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满打满算,就在夏明朗和陆臻上岛的第十二天,麒麟一队终于彻底解除战斗封闭状态,与海陆一起拉去北戴河疗养。于是闸门放开,各种消息简报好像洪水一样从麒麟基地发出来,从头到脚把夏明朗浇了个透。
战争是一种非常矛盾的体验,假如你刚好身在其中,便会期待结束,为那尘埃落定时的宁静与安定幸福得想哭,这种幸福是压倒一切的,它将冲淡所有伤痛。而假如你是领导,你便会期待胜利,战略目的达到,一切尽在掌握时自然也是幸福的,这种幸福会让人毫不费力的把战略成果放在战报的第一页,而把伤亡名单放在最后一页。
然而,如果你既不是领导,又已经不在第一线,那么所有的战报都像个噩梦。
那些众人眼中单纯的名字在你心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薄薄的一页纸上流淌着一游泳池的鲜血。胜利变得那么轻飘飘……几乎可以无视,生命变得那么沉重,让人喘不过气。
陆臻看着夏明朗的脸色,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情况不妙,果然,接下来的两天里,夏明朗的负面情绪彻底失控,变得极度焦躁,成天嚷嚷着要断药,白水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把药量大减。
戒毒本来就是一个脑内各种神经因子崩溃重建的过程,吃药都不见得能改善多少;药量一减,夏明朗的心情简直在瞬间绷到了一个极致,眼角眉梢都带着压抑的火药气,看得出本人在竭力控制,却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距离夏明朗用冷火鸡法开始强制性戒毒刚好一周,毒瘾发作的频率明显小了下来,一天不过两三次,血检显示内源性阿片肽物质也已经恢复了大半,夏明朗又开始正常工作,在绝大多时间看起来几乎就像是个正常人。然而,陆臻却可以鲜明地感觉到暗中封藏的潜流。
虽然信不过白水,可陆臻无计可施时也只能拉着他商量。然而白医生却对夏明朗赞不绝口,好像病人在这个时期能不借助药物把自己控制成这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臻只能默默叹气: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你也不知道他应该是什么样的。
其实脾气变坏还是次要的,陆臻有那个耐性,大不了他暂时受点委屈以后慢慢磨。真正让他忧心的是回去之后的政审,有资格审察夏明朗的全是人精,打了一辈子仗,个个目光雪亮,想要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谈何容易?夏明朗现在Hold不住,将来也很可能会Hold不住。
可是,这一闹腾,却给两人敲响了警钟,这药是决计不能再吃了。回去一验血什么药都藏不住,麒麟怎么可能留下一个需要吃抗抑郁药的中队长,那可是麒麟一中队队长,那个传说中就算亲娘老子死在自己面前,连手指都不能颤一下的位置。
人在海外,夏明朗那颗心就分外渴望沾染点麒麟的气息,原来是战时机密碰不着,现在闸门打开,真是攥死了不肯放。
如今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夏明朗事无巨细恨不能一天给家里打十八通电话,生怕自己不在场,陈默和郑楷不懂得争功,让人欺负了去。就连严头再三保证也没用,一桩桩一件件都经他眼里看过才放心。
是的,我不管上面有多为难,我也不管兄弟单位看着又多眼红,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兵,老子就是要给他们争取最好的!
要不是身体情况实在不允许,陆臻相信夏明朗下一秒就能飞回去,像以前那样,拍桌砸凳、撒娇耍狠、机变百出……赖在老大们的办公室里不出来。陆臻偶尔想象一下那种画面都觉得有趣,那么剽悍的一个人,一身嚣张到死的戾气,又压抑着做出一脸真诚的哀求,旁边再站一个阴气逼人的严正……这种组合真是攻击力十足。当将军的也是人,是人……总是会怕的。
可悲摧的是夏明朗这次还真是离得太远了一点,虽然卫星线路有加密,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从麒麟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就像是被大卸八块了净过身,不听还好,听完更是挠得慌。
陆臻眼看着夏明朗的火气越压越大,一个不小心,砰的一声,就爆了!
“怎么了?”陆臻淡淡地瞅了瞅桌子,还好,质量不错。
夏明朗解衣扣扇风,压抑着火气看了陆臻一眼,转身出门。陆臻凝眸看过去,几乎能看到夏明朗经过时,空气被烧焦扭曲挣扎的痕迹。他叹了口气,跟着走出去,夏明朗已经甩开上衣,一下直冲拳砸到门口的沙包上。
夏明朗想求发泄,白水二话没说,就让人给安了个沙包,毕竟一千五百美金一晚上的房子都给白住了,哪还在乎这么点小钱。只是新沙包打起来尤其硬实,簇新雪白的布料上还没染上污渍,被夏明朗一拳砸得飞起,又晃了回来。
“队长!”陆臻提声叫住夏明朗,指了指肩膀。夏明朗肩上刚刚拆线,还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爆发力。
夏明朗定了定神,开始一脚一脚地飞踢,正面、侧面、前踏、下劈、拧身回旋……一下接着一下,势大力沉,朴实无华。陆臻走到沙包背后扶住,微笑着冲人点了点头:“来吧!”
夏明朗抬眸扫他一眼,一下侧踢撞在沙包正中。
真是要了亲命了!陆臻感觉到身前重物的晃动,在心里默默望天。在麒麟的时候也见过夏明朗练基本功,或者比现在力足,却没现在狠辣。阳光下,汗水纵横,夏明朗古铜色的肌肤上绽裂着可怖的伤口,浑身戾气猛烈得好像要从肌肉里冲出来,摧古拉朽一般的震慑力,有如来自远古的战神。
陆臻自问心理素质过硬,可此刻站在他的对面,即使有一个巨大的沙包隔着,心脏也在狂跳。
夏明朗踢了一阵,终究觉得不太爽,阴沉着脸挥手,让陆臻闪开。陆臻真心觉得自己有越来越怂的趋势,连对视都没敢,就垂头丧气地靠边站了。
夏明朗连环踢出去三脚,角度控制得好,沉重的沙包终于积蓄到足够的动能,凌空高高荡起,飞到最高点时微微一顿,随即挟着一股子劲风下落。
夏明朗拧身侧踢,在沙包下落到速度最快时,硬碰硬狠踢了回去。这场较量由地球引力控制节奏,夏明朗不断地出腿,横扫、侧踢、回旋,让那只一米多长的大沙包持续地飞在半空中,像半截钟摆。
然而,人体总有极限,万有引力没有,沙包当然也没有。
夏明朗踢了十几分钟,脚下减减虚浮。陆臻不自觉紧张起来,固定位的沙包虽然踢起来沉重,但因为不会晃动,所以很难受伤,但……终于,荡到极高处的沙包呼啸着砸下,夏明朗这次慢了一拍,角度与力度同时失准,一下砸个正着,踉跄后退。陆臻正候着这一出呢,连忙冲出去把人捞进了怀里。
“歇会儿吧,歇会儿。”陆臻从身后抱紧夏明朗,把脸埋在他肩上。夏明朗轻轻应了一声,一寸一寸地放松筋骨,贴到陆臻胸口。
午后天热,夏明朗刚刚剧烈运动过的身体热得发烫,呼呼地喘着热气。陆臻恍然觉得自己抱了一块火炭,汗水湿漉漉地沾了一身,鼻腔里全是夏明朗的味道,炽热刚猛,雄性荷尔蒙燃烧,肾上腺素爆炸的味道。
陆臻按住夏明朗的胸口,一下一下地帮着顺气:“嗯,你这次就对了,发火的时候千万别砸坏电话,卫星电话是咱们自己的,坏了还得赔。你就踢桌子,桌子是坏水儿的,坏了就坏了。”
夏明朗忍不住笑,慢慢坐到地上。
陆臻把人逗笑了,心里也就松了,侧身半跪着贴在夏明朗身后,他只觉得热,热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冒汗,偏又舍不得松手,只能一边解开上衣一边柔声劝慰:“你看,你明知道大队部的文书就是这么个德行,而且条例规定了,有些消息就是只进不出,他不肯告诉你也是应该的。你现在在外休养,你没权管这些事儿。”
“烦死了!”夏明朗抹了把汗,湿淋淋地甩到地上。
“烦也没用,你现在又回不去。再说了,抚恤金的事聂老板打过包票的,这么多年没战事了,咱这待遇怎么都差不了。老曹不肯把细节告诉你,这也是纪律……”陆臻轻声细语地劝,把外套扯了扔到地上,海风习习地吹过来,正是雪里送炭的舒爽。只是胸口还贴着夏明朗的后背,高温用汗水把两个人焊在一起,心脏扑通扑通的……隔着两层厚实的鸡肉应和彼此。
运动后缺氧,夏明朗望着明晃晃的太阳,感觉到一丝晕眩。陆臻的声音在耳边流淌着,像泉水,清脆悦耳……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把一个东西很实地抓在手里,又完全握不住。
夏明朗偏过头去看陆臻的侧脸,底子好的人就是经糟蹋,一样的风霜血雨,陆臻脸上那张皮子仍然细腻柔软,一个毛孔也不见。因为热,脸颊染着绯色,一滴汗似坠未坠地悬在下巴尖上,倒像是情动的模样。
一阵战栗从心尖滑过,夏明朗下意识地收紧肌肉:那种饿的感觉又来了。
戒毒到了后期,身体上的痛苦渐渐变质,变成古怪的折磨,夏明朗也说不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混合着生理的痛苦与心理上的欲望,复杂而难耐。
就像干渴,嘴唇干裂而内心焦虑;像饥饿,胃袋抽搐而脑中空虚;像性欲,下身胀痛而心中燥热。
夏明朗眯起眼睛,盯着陆臻下颚那滴汗珠子,晶莹剔透的水电在阳光下折出绚丽的光,随着陆臻嘴唇的开合而不断地颤动着。夏明朗鬼使神差地伸舌头去舔,舌尖一卷,把一抹咸涩含到嘴里。
陆臻吓了一跳,抬眼一扫,方圆几十米前后的范围都收到了心里,这才有空转头瞪过去:虽然此地无人,但毕竟光天化日,谁知道小树丛里、远方的窗口会不藏着窥视的眼睛?
夏明朗也像是一下醒了过来,直愣愣地跟陆臻对视几秒,拍拍屁股站起身:“我去海边走走。”
“哦。”陆臻下意识地想跟过去,被夏明朗抬手挡了回来。
“没事儿,我一个人走走,马上就回来。”夏明朗弯腰把衣服捡起来抖抖,潦草地披在身上。
陆臻也没辙,只能看着这人消失在花墙背后。
劝说照顾夏明朗是让人非常无奈的工作,你想说的他全都懂,你刚刚起个头儿他就知道后继。他的烦躁不是因为不懂道理,让他难受的是一些客观而现实的存在,那些可望不可即,那些为难。但每次发脾气,陆臻仍然会劝他,柔声细语地分析来分析去,说得又轻又缓,内容不重要,陪着说话更重要,他知道夏明朗真正需要的只是那份关怀与柔情。
至于今天这岔又在抽什么风……陆臻抹一把汗,心想,回头再沟通吧。
这座岛身处最美丽的加勒比海,360度全是沙滩,全是美景。好东西多了也不值钱,偌大一片白沙海滩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散着步。夏明朗挑了一块背阴处坐下,后背紧贴着粗糙的礁石,把视线掷到海天之交。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场过分激烈的性爱留下的心理暗示,夏明朗发现自己最近很不对头。欲望与快感纠结在一起,只要一难受就想,犯瘾了会想,心理烦躁了也想,好像做完一切都会好,快感如潮,把那些硌人的沙砾冲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都是妄想,再激烈的快感也只是一时舒爽,再过后该难受还是难受。而且夏明朗总觉得这样不好,具体怎样细微的不好,他没有为自己分析过。虽然陆臻半玩笑似的说不介意他对自己上瘾,可夏明朗仍然觉得别扭。
做爱啊!毕竟不是性交。要是只为追求那么点生理快感,不就等于把陆臻当性工具来使用了吗?夏明朗稍微一琢磨,就觉得很是反感。
夏明朗兀自在胡思乱想,前方沙滩上有人慢慢站了起来,夏明朗眸光一闪,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身材好,是真好。那人穿了一条阔大的白色长裤,上半身赤裸着,更显得肩宽腰细。大约是睡了一觉刚醒,伸直了手臂舒展身体,从肩胛骨往下,肌肉紧绷绷地流动着,隐而不发的力量感。
夏明朗看着他活动筋骨,拉伸,下腰……结实的腰背弯出诱人的弧度,臀部的轮廓从轻飘柔软的布料下突显出来,可以想见会是多么的结实紧翘……夏明朗感觉到方才没有压下的暗火又从血管里苏醒过来,热意一波波涌向指尖与下身,而因为眼前只是一具身体,漂亮的,极合他眼缘的身体,这让夏明朗毫无顾虑地陷入了某种臆想中。
那是个火热有力的身体,腰胯紧窄,被自己的双手钳着,一寸一寸地把身体挤进去,绝对会很舒服……夏明朗恍惚中几乎想叹息,那人却漫无目的地转过了身。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与这个漂亮身体组装到一起,一股脑地砸进视野里,夏明朗猛地一愣,好像九天之上滚了一道惊雷下来直接在脑子里炸了开来。
“靠!”夏明朗几乎是瞬间就蹦了起来,有那么几秒钟,大脑当机一样空白。很快的,随着剧烈的心跳声,方才的画面像潮水回涌,冲破堤岸,砸得他晕头转向。
等等!发生什么事儿了?
夏明朗回想再回想,视线落到下身处,宽松的沙滩裤嚣张地支着帐篷……完全无法退去的热意在提醒他:嘿哥们,你绝对是硬了。对着一个男人,一个不是陆臻的男人!
不,我特么绝对是疯了!
夏明朗热血上涌,羞愧得一塌糊涂,咬牙切齿地下黑手攥了自己一把。
突如其来的剧痛在欲望之火上浇了一盆凉水,夏明朗疼得一哆嗦,再睁眼时,眼白爆出猩红的血丝,明明灭灭的,就像是不甘熄灭的炭火。
回去时,陆臻正在后院游泳,那个游泳池看着无边接海,其实很小,自由泳不够陆臻两下划水,蝶泳挺不过三次打腿,要是滚翻转身再蹬上一脚,简直一个蝶泳伦臂就能冲上岸。可也正因为小,夏明朗只要随便在岸边一站,就能把水里的陆臻从头到脚看得清清楚楚。
这种速度的游泳对陆臻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他游得极慢,所有有时间有余地调整每一束肌肉,姿态格外的标准,麦色偏深的身体在水下流畅地涌动,像海浪起伏,扬臂时带起一道水幕。
真漂亮!最漂亮的身体,夏明朗由衷赞叹。
从肩到腰到腿,没有一丝线条不顺眼,没有一个比例不合衬,简直就是合着他的审美长出来的,又或者,他的审美观是按这个人的样子设立的。
夏明朗近乎迷恋地看着,心里很不舒服,困惑而又沮丧,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生出亲近的欲望,像野火一样在心头滋长,烧得他燥热难安……陆臻怀着一蓬清凉的水,只一划,双臂伸展着,又从池子的另一头掠过来。
夏明朗弯下腰,把人从水里提了起来。
是的,提……
陆臻猝不及防,裹着一大团晶亮的液体离开水面,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就像融化的琉璃与冰雪。那一瞬间的画面落到夏明朗眼里拉得无限漫长,每一个毫秒都如日如年,足够他看清陆臻在水膜之后微微睁开的眼,眼角带着一丝海水浸渍出的红,温柔而妩媚。
夏明朗呼吸一窒,另一只手臂打横划出去,凌空揽住了陆臻的腰。
陆臻的嘴唇是清凉而咸涩的,那是天然的海水的味道,夏明朗叩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温润的口腔内部却只有淡淡的咸,滑嫩的舌尖灵活而绵软,带着清新的海洋气息,鲜美无比。
“唔!?”陆臻被这突然而至的热吻纠缠得差点窒息。他本来就是被夏明朗直接从水里提起来的,身体悬空,脚下全是水,混乱中总也踩不到实地,索性蜷腿盘到夏明朗腰上。这个动作极大地刺激了夏明朗的神经,手掌往下滑,贴合着陆臻臀部的弧线,潮湿的泳裤滑腻无比,就好像另一层皮肤。
夏明朗控制不住地把人往自己身上压,炽热膨胀的下体挤压在一起,彼此厮磨,带来晕眩般的快感。欲望总是这样水涨船高,起初他只是挡不住那一抹清凉的诱惑,然后他诱得人深吻,最后他吻得失了火。
“你怎么了?”陆臻忍不住笑,呼吸急促,黑蒙蒙的眼睛失散了焦距,“受什么刺激了,一回来就发情?”
说者无心,听者绝对有意!
夏明朗被这一句话打进心底,漆黑的眸子里闪出锐光,转瞬间合上,又用力睁大,情欲在眼底平复下去,露出迟疑的异色。
“怎么了?”陆臻有些莫名其妙,“去床上?”
“不不……不用了,算了。”夏明朗把人推开,又连退了两步,忽然转身,“我去冲个澡。”
“喂,哎?”陆臻登时愣住,夏明朗冲向浴室的样子简直像逃命。陆臻左右看了看,全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自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苦笑:这混蛋的个性是越来越怪了,哪有这样的……
按说,陆臻最近被夏明朗磨得脾气全无,对各种诡异事件都拥有良好的接受能力。
可是心理上能接受不代表生理上能忍受,在门外略等了五分钟,陆臻渐渐感觉到欲火升腾的难耐……他毕竟是年轻,身体又好,最近运动量小,精力无从发泄。这种事,男人不在身边也能忍,可是夏明朗成天在他眼跟前晃着,上衣的扣子从来松开三个以上,露出厚实有力的胸肌,极诱人犯罪。
既然妞不肯给爷笑一个,陆臻心想,那就让爷给妞笑一个吧!
陆臻检查好门锁,大大方方地拉开了浴室的门。
夏明朗闻声转头,细密的水流泛着银光,像一束轻盈的丝线那样罩着他,睫毛上沾满细小的水点,眼睛是浓黑而潮湿的。陆臻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那个完全没有消肿迹象的硬块上。
“水够凉吗?”陆臻嘲道。
“不够。”夏明朗有点沮丧。
“医生没有要求你禁欲。”陆臻很诚恳。对一个科学主义者来说,除了医嘱,他真心找不到其他禁欲的理由。
“我知道。”夏明朗烦躁地抹了一把水。
“那还等什么呢?”陆臻挑了挑眉毛,抬起一条腿,弯腰把紧绷在身上的泳裤往下脱。
夏明朗直愣愣地看着,完全移不开视线,黑色的莱卡游泳裤紧贴着皮肤,像蜕皮一样滑下来。那个骄傲挺立着的部位沐在阳光里,微微弹动着,暗示出他主人的急切。夏明朗发现好看的人还真是哪里都好看,就连那个地方都生得笔直坚挺,颜色匀净。
陆臻感觉到夏明朗舔舐一般露骨的目光,嘴角慢慢翘了起来。他勾着脚尖把泳裤踢到一边,转头,半弯着身子看了过去。
夏明朗浑身一震,手忙脚乱地抽下一条浴巾,直接蒙住脸:“我好了!”
这这……这真是!?
陆臻看着夏明朗再度落荒而逃的背影,困惑地眯起了眼睛。陆臻一边洗澡,把身上的海水冲干净,一边回想方才的前因后果。绝对有问题,而且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就算是闹别扭也得有个限度,陆臻擦干身上的水珠,把浴巾围到腰间:闹成这样,就得问个明白了。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这事儿没完,夏明朗垂头在椅子上坐着,他又换了一套病号服,而且难得扣了个齐全。陆臻蹲到他身前,仰脸望去:“说吧,怎么回事?”
按说,这种涉及路人的没影儿的事,是完全不用交代的。但问题在于夏明朗现在脑子不够灵光,他既然觉得这是个错误,那就一定得向老婆认罪。说完了,求批评求惩罚,被陆臻发火骂两句,或者揍两拳,这才叫赎罪。
“我刚刚,在海边,看到一个……嗯,男人,在散步……”夏明朗下定决心要坦白从宽,可说才说了个开头就发现组织语言的难度很大,窘迫中,老脸红了个彻底。
“然后呢?”陆臻迟疑不决。
“然后,然后……我就……”夏明朗微一挑眉,与陆臻的视线轻轻相碰,一触即收。
陆臻忽然就悟了,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喊道:“不会吧?!”
夏明朗眸光一颤,这次是真的深深把头低了下去。
“然后你就,就……然后就回来找我了?”陆臻的心情登时有点复杂了起来,七分惊讶加两分好奇混一分醋意,“不会吧!那人长什么样啊?”
“不记得了。”
“不记得?”陆臻一脸怀疑。
“我没细看。”夏明朗垂头丧气地坐着,视线下垂,浓丽的睫毛密匝匝地遮住了原本黑亮的眸子,难得地毫无攻击性,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他是真不记得了,正YY入神时砸进来一张陌生人脸,雷得他七荤八素,哪还顾得上看清楚。
“看都没看清,你就硬了?这是闹哪出啊?”陆臻感觉眼前这个夏明朗简直异常可爱,让他不自觉地就想小声哄着。
“身材还不错。”夏明朗想了想,马上补充一句,“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陆臻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嘴角慢慢弯起来,“跟我,哪里很像?”
“大模样蛮像的,腰挺细的……”夏明朗正诚心诚意地坦白,眼角余光里闯入一张脸,正笑得像花儿似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你笑什么?”夏明朗有些莫名其妙。
陆臻伸手握住夏明朗的手指:“我的腰细还是他细?”
“当然是你啊!”
“那,我帅,还是他帅?”陆臻已经快蹲不住了。
夏明朗顿悟,眼神连连闪烁,渐渐弯出了温柔的弧度:“当然是你帅!”
陆臻哈哈大笑,起身踹过去一脚:“夏明朗,你要夸我也不用绕这么大个弯,吓我一跳。我还在想呢,能把你看硬了,那得什么样的国色天香!”
这误会搞得!夏明朗简直哭笑不得:“那要是真事儿呢?”
“再装可就不像了啊,夏明朗!纯情可不是你的戏路啊!”陆臻笑得眉眼皆弯,有些轻佻而得意的,“我就不相信了,你以前谈完女朋友就不看片儿了?”
呃……这个!?夏明朗一愣,脱口而出:“可这次是男的啊!”
“这事儿还分男女啊?”陆臻乐坏了,这世上最让心痒的是什么?老流氓装纯情啊,那个窘迫、羞涩、迟疑不决的模样,简直……嗯,简直了!可他哪里知道对于夏明朗来说今天这事儿的冲击力有多大!
夏明朗虽然不是方进那种动作片收集爱好者,但从小到大YY过的中外女性没有八十,也有十八,所谓法不责众,虱多不痒,你再让他YY上十个八个的,他也没啥心理负担。可男人就不一样了嘛,夏明朗在男男关系上可纯情得很,三十多岁情窦初开就遇上陆臻这么一个,直接被套牢。那个简单纯粹得,跟旧社会的黄花大闺女都有得一拼。
所以虽然这事儿从理智上分析起来不分男女,可个人体验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不过呢,夏明朗这会儿的确糊涂,没有余力把自己的心情摊开了细细分析,倒是被陆臻这么一问,自己又囧上了。
一想是啊!多大点事儿啊!!我这是犯什么傻呢?太他妈丢人了啊!
这层心思一明确,夏明朗几乎十万火急地想要揭过这一层,马上嬉笑着回答道:“必须得分清,只有男的才能像你嘛!”
陆臻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若有所思地直起腰,眼神变得异常迫切起来,像是倾注了一生一世的热望,却又是悠然而自得的,如此满足与从容。
“你这让我想起了我之前最担心的一件事。”陆臻轻轻抚摸着嘴唇。
“嗯?”夏明朗盯着陆臻的手指,无所不在的燥热烧得他脸颊发烫。
“之前,我一直担心你的性审美偏向女性的身体,不能接受我。我当时还想过,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尽量在黑暗里做爱,你就闭着眼睛想象我是个姑娘,只是胸平了一点。这些想法一直让我很痛苦,好在……”陆臻微微笑着,眼神湿润,“你第一次就很热情,打消了我所有荒唐的念头。”
“何止是胸平了一点,姑娘哪有你这么硬的肉啊?哪有你这么宽的肩,谁有你腿这么长……你说要是一个妞儿长成你这样,那还能看吗?”夏明朗的声音里压着笑,低沉而喑哑,配上失了火的黑眸,简直是活生生的犯罪利器,专门诱人失身的。
“我们不说这个。”陆臻的手指往下滑,越过精致的锁骨、扎实的胸肌与腰线,“你刚刚说他很像我,是前面像呢?还是,后面……”
陆臻的眼神非常纯粹,就是诱惑,最纯情最淫荡的诱惑:来吧,对我为所欲为!让我看看你能有多热情!
夏明朗直勾勾地盯着他,神色间不加掩饰的矛盾,欲望与理智,在他的眼底厮杀。
“你还在犹豫什么?”陆臻不解,“放心,我问过医生了,这事儿与你戒毒没冲突,没准儿还有好处。”
夏明朗强行扭转了自己的视线。
“嘿,亲爱的。”陆臻跪到夏明朗身前,隔着长裤亲吻他的性器,“一定要我邀请你吗?”
夏明朗忽然站起,粗鲁地把陆臻抱了起来。
“你真是越来越别扭了。”陆臻一边笑着与他接吻一边催促,“前面还是后面?快点,买定离手,我好酝酿情绪。”
夏明朗双手勒在陆臻腰上,几乎把人抱得双脚离地,贪婪地舔吻着陆臻赤裸的胸口,然后,握住陆臻的手臂,用力抬了起来。这间屋子既然是用来戒毒的,自然机关重重。陆臻正被吻得神魂颠倒,一时失察,手腕被套进两个柔软的皮质环扣里,直挺挺地吊在了钢梁上。
“喂!你?”陆臻下意识地挣扎,环扣被收得越来越紧。
夏明朗抬起头来看他,从脖颈到胸口都浮出赤色的潮红,嘴唇微微颤动,黝黑的眼眸亮得几近疯狂。
“你怎么了?”陆臻有些慌了。
夏明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要。”
这欲望来得太过猛烈,几乎超出了理智可以控制的范畴,所以不要。此时此刻,夏明朗近乎于本能地排斥一切失控的情绪,无论因由为何,是毒品也好,是情欲也好。
“你不要我要啊,老大。”陆臻苦笑,一天被你勾引三次,一次比一次狠,老子现在硬得滴水,你把我吊在屋顶上说不要?
夏明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单膝跪下去,火热的唇吻过陆臻肌肉结实的小腹,然后用牙齿咬住浴巾的边缘,把它拽了下来。陆臻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氧气那样大口地呼吸。夏明朗贴着根部亲吻,舌尖自下往上热辣辣地舔过,而后深深吞入。
“你……”陆臻发出一声急促的呻吟,“别这么狠,轻点儿。”
大力的吮吸,不知轻重的舔咬,快感像洪水一样猛烈,几近疼痛,陆臻被这种半是虐待半是爱抚的对待搞得几乎要崩溃。他曲起膝盖挣扎着想要逃开,却被夏明朗紧紧抱住,到最后射出时几乎灵魂出窍,只觉连骨髓都被吸走了。
夏明朗俯在地上咳了半天。陆臻渐渐缓过神来,抬脚轻轻踢在夏明朗肩上:“快被你玩儿死了。”
夏明朗慢慢往后推,挣扎着靠到一边。
陆臻等待了一会儿,见夏明朗并没有把自己放开的意思,只能足尖点地,用力荡了半个回环,双脚勾到钢梁上,用力松开环扣,从梁上跳下。
“怎么个意思?”陆臻蹲到夏明朗身边,“以后我不能碰你了吗?”
“别管我!”夏明朗吼道。
“妈的,发什么神经?”陆臻勃然大怒,一把握住夏明朗的领口将他拉近自己,附身便吻。
夏明朗唇边还带着精液的味道,在火热的唇舌纠缠中极为催情。陆臻伸出一只手去,隔着长裤搓揉夏明朗坚硬的勃起,体液沾湿了两层布料,触感极为滑腻。
“别这样。别这么为难自己。”陆臻将手从夏明朗的裤腰处伸进去,握住那个东西轻轻套弄,“看,没什么的,放松。”
夏明朗的喘息越来越重,心脏在胸腔里炽烈地跳动,结实强健的身体汗水淋漓,他极度难耐地侧过头去,疯狂喘息,像一头正在狂奔中的狼。
陆臻忍不住贴上去亲吻,夏明朗猛然转过身,抱着陆臻把他压到身下。
陆臻瞬间心里一松,老大,你终于想开了。当即,手忙脚乱地扒起了夏明朗的衣服,专心回吻。
当两个男人同时决定采取主动,甜蜜的亲吻就变成了激烈的较量,啃咬舔舐,用更火热的呼吸淹没对方,用更快的节奏拖垮对方……吞食对方口中的唾液与氧气,侵略与被侵略,引领与被引领,强势的挤压,激情而凶猛。
夏明朗专注地追逐着陆臻的舌头,但是陆臻的气息在压制他,仗着先发优势侵入到他的口腔内部,灵巧的舌尖勾弄着上颚粘膜上最敏感的部分,令他头皮发炸。熟悉的麻痒感像一只一只的小虫子活动起来,在骨髓里流走,令他慌乱颤抖,瞳孔失散。
夏明朗硬挺的器官抵在陆臻的掌心来回磨蹭,灼热无比。仿佛窒息般的热吻与快要爆发的高潮逼得他几乎狂躁,神志渐渐被抽空,脑中一片空白,被某种急欲发泄的暴虐欲望烧灼得彻底失控,完全无意识地咬了下去。
陆臻全身僵硬,所有的动作都停止,只有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一股热液很快浸湿了他的手掌。两个人茫然地僵持着,几秒钟的功夫陆臻就疼出了一身细汗。
正当陆臻摸索着捏到夏明朗下颚的关节处打算用强,夏明朗被血腥味冲醒,惊慌失措地松开牙。陆臻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的,用同样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他。
“我怎么会这样!”夏明朗脱口而出,他的声音喑哑,还带着灼热的情欲,却是已经慌得变了调。
“你怎么了?”陆臻一张嘴牙缝里全是血,大团的血水混着唾液涌出来,有如重伤垂死,简直触目惊心。
“我不知道。”夏明朗手忙脚乱地帮陆臻擦拭下巴上的血,“你怎么样了?”
陆臻下意识地就想说没事儿,可是舌尖一痛让他改了主意,咽下一口浓重血水把舌头抵出来,细腻红润的舌面上嵌着一道细痕,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夏明朗脸色发青,急促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被人扼住了脖子的野兽。
陆臻这一看倒又不忍心了,大着舌头安慰他:“没事儿,你看,说话挺利索的。”
“怎么会这样?”夏明朗喃喃低语。
“我怎么知道。”陆臻无妄遭灾,心中默默流着泪,拉开抽屉找伤药敷。
这倒霉催的,伤在这地方怎么上药啊?我得怎么向医生解释,我自个能把自个咬成这样嘛?陆臻心里嘀咕着,忽然听到耳后一声闷响,夏明朗掐着脑袋倒在了地上。陆臻连忙扑过去把夏明朗的手指掰开,发根处几个半月形的血印子宛然可见。
这就是攻击力太强的害处,一不小心就伤人伤已!陆臻一边感慨着,强行拉开夏明朗的手腕并到胸口握住,从背后抱紧了他。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东西,一个月以前,陆臻根本不能想象夏明朗会就这么偎在他怀里不断地发着抖,冷汗、痉挛、呼吸急促地痛苦呻吟……这种事简直想想都觉得天要塌下来;又或者,不知死活地心荡神驰,激发自己胸中某些无耻的男人情怀。
而事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会发生的其实不一定会发生,当你从最惨烈的情况开始适应,看着那个发病时像疯子一样的家伙恢复到现在这样,你就只会镇定却疲惫地盼望着:让他快点儿好起来吧!让我看到他神气活现的本来面目……
陆臻把下巴支到夏明朗肩膀上,脸贴着脸。其实夏明朗要比他矮一些,从骨架上算起来刚好小了一码,但平时不觉得,因为气势实在太足,肌肉扎实撑得起衣服。可是最近这几个月连番折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毫无喘息之机,熬得他整个人瘦了好几圈。陆臻深深叹了口气,把人严丝合缝地填进怀里,不留一点空隙。
嘴里的消炎药膏持续地扩散出苦味,陆臻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在这个问题上,陆臻与夏明朗有同样的困惑,也有一样的坚信:夏明朗舍得把自己毙了,也不会舍得动陆臻一个手指头。
所以……陆臻蓦然惶恐。
8.
有技术的人就是这点牛气,你再烦他,再信不过他,出事儿了你还得找他。陆臻把白水约到海边,大张旗鼓地搜身寻找摄像头和窃听器,他现在百分百确定白水知道他和夏明朗什么关系,但知道归知道,不能留把柄。
白水顺从地配合,笑道:“你要出卖国家利益吗?”
陆臻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张开嘴让白水看他舌上的伤口。
“他咬的?”白水讶然,“当时什么情况?”
陆臻做了一个DIY的手势,白水露出一些恍然的神色。
“怎么回事?”陆臻急道。
“狂躁症吧,大概。戒断期的不应征很多,有点暴力倾向也不奇怪。”白水又恢复了他万事都很正常的淡定脸。
“他死了你也会说很正常。”陆臻怒道。
“冷火鸡的确是有死亡率的。”白水不疾不徐地,“他现在的心理处境很糟,应激反应强烈。虽然看起来控制力很强,但那就像足球运动员的身体,表面强悍,但伤病无数。他需要休息和放松。”
“他没有时间休息和放松,有一支军队在等待他去管理。”陆臻沉声道,舌尖钝痛不止。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白水淡然道,“老实说,他自己就是这方面的行家,我相信他对创伤后的反应与犯罪心理的了解会超过我。我帮不了他什么,你要明白,我只能让一个瘾君子不那么不正常。我不能帮一个普通人成为卓越。”
“但为什么,他会忽然出现暴力倾向,失控了?”陆臻问道。
白水想了一会儿:“正常情况下,人应该是先失控,然后出现暴力倾向。他太缺乏安全感,所以会倾向于在情绪失控时攻击别人,保护自己。”
“他怕什么?”陆臻若有所思。
“他自己。”
陆臻微微一愣,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是的,是自己。如果他是夏明朗,他也必然是害怕的,而害怕的对象也必然是自己。
因为夏明朗实在太依赖自己了。普通人的生活由无数看不到保障机制重重加持,有道德法律,有警察,有军队,有医院,有亲朋好友社会救助……甚至他妈的还有保险!在这样严密的保护中,一个有神智的成年人总是不难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可能混得很苦逼,没钱没妞没有一个好工作,但你毕竟不会觉得不安全。
安全感!
这个普通人几乎不必去考虑的东西,对于夏明朗来说却是如此重要。因为某些时刻他一无所有,某些时刻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与头脑。甚至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依赖这些,而是一群人;又或者,更在某些更为关键的时刻……是一个国家。
于是,当他的身体和头脑因为一些原因变得不那么可靠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害怕?他的恐惧根本就像是明火执仗那么显眼,以至于白水一眼就能洞穿。
而我居然一直都没发现??陆臻很懊恼,无比懊恼!
可是,这其实也很正常……因为第一印象实在害死人。
当陆臻第一次看到夏明朗时,那厮就是个顶天立地,谈笑间判人生死的王者,他一个人扛着宇宙转,从容不迫。陆臻那初出茅庐还未见多少风浪的小心肝深深地刻下了这一笔,无论后来经过岁月多少摧磨,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在他眼前灿烂绽放,都不能让夏明朗的形象黯淡半分。
跟聪明人交流就有这么个好处,你只需要说很少一点,剩下的他自己全能想通。白水见陆臻低头深思,眼里映出海上细碎的波光,不一会儿,那双眼睛抬了起来,看向他……
“其实不难发现,他对待戒毒的方式也很暴力,强悍地对抗,拒绝所有可能的帮助,因为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一方面他坚信自己可以对抗一切,另一方面,他害怕这个强悍的自己会崩溃。”白水知道陆臻听懂了。
“所以压力越大,他越是害怕,压力就更大。”陆臻很认真地问道,“我能帮他什么?”“给他安全感,打破他的恶性循环。”
陆臻苦笑:“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那就换别人来。”白水顺着建议。
陆臻的眼睛就像燃气炉那样腾的一下冒出火苗,蓝幽幽的。白水摸了摸下巴,不动声色地让开了点儿,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话题比较学术,一位资深心理医师与一位菜鸟心理学速成者就同一个病例交换各种看法。陆臻虽然也看过一些资料,但白医生的经验毕竟更有价值。陆臻聊着聊着不禁有些感慨,感觉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时候,小白医生尚温柔可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再看向白水时,就有了那么点“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意思。
陆臻回去时正看到夏明朗在窗边抽烟,狠狠地吸几口,又烦躁地按灭在烟灰缸里,只是低头的瞬间发现陆臻进来,神色又柔和起来。陆臻关好门,从夏明朗身后搂过去,双手放在窗台上。感觉到身前那标枪一样绷紧的背脊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到自己胸口,陆臻微微笑了笑,收起一只手扶到夏明朗腰上,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
哧——夏明朗头也不回地打着火,准确地递上去,陆臻凑近吸了一口,橘色的火苗舔上雪白的烟卷。
陆臻最近特别喜欢这个姿势,因为身高相仿,他的下巴可以很舒服地支到夏明朗肩上,而夏明朗后脑亦可以很自然地枕到他肩上。虽然白水一直说要依靠自己,陆臻也不知道在夏明朗毒瘾发作时这样抱着他是否可以,但因为彼此都太喜欢,所以心照不宣地不作讨论。
“有什么结论?”夏明朗扔下打火机。
“他说你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崩溃,会扛不住,所以你在对抗,为了证明自己。”
夏明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也这么想?”
陆臻被他这一问,倒又不敢确定了,只能试探着问道:“你觉得呢?”
“纸上谈兵,全是废话。”夏明朗斥道,“老子不赶紧把毒瘾利利索索地戒掉还怎么回去?我不应该证明自己吗?妈的,难道我应该哭爹喊娘地赖在这个破岛上,一戒两三年,戒来戒去戒不掉?”
“可是今天?”陆臻迟疑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夏明朗急着申辩,“你也知道我现在不正常,我一定能控制好,你给我点时间。”
“好好,我明白。”陆臻心事重重,却又不敢表露。
夏明朗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去,一径沉默了下来。陆臻侧过脸看他,只觉得那双眼睛特别亮,从侧面看过去,由额头到下巴折出一条棱角分明的线,被月光打亮,像是抹了一层银粉。陆臻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吻他,动作无比的轻盈柔软,像花瓣拂落。夏明朗无声微笑,偏头看了他一眼,陆臻没来由竟觉得羞涩,闷声不响地低头抽烟。
“原来你也会抽烟啊!”夏明朗嘲道。
陆臻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口烟雾闷在嘴里。
“我还以为你尽会烧着玩儿呢,一根烟点着了抽不到三口。”夏明朗促狭地挤了挤眼睛:“二手烟也伤身哪,陆大硕士,你这是图啥啊?”
陆臻失笑,慢慢把烟雾吹出来:“图你。”
夏明朗眼角生出柔和的笑纹,把烟从陆臻手上接过去,可是抽了几口又烦躁起来,闷声咳嗽着,随手把半截烟扔进了烟里。
“哎,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陆臻一边轻抚着夏明朗的胸口,帮他顺气。
夏明朗止住咳嗽,亲昵地拍了拍陆臻的脸颊,有些宠溺似地:“明天再说!”
陆臻没吭声,按在夏明朗胸口的那支手臂慢慢横过去勒住他,把人往自己怀里挤。夏明朗低头看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道:“聂老板刚刚来电话,让我们三天之内赶回喀苏。”
“这怎么行。”陆臻皱起眉,“这太赶了,不行,我得跟他商量一下,他还是拎不清你这里的状况……”
“军委另外派了人来接替他,还有八天就到,一到就办交接。”
“接替谁?聂卓?这不可能!”陆臻彻底变了脸色。
夏明朗转过脸与他无声对视,眼中有相似的忧虑。
喀苏尼亚这一摊事儿正是瓜熟蒂落论功行赏的时候,于情于理聂卓都应该再呆上几个月,把能收的收走,该埋的埋掉,让这份功劳圆圆满满地落袋平安,然后再安排出一个四平八稳的局势,好上后来人接手。
可为什么,情况会忽然变成这样?
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我洗碗你吃菜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事,但这种事绝不应该落在聂卓头上。以他的能力权势背景,谁敢这么对他,谁会这么对他?
“怎么办啊?”陆臻长叹一口气,天上神仙打架,地上百姓遭殃。这下子,夏明朗恢复的时间彻底不够了。
“凉拌吧!”夏明朗有些桀骜地,随手拍拍陆臻的脸颊,转身看向窗外。
陆臻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黛青色的天幕上悬着一轮冰月,清凉柔润的光泽无声无息地铺陈开,落到海面上,碎裂成灿烂的波光,千万个光点随着潮汐起伏,流动到无边无际的远方。
天高海阔,真美!如果不是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心情来看就好了。
“放心,至少谁也拿不走你曾经的荣耀。”陆臻没来由地感觉心酸,就像是肋骨上生出尖利的刺,在一呼一吸之间反复扎穿他的五脏六腑。
“什么曾经?”夏明朗怒道,“老子正值当打,还要再创辉煌的。曾经你爷爷!”
陆臻愣了一愣,忽然孩子气地笑开,双手捏住夏明朗的耳朵,一下磕到他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