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1 / 2)

麒麟 桔子树 9166 字 23天前

“你早就想好了吗?”徐知着兴致勃勃地问。

“嗯,我从小就想这样给自己写一份。如果连律法都不愿插手我们的生活,就让我们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蓝田下笔凝神静气,但内容都是很多年前就想好的。

——本人蓝田,愿与徐知着先生结为秦晋之好,从此相扶相伴,互敬互爱,唯愿白首同心,一生不弃!

这婚书写作两份,相互交付,蓝田写好徐知着那一贴,端端正正地签上名,把笔递给徐知着。

“我?”徐知着迟疑:“我字很难看的。”

“难看也没关系。”蓝田失笑。

徐知着把两幅纸摊在桌上审视半天,还是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写不下手,太破坏美感了,你再想想办法。”

蓝田沉吟片刻,运笔把“徐知着”这三个字添到“蓝田”一侧,伸手把徐知着拉起:“走吧,我们去借个印泥。”

“上哪借?”徐知着一时茫然,被蓝田拖了就走。

“山人自有妙计。”蓝田得意地扬了扬眉,随手敲开隔壁一间小屋。

开门的是一个青年的白人姑娘,蓝田客客气气地向她说明了情况,并摊开纸页向她展示……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对方一声尖叫,捂着嘴,很是惊讶的模样,马上回头奔进浴室里拿了一管口红出来,拍着胸口强调:“这是最红的。”

蓝田绽开一看,果然是正红,便拉过徐知着的右手,仔仔细细地涂红了拇指,牢牢按压在“着”字中间。

徐知着忍不住笑:“好像卖身契。”

“怎么?你才发现?!”蓝田从容道。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按好手印,将两封婚书细细叠好。

“这是中国风俗吗?”女孩子好奇地看他们动作。

“是的。这是古老的中国风俗。”蓝田掏出钱包:“很抱歉,弄脏了你的唇膏。多少钱?”

“不不不,切掉一些就行了,很荣幸可以参与……”姑娘摆摆手:“总之,祝贺你们。”

“不,按我们中国人的风俗,结婚大事,你出了力,我们是要回礼的。”蓝田说得煞有其事:“这是个信仰问题。”

“噢?!真的?”姑娘显然被唬住了,十分不好意思地收了一百美金。

事情发展得太快,徐知着完全跟不上节奏,就好像被幸福砸晕了头脑,轻飘飘地,每一步都走在了云上,搞得他时不时就要看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嘿嘿笑一下,或者伸手去摸摸蓝田的侧脸,贴着他的脸颊磨蹭,自顾自发笑,也能笑上半小时。

蓝田坐在窗边发邮件,把刚刚转出压缩好的结婚视频发给密友们。

徐知着从他身后搂上去,抱着他的脖子问道:“你在干嘛?”

“给爱之他们发消息,告诉大家我结婚了。”蓝田反手抚摸徐知着的耳垂:“但爸妈那边要晚点再说,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徐知着略僵了一下,马上点头:“好的。”

“放心,总不会一直让你没名没分的。”蓝田半开玩笑。

“没关系。”徐知着极认真地贴在蓝田耳边说道:“我只要你。”

蓝田指尖一颤,失手点开了最新回复的邮件,屏幕上有一大串惊叹号绵延了三行,李爱之用最大号文字打出一句话:你疯了???

“连她也……”徐知着眼尖,一眼就看清了发件人。

“别管他们。”蓝田关掉页面:“暂时不要管别的任何人的想法,他们不是你,也不是我。”

“可是……”

“不要说可是。”蓝田的手指滑进徐知着的衣襟里,按住他一边的乳头轻拂,眼神温柔如水:“今天没有什么可是,你我一尝夙愿,莫要辜负好时光。”

“嗯。”徐知着点头。不知怎么的,蓝田越是坚持,他越是有种疯狂的慌乱,而这种慌乱到了极点,却引燃了他骨子里属于战士的那份刚烈。

冒险、进取、掠夺……以及,愿赌,且服输。

每一个出色的战士都有这种悍不畏死的勇敢,毕竟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不要再发了。”徐知着忽然也洒脱起来,一把抱起蓝田往院子里走:“干点正事。”

洞房花烛之夜,什么才叫正事?

蓝田失笑。

院中正是夕阳落幕时分,辉煌的火海燃烧了整片山野,水面倒映了天上的流云,像失了火。

“真像那时候!”蓝田站在水中叹息。

“嗯?”徐知着从屋里拿了酒回来。

“缅甸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浓烈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是嘛。”徐知着把托盘小心的放到水面上,手指轻划了一下,水波载着小巧的酒瓶与瓷杯起起伏伏,缓缓靠近蓝田身边。徐知着脱去衣裤滑进水里,极轻巧的一个猛子扎过去,从蓝田身边浮起。此刻托盘堪堪浮到蓝田手边,蓝田含了一口酒,低头喂到徐知着唇间。

日本清酒的酒味不重,淡淡带一点米香,唇齿几番相错,酒液从唇边滑出,亮闪闪的,滴到徐知着的锁骨上。

酒不醉人,人自醉。

温泉池中热力蒸腾,薰得蓝田全身泛粉,徐知着伸手把人推到池边,沿着脖颈吻下去,火热的舌头掠过胸口粉色的突起,打着圈挑逗到硬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入水中,张口把蓝田的阳物吞进嘴里。

蓝田马上呻吟出声,下意识地按到了徐知着头顶。

这触感极其刺激,而且前所未有,因为水温高热,口中反而是凉的,进出间热水翻涌,反复涤荡,有如冰火两重。如此稍久,渐渐有热水涌进唇间,又被舌尖搅动,挑过最敏感的顶端。

“不行……”蓝田握在徐知着肩上,试图把人拉起来。

徐知着的气息极长,潜水足可以支撑3分钟左右,闭上眼睛吞吐,一口气用尽才浮出来,蓝田早就忍得满头大汗。

“不要乱来。”蓝田一把拉过徐知着的肩膀用力吮吻,纠缠着走到水浅处。

酒盏被水波推翻,覆到池里,刹时间酒香四溢。

“什么叫乱来?”徐知着低喘着,大腿挤进蓝田两腿之间,用腰胯轻轻挤压磨蹭着。

“你这就叫乱来。”蓝田低头看他,眼眸极黑,波光潋滟。他伸手从池边拿过润滑剂,挤在手中暖热了,抹到徐知着股间。

“坐上来。”蓝田压抑不住的粗喘,半靠在池边的圆石上。池水浅浅的漫到大腿根处,水汽氤氲了他的皮肤和眼角,泛出诱人的桃红色。

“你这就不乱来?”徐知着倾身过去吻他,火热的皮肤紧贴在一起,微凉的风掠过裸露处,带来分明的刺激。徐知着微微皱眉,忍过进入时的扩张感,又停顿了片刻,长长呼出一口气。

“乖。”蓝田伸出手,指尖从徐知着鬓角滑到腮边,然后用力按到腰际,开始缓慢的动作。

因为水流时不时漫过交合处,润滑剂渐渐被洗去,进出的感觉分外鲜明,极为明确的摩擦感,研磨着细嫩的黏膜,极度的刺激。蓝田动作很小,轻巧而快速,上半身搂抱在一起,紧贴着,交换着浓腻的湿吻。

高潮时分,徐知着紧搂着蓝田倒翻进池水里,热烫的泉水瞬间淹没了五感,仿佛窒息一般,快感浓烈到让脑中一片空白。

这么快乐,徐知着有些迷蒙地想,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徐知着在恍惚间把蓝田的手拉到唇边亲吻,硬硬的指环贴着柔软的唇:你现在是我的。

徐知着刚刚办完大事,正是威名赫赫的时节,左战军又得力,日常工作办得滴水不漏,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催他去。倒是蓝田不如他逍遥,医院正在融资和过审的关键时刻,之前突发车祸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次出来休假,偷得一周已经是极限。

徐知着还在赎罪期,陪蓝田回京也没舍得走,帮着办些琐事,托公司走后门买来的二手军用悍马车还在漫漫海路上飘摇,徐知着实在不放心,只能让保安公司暂时租了一辆防弹凯迪拉克先用着。

眼看着万事又回到正规,仿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倒是陆臻上校收到蓝田的邮件后心情极度不淡定,但苦于人在南方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能从网上订了一份大礼直送蓝田实验室。东西送到时,徐知着刚好也在,手里捧着硕大的纸箱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心性再坚毅,无人祝福的爱恋终究太过凄凉,陆臻有如雪中送炭,极大地抚慰了徐知着内心的惶恐。

蓝田忙着回邮件,只转头瞥了一眼:“什么东西?”

“不知道。”徐知着找刀开箱,纸盖弹开一看,满脸的喜色顿时化作哭笑不得。

“到底什么东西?”蓝田狐疑。

徐知着没吭声,嘴角微弯,眉头带笑,尴尬又无奈,眼神暧昧难言。

蓝田凑过去一看也乐了,大纸箱里塞得满满的,冈本0.02极限超薄超大号整整三十盒,足足180个安全套!!

“这个……小流氓!”蓝田抚额:“这绝对是夏明朗的主意。”

“肯定不是。”徐知着摇头。

“为什么?”

徐知着失笑:“我觉得队长才没这么好心。”

蓝田一想也是,随手拈了一盒在指尖打了个转:“果然好兄弟,真是讲义气。”

“他给我的。”徐知着笑嘻嘻地把纸箱搂过去:“都是我的。”

“行,那你拿着使。”蓝田浑然不当意,坐回去忙着干活。

徐知着等了半天也没等着那声但是,心里颇有些不安定,犹豫了片刻,推了推蓝田的手臂笑道:“真的都给我用?”

“你这个笨蛋。”蓝田叹气:“我可以不用的呀,反正到时候吃苦的是你啊。”

徐知着呆住,于风月一途,他果真是再修十辈子也赢不了蓝田。

所幸蓝先生是个厚道人,是允许悔棋的,当天晚上大家都试用了礼物,发现陆上校推荐,果然品质出众。徐知着在欣喜之余,也忍不住肖想了一下:在那遥远的地方,那两个荒淫无道的家伙是摸索了多久,才把市面上这些货色给摸清的……顿时羡慕万分。(夏队:扯蛋!!我们才没机会用这个!得了便宜卖乖,我他妈踹死你。)

徐知着临走的时候给麻子和猴子额外发了个红包,千叮万嘱,说有事第一时间招呼,方才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飞回缅甸。雪亮的指环戴在手上,就像是战士的勋章,徐知着自觉意气风发,有意无意都想露给别人看。左战军眼尖,一眼就看到,攥着徐知着的手掌惊叹:“蓝老师居然嫁给你了?”

“什么叫居然?”徐知着不满,一巴掌呼在左战军脑门上。

“不是。”左战军挠头:“我还以为……”

“闭嘴。”徐知着顿时紧张起来。

左战军也是个能看人眼色的,立马笑开一脸笑纹:“真好,这下你可算心定了。”

徐知着嘿嘿笑,架子全无,仿佛青涩的少年。

“喜糖?”左战军打蛇顺杆上,拽着徐知着的胳膊不放。

“红包?”徐知着也不客气,这是第二个祝福他的友人,他享受这种备受关注与羡慕的幸福。

军哥做人不含糊,现场掏腰包,有零有整连一个美分硬币都倒了出来。徐知着更不推辞,一把收在手里,用力攥着,硬硬地咯着掌心,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的满足。

喝酒,烤鱼,那天晚上左战军陪徐知着在露台上喝了一夜。

到最后,徐知着醉得糊里糊涂,揽住左战军又哭又笑,他说我是真的怕啊,真的怕……吓死我了,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我真怕他不要我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

左战军只觉得迷惑,他也谈过恋爱,却不知怎么,曾经亲身经历切肤的痛,此刻竟比不上这一场旁观来得惊心动魄。寻常人的恋情总是充斥了太多的条件、妥协与犹豫,房子、车子、票子……滚滚红尘的俗事冲淡了情感。左战军几乎不太能理解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情义,那么恐惧,那么执着,那么的……纯粹。

一场大案过后,缅北很是消停,各路英豪修身养性,连麻古都不怎么敢往云南贩。

徐知着抓紧时间整顿了一番军纪,现如今他手下人材也算齐全了,可以开始末位淘汰制度,把各种管理章程一点点建立起来,不再像当年那样的草台班子,兵多将少,凝聚力全靠老大一张嘴,非得迎风抖擞几身王霸之气才能领着人往前冲。

不过一年而已,他居然就这么闯起来了,徐知着有时自己想想也很得意,这一年起起伏伏,吃过大亏,也占过大便宜,最后居然就这么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连美人都娶到手,真是不可思议。

徐知着这么一想,又觉得前路纵有艰险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罢了。

有人春风得意,便有人黯然神伤。

佤邦有变的风头是一点点透出来的,等徐知着知道时,鲍老爷子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只有出气没进气了。

鲍老头是缅共出身,那时候当兵不容易,真真切切要造反干革命的。戎马数十载,好容易留下一条命来,骨子里早已虚空,只是精气神在,皮骨撑了不倒,没发病时,看着还是威风凛凛的样子。如今病来如山倒,轰隆一下,碎了个稀里哗啦。

徐知着好歹算是得过他的恩惠,收到消息马上让人备齐了礼物往邦康赶,车子还开在路上,噩耗传来,探病成了奔丧。徐知着是个谨慎人,佤人的习俗他不懂,他就不敢贸然行事,索性慢了一步在邦康城外停下,打电话给左战军,让他找人问明白了再进城。

没想到左战军的电话还没回来,便有故人先到,顾玄站在车外拍他的玻璃,徐知着顿时狐疑:“你怎么也在这里?”

“等你。”顾玄大大方方地开门上车,贴着徐知着耳边低语:“我有话说。”

徐知着没犹豫,示意司机先下车。

“等我什么事?”徐知着开门见山。自他回来缅甸还没见过顾玄,当然,他也没找过。这位老大身份不凡,见不着最好,见多了才有事。

“等会儿你见到小鲍,陪着他,就不要走了。”

徐知着皱眉,把这句话里里外外吃透了才敢开口问:“为什么?”

“佤邦的山头很多,老一辈的还没死光,老鲍在的时候大家都给面子,但老头一死,人心是会变的。”顾玄意味深长地:“鲍明忠虽然能力不小,但资历太浅,需要有人支持。”

“但我能做什么?”徐知着不解。

“光是你当然不行,但……你又不是一个人。你也知道,在大家眼里,你早就不是一个人。”

徐知着愣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一丝麻痛从指尖传过来,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他一时无法消化。顾玄知道他需要时间想,便开门出去把司机叫了回来,一路开进城。

车子开到灵棚,徐知着才发现他给左战军交待的那个任务纯属多余,这灵棚的样式,这披麻带孝的孝子贤孙跪坐迎人的架式,完完全全就跟中国一个样,估计正宗老缅反倒不如他熟悉。

顾玄早就备下了一卡车的花圈,缓缓跟在他们车子后面,夸张又浮华。徐知着把原来准备探病的补品留下,用黑纸包了一份礼金下车。一小队佤联军帮他把花圈从卡车上卸下来,层层堆垒到灵棚两侧。

徐知着缓步走进深黑的灵棚里,对着老鲍的遗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在来来往往只是鞠躬凭吊的客人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小鲍连忙过来拉他,一叠声地说客气了客气了,不用这样。

徐知着把礼金塞到小鲍手里,眼神真挚诚恳:“不客气,应该的。老爷子救过我的命。”

小鲍一时怔愣,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徐知着陪着小鲍在灵棚里坐了半天,鲍明忠时时回头,都看到徐知着坐在他身后,腰背挺得笔直,偶尔视线与他相碰时,便会倾身过来问他想要什么。

这世道,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人少,鲍明忠简直是不可避免的,感动了。

逐浪山收到消息时人在仰光,订飞机赶过来已是下午,进棚一抬眼,就看到徐知着坐在小鲍身后。逐浪山愣了一愣,顿时满腹疑窦,连弯腰鞠躬时心思都不在正事上,别人起,他伏,别人伏,他起,格外触目。

逐浪山的母家跟小鲍带亲,虽然是一表三千里的亲,多少都算是亲戚,逐浪山看到徐知着也在,更赖着不想走,先是抱着鲍明忠哭了几声,慢慢挪到徐知着身边去:“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徐知着侧目瞥了他一眼,倾身凑到小鲍耳边,低声道:“我去外面站一会儿,有事你招呼。”

鲍明忠回头看了看逐浪山,心下了然,连忙客客气气地把徐知着送了出去。

徐知着并没有走远,反而站在灵棚外面帮忙,他人长得帅,又是声望正隆的时候,却呆在这里干这些打杂的活,引得进进出出的人都看他,私下里猜度着,鲍家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

徐知着是新贵,他本人其实没什么,毕竟年轻人再怎么牛B也是浮的,真正吸人眼球的是他身后的背景,那种似有若无然而关键时刻又有雷霆万钧的存在,最引人遐想。

顾玄凑过来陪他一起搬花圈,忍不住称赞道:“干得不错。”

“是上面要挺他吗?但干嘛把我推出来?”

“想挺,又不能公开挺,不找你找谁?”顾玄半开玩笑的:“还有谁比你更会做人?”

“我看他心里也是有数的,我跟他们家本来又不熟。”

“那又怎么样?”顾玄按住徐知着的后背:“他现在高兴都来不及。”

徐知着垂目浅笑,没再说什么。

顾玄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一个人长得好看,的确干什么都占便宜,徐知着虽然比不上娱乐圈的那些演员明星,但站在普通人里也算是一等一的长相,而且更让人舒服的是,他好看得浑不在意,为人做事的姿态比长相更悦人眼目。他总是习惯把姿态放得略低,给你的永远比你预想的要多一些。就像刚才面对鲍明忠,明明可以算是施恩去的,他却做得有如报偿。这人有种很柔软的力量,可以把生硬的交易做得温柔诚恳,这绝对是难得的天份。

徐知着在佤邦呆了六天,停灵、追悼、出殡……什么事儿都没落下,一直陪在鲍明忠左右,挑不出半点毛病,让小鲍感激不尽,双方的私交更是突飞猛进。

逐浪山在鲍家设白宴的时候才捞到机会单独拉住徐知着,开门见山抛出一句话:“我见过你身边那小子,他是卖军火的。”

徐知着本不想跟他搭腔,但听到这话还是停了下来。

“这人是北方工业的,这几年,四特和佤邦四分之一的军火都从他手上过来,他们先把武器卖给老挝军方,再通过老挝那边倒手卖进来。鲍家是他们最大的主顾。”逐浪山一双眼睛在暗处深邃幽明,像是含了鬼影,他停顿片刻,有些叹息:“你终于还是跟他们混到一起去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本来没跟他们混在一起呢?”徐知着漠然道。

“因为……”逐浪山失笑,有些嘲讽:“我还从来没见过,干他们这行的,会像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谈恋爱的。”

徐知着脸色微变。

“臭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逐浪山拍了拍徐知着的肩膀:“我真后悔把你带到缅甸来,我应该一开始,就让你滚的。”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徐知着压抑住内心的波动:“少惹我。”

逐浪山欣然微笑:“那当然。我这个人最识时务了,您知道的。”

徐知着看着逐浪山消失在视线里,脸上霍然变色,不是因为逐浪山威胁了他什么,而是逐浪山忽然掀开了他一直没有注意的那扇大幕。

徐知着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拙劣的演员,明明戏已开场,锣鼓喧天……他被人带着懵懵懂懂地演完了一折戏,才发现自己已然站在台上,那灯火最通明处,台下满是黑漆漆最浓烈的黑,好的,坏的……通通,就这样藏在暗黑深处,虎视眈眈。

徐知着像是蓦然惊醒,深切地意识到,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是他想要选择的人生,因为……“干这一行的,从来没有人会像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谈恋爱”。

徐知着忍不住回头去想,往事像流云掠过心头。

流光飞度,他在想什么时候他其实可以停下来,但那时为什么没有停下?

顾玄的要求,他是没有办法拒绝的,这一年来,他受了国家太多支持和恩惠。

何确有事,他不得不帮,因为他欠了何确极大的人情。

逐浪山扣留他,他不得不向人求助,欠了人情也只能以后还。

德国人的矿,他不得不保,那是他的工作。

逐浪山的心太野,要得太多,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

徐知着绝望的发现,过去的每一步,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每一次,他都尽自己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好的选择,可每一次,当他闯过难关,却又踏进更深的泥沼里。如果要停下,几乎要追溯到TSH缅甸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他抵挡住了诱惑,没有出面当这个总监,而是安安份份地呆在温莱做一个小小的保安主管,赚着每年20多万美金的薪水……是否,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像王暮峰那样平安康泰,终日忙忙碌碌,却又无所事事?

还回得去吗?

晚上宴散,鲍明忠拉着徐知着说了不少心窝子话,又许诺让TSH承接他们鲍家一个翡翠矿的安保工作,徐知着自然认真说好。

临走时,小鲍送了徐知着一块冰种满绿的翡翠坠子,只说是自己家矿上出的,不值钱,拿着玩。但徐知着已不是当年那个土包子,行货一过眼,多少也能惦出些分量,就这么个水头翠色,贩到北京,开价百万也不算稀罕。不过,徐知着也没多做推辞,小鲍想给,他也就这么收了,场面上的事有来有往,以后总有回报。

顾玄是当成徐知着的跟班一起来的,走时自然要一起走。车子开出康邦的地界,徐知着让司机下车去抽两根烟,随手把小鲍给的翡翠拿出来塞进顾玄手里,垂眸浅笑着,温声问道:“最后一次,行吗?”

顾玄忽然挺直了腰背,他知道徐知着说的是什么意思,要的是怎么个最后一次。

“你看,我这人也不合适,我拖家带口的,我就想赚点消停钱,吃口安稳饭。”徐知着有些尴尬的解释着。他前半生戎马倥偬,一切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实在不习惯这么跟组织讨价还价。

顾玄却笑了:“这样啊?”

徐知着有些紧张,他以为顾玄会反问,你现在才想赚点消停钱,便宜都占光了,会不会太晚了?

但顾玄并没有这样问,他只是从随身的背包里抽了一台平板出来,调出一幅地图拿给徐知着看:“这是什么?”

徐知着探身看了一眼:“中缅油气管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条管道忽然断了怎么办?”顾玄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对,很快就会修好,但它很长,穿越了无数深山老林,大片的武装地带,防不胜防。如果有那么一拔人,三天两头的把它弄断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徐知着沉下脸。

“一个中国人的预期寿命是75岁,而缅甸是62,但是在缅北,男人平均活不过50岁。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顾玄看着徐知着的眼睛,从容与他对视:“我在这块地方干了十几年,我们跟世界头号毒枭打交道,我们卖军火,卖粮食,教他们种甘蔗……我们的任务是引导这些军阀武装放弃争战,放弃毒品,面向中国,发展经济,因为只有这样,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徐知着很想回避这过于明亮的注视,却发现自己难以躲开。

“想想你的那些老战友,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他们就没有机会再赴汤蹈火,客死异乡。”

“你这是要抢生意吗?”徐知着脸上浮出笑意,那笑容太过复杂,仿佛喜悦,却又沉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