吃了顿火锅,还叫上了鲍哥。鲍哥也还没有搞定工作,他父母都在辽宁农村,在找工作这件事上帮不了鲍哥一丁点儿忙。我们仨喝了两打啤酒,最后决定,我和鲍哥先一起回一趟淮安,然后一起在南京找找工作。
简历我复印了40份,估计是够这一趟用的了。走之前,小伊帮我收拾箱子,千叮咛万嘱咐,说面试要注意什么什么。我觉得特别不自在,“小伊,你说你也没参加过面试,你教我这些有用吗?”
“我参加过研究生面试啊!”
“研究生面试和找工作能一样吗?”
“我就是提醒你啊,你随便听听呗,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我一句话没出口,自己觉得不合适,又咽下去了。我要你提醒我什么啊,我罩得住自己,我不需要你费心。你要帮什么忙?你只要好好地当我女朋友行吗,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你能陪着我就足够了,不要想着帮我解决问题,别让我感觉你比我强,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h3>28</h3>
南京,洪武路,金融街。
我和鲍哥穿着西装、扎着领带、皮鞋锃亮,沿着这条繁华的马路挨家投简历,所有银行和保险公司一家都没放过。在绝大多数银行,我们连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都进不去,也不知什么级别的职员把我们的简历一收,往边上一放就打发我们走了,运气好时能见到HR,可他们虽然能客客气气跟我们聊两句,但都直接拒绝了我们,说招聘已经结束,连简历都不收。我俩其实心里都清楚,这么投简历和刮彩票也没什么区别,但当时就铆着一股劲儿,非在这里找个下家不可。上午,我们还算意气风发,到了中午,就都累得跟死狗一样了。过了2点,天上开始飘雨星,金融街才走了一半,后来的整个下午,我们就像在演出一场悲怆的真人秀,伞也不打,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一栋又一栋写字楼,然后灰头土脸地出来。
走完金融街,我和鲍哥都已经精疲力竭,在路口的肯德基,我买了个全家桶,俩人闷头就吃,一句话没说。吃完桶里的,鲍哥终于说话了:“饱没?”我说:“没饱。”然后他又买了两个汉堡,我们一人一个沉默地吃完。那天晚上,我俩一共就说了这四个字。
我心里暗自庆幸,这一趟我的目的主要是陪鲍哥,以我爸妈的职位,我即使不能留在南京,至少也可以在老家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感觉就像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原来一切只是梦而已。但鲍哥不一样,他还在噩梦里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在陪鲍哥的这几天,我不知道我爸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因为之前帮我搞定了那份工作,别的关系他也没多走动,临时抱佛脚,基本就是到处碰壁的节奏,等我再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爸头发都白了许多,他看着我,表情尴尬,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我说:“省电视台在招人,你去面试看看吧。”
结果,我的工作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去了电视台,不过只是个连公积金都没有的租赁人员。
<h3>29</h3>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枫杨树的清香已经无法掩盖栀子花的味道,我们知道,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许宁签了深圳银联,张倩签了贵州的一家商业银行。魏星回兰州,老二回北京,都是家里找的好工作。鲍哥定在浙江的一家保险公司,从最基层的组训做起。小马要去广州的一家证券公司,在快毕业前半个月,齐娜来找小马,我们都以为俩人是为了告别,因为毕业的时候说了再见,这辈子就可以再也不用见了。俩人站在男生宿舍门口说话,我们几个就在121一边打麻将一边等着,十多分钟后,小马回来了。
“哟,连吻别都没有啊?我们白看了那么久。”魏星就喜欢挤对小马。
“齐娜要把小乖还给我。”
“谁?”
“小乖,就我送它那条狗。”
“凭什么呀?”
“她要去北京发展,说北京管得严,不可能带小乖去。”
“我靠,丫去北京啊?”老二骂道,“她不知道你不留在长沙啊,你特么也不好带狗啊!”
“你答应了?”魏星接着问。
“我先带回娄底吧,让我爸妈养。”
“你特么怎么这么贱啊!冯波呢?让冯波带回四川去啊!”
“算了。”
“凭什么呀?”
“毕竟是我送给她的,我也想要回来。”
“你……”魏星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把手里的麻将往地上一砸,冲到阳台上,对着宿舍区大门的方向扯着嗓子喊道,“齐娜……你个贱人……”
“你特么有病啊!”小马冲上去,对着魏星的后背就是一拳,两个人扭打起来,我们拉了半天才把他们掰扯开,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抱头痛哭。
我也不知道那个夏天,我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是惜别,还是哀伤,或者绝望。
<h3>30</h3>
但这段时间,我从来没见柯依伊哭过。她只是默默地陪着我,陪我写毕业晚会的剧本、陪我排练、陪我演出、陪我参加各种散伙饭、陪我去见不同的想再见一面的人,甚至我去向陈陈告别的时候,她也陪在我旁边,只是在我和陈陈合影的时候,她躲在一边,并没有帮我们拍照。我每次问小伊,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想见的人,我也陪你去。小伊都会摇摇头说:“没有,我还要在这里待两年呢。”
只有在我即将离开长沙的前一天,小伊对我说:“公啊,你能不能陪我去堕落街转转。”堕落街是师大到湖大之间的一条步行街,这里有无数家小商铺和小吃店,这里几乎是柯依伊最喜欢的地方,我不陪她的时候,她就拉着张倩来玩。那天我们去的时候,堕落街还是一如往常的熙攘,我和小伊从师大那个口进去,一路小伊也不买吃的,也不逛商铺,就拉着我挑着大头贴店进,那天我们在不同的大头贴店拍了十多张大头贴,一直拍到我的表情都麻木,累了,烦了,不想再拍了。她就自己一个人拍,拍笑,拍哭,拍亲亲,拍打人……然后,我们在一家麦当劳里,把二三百张剪开的小不干胶照片贴在一个随时可以揭下来的本子上。她一边贴一边说:“公啊,其实你回南京也好,你就可以给我写情书啦,你还没有给我写过情书呢。你要是写得好,我就在信封上贴一张笑脸,要是我不满意,就贴一张哭脸。要是哭脸比笑脸多,我就不嫁给你了。”
这一段,我现在还能很清楚地记得,就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
但在毕业后的当时,我却几乎忘了。我并没有给小伊写过几封情书,而她也没给我回过哭脸的大头贴。在决定不再爱我之后,她也就没再给我寄过信了。
<h3>31</h3>
我是第一个离开学校的,因为电视台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大型活动要启动,急需人手,希望我尽快报到。所以我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接到电话后的第四天,我就走了。
走的前一夜,我喝了一个通宵,也唱了一个通宵。那一年也不知搞什么工程,湘江截流,整个湘江大桥下面一滴水都没有,凌晨6点的时候,我和小伊手拉着手,还有老二,还有许宁,还有鲍哥,还有魏星,还有小马,还有王佳,还有张倩,我们拉着手,唱着歌,自东向西,在湘江的江底走过。江底并不平坦,我们走得磕磕绊绊,没有电筒,只能靠着湘江一桥遥远的路灯分辨方向。走到中间的时候,我抬头去看大桥,虽是凌晨的光景,但桥上却还有不少车,从河东开向河西,又从河西开往河东。四年前,是南湖大学的校车拉着我们,从湘江大桥驶过,开往我们度过四年最美好的青春的那片校园,而如今,我们要告别它的时候,它就在我们的头顶上,依然车来车往,我看着它,就像看着一切刚刚开始的模样。
回到校园,我们都没睡,因为我坐的火车是下午1点多的,大家抓紧时间拿着傻瓜相机在校园的各处留影,教室、宿舍、操场、食堂、超市、水房、楼梯、报栏、旗杆、栅栏、电话亭……我们把每一张照片都塞满我们所有人,即使看不清表情,看不清面目,都要把所有人塞在同一张画面里。因为所有景物都没有意义,所谓大学,就是我和我们在一起。
拍得差不多以后,我们往校门外走,小伊在背后拍了一张我们的背影。
青春早已仓皇散去,而这张照片保留至今,现在它还是我电脑的桌面图案。
<h3>32</h3>
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告别。我们把中午在“老和气”喝掉的四箱啤酒的瓶子统统搬到学校的正门口,我举起第一个瓶子,高高地指向天空,抹了把眼泪,大喊一声“走啦”,然后把瓶子用力丢出去,玻璃瓶划过太阳的光晕,狠狠砸在校门口的水泥地上,炸得粉碎。老二他们也一个个拎起啤酒瓶,纷纷喊着“走啦”,然后甩出去砸掉。
啤酒瓶次第炸开,玻璃碴儿散落一地,学校门口的保安都出来了,但是没有一个上前阻拦我们。我们就这样砸完了所有酒瓶,他们把最后一只留给我,我在砸掉它之前,转身向所有人鞠了个躬,“谢谢哥儿几个!方鹏,走啦!”然后把空酒瓶砸在地上,抓起行李,冲上旁边一辆拉活儿的黑车,把门一关,“去火车站!”
黑车发动起来,很快开了出去。
老二他们没想到我会这么走掉,连忙找车追我,连原本并不打算送我去车站的几个师弟师妹,也被这悲怆的气氛感染,拦了各种黑的开赴火车站。赶到的时候,我已经自己拎着行李上车了,他们买了站台票赶到月台,只能冲着车窗里的我大喊“傻X”,一边喊一边流泪。我则扑在绿皮车的车窗上,涕泪横飞,回应着他们:“傻X,你们都是大傻X!”
因为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我并没有看太清小伊的身影,但后来老二对我说,小伊那天一直追着我的火车跑到最后,哭得不成人形。那时候我们并不是分手,而只是暂时分开,可小伊哭得却和生离死别没什么区别。正如她在婚礼前夜对我说的,她知道我这一走,我们应该就不可能了。
<h3>33</h3>
我的小妖精,我的神,你穿着我的白色T恤站在窗边,眺望着学校里的树,出租屋楼下的小河都变得奔腾起来,你的头发随风飞起,我感觉我的余生都在注视此时。
<h3>34</h3>
在这本书的最后,我还是简单说一说我和小伊是怎么分手的吧。
来到南京的我,就像打了鸡血的公鸡,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恨不得24小时连轴转。我现在总会对那些刚开始异地恋的情侣们说,永远不要只防备着另一半身边的异性,却忽视了那些冠冕堂皇却极耗精力的事情,比如工作,比如学习,比如电脑游戏,它们对感情的冲击,不亚于一场外遇。我刚刚工作那会儿,脑子里全是所谓的理想,做什么事都觉得自己在完成光荣的使命。现在想来,使命个屁,那种兴奋大多来自新鲜和愉悦,工作实在太好玩了,尤其是一份并不枯燥又可以满足虚荣心的工作。我整天拍片子、写台本、接触各种报名参加选秀节目的男女极品,夜以继日,乐在其中。
而小伊则越来越表现出对我们关系的忧心忡忡,给我的短信越来越频繁,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干脆就是“公呀,你在干什么呀?”“公呀,快,快说你爱我!”换在大学时代,我在网吧或者搓麻将的时候,哪怕再嫌烦,也会回短信哄她,可在工作的时候,被使命感、责任感、荣誉感笼罩的我,总会拿起手机看上一眼,就丢到旁边再不理会,不用多久,小伊就会打电话过来,而我则用极端不耐烦的口气对她说:“我在工作呢!”
“我在工作呢!”这是我和小伊分手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如果你是女人,请切记不要嫁给三种人——赌徒、打老婆的以及工作狂。所有工作狂都是极端自私及自恋的,他可以在自己的忙碌中获得巨大的乐趣,根本不需要你。他们心怀巨大的理想,而这个理想当中并没有预留你的位置。对,我就是其中之一,我闭上眼睛就可以幻想自己构造的大厦,而总梦想大厦的人,谁还愿意描绘那一间小小的家呢?
从毕业到再一个9月,我都在工作,小伊……我也不知道,或者是不记得小伊在研究生开学之前都做了些什么。我们俩人日渐疏远、联系寥寥。对于那些日子我唯一的记忆是小伊告诉我有人追她,是学校门口一个烤羊肉串的小老板。小老板对小伊说:“你别嫌我是个烤羊肉串的,浑身油腻腻脏兮兮,但是我每个月收入一两万呢!”小伊对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我的月收入才1000冒头,所以我对那个数字愤愤不平,我对小伊说:“我好好干,等我当上制片人,一年也有十几万!”小伊笑了,“你别总工作工作的,要冲钱我就找那烤羊肉串的了。”我大不以为然,“没钱拿什么娶你啊!怎么买车买房啊!我要给我的女人最好的生活!”
小伊说:“那个女人是我吗?”
我答道:“你认为呢?”
“不是。”
“傻样。”
<h3>35</h3>
我以为小伊开学之后忙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改善一些。可事与愿违,小伊的短信并没有因为开课而减少。那个时候,我刚刚接手一档全新的日播节目,领导很器重我,把我提拔为主力编导,可以独立负责一整期节目,而我也成为我们频道最年轻的主力编导。我的使命感、责任感与日俱增,工作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小伊随时发来的短信已经成为我工作时最大的困扰。我为这件事和小伊吵了两次,每次都以小伊哭鼻子而我又忍住气哄好她结束。我们都觉得我们已经到了快处不下去的边缘,为了弥合两人之间的关系,我和小依约好国庆见面,我用半个月的工资给小伊买了张长沙直飞南京的机票。
小伊来南京了,还是我熟悉的样子。我们手拉着手,她的掌心还是温温的,带着一点点汗。我领着小伊去了总统府,去了紫金山,去了玄武湖,带她去看我周末喜欢逛的狮子桥步行街、喜欢吃的小吃店、喜欢待的电影院,我向小伊介绍我在南京全部的生活,小伊乖乖地跟着我,带着我最熟悉的笑容……
那晚,我们在石婆婆巷我租的出租屋里疯狂地做爱,我还记得那天停电,屋里热得像蒸笼一样,我们把窗户打开,反正屋外只有微弱的星光。我们把彼此紧紧往怀里搂,恨不得把对方塞进自己的心里。不知道几点之后,我实在精疲力竭,于是松开手,把自己整个盖在她的身上大口喘气。她用力抱了我一下,然后把我推开,让我躺好,她就这么靠在我的胸口睡了。我歪过头看着她睡觉的样子、看着她的眼角那一点点没有擦均匀的睫毛膏、看着她右耳朵上的第四个耳洞、看着她依然淘气的小鼻子、看着她红红的脸颊,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把手从她的胳膊下穿过去,想摸她的胸,她用力夹着胳肢窝不让我过去,但是抵抗依然没有效果,我很快就把手盖在了她的小乳房上。她依然没有睁眼,我们就这样待了五分钟,突然,她狠狠地哭了。
她说:“方鹏,我们分手吧。”
于是,我们就在南京分手了。
<h3>36</h3>
小伊自此便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虽然同在北京,她平时甚至都不和老二联系,也许她在默默地遵循着“分手就要告别我们这个圈子”的规定。我和小伊分手的消息也没有让朋友们太吃惊,23岁的我们已经见惯了分分合合。老二唯一一次跟我提起我和小伊分手的事情,是聊到他和小伊在路上的一次偶遇。当时老二问小伊:“你真的和方鹏分手了?”小伊的回答是:“对,他不是个浑蛋吗?”
我和小伊分手之后,生活还如同之前三个月一般继续着,甚至没有太大的痛感,只是偶尔在听情歌的时候,会回忆起我和小伊之前的甜蜜画面。但听完了也就过去了,再想想,分手对于我和小伊未必不是好事,毕竟她是独生女,我是独生子,两家人都不太愿意我们离家太远。她就该在研究生毕业以后回到北京,找一个当地的男人结婚生子,而我也就应该在南京落地生根吧。
2004年的国庆节,我和柯依伊同学结束了维持近三年的恋爱关系,成为彼此的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