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默这个女人虽然神经又古怪,但小事抽风,大事从来不含糊,没过几天,那个让徐知着惦记的实习就有了准信儿。徐知着把自己需要的装备清单写了一份寄给她,海默稍微改了两样,表示没有问题,完全可以满足。
护照早已到手,去东南亚的旅行签证更是方便,旅行社三天搞定。
蓝田听说徐知着要走,也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去临幸他北美的学生们。话说,自从蓝教授在北京有了芙蓉帐暖可度春宵,从此君王已不西迁。好在这年头资讯发达,靠Ipad视频也能勉强开展教学工作,但总也是非常招人侧目的一件事,也就是仗着平时为人不错,积善积威日久,学生们才没造反。
虽然是冬季,仰光仍然一片炎热,徐知着走下舷梯,迎面而来的热气让他的皮肤惊起一片战栗。天色很蓝,万里无云,机场大厅里来来往往的缅甸人脸上带着无所思虑的微笑,多半眉眼低垂,态度谦恭。
缅甸,一个永远微笑着的,暗藏杀机的平和佛国。
徐知着刚刚走出机场大厅,便看到海默站在一辆破旧的日本丰田吉普车边,那破车样子十分复古,看得徐知着几乎愣了一下,感觉这怎么也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品了。
也不知道是上次闹得太尴尬,让这女人终于心有所愧,还是已经预见到再闹腾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好果子吃,海默几乎就像是转了性一样,不声不响地一抬下颚:上车。
徐知着心中警惕,很担心她这是憋着要玩儿个大的,又默默地把默爷的光辉形象拿出来脑补了一番,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坐上副驾驶位,车子发动,海默一面开车,一面从后座提出一个大包扔给徐知着。徐知着呼吸微妙的一滞,屏息着拉开拉链,那些他曾经拥有的,现在想要的,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在前掌与后跟处加装了钢板的高帮丛林靴,防红外阻燃面料制作的迷彩作战服,强光战术手电,多功能三防手表,kabar格斗刀,红外与微光夜视镜,多功能枪套与腰带,各种大小不同的弹匣背囊,望远镜,各种线材……
“都是我的?”徐知着竭力压抑,声音仍难掩兴奋。
海默抬眉看他一眼:“只要你不怕你那个嫉妒成狂的男朋友生气,现在就可以脱光换上。”
“谢了。”徐知着漠然道,又努力想了想陈默。
“钱从佣金里扣。”海默淡然道。
“没问题。”
对话到此结束,海默默然开着车,穿过并不算繁华的仰光城。徐知着把视线投向窗外,远处佛寺的金顶闪闪发光,街道狭窄破落,偶尔掠过一些古旧的英式建筑,显出曾经英属缅甸的痕迹。
海默把车子开入市区又穿出,最后开进城郊一间不起眼的宅院里。茂盛的热带树木后面是一座二层砖砌小楼,平顶,加装着铁制的防盗窗。
徐知着背包进门,发现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两个看起来很有南美人气质的壮汉坐在窗边喝啤酒,沙发上坐了两个白人,一个红发棕眼的白种人与一名看不出国籍的亚裔站在酒柜旁边抽雪茄。
徐知着的出现似乎也对他们造成了很大困扰,六个人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一个南美人忽然喊道:“等等,你不会就是那个Zorro吧?”
徐知着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眼神,所以心下了然,平静的说道:“我就是那个Zorro。”
OMG!!厅里一片惊呼,夹杂着用各种口音与各式俚语倾泄出来的脏话。对面唯一的亚裔人饶有兴味地抽了一口雪茄,吞云吐雾着问道:“你从哪儿来?”
这人个子不高,十分强壮,目测估计能有100公斤,穿着黑色的紧身背心,露出粗壮的肩臂,胳膊比脖子还粗。
“中国。”徐知着的眼神极为平静克制,只一眼,把能看到的讯息都接收完,便不再着力。
“哪个中国?”
“PLA。”徐知着条件反射式的政治敏感,索性绕开了这个问题,送给他一个更精确的。
“噢……谢天谢地。”那人一口咬住雪茄,开始夸张地鼓掌。
徐知着淡然看着,并不相信PLA能有这么大的军威。
“你看,我们得庆幸,首先,他不是来自另外那个中国。然后,他不是来自那个神经质的韩国,最后,他没有来自那个古怪的日本……”
“说真的,我觉得日本人在萨马沃的表现得还是不错的。”站在他身旁的红发男人大笑着说道。(注)
“是的,他们的非作战人员表现都很好。”亚裔壮汉欣然道。
徐知着没听懂他们在聊什么,但估摸着不会是什么好话,于是默然不语,不动声色的观察整个室内的环境。
“我在想,他至少也可以在旅店里帮我们看衣服。”一名南美壮汉笑道。
“不,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他送给那位有钱的阔佬,没准儿他会因此给我们涨点钱。”另一名南美壮汉兴致勃勃的说道。
“不,他应该去约会阔佬的女人,然后阔佬就会请我们来追杀他,然后我们假装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任务,就能从阔佬手里赚到很多钱。”
“不对,……”
徐知着在把自己送给阔佬还是阔佬女人的讨论中提着包穿过门厅,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整理装备,对正在发生的激烈争吵充耳不闻。
“我说……先生们。”海默停好车进来:“介绍一下。”她拍拍徐知着的肩膀说道:“有谁还记得喀苏尼亚消失的黑夜?”
众人齐齐一静,讨论暂停。
海默见效果达到,冷然道:“他来自那支部队,狙击手,退役前最高军衔为少校。”
“啊哈……”亚裔壮汉露出一些惊讶的神色,吹了一声口哨。
这是徐知着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军威。说什么都没有用,报番号!被轻视或受重视于人只是一念之别,于已,却关乎血战。
“居然是个军官。”红发男人抱怨道:“我讨厌军官。”
坐在沙发上那两位一直没说话的白人附和着点头说:“军官都是白痴。”
“够了,你们!”亚裔壮汉不满地踹了他们一脚,向徐知着伸出手:“本杰明。”
“Zorro!”徐知着自然地与他相握,双方都没有特别用力。
海默静默了三秒钟,让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到她身上,开始向徐知着介绍他的同伴。
亚裔壮汉名叫本杰明,华人,中文名韦典,来自美国海豹突击队第三中队,退役前最高军衔为中尉。
红头发的男人名叫安格斯,英国人,来自英国皇家空降特勤队(SAS),狙击手,上士。
坚持要把徐知着送给阔佬的南美人名叫达·席尔瓦,坚持要把徐知着送给阔佬的女人的那位名叫克里斯蒂亚诺·卡斯蒂略,徐知着很努力记住了他的长名字,但很快发现此人一直被大家简称为:CC。这两人是战友,来自巴西特别警察作战营(BOPE)
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那两个人是罗布·霍因与滕·布劳沃,也是战友,来自南非陆军部队。
这些人看起来大约35岁左右,都非常强壮,肌肉结实如铁块,眼神犀利,即使在闲暇时亦充满警惕的胁迫力,看得出都是多年老兵,而且久经沙场。本杰明是这群人里的头儿,38岁,经验丰富。
一圈通报下来,徐知着居然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自然也是最瘦削的,中国军人一向忽视肌肉力量的训练,徐知着现在这个体型也已经是他这大半年来努力控制饮食与刻意训练的结果,可是站在这帮体壮如牛的男人之间,简直称得上苗条。
海默把人员集齐,从手提箱里拿了合约出来分发。徐知着谨记蓝田的教诲,对文字说明类的东西很上心,便找了个座位坐下,逐字逐句地读。还没等他把第一页看完,另外六个人已经齐唰唰签好名,一脸莫名地看向他。
“我第一次签。”徐知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拿出狙击手的专业技能,在自己身前垒起一道冰做的墙。
本杰明裂嘴一笑,嘲讽的:“妞儿?整死他,这小子信不过你。”
“这小子从来没有信过我。”海默拨了拨长发说道:“而且他有一个嫉妒成狂的男朋友,看到我就像看见仇敌一样。”
哇!本杰明以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吹了一声口哨,剩下五人的脸上齐齐涌上玩味的表情。
徐知着全身中箭,表情越来越淡漠,手指在纸页上一行行划过,无声默念,全神贯注地理解这些带着缅甸人思维的怪味英语。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一些意思。虽然这次任务的具体内容海默已经向他介绍过,但是总结到这样正规专业的文件格式里又多出了不少细节。虽然正式与他们签署合同的是缅甸掸邦第二特区政府,但官方一共只支付了5000美金的行动经费,这笔钱用来给七个人买机票大概还有不够。所以,事实上真正付他们佣金的是一个叫Nay Arakan(缅语:阿拉干山上的太阳。阿拉干山脉是缅甸最高的山脉)的公司,付款方式为日薪。
徐知着不知道别人拿多少,但他自己的薪水单为:从进入缅甸开始算起,底薪为400美金一天;如果需要进入丛林地带搜索,薪水提到600美金一天;如果发生交火,则为1200美金一天。假如因为对方的情报错误导致任务流产,那对方最低需要支付2800美金,如果整个任务超过三周,则需要重新签订合同。
合约上还详细规定了无数细节,比如说枪支弹药由谁来提供,情报应该达到怎样的准确度,他们的格杀权限有多大,假如出现误杀事件,将使用哪国法律,如何协商处理,需要多少承担辅助工作的当地武装人员……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徐知着本来觉得海默动动嘴皮子就赚大钱,日子很逍遥,现在看来这妞等于是一个人顶了整个后勤中队,肩上的担子委实不轻。
六名壮汉冲徐知着瞪了好一阵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到最后多少都开始感觉无聊,三三两两地谈天说地,讨论全世界最危险最赚钱的地方。
徐知着极认真的看完整份合约,翻到最后一页,居然是一张价值25万欧元的保险单,涵盖了医疗与人身安全。
“还有保险?”徐知着一时错愕。
“是哦,还是全欧第七大保险公司哦!”海默用一种看土包子的眼神嘲道。
徐知着提起笔,在保险受益人的空格里写下蓝田,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可以写两个吗?”
“可以,不写分配比例就是对半分。”海默答道。
徐知着又把陆臻的名字填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挤在那里了。
徐知着看得东西实在是仔细,合同签好已经是晚饭时分。厨娘像是忽然从地里冒出来似的摆出一桌菜,有各种各样用油炸酥的蔬菜、肉串和鱼虾,味道古怪的菜汤,鲜艳洗好的秋葵和柠檬叶子,还有咖喱煮出的肉块与米饭。大汉们呼啸着扑上桌去,吞山吃海,有如蝗虫过境。
本杰明忽然看着徐知着问道:“你不吃荤?”
“不,我吃。但,我们不是要进丛林吗?”徐知着反问道。
蛋白质类的食物含有氨基,只有纯淀粉质才能尽可能地消除人的体味与排泄物的臭味。
“哦。”本杰明释然的笑:“不用这么着急,还能吃两天好的。”
“没关系,提前适应。”徐知着温和地笑了笑,感觉到安格斯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落了一落,又冷冰冰地掠走。
这小楼不大,只有三间卧室,所以有两个人得睡沙发。徐知着自知资历浅薄,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没想到最后分房下来,居然是自己跟海默睡一间,徐知着立马反对,然而反对无效。那一帮子荷尔蒙动物对海默简直是畏之如蛇蝎,几个人捉手拿脚,把徐知着强扔了进去。几秒钟以后,房门一开,他的背包从门缝里飞了进来。
徐知着伸手抄住,脑袋上升出一排问号。
搞什么?枉费他一直认定老外都是下半身做主,海默这女人虽然恶毒,但也腰是腰腿是腿胸是胸的……怎么就?
海默坐在床沿“噗嗤”一笑。
徐知着转过身,警惕地看着她。
“转过去。”海默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你要干嘛?”徐知着全身收紧。
“我要脱衣服。”海默微微一笑,手指已经贴到了领口。
徐知着连忙转身,只听得身后一阵悉悉索索。不一会儿,海默抬腿把徐知着从门边踢开,穿着紧身小背心和短裤出门冲澡。徐知着慢慢坐到自己的床上,无比困惑,透过半开的房门看到CC在走廊里探头张望,徐知着索性走过去把房门拉开,漠然问道:“找谁?”
CC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暧昧地问道:“你真是个Gay?”
“有关系吗?”徐知着生硬地反问。这个问题他还真不好答。说是Gay吧,他不喜欢男人;说不是,他现在就跟男人好着。
“你要真是,我就不用提醒你了。”CC咧开嘴,圆脸笑出一团喜气。
“我要不是呢?”
“那你要小心一点。”CC伸手抱住徐知着脑袋低声说道:“本杰明老大让我来提醒你:只能看,不能摸,否则你就死定了!”
“看什么?”徐知着茫然。
CC舔了舔厚嘴唇,暧昧地挤挤眼睛,高深莫测地走了。
徐知着把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惦记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看到晨光落在海默光裸地肩头,微黑的皮肤沾了一层糖稀般的亮彩,薄毯下,女性特有的婉转曲线隐约可见,结实而挺翘。
徐知着脸上蓦然一红,顿悟。
所谓只能看不能摸的……大概,就是指她吧?!
徐知着缩在床上无声闷笑,YY那些荷尔蒙爆炸的下半身动物百爪挠心的惨状。
海默朦胧醒来,看到徐知着在对面床上笑得一脸灿烂,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如果有人在晚上摸了你,会怎么样?”徐知着笑道。
海默挑了挑眉毛:“从窗里扔出去。”
“你啊。”徐知着诚恳地:“不喜欢让人碰,就别那么……”
海默坐起身,大大方方的调整紧身小背心,怀中像是栖了两只活泼泼的鸽子,扑扑腾腾的起伏。徐知着尴尬地别过脸去。海默的嘴角浮出一丝嘲弄,勾了勾手指:“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逗你吗?”
徐知着默然。
“我为什么不去逗典哥?”
徐知着恍悟。
“我要像你这样,连骨头都让人舔碎了。”海默不屑。
“好吧,是我……错了。”徐知着一向不固执。
“喂,你真是Gay?”
徐知着想了想,老实答道:“我觉得我不是。”
“那……他?”
“我只爱他。”徐知着正色道:“所以,你不能动他。”
海默沉吟了一会儿,双手一击掌说道:“没问题!”
“谢谢。”
“对了,我一直有个好奇。你们中国军人是不是真的没有性欲?”海默诡秘地眨眨眼。
徐知着由衷一囧,还是决定诚恳的回答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是不往这方面想。”
“唔?”
“就算有什么想法,想点别的什么事,比如说训练……就过去了。”
“为什么要这么克制?”海默不解。
徐知着想了半天,反问:“不克制有用吗?”
海默一愣,同情地点头道:“也是!”
徐知着在解决了昨天晚上那个问题以后,还顺便解决了另一个琢磨了一天的小问题:为什么海默忽然收敛了!
其实细想想也很简单,如果她在这里还像在自己跟前那样轻浮放荡,招猫逗狗,自然有人兴致勃勃地打蛇顺杆上,让她付出代价。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自仰光直飞曼德勒,从曼德勒转车,坐上两辆陈旧的丰田越野直奔掸邦高原。
缅甸的路况太差,车行缓慢,放眼望出去看不到半寸泥土,繁茂的热带植物疯狂生长,空气里飘浮着植物汁液那葱郁辛辣的气味,偶尔有几座佛塔在远方伫立,孤零零的剑指苍穹。
沿途的村寨多半破旧,竹木制的脚楼散落在硕大浓绿的树木之间。一些脸颊上抹着灰白粉末的少女好奇地张望过来,达·席尔瓦在前车吹了一声口哨,车子停下,南美人探出头去,热情地挤眉弄眼,女孩子们羞涩地往后躲,一些胆大的幼童却迎了上来。
徐知着看到本杰明从背囊里熟练的摸出一把糖果撒出去,孩子们欢呼着散开,在草丛间搜索他们的猎物。
“在伊拉克扔习惯了?”海默嘲道。
“没办法,美国人名声太差,虽然我这张脸还可以,还是得备着点。”本杰明示意司机按喇叭催促前车。
“你们美国人多厉害啊,几千亿美金砸下去,砸出个最大的麻烦来。”海默语带讥讽:“三成的安全开支,钱都让你们给赚走了……”
“说得好像你没在那边捞过钱一样。”本杰明失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国会砸那几千亿不是为了找个麻烦?我觉得他们得偿所愿了。”
海默略一思索,失笑:“所以我讨厌政治,总有很多解释,让你莫名其妙。”
“他们要追查复兴党徒,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所以我跟老爹说伊拉克大有所为……”
海默露出神往之色,好像一个老饕在回味曾经吃过的一顿好饭:“那几年赚钱可真容易啊,哪像现在……”
“是啊,那会儿没有一千美金一天,我连楼都不想下,哪像现在……”安格斯插入话题:“我讨厌热带雨林!”
“啊,不如让我们来期待一下缅甸吧!”海默双手交握。
本杰明泼上一盆凉水:“美国没钱了。”
海默瞬间黯然。
徐知着一路沉默,半闭着眼睛养神,听另外那三人吐槽全球经济与缅甸经济,慢慢地话题开始转向为这次行动付帐的阔佬。本杰明的根据地在中东,对阔佬的背景也不是十分了解,海默顺便科普,听得徐知着暗暗啧舌。
温盛,35岁,缅英佤三族混血,缅文名的意思是“闪亮的钻石”,中文名字叫逐浪山,出身缅族世家,势大财雄,根深叶茂。
这家人自他爷爷那一辈起就是望族,家族发迹史可以追溯到贡榜王朝。英殖民时期便跟着英国人混,说英语,吃西餐,留学牛津,最后牛逼闪亮的娶回一个纯种英国妞儿。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老头儿看大英帝国日薄西山,不动声色地把儿子老婆送去美国,默默出钱资助德钦党。日据时期跟着昂山将军一起当伪军,散尽家散带起一支精兵武装。到了1945年,眼看形势不对,倒戈一枪直击驻缅日军,顺利转型,成为响当当的反法西斯同盟一员,妥妥的民族英雄。
1947年缅甸要独立,老头儿把军队交出大半,收山做生意,7月昂山遇刺,他义无反顾地投向了新的老大。
家业传到温盛他爹那一辈,站墙头的水平越发见涨,他是军政府的亲密伙伴,他是毒王大亨的进货渠道,他娶了一个佤族女子为妻;为各种手握枪杆子的权贵们捣腾各种现代化的物资与享受,游走于封锁的缅甸与猜忌的西方;他暗中资助昂山素姬,他还积极参与禁毒事业,拥有良好的国际声誉。
在历次重大变故面前,他们在风口浪尖上行走,风吹两面倒,毫不犹豫,毫无顾虑。
据说,温盛比他的祖辈更为狡诈,在仰光,他被称为“可爱的疯子”,在掸邦,人们叫他“有趣的秃鹫”。
关于他的段子可以说上三天两夜,据说他很好说话,又很难说话;据说他曾经在迈扎央的赌场输掉一百多万美金,眉头也不皱的让人送现金过来,绿溜溜的美砖堆满半张赌桌;他也曾经因为一个废弃的翡翠矿口与人动枪火拼,杀得血流成河,亲手施刑,让惨号响彻山林。
“这是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人。”海默最后总结,意犹未尽的。
当天晚上的落脚点便是温盛在掸邦的庄园,主楼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柚木脚楼,建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湖旁边,纯正的缅式风格,硬木表面呈现出暗黑色,被反复涂抹的桐油滋养的极为润泽。在主楼旁边围绕着一些英式的小楼,显出殖民时代的风情。
此处海拔已高,便显出伊洛瓦底江下游不同的风貌,气候凉爽,山谷高阔,茂密的丛林呈现出浓烈的墨绿色,林间布满沼泽与灌木,是中南半岛最危险隐秘的所在。而温盛的这座宅子尤其修得谨慎,背山临水,四面皆无路,所有的物资与人员都需要自水路从湖上运过来。徐知着他们坐着汽艇上岸,沿途有会说英语态度谦卑的仆役引路,在路边的灌木下隐隐闪出金属的乌光,那是潜伏的暗哨。
徐知着不自觉地把呼吸放长放缓,脚步落地无声,像一只机警的猎豹。
同行的伙伴显然也感觉到这种戒备森严的压力,自然而然的走出了一个队型,彼此之间相互照应,站在各自的视线余光可覆盖的地方。这一切无关任何军事训练,完全是经过实战的战士共通的本能反应。
管家最后把他们按置在远离湖边的一个英式小楼内,室内装饰简单而整洁。饭后,本杰明与两个南非人热烈的讨论着温盛的家产,徐知着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暗色森森的林木,从背包里拿出一束绳索,向海默打了一声招呼,从矮窗里跳出去。
暗夜,丛林,空气仿佛有形的实质,推推挤挤地涌来。徐知着随意的挑了一棵树,爬到树顶后把自己固定好。
徐知着闭上眼睛,听到风掠过林梢的轻啸,夜鸟归途的鸣叫,小兽拨开杂草觅食的细碎声响与不远处哨兵巡逻时踩上落叶的脚步声;他闻到厨房炸鱼的香气,鸟兽的粪味,植物折断时清新的涩味,湖水在夜晚蒸腾出的水汽以及莲花的清香……一层层,一件件,另一个世界从黑暗中浮出,比眼睛看到的更为生动真实。
他感觉到全身的骨骼在伸展,细胞一个一个的苏醒,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欣喜若狂地看着这个世界,这是他的世界。空气在他指尖流动,握起手,仿佛就能握到这世界的命脉。
他缓缓睁开眼睛,美丽惊人的双眸中闪烁着致命的光彩,仿佛压抑已久的生命之火重新点燃。在这里,整个庄园都在他的视野中,远处的湖水在月光下闪出细碎的波光,鸟儿自黛色的夜空划过,留下一道悠长的黑影。
徐知着微微弓起身,身体折叠出流畅的弧度,就这个姿势,他可以呆一整天。
徐知着手中没枪,只有一只夜视望远镜,但事实上一个出色的狙击手最关键的技能在于观察,而不在于射击。他放缓了呼吸与心跳,像是消失在了天地间。
不远处是他们居住的小楼,透过宽大的方窗,徐知着看到安格斯正在绘制一张地图,不一会儿,本杰明也走过去,两个人坐在桌边聊了一会儿,收起纸卷出门。徐知着一直在观察他们,看着他们探索地形,用各种有意无意的方式试探明暗哨,安格斯时而爬到高树上瞭望,时而与本杰明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徐知着从口型上判断他们正在为这个庄园设计一个更好的保安计划,他原以为这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后来发现并不是。本杰明队长安格斯副队长非常急用户之所急,想用户之所想的主动提供了这项服务,临走时把这张图以一万美金的高价卖给了温盛。
你脑子里的一切都可以卖钱,这是徐知着从本杰明身上学到的第一课。
两小时以后,海默从小楼里找出来,本杰明把图纸交安格斯,两个人站到灯下聊天。角度与光线刚刚好,让徐知着可以顺利的偷“看”到对话。海默刚刚得到消息,掸邦政府今天失踪了两名探子,警方希望他们可以顺便帮忙找人,但并不会付出更多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