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方子晨就带着赵哥儿去了北安县。一南一北也是远,整整走了四天。
小风管理着一个泡面厂,平日行事都很沉稳,虽是年纪还小一些,又是个哥儿,但底下人对他很是恭敬信服,可今儿不知咋的了,就见他们往日冷静自持的大少爷面色潮红,急急忙忙的从厂里跑了出去,屎急一样。
一大娘好心指路:“大少爷,错了错了,茅房在这边。”
小风:“······”
泡面厂外头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
小风见到赵哥儿和方子晨,都以为在做梦,刚守门的进来禀报,说外头来了一对夫夫,那汉子说是来接他去出家的,小风怔了一下,就往外头跑了,也没敢确定,看他呆愣愣傻了一样站在门口,赵哥儿喊了他一声,小风才高兴得蹦了起来。
“赵叔,方叔,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赵哥儿有些心虚的说。
小风冲过去抱他胳膊,有些不好意思道:“赵叔是不是想我了。”
赵哥儿像他还小那会儿一样,摸他头:“嗯”
小风腼腆的笑了起来任由他摸,没一会儿又停下来左右看:“乖仔和滚蛋呢?”
赵哥儿都还没说话,方子晨一脸悲痛的道:“之前家里出了点经济状况,我就把他们卖给镇上的屠夫了,你二弟不行,个头矮,人嫌他头大没什么肉,就给了二两银子,你三弟四弟出息一点,肥肉多,人给了六两,家里混不下去了,我们只能来投奔你。”
小风:“······”
小风不高兴道:“方叔,你不要当我傻啊!”
方子晨惊呼起来:“哎呦喂,这都骗不了你了,几个月不见,你终于长脑了,我很欣慰。”
“方叔真讨厌。”
小风带着他们去厂里巡视了一圈。
方子晨听他说了半响,不住点头。
泡面厂被小风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一年来都没出过什么事,他很欣慰的拍着小风的肩膀:“你真是长大了。”他摇头感叹:“真是时间如流水啊,一眨眼就过了,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我还得帮你擦屁屁,为了你的小鸡症愁得大半月都吃不下饭,头发都要掉光了,如今再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赵哥儿噗呲笑了出来,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事。
“······”这是他的黑历史,小风脸都涨得通红,咬牙切齿:“方叔!”
方子晨被小风追得满厂跑。
这两人在一起时就常这样,小风是个哥儿,但方子晨总把他当成小汉子。
赵哥儿笑了笑,随他们闹去了。
泡面虽是卖得好,像其他几个厂回来直接大批量产了,可泡面厂这边却是不得行。
小丽一边走一边跟赵哥儿禀报。
厂里用的花椒、香料这两月小风都是从吉洲那边进的货。
这些东西不是常用药材,平常医馆里备的少,小风打听到北邙那边盛产胡椒,丁香,桂叶、小茴、这边医馆也是从北邙那边进的货,他若是从医馆那里买,人一斤多要他二两多银子,这实在是不划算,最后小风自己带着小丽去了吉洲,不过之前方子晨给他来过信,说这边时局难测,怕是不稳,小风也不敢跑太远,就怕一旦乱起来他来不及撤。
他和那边一商人签了文书,人能稳定的给他供货。
如此香料缺的问题是解决了,可牛油小风真不晓得去哪里要了。
方子晨下令让北路县那边都养了牛,小风却也是猜不到用意,毕竟大夏有律,不可随意宰杀耕牛。
规定是这么规定,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当规定阻碍到发展,改了就行,在这皇权至上的年代,这也不过就是夏景宏一句话的事。
这事儿方子晨早就给夏景宏去信了,夏景宏也是批了的,不然方子晨也不敢知法犯法拉着赵哥儿过来吃牛肉。
北安县县令消息灵通,方子晨刚从厂里出来,他已经候在外头了。
县令十分激动:“下官见过大人。”
“来了啊!”方子晨让他起身了,随后带着赵哥儿和小风随他回了衙门,结果刚下车,北路县县令居然就站在衙门外。
方子晨:“······”
他前脚刚到北安县,后脚北路县县令就来了,这么快的吗?这速度,屁股绑火箭上发射过来的吧!
也不怪北路县县令着急。
去年回来,北路县这边便强制下令让底下的老百姓们养牛,下头老百姓是哀声怨道,而且,厂房建好后,他给方子晨去信,方子晨只说别急。
可怎么能不急?
北安县、北南县、北区县三个县都赚了钱,老百姓眼看着都过起来了,就他北路县还穷困潦倒着,先头地里种小麦虽是不怎么长,但好歹还能勉强有口吃的,可如今他喊人养了牛,种了草,大人再是不来,今年冬季怕是又要死不少人。
前儿下头人回报,说他家最近周边时常有人扛着锄头出没,北路县县令一听这话,都要吓坏了,缩在府里好几天都没敢出门。
……
北边这边冬季比较冷,十月中旬那会儿就飘起了雪,寒风刺骨,呼呼的像一直往骨头里钻,吹在脸上像刀刮一般。
这几天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只几米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道路两旁的树木可怜巴巴地耸立着,树上光秃秃,小草也鄢了,变成了黄色,到处一片荒凉景象。
这样的冬季,最是难熬。
小路村今年就过得特别难,傍晚大虎顶着风雪从山里回来,他背上扛了一小捆树根,是他挖了大半天才挖到的。
最近大家都往山里窜,连着树根都不好挖了,肩膀上的几根树根没啥子重量,可大虎却是佝偻着背,像是被这么几根树根给压垮了,脚步迈得都十分沉重。
家里有三个孩子,爹爹也六十来岁了,这么点树根根本就不够吃。
大虎愁啊!可却又无能为力。
刚到山脚,就见他家老大在山脚砍柴。
“虎娃。”
“爹,你回来了。”虎娃很高兴,可一见他背上的树根,和冻得发紫的双嘴,马上又失落起来,难受得想哭。
大虎说:“回家吧!把柴火给我挑吧!”
虎娃抱着树根跟在他后头,一路都没再说话。
晚上回家,冯氏去了厨房做饭。
越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冯氏洗了树根,放到锅里,又倒了半锅水,盖上盖子,就这么煮了,没加油,更不用提盐,养生得很。
大虎家就两间泥土建的茅草屋,应是有些年头了,泥土墙上满是裂缝,瞧着是摇摇欲坠,比当年方子晨住的危房还要磕碜,似乎寒风再大一点,这屋子就能塌了,房顶也破了好几个洞,连绵不绝的雪花不停的落进屋里,贫寒的小屋里潮湿不堪。
冯氏和虎娃拿了稻草把那些缝儿都塞住了,可还是没多大的用,寒风无孔不入,屋里依旧到处的漏风。
天擦黑时,冯氏带着几个孩子围坐在灶台边取暖,大虎从后院出来,发现锅里还剩一截树根。
“这是留给我的?”
“嗯!”
“你们都吃了?”
冯氏避开他的视线,说:“吃过了。”
就挖了三截树根,如今留了大半给他,家里人能吃饱?
三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锅里,在大虎看过来的时候又急忙撇开。
这树根煮起来其实并不好吃,又老又柴,几乎咬不动。味道像黄瓜皮,有一点点涩,然后口感不太好,咬不断,像长老了的青菜梗。
可就是这样的东西,他几个孩子却是连吃都不敢敞开肚子吃。
大虎难受得几乎站不稳。
见他垂着头没有动,冯氏叹了口气,道:“家里得靠你,我们······”
她话都没说完,大虎目光在三个孩子面黄肌瘦的脸上滑过,又看着他们只一身打满补丁的薄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冻得不成个人样,虎娃脚上依旧是一双草鞋,冻裂了,一道道口子,大虎觉得刺眼极了。
再看他爹爹,入冬后啃树根啃得一口牙都要掉光了,如今就剩三颗屹立不倒,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吓人。
大虎彻底怒了,提了柴刀就要往后院冲。
“当家的,你要干什么?”
“大虎。”
几个人拦着大虎,大虎挥着刀:“放开我。”
冯氏是孝顺的,有吃的时候总会让给爹爹和几个孩子,入冬后就一直饿着肚子,这会儿都没什么力,大虎一推她,她直接转了三圈,然后才摇摇晃晃要往一边倒:“当家的······”
大虎爹爹赶忙扶住她。
大虎冲过去,见她没摔着,便又要往后院去,冯氏抱住他的小腿,大虎眼眶红了:“我要去杀牛,放开我。”
家里养这么几条畜生,忙活了整整一年,精心伺候着,牛长得比人都肥壮,他们却是要饿死了。往年的过得也辛苦,可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去年他们还能实现树根自由,今年却是不行了。
他今天在山里寻了大半天,就挖得了三截树根,其余的,能吃的,都被人挖走了,明儿他们吃什么?他的孩子还这么小,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啊?
之前倒也想把牛牵了去卖,可卖不出去。
一般来说,牛的寿命一般是十年到二十年左右,但农耕的牛只有九至十年左右的寿命,一般七岁左右的耕牛就开始不怎么耕得动地了,因此七年以上的牛才可以进行宰杀,北路县这边地质特殊,庄稼、小麦、大豆这些作物都不怎么长,一般种了多是空壳,但牧草相当的丰富,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养些牛,而且今年官府还强制没家每户最少要养三头以上,更是不会有人买了,大虎家的牛年岁还小,屠夫也不敢要。
只能牵回来继续养着。
冯氏趴在冰冷的雪地上,死死抱住他的小腿,说啥都不敢放。
大虎要真杀了牛,明儿估计就得去蹲牢房了。
“那啥办?我不能看着孩子们饿死啊!”一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刻,在孩子面前,在生活种种压迫下,他终于被击垮了,最后只得无奈的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他无能啊!
“大虎······”
大虎的爹爹坐在一旁默默的掉眼泪,眼看着小孙子肚子越来越大,他最近是怕得都睡不着,家里原本就够穷了,现在又欠着官府十几辆银子,一想到这庞大的几乎要压垮他们一家的数额,大虎爹爹总偷偷的掉眼泪,眼都要瞎了。
这么多银子,怎么还?
这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一家人抱成团的哭,前路一片黑暗,他们没能瞧见光明。
大虎家哭声大,旁儿几家邻居过来,晓得原来是大虎想杀牛,便叹了口气劝了两下又回去了。
家家户户都困难,比大虎家情况还要遭的也是大有人在,管不了旁人的。
小路村这样的事儿今年发生得特别多,各村各地都有,大家已是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