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夏明朗莫名其妙。
“我也觉得你牛死了!”陆臻按住夏明朗额头上自己刚刚撞出的红斑,笑弯了眉眼。
想那么多干吗?
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就好了!
就算一头撞到南墙,也不过两指宽的红斑。
“傻小子。”夏明朗虽然不解,却也笑了起来,揉一揉陆臻头发,“亏了,这一千五的房子咱还没住出味儿来。”
“是亏了。”陆臻扼腕。
夏明朗把陆臻手指握在掌心里:“以后等咱老了,也要搞这么一套房子,开门就能见海的,你说怎么样?”
“干嘛要等老了?”陆臻诧异,“我给你那聘礼还记得不?我家在三亚的那套房子,站在阳台上就能见海。”
夏明朗眨巴眨巴眼睛:“这,这太贵重了吧,有点受不起啊。”
“没事儿,反正我也就这么一说,房本儿上写着我妈的名字呢,你要真想过户还有点麻烦。”陆臻忽然生出一丝神往,“你说要是你和我妈的名字写在一张房产证上,那该是个什么情景啊?”
夏明朗囧得脸色都变了。
“哎,没办法,我们陆家的男人就这门风,房产都得写在媳妇儿名下。”陆臻笑眯眯地摸着下巴。
夏明朗挑起眉毛,陆臻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刚刚退开一步就被按到墙上,火热的双唇随即堵上来,吞下他所有的呼吸,舌头扫过口腔内的每一寸,这是标志着夏明朗风格的吻,有力而直接!陆臻忍不住挑动舌头回应,可是还未愈合的伤口让他无法灵活地施展,只是轻轻一挑,疼痛就让他捏紧了手指。
夏明朗专注于亲吻的动作忽然顿了一顿,握住陆臻的脖子慢慢移开。
“?”陆臻凝聚起因为情欲翻涌而略显涣散的视线询问着。
夏明朗有些戏谑似地按住陆臻光润的嘴唇:“你看你?就你这样儿还争什么上下左右的名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房,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谱?”
陆臻忽然大笑:“夏明朗!你要知道我可是上海人!”
“上海人怎么了?”
“你这个没见识的。”陆臻抚着夏明朗的嘴角,“你是我媳妇儿我才这么让着你,我由着你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上海人家的女婿敢像你这么耀武扬威的?”
“还有这说法?”夏明朗怀疑地,但是紧贴着身体的地方有个东西硬硬的在硌着他,这让他无暇去深究那些复杂的地域问题。
陆臻显然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变化,不过,当前这个话题让他对这种变化保持纵容,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得意,他按住夏明朗的腰让他更贴近自己,然后刻意地顶弄了两下。来吧,做点不相干的快乐的事,把前路阴影放到一边去,今朝有酒就今朝先醉。
夏明朗嘴角含着笑,捏住陆臻的手腕按到墙上,然后一路亲吻着跪下身去。
陆臻重重地哼了一声:“嗯,轻点儿,这就对了……你得对它温柔点儿。”他低头往下看,嘴角翘起温柔的弧度,发出满足的喘息声。
夏明朗正常发挥的技术是无可挑剔的,陆臻曾经一度因为夏明朗一个直男的技术居然比自己这么个天生的Gay还好,而感觉无比羞愧。但基因是玄妙的,它决定了你的性向和嗓子眼儿,但不会去管它们是否配套,所以陆臻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陆臻对如今在床上时常争不到上位的待遇也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理解,毕竟……唉,毕竟嘛。
当陆臻从云头落地,喘息未定间正看到夏明朗低头擦拭唇边的白浊液体。陆臻探出食指在夏明朗嘴角一划,轻轻点到自己的下唇上。夏明朗凝眸看着他,漆黑的瞳眸飞溅出火星,陆臻只觉得兴奋,他喜欢这种凝视,好像随时会把自己化骨烧净那样的专注,给他心理上带来的满足甚至大过生理上的高潮体验。
夏明朗却蓦然闭上眼睛:“饶了我,宝贝儿。”
“怎么了?”陆臻莫名其妙。
夏明朗帮陆臻整理好衣服,把人拉进怀里:“不想再弄伤你。”
“你这……”陆臻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明朗打横抱起。
陆臻一时惊到,生怕扯动夏明朗肩上的伤口,也不敢挣扎,乖乖巧巧地被安放到床上。
“不至于的吧?”陆臻反手握住夏明朗的手腕。
夏明朗用指尖挠了挠陆臻的下巴,忽然问道:“你们上海男人是不是一定要听媳妇儿的话的?”
陆臻的表情马上扭曲起来,夏明朗哈哈大笑,随手揉乱了陆臻的头发。似乎有点什么地方不对……陆臻愤愤不平地戳着枕头,仿佛比起前路渺渺,夏明朗居然坐在床边拒绝他,这个问题才更要人命;而且一直拒绝他,这个问题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不一会儿,浴室里水声停止,一个湿漉漉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来,握住他的手指。
“睡吧。”陆臻听到背后有人沉沉说道。
尽管天色还早,陆臻还是很快睡着了,这一整天的折腾令他身心俱疲。窗外星光灿烂月华如水,天花板上倒映着窗外的水波,让人感觉就像是身在海底。
夏明朗枕着自己的手臂半靠在床头,目光流连在陆臻沉睡的侧脸上,神色凝重。
直升机失事被俘以后,因为伤势过重经不起过分剧烈的肉刑,海洛因的成瘾效果一时半会儿又发挥不了,水刑便成了最恰当的选择,这真是可悲的巧合,虽然巴利维应该不是故意的。就这样,他在那间阴暗的囚室里反复不断地溺水,醒来,再溺水……窒息、昏眩、心跳仿佛要停止一般的痛苦与身体失控的无力感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夏明朗庆幸自己关于水的回忆里覆盖了些许陆臻的脸,要不然他绝对坚持不下来。
因为担心挺不住透漏出什么秘密,他几乎封闭了自己一切的感官,强制性地自我催眠,把所有的意识都用来思念陆臻。从相遇第一眼开始,每一个画面,每一秒钟,反反复复地回忆;拥抱、亲吻、做爱……每一声喘息,每一次高潮,那令人心醉的快感。来自肉体上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而映刻在脑海中的画面是如此甘美。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那睁开眼时,有如炼狱的地方才是梦吧,当闭上眼睛,那个有陆臻的地方才是现实。
他知道这么干一定会有隐患,可是在当时他别无选择,甚至在戒毒期他也下意识地这么做了,这样反反复复强烈的自我催眠,多少还是扰乱了他的感知力。常常,情绪绷到极处便瞬间失控,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凭本能反应。
夏明朗的眉头皱了皱,已经很多次了。他的自信一向都建立在他无与伦比的理智与自控力上,那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感觉,简直烂透了。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地知道这双手的能力,这是一双切金断玉轻易就能让人丧命的手。
一个不受控制的夏明朗!想想都觉得糟糕。
夏明朗按住额头,为什么不能有个营养槽,装满了氧气和水,然后他只要躺进去睡两天,一切都变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为什么人活着就要处理这么多的问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烂事儿;为什么就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为什么要有……
陆臻翻过身,手臂自然而然地揽到夏明朗腰上。
“唔?你还没睡吗?”陆臻朦胧睁眼。
“快睡了。”夏明朗知道没必要说谎,陆臻只要用心听,就能听出他的呼吸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睡吧!”陆臻轻轻拍着夏明朗的胸口。
夏明朗困惑了一阵才明白过来他在干嘛,随后,轻柔的摇篮曲调悠扬地哼起,有些粘滞的沙哑,仿佛哼唱者已然睡去了,呢喃如梦呓一般飘渺而缠绵。夏明朗一直知道陆臻唱歌很好听,却从来不知道能好听成这样……这一生,他所有听过的乐曲都不如此刻动人。
可能,人活着就是要处理这么多的问题,就是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烂事儿,就是没有一条通天的大道,就是要砍过一路荆棘才能到达彼岸。
否则你又怎么会知道谁是你最好的爱人,什么是最动人的歌谣?
白水在第二天下午匆忙赶到,将一个小巧的纸盒和一叠文件摆在桌面上。夏明朗双手抱着肩,坐在餐桌边发抖,白水观察了一会儿,笑道:“你倒是恢复得很快。”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证明他听到了。
白水算了算时间:“不过,你本来成瘾就短,再过个两三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么快?”陆臻有些迟疑。
“那当然,他现在只是脱毒成功,接下来,就要着手处理他的各种情绪问题,还有心瘾。”白水看着陆臻的神色笑了,“别这么担心,对于戒毒者来说,重新融入社会,建立新的交友圈,找回自己生活的重心与目标这才是最难的,而你们却根本没这个烦恼。”
夏明朗敲了敲桌子,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别废话。”
白水呵呵一笑,把纸盒打开,露出三支用封口膜精心封好的1。5毫升离心小管:“老实说,你现在需要的只有时间,只有它能解决你的一切问题。所以,我唯一能为你们制造的也正是时间。”
“这玩意儿能制造时间?”陆臻瞪着那三支塑料小管,“我觉得你可以改行去申请诺贝尔物理学奖。”
“这是经过一定灭活处理的病原菌,你的肩伤虽然已经拆线了,但最近一直剧烈运动,并没有很好愈合。所以……”白水把盒子推到夏明朗手边:“在需要的时候,你可以把它加水融解,然后注射到伤口里,就能制造一次严重感染,这个病菌可以容易地被常用抗生素杀死,也不会产生什么后遗症。如果有医生配合你,你至少可以得到半个月的休养时间。”
陆臻只觉一阵恶寒,十分无语。倒是夏明朗慢慢伸出手去,把那三支小管子倒进掌心,嘿嘿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最擅长制造医疗事故。”
陆臻霎时间明白了他的违和感来自何方:白水你是个医生耶!你怎么会对这种事儿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你他妈简直像个特工!
“雕虫小技而已。”白水若无其事地领了这声称赞,把文件理好推给夏明朗,“虽然我们之间的一切治疗都基于口头沟通,二位也不能真的签字认可什么,但我还是需要整理一份诊疗记录发给联络人。这是全文,请先过目。”
夏明朗随手翻了翻,把前期他半昏迷状态的内容分给陆臻,自己拿了后面几页查看。不过,虽然戒毒戒到现在症状已经不明显,可真当巧赶上了注意力还是难以集中,只能用手指着一行行看过去,倒像是小学生在默念课文。白水也不着急,一声不吭地等着。夏明朗翻过几页,忽然“噫”了一声,陆臻探头过去张望,看到夏明朗用手指着一行字:
“……利用药物催眠治疗。引起患者极大反弹……分析原因为患者体质特殊,对催眠药物有高度敏感性……”
陆臻一时不解,夏明朗已经似笑非笑地抬头看过去:“催眠治疗?治什么?”
“安抚情绪,你当时忽然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扯吧你,催眠能安抚个屁的情绪!”夏明朗不屑地挑起嘴角,脚踝上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在绝大部分的医疗实践中,催眠的主要作用在于安抚患者的情绪。”白水气定神闲地解释着,“甚至有时候在大型手术之前,麻醉师都会利用相关药物帮助患者放松,我们称之为预麻醉。”
夏明朗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陆臻微微点头,不觉冷笑,真会为自己找借口。
“甭管你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对我使用药物催眠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懂。”夏明朗十分看不上白水这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嘴脸,神色瞬间变冷。
“是啊,所以我的帐号要遭殃了。”白水露出苦色。
“你难道会被罚钱?”陆臻一阵惊讶。
“你难道觉得我会被打?”
“不,我是指,你会因为催眠他被罚钱?”陆臻狐疑地,这种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于个人动机吧?
“噢,这倒是不会。”白水笑道:“但被你们发现了就会。”
夏明朗盯着白水看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把纸页翻到最初一行,重头开始。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秒针滴滴嗒嗒飞奔的声音就只剩下翻动纸页时的沙沙细响。陆臻阅读快速,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白水这份东西写得极为客观,就像一个管理严格的诊所做出来的标准化病例。里面按时间顺序记录着每一天的用药方案,夏明朗的呼吸、心跳、血检记录……各种身体参数详细而庞杂,专业而冰冷,没有一丝一毫与病情无关的存在。
夏明朗与陆臻对视一眼,慢条斯理地把文件收拢起来,轻轻敲击着桌面:“白医生,你也知道像我这种人出门在外,是随时要跟上面联系的,你上次给我下药那档子事儿,兄弟嘴快……”
“我也没指望您能帮我瞒着。”白水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所以我坦白了,当然,做了些合理化的解释。”
陆臻陡然有些恐惧了起来,如果白水不介意这件事被中国军方知道,那么,一报还一报,本着我不仁你不义的黑道逻辑,他和夏明朗的亲密关系就很可能已经被……
白水似乎看出了陆臻眼底那一抹慌乱,微微笑道:“别怕。”他伸出手,握住陆臻手掌放到夏明朗手背上,
“我想要什么……”白水愣了一下忽然笑:“看,多么美!这么美好的东西,它好端端地存在着,我又怎么会去伤害它?”
事若反常便似妖,夏明朗探究地看着他:“你想让我欠你一次?”
“你有什么可以还给我?”白水微笑着,显出某种轻描淡写的高傲。
夏明朗舔了舔下唇,带着兴味十足的眼神沉默不语。
白水呵呵一笑,也没再说什么,把东西收拾好,起身:“明天早上会有航班回主岛,到时候会有人接应你们,祝二位一路顺风。”白水顿了一顿,倾身过去按住陆臻的肩膀,“我知道我让你失望过,现在我还了。”
陆臻抬起头只看到一双平静的黑眸,眼神温柔诚恳,一如初见时,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声好,黑眸中涌出笑意,点头离去。陆臻看着那个背影愣了几秒,忽然扑到桌上狂挠:“我好想揍他。”
夏明朗挑眉看了一眼,无比怜爱地抚了抚陆臻的头发:“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嫌他了吧?”
陆臻默默点头。
白水就像那种技巧高深的花花公子,寻常人只看到他温柔多情,于是心向往之。偏偏夏明朗也是此道高手,把那长袖飘飞的一进一退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为色所迷。
仅是如此也就算了,戳破一纸画皮,大笑而过就成了。
可要命的是这位公子假作真时真亦假,你觉得他说话句句有深意,可细究起来,还真没有一句是谎言;你明知道他给你一分恩惠是要换你一分情谊,将来总有个地方会让他算计到,你仍然觉得欠了他的;你坚信这小子没那么简单,可回头想想,却找不到凭据……
这种让人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是太讨人嫌了!
小小番外
海默坐在白水的办公桌上愤愤不平地刷网页,忽然怒起,把手提电脑扔开:“我给你点钱?”
“我还不至于穷成这样吧?”白医生从一大堆病历卡里抬起头。
“可是我很生气……”海默起身捶桌子,白水默默地把震到桌边的摆设收回来。
“我们这么辛辛苦苦地为他,生怕他留个后遗症什么的,这都落着什么好了?居然还要赔钱!”海默是强盗个性,一生赔进不赔出,让她出钱,真是比割肉还痛。
“没关系。”白水把笔换到左手书写,拉着海默坐到自己腿上,“反正你一直都很欣赏他,不是吗?而且像他那样的人,全世界能有几个?那么漂亮,那么强韧,我能亲自参与修复他,也算是种荣幸……唔,你怎么了?”
海默嘴角抽搐:“你的用词……”
“修复吗?”白水想了想,“好像是不应该用在人身上。”
“是漂亮!漂亮!!!”海默掐住白水的脖子,“你说夏明朗漂亮!你看人是不是从来不看脸啊!”
白水眼前闪出一张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定的脸,难得一阵恶寒,无敌深厚的心理素质也在此处破功,终于承认自己离家太久,是应该去进修一下汉语言文学。
“呃,要是长得好看的话,我还是会看一看脸的。”白水试图开个玩笑,“所以,如果你将来要是毁容了,我会考虑换个老婆。”
海默手上收力,咬牙切齿然而眼神缠绵:“假如我毁容了,我就把你的眼睛挖掉。”
“别这么暴力。”白水失笑,把海默的手指拉下了,“你把我的角膜剥掉就可以了。”
9.
回程时不需要医疗专机,夏明朗与陆臻利用一纸假身份乘国际航班从巴哈马回到埃及,在埃及接机的是一个小子的中东男人,眼神淡漠沉默寡言,在一家医院里接上几个人以后带着他们从陆路入境喀苏尼亚。
这一车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善类,机警的眼神透出刀尖舔血的过往,彼此点头问好,没有更多交流。夏明朗乐得清静,一路上都靠在陆臻肩上闭目休息,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陆臻自自然然地伸出手臂圈住他,偶尔的几次毒瘾发作也就这样不着痕迹地硬挺了过去。
陆臻毕竟要比夏明朗的精神好些,旅途无聊时也听几耳朵闲聊,估计都是征战在喀苏尼亚的雇佣军们,没准儿还是海默的同伴。陆臻现在一想到海妞那个白开水老公就头大,自然没有半点搭讪的欲望。
非洲路破,开进喀苏尼亚以后更是颠簸,哐哐当当开进勒多时已是拂晓,天边凝着一团灰蒙蒙的土黄色,令人生厌。陆臻一边舒展手臂一边感慨,这人哪,就是过不得好日子,在喀苏尼亚呆了这么久都没敢烦过,去巴哈马的清风朗月下还没住上半个月……回来就受不了。
凌晨时分,勒多城内的宵禁还未解除,一小队宪兵站在路边查车。陆臻抖擞精神挺直地坐起,感觉到身体细微地化学变化,那是看到枪,闻到硝烟,临近前线时自然而生的……战士的直觉。
窗外,一个查看证件的战士“噫”了一声,推开防风镜,双手撑在车顶上问道:“请问您是?”
夏明朗闻言睁眼,慢慢摇下车窗。
喀苏尼亚这地儿的风沙大得邪乎,戴上眼镜风吹一脸土,居然连人种的差异都能抹平。眼下这小哥把眼镜拿开,露出一双标准的蒙古眼,再配上他那口正字腔圆的普通话,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个中国人。
夏明朗眯起眼,刻意放出一星半点杀气:“你是?”
“是这样,最近局势不太平,喀方邀请我们协助巡逻。”小哥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哦。”这倒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倒底是哪家的熊孩子,这么不禁吓,一个瞪眼什么都招了……
“请问,您是……”熊孩子看了看车子后座上那群佣兵,用口型问道:夏队长吗?
夏明朗一愣。
“您不认识我了吗?您见过我的,我之前在大使馆门口站岗,还跟您打过招呼。”熊孩子有些羞涩不安,然而眼神充满了期待。
夏明朗愣了好几秒,好不容易从回忆的垃圾堆里把这熊孩子给抖落了出来。
“哦……”夏明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要签名吗?”
熊孩子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夏明朗一愣,倒觉得有些不太好收场,眼珠子一转有些似笑非笑的:“怎么,上次回去后悔了?”
“嗯嗯,战友们都说我了,这么好机会都没抓住。”熊孩子拼命点头。
这这……夏明朗顿时囧了,碰上个这么单纯质朴善良的,连欺负人都没地儿下手啊!
他们用中文聊了太久,终于引起了围观人士的注意,接应人兼司机频频回头,车后座的佣兵们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陆臻略一思忖,索性跟接应人交待了几句,直接拉夏明朗下车,既然聂卓希望他们突然出现在勒多,那么这个出现方式也挺突然的。
“喂?有车吗?”陆臻站在晨光里冲熊孩子挑了挑下巴。
“呃,你你……你是……”
陆臻不爽地咬了咬下唇,真他妈的不红了,本来以为这小子是认出了没顾上,没想到居然真是到现在才认出,再怎么说,老子这张脸也比夏明朗好认得多吧。
熊孩子显然不能理解陆臻如此曲折的心思,还以为是抱怨车辆问题,连忙打开步话机叫车。
不一会儿,一辆轻型装甲车停到空荡荡的道路中央,门开处又涌出一小队士兵,一个个眼神狂热,略带羞涩,躲躲闪闪地瞅着夏明朗,活脱脱的脑残粉巧遇心中偶像。要不是PLA军纪严明,陆臻真担心这帮热情的骚年会扑上来尖叫呐喊,类似:夏明朗我永远支持你!……神马神马的。
夏明朗痛苦地捂住脸,陆臻挑了挑眉毛,心想就你丫这脸皮难道还会不好意思?凑近一点,听到夏明朗抱怨:“妈的,为啥食品厂跟咱不是一个编制的?真他娘的浪费!”
陆臻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是唾弃自己居然会觉得夏明朗的词典里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熊孩子叫了车送他们去大使馆,士兵们期期艾艾地把夏明朗挤在中间,陆臻听到角落里有两个小兵在偷偷张望,手上指指点点:看,那就是传说中的夏明朗!
啊,“传说中的”!
陆臻不自觉挺起胸膛,爽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无比的舒服妥贴。
就是这样,“传说中的”!陆臻发现他真是爱死这个形容词。“传说中”……代表着无尽的可能与无穷的力量,每一个传诵它的人都为它付出心血,用最美丽的词藻修饰它,把自己心中最壮丽的情怀投射给它,那才叫传说!
那是超越生死,永无止境的奇迹!
的确,只有这个词才足以形容夏明朗,陆臻对此非常满意。
烈日攀升,干躁与酷热再一次禁锢这座城市,陆臻却不再感觉厌烦。这场勒多街头的偶遇虽然突然,却如光风霁月,刹时间挥开了最近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影。
那些年少的士兵,那样纯粹的热血,如此专注的热情……一股脑儿地涌向到夏明朗身上,让他单薄的病体奇迹般的焕发出光彩,眼神流动间的犀利与狡黠让陆臻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才是他熟悉的夏明朗,所有的人仰望与依靠,无论用多么炽烈的目光去追逐他,他都安之若素,好像他生来就应该让人这么看着。他受得起你所有的期待与仰慕,因为他无所畏惧的勇气与无与伦比的自信。
即使洪水滔天,他坐地为王。
陆臻隐隐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答案写在一团迷雾中,他一时还看不清。
“首长?”一个碍于军衔问题挤不到夏明朗身边的小兵(因为好位置都让上司占走了),兴奋地捅了捅陆臻。
“别叫我首长。”陆臻下意识地回绝,他一直不喜欢这种分明的等级,见士兵露出错愕的神情,连忙笑道:“叫我班长。”
“陆班长……”小兵受宠若惊:“您这是刚刚跟夏队执行任务回来吗?啊……不不不,您不用跟我说,我就是随便问问,哈哈哈……”
“不,我们去治病的,你们夏队受了伤。”陆臻微笑。
“噢,我知道!我知道!巴利维那个老黑鬼太他妈混帐了!”士兵瞬间怒目:“陆班长,我告诉你说,当时可把我们气坏了,我们支队长一直说,要不是夏队马上把您给救回来了,没说的,兄弟们直接冲了他老巢……”
夏明朗把我给救回来了?陆臻微微有些诧异。然而,很快的,小战士的话题又转向了他们武警编制的士兵不能亲临前线战斗,成天介的在后方巡逻警戒的种种苦逼。陆臻只好打起精神安抚,把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类的老生常谈搬出来摆。
小战士一边沮丧,一边感动,眼神真挚得让人邪念横生,感觉不欺负两把真是亏本。陆臻瞥了夏明朗一眼,发现他身边那群士兵的情况更是严重,那叫一个痛悔交织的狂喜。用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形容就是:悔不相逢未嫁时!
“这样。”陆臻极为诚恳地说道:“等这事儿消停了,回去以后,我们两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上你们那儿去选一轮人!”
“真的吗!您可不能骗我啊,班长!”小战士一声惊叫,引来夏明朗意味深长的一记注视。
当然,夏明朗没有签名更不能合影,不过,纪律所限,大家都是军人,随便解释几句都能体谅。可是夏明朗虽然没留下什么,却货真价实地带走了什么,离别时一本正经地看着众人说: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保证我会永远记住!
此言一出,刹时间惊起泪光一片。陆臻目瞪口呆,表情扭曲。第一个反应是:你他妈果然老流氓;第二个反应是:还好你不是Gay;第三个反应是:不是Gay又怎么样,有这手腕泡妞也是一等一的;第四个反应终于正常了:这妖孽是我的人!
陆臻心怀窍喜,几乎是有些飘飘然地走进了大使馆。
聂卓的任期将尽,大使馆里人来人往,大清早都十分繁忙。聂卓刚刚上班,第一批就接待了陆臻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等待的,陆臻与夏明朗就被聂卓的副官引到了门外。
推门而入时,陆臻忽然有些感慨,曾经他们也是这样,带着忐忑与茫然走进这扇门里,走向烈火与硝烟。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这一路走来,流过很多血,受过很多伤,身边消失了太多人。
门内阳光灿烂,聂卓正站在窗边喝茶,看到他们进门,马上迎上来握手,十分热情。陆臻不自觉地想起当年第一次见这位将军,当时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拉得死紧,聂卓腰杆笔挺地端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容肃穆。
“辛苦了!”聂卓笑道,伸手引他们入座。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夏明朗舒张开眉目,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只有陆臻明白这个表情代表他在疑惑,其实陆臻也有相似的疑惑: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将军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刚刚遇上过糟心事。
副官敲门进来,送上两杯清茶,聂卓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帮我关门。”这句话代表着:别让任何人进来。副官干脆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我听说,是特警学院那帮小鬼把你们送过来的?”聂卓笑呵呵地坐下,一派闲话家常的模样。陆臻倒是心里一跳,暗自感慨聂老板的消息也太灵通了点儿,不愧是情报头子出身。
“偶然遇上了,想想也不碍事,就搭了个便车。”夏明朗笑着回应。
“你如今这名头,在这边可是响得很啊。”聂卓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怎么样?恢复得如何?”
夏明朗相信情况一定有人向聂卓报告过了,但是领导既然问起来,就是关心,就是体恤,自然还是要细细地回答一番。只是白水的形象让他毁得够戗,听到最后陆臻都有点小不忍。虽然那位白面小哥深不可测,肚子黑得很,但毕竟对他们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干什么真正的坏事儿。
聂卓一边听一边点头:“他们那些人做事没规矩,你别放在心上。我也想把你交给自己人,可人多手杂,经手的人多了,就容易走漏风声。而且我们的人办事,你是知道的,太过刻板,生怕犯什么错误影响了自己的前程。不像他们,天马行空怎么都成,最擅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点痕迹都不会漏,将来就算是有人要查都查不下去。”
“那当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夏明朗诚恳地。
“不过……”聂卓忽然笑,“他们会把心思动到你头上也是正常的,我要是有地儿能让你使,我也想把你要过来。不过那小子倒也乖巧,试探不成还知道进退。海景套房什么的,你们住就住了,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占点便宜怕什么?别人给你根牛绳,难道就要让他把牛牵走?”
聂卓说得有趣,看似不着调,其实意思全到:无论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恩怨,相信你小子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就算是你拿了钱,占过什么大便宜,做过什么承诺,没关系,组织上支持你赖帐。总之,你夏明朗是个宝,我们是不会放的。
夏明朗玲珑剔透,自然不难听出这层意思,早就知道聂老板表面庄重,实则行事诡谲,于是心中默默遗憾:早知道领导这么没下限,他其实应该玩得更黑一些的。
话题继续往下引,夏明朗提起白水的那个医疗事故计划,果然不出所料,聂卓欣然同意,并保证会向潘医生打招呼。这一番谈话简直宾主尽欢,阳光敞亮,毫无阴影。陆臻几乎要怀疑他来之前的那些疑虑是不是杞人忧天,难道聂老板真的是HAPPY地高升了,风光正好,前途无量?
另外再扯了几句闲话,正当陆臻迷惑不解时,聂卓忽然敲了敲桌子,敛尽了笑意问道:“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只是,站在一个老前辈立场上,我还是要提醒你。”
“您说。”夏明朗精神一凛。
“夏明朗吸毒、夏明朗被俘和夏明朗刺杀雷特,这是前后绞锁在一起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而我会把这一切都封存到档案袋里。从今往后,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向你问及这段时间的经历,你都可以用四个字回答他们:国家机密。但是……”聂卓凝重的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慈悲:“这也就意味着,无论这些经历对你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都成了你的个人问题……”
陆臻心脏猛得一跳,几乎停下一拍。聂卓说得隐晦,但意味是残酷而直接的,也就是说,在绝大部分人眼里,夏明朗被俘与强制吸毒都不存在。假如你因此身心受创,那是你顶不住战场压力;假如你将来不幸复吸,那是你自甘堕落。
“那是自然的。”夏明朗笑道。
陆臻忍不住转头看,夏明朗神色如常,从容而松弛,没有一丝怨怼,好像聂卓只是想要提醒他这么一件事,反而让他更放心了似的。
“不过,我就是有一个想法儿啊。”夏明朗嘿嘿笑着,“假如都不存在的话,我那……奖金和抚恤怎么算?”
聂卓一愣,转而哈哈大笑:“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补给你。”聂卓说到里,忽然顿了一顿,又笑道,“你们人在海外大概还不知道,第一批战时津贴已经发下去了,有空去查个帐,看兜里多了多少钱。”
“真的啊!”陆臻一阵惊喜,本来最担心人走茶凉,聂卓曾经做出的承诺换一个主官就不作数。
“难得你也这么高兴。”聂卓微微挑眉,“我还以为有钱人是不会在乎这一笔的,随手一抛就是六十多万。”
“六十多万?”夏明朗茫然。
陆臻当即僵硬,不知道应该给哪边使眼色。
聂卓想也知道,按夏明朗的个性怎么可能让战友为自己花大钱,所以陆臻那六十万必然是瞒着的,只是……他笑道:“我跟严正提了一下,他说,这钱按理还是应该队里出。”
“真的啊!”陆臻兴奋地蹦了起来。再怎么有钱人不差钱,六十万也是结结实实的一笔巨款啊,那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工作这么多年来全部积蓄!
“什么,什么六十多万?”夏明朗一头雾水。
“哎,回去告诉你!”陆臻乐得眉花眼笑。
聂卓欣然看着,不觉莞尔。
“喂……怎么回事?”夏明朗被陆臻的情绪锁感染,一时忘形,在聂卓面前露出一丝威胁的痞样。
陆臻忙着打岔,连忙问向聂卓:“说起来,特警兄弟们怎么说是夏明朗把我救了?”
聂卓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这样才合理吗?”
的确,来自中方谈判团的军事观察员被巴利维秘密扣留,再由传说中的夏明朗把人救走,这样的故事从各个角度来看都要合理得多。否则,传说中的夏明朗被关押在牢里,而由那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几乎个像半文职的家伙来组织营救,这个故事就很让人困惑了。
“您还真是厉害,我当时也就是随口一扯,居然被您用得这么彻底。”陆臻赞叹。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别的借口吗?”聂卓温和地笑着,已经全然是看心头爱将的眼神,让夏明朗心里醋意横流。
陆臻心里突地一跳,刻意镇定地问道:“说起来,当时如果我没有主动请缨,您会把这个任务派给我吗?”
“你是最好的人选。”聂卓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臻一眼:“当然如果你没信心,我也不会强迫你。我一直认为,像你这样的战士,自己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你是最好的人选!
最好的人选?
陆臻忽然发现他曾经深信不疑的逻辑链条碎裂了一大块,所有的事件像雪片一样飞旋在半空中,重新组装,重新拼接,一环环断开,一片片拼合。
“我是最好的人选?”陆臻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巴利维,不是雷特。”聂卓轻轻敲了敲桌子,眼神温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
夏明朗无声微笑,几乎想伸出手去抚摸陆臻的头发:宝贝儿啊,下次要斗BOSS之前跟老公商量一下,成不成?你看你这让外人给欺负得……
“是啊。”陆臻恍然大悟,是巴利维不是雷特。
雷特是铁了心要跟中国对着干到底的,他自然全无顾忌,像陆臻这样的人万一落在他手上,只会死得更惨,伤得更彻底。而巴利维不一样,巴利维是一只脚踩在门内的人,投鼠忌器,陆臻这张全世界都知道与中国有关的脸,反而成了护身符。
陆臻强烈怀疑当聂卓确定夏明朗被俘的情报以后,后继一切的操作都已经握在他的掌心里——
陆臻一定会主动请战。
陆臻一定不会忘记自己最大的优势。
巴利维一定不敢贸然杀掉一个贴着中国标签的中国军人。
……
从而完美地向外界解释了:夏明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陆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他们如此高调地闯入、劫杀,然后退走。
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惹了这么多麻烦,聂卓却从没有斥责过他们,甚至这么快就安排好了夏明朗的戒毒医疗计划?
因为一切都是他预料得到的,夏明朗不沾毒瘾也要受重伤,总得有个地方安置。
最高明的计划是把适当的人放在适当的位置上,明了他们的欲望与能力。他是棋手,你是棋子,然而即使你看透了这身为棋子的命运,你仍然会耗尽自己一切的心力去完成这路棋步,因为你的愿望与棋手是重合的。
陆臻感觉到冷,彻骨冰寒。
然而,在这样的寒意面前,他居然无比镇定,没有半分想要逃避的冲动,也没有任何反感。就像是你站在雪域峰顶,你哆哆嗦嗦地抱住自己,但不会想要逃避,也不会咒骂老天;因为你知道无从逃避,你知道这是无可改变的存在。
存在没有对错之分,就像天然的寒冷,没有善恶之别。
可是,陆臻心里翻涌起强烈的好奇。像聂卓这样的人,一个这样的聂卓,他怎么可能被人坑?谁能对他下手?谁敢?
夏明朗搓了搓双手握紧:“将军,容我冒昧地问一个问题。”
聂卓眉一挑,看了夏明朗一会儿,说道:“会安排好你的。”
“可是……”陆臻鼓起勇气问道,“那我呢?”
夏明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之前陆臻说他用一个语焉不详的通话就能把聂卓直接叫到机场,他就预感到了这一切,现在,陆臻当面问出来,也正是为了让彼此得个心安。
“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问题。不过,你看,我现在换行当了。我也就不知道,在我身边还有没有你想要的位置。”聂卓苦笑,“我打算再过个一两年,等我这边稳定了,再考虑你。”
“您会去哪儿?”陆臻问道。
“下半年,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的老张就要退了,我过去顶他的位置。”聂卓看起来很从容,无悲无喜,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他们觉得我在那里,会让大家放心些。”
“为什么?”夏明朗凝眸看过去。
“是这样,”聂卓拿起桌上的钢笔轻轻拨弄,“你有一把剑,此刻刚刚斩敌于阵前,剑尖还在滴血。你有两个选择,回鞘,或者不回鞘。”
“他们决定回鞘。”夏明朗露出极为失望的神色。他是职业特种军人,对征战的渴望是融化在骨血中的本能。
“既然决定了要回鞘,当然要做得彻底一点,最好放到盒子里,束之高阁。否则这把剑也不安心,旁边的刀也不安心。”聂卓眼中终于透出一丝黯然与苍凉。
聪明人对话总是说半句藏十句,大家在一个频带上,彼此太容易理解。陆臻与夏明朗对视了一眼,一切豁然开朗。
没有人在与聂卓作对,为难他的是大势。
既然国家在近期之内无心开战,不想赌国运,那么,最坚硬的金属就不能放在爪牙上,否则伤人伤已,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惊慌与戒备;倒不如打面护心镜贴在胸口,有百利却无一害。
而且,和平年代军功最不易,聂卓捞准了这一票,赚得显赫功勋。自然有人要学样子,从各种地方找出机会来。聂卓的存在就像一个榜样一种诱惑,为了避免高级军官竭尽所能地贪功冒进,聂卓只能走,离开风口浪尖之地,离开权力的中心地带,让那些求功求名的人看看代价。
让国内国外都明白:喀苏尼亚只是被逼无奈的一时之策,不代表整体战略方向的转移,中国仍然是要和平崛起的。
“其实科学院是个好地方。”陆臻只能这样说道。
这句评价不算违心,毕竟那也是个上将级的岗位,只是不太符合聂卓对人生的期待。而且同为上将,总参谋长与科学院院长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喀苏尼亚这一摊子事,聂卓将来未必不能爬到总参老大那个宝座上,可现在,就因为他干得太好太牛B了,反而永远没这机会了。
陆臻有些想笑:生活真是黑色幽默。
“呵呵,他们也不能太亏待我。”聂卓终于露出一丝古怪的疲惫。
“既然大势所趋,不如顺势而为。”陆臻一脉坦然,“我等着你来招我。”
聂卓的眼神猝然一利,很快又柔和下来,就像是有一团光华凭空一闪,划破黑夜:“你这样想?”
“您难道不是吗?”陆臻说道。
“这个命令下来,我接了很多电话,或明或暗地,他们都在问,我怨不怨,我悔不悔。我说没有,没多少人相信。”聂卓起身伸出手。
陆臻上前一步,倾身越过长桌伸手握住:“我相信。”
聂卓重重地拍了拍陆臻的手臂。
“我也相信。”夏明朗心中泛酸地伸手过去,大手覆盖到陆臻手背上,三个人的三只手紧紧相握。陆臻激动地回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