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麒麟 桔子树 11186 字 24天前

白水仔细打量几眼,恍悟,笑道:“你怎么被解开了?”

“老子刚刚抽了一轮大的,现在倍儿清醒。”夏明朗嘿嘿一笑,他现在心情好,怎样都高兴。

白水倒是没说什么,转身把餐盘接到手里,示意姑娘你害怕可以先走,小护士非常没有同事爱地拔腿就跑。

“这妞怎么了?”夏明朗诧异。

“忘了?你把我们一位护士踢得脚踝骨开裂,到现在还没拆石膏。”白水把餐盘放到床边,一手拿了针管出来抽取血样,袖子一撸开就看到几道红里泛紫的绳痕,马上眉头一皱,看向陆臻:“你绑的?”

“嗯。”陆臻点头,那必须是他绑的,夏明朗又没长八只手。

“你不能这么纵容他。”白水不满,“他现在应该依靠自己的意志力,而不是这种深度捆绑。”

陆臻正在琢磨说辞,好把事儿给混过去。白水目光一转,又被陆臻脖颈耳后的伤口吸引过去。陆臻心头一凛,生怕露馅,心跳得越发和缓。

“他咬的?”白水检查伤口。

陆臻沉痛点头。

白水转头看向夏明朗:“失控了?”

夏明朗想了想,谨慎地说了个“嗯”。

白水敲了敲笔杆:“所以,情况是这样,你把他放开,他控制不住攻击了你,你又把他彻底绑了起来,然后现在你觉得他够清醒了,你又把他给放了?”

陆臻目瞪口呆,这他妈才叫人才啊,别人不给搬梯子,自己顺墙都能溜下来。

“你对治疗方案有异议,要先找我商量,不能擅自决定。”白水叹了口气,把餐盘交给夏明朗,转头看向陆臻,“你跟我过来。”

陆臻心里一沉,怀着一肚皮的心事跟了白水出门。白水一直把他带到二楼转角才停下,陆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露出十分尊重的倾听姿态。毕竟医学于他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领域,夏明朗的安危在白水手上握着,他往那儿一站就带着三分权威范儿。

“我知道你很急,他也很急,但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白水语重心长。

陆臻尴尬得一个字儿也说不出,点头不迭。

“不要贪功冒进,也不能反复无常。”

“我明白,我错了。”陆臻额头冒汗。

白水知道军人多半固执,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心理准备,没料想陆臻的认错态度居然这么好,一时间倒没了话。陆臻等了几秒不见出声,疑疑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白水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眼神平和宽容,正是个全心全意为人好的模样。

陆臻脑子一抽,一直盘桓在心底的疑问就这么蹦了出来:“我听说海洛因会影响……嗯影响那个……”

“那个?”白水一愣,很快笑了,一脸的意味深长,“是啊。不过你别担心,他沾毒时间很短,不会对性功能有什么影响。”

“还,真是啊?”陆臻大惊,“为什么?”

“这跟阿片类受体激动剂作用的神经通路与犒赏机制有关,具体原因很复杂。”白水支起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忽而抬眸看了陆臻一眼,笑道,“既然你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不如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可以把电脑借给你查一些资料。”

“好啊。”陆臻眨巴了一下眼睛,做出半开玩笑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回去,“那这样说来,岂不是,那个,那个还能有美沙酮那种替代效果?”

“很有想法,应该有人研究过。”白水露出成年男人讨论X问题时共有的略带尴尬而又兴味十足的笑容,“不过,我不太记得了,毕竟不是什么太成熟的研究方向,你也知道,这个方向很难进行大规模双盲实验,也没办法做统计。”

“嗯嗯,也对。”陆臻已经印证了心中所想,连忙转移话题,又缠着白水把夏明朗的病情拎出来讨论了半天。

回去时夏明朗已经吃完饭乖乖躺下,一床毛毯盖到胸口,四仰八叉地呼呼睡着,很香甜的样子。这些日子以来少见夏明朗这样安睡时刻,陆臻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发胀,各种欢喜,陡然发现幸福如此简单,不过是些正常日子,能在床边看你的睡颜。

半夜时夏明朗又发作了一回,陆臻给他戴上手套,睡眼朦胧地守着他。时间最公正,过去一天就是一天,陆臻掰着指头算,总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陆臻收拾好夏明朗,便乐陶陶地去找白水,最近夏明朗的毒瘾发作频率已经越来越少,而且颇有规律。白水办公室的电脑可以直接登陆各大期刊数据库,陆臻大刀阔斧地下了一大堆文献来看,点开才发现隔行如隔山,根本云里雾里一窍不通。

而另一边,白水安顿好陆臻,与值班医生调换过班次,捧着一瓷盘药品往楼上走。戒毒病房的大门虚掩,白水在门口站定了几秒,轻轻推开,猛然看见夏明朗毫无依凭地坐在窗台上。

白水心里一惊,连忙喊道:“快下来。”

夏明朗眯起眼睛,似乎端详了几秒才确定眼前这人是谁。

白水迅速镇定下来,掩上房门缓慢地走近,柔声道:“快下来。”这声音极至温柔,像水波一样平缓。

夏明朗仰起脸看他,似言又止,忽然微微晃了晃脑袋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嗯?”白水微笑着,眼神里没有一丝锋芒,看不出半点深意。

“巴比妥?”夏明朗问道。

白水眼神终于变了变:“你怎么了?”

“别骗我,可能你很会用药,但绝对没有我吃得多,药劲儿一上来我就知道是什么。”夏明朗转头看了看窗外,这里是五层楼高,凌空的高度让夏明朗心头一凛,神志又收拢了一些。

“不是巴比妥,你太多心了,今天的确换了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样太危险,先下来。”白水一边解释,一边试着靠近。

“把陆臻叫过来……”夏明朗眼前一阵恍惚,所有的景物都浮了起来。

白水被他这摇摇欲坠的样子惊到,连忙伸手去拉,却被夏明朗一掌按到窗台上,霎时间剧痛钻心,脱口喊了出来:“放开我!”

“把陆臻叫过来。”夏明朗手上用力。

“行行,你先放开我。”白水迅速涨红了脸,额头上浮出一层薄汗。

夏明朗沉默了片刻,被药物强力镇静下来的大脑运转极慢,白水心里叫苦不迭,开始认真考虑楼下能听到他狂吼的可能性;手指上忽然一阵松动,白水马上收手,发现四个指头已经被压出了一圈青紫。

“你想太多了,去睡一觉吧,你太累了……”白水握住受伤的手指,声音又恢复了柔软。

夏明朗缓缓合眼,忽然往后一仰,失重的感觉就像一盆冰水泼进脑里,混沌的大脑又打开一条缝。夏明朗强行睁开眼,用力咬住下唇,却发现木木的,好像隔了一层,不知是牙齿发软还是感觉失灵,居然也不怎么疼。

“把陆臻叫过来”夏明朗感觉到眼泪在往外流,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闪烁晶光,他最恨这种药,不痛不痒,软刀子杀人。

“好的,我这就找人去叫他,你先睡吧。”

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极温柔的声音,夏明朗的意志崩到极处,几乎要断开;就像十天十夜未眠,全身都浮在云里;思维是一只狡猾的兔子,只剩下最后几缕绒毛还留在手里。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夏明朗喃喃低语,口齿含浑。

“别这么不相信我。”白水沉吟道:“睡吧,我这就走。”

“把陆臻叫上来。”夏明朗用力瞪大眼睛,曾经漆黑如夜的眸子蒙着一层雾气,飘飘渺渺,没有任何焦点。周遭的一切渐渐从知觉中剥离开,仿佛已经身处梦中,只是偶尔心悸般惊醒,后背浮出一层层冷汗。

“你太谨慎了。”白水叹息。

“因为我不想死。”夏明朗脱口而出。

“你很怕死吗!”

“谁不怕?”

“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比死亡更重要的,比如说……”白水顿了一顿,用最纯正圆润的音色说道:“爱情。”

夏明朗半闭着眼睛,眼珠在飞快的动。白水试探着走近,柔声问道:“你说呢?”

“嗯,爱情。”

“还有呢?你觉得还有什么比爱情更重要?”

“良心。”夏明朗低声道。

白水沉默下来。夏明朗此刻已经顾不上去思考别的任何事,只求力保灵台有一线清明不失。困到极处,连脑子都不能转弯的时候硬生生要挺住,这终究是一种折磨,而且软刀子磨肉,更令人难耐。

终于,夏明朗在朦胧中听到白水按护士铃,对服务台说:请帮我通知我办公室里那位先生,让他赶紧回病房。

夏明朗心头一松,双手攥住窗框。

陆臻正看文献看得泪流满面,却被小护士匆忙打断,三步并起两步地往楼上跑。还寻思着能有啥急事儿啊,这都老夫老夫了,总不能这么一时不见就念得慌……没想到进门竟看见夏明朗神情恍惚地坐在窗台上!

“队长!?”陆臻这一记吓得不轻,三魂顿时去了六魄。

夏明朗松开手,直直往前栽倒,陆臻飞身扑过去一把接进了怀里。

“怎么会这样!”陆臻一时失色,眼神犀利得吓人,直剌剌地刺向白水。

“你……”白水后退几步,露出怯色。

“对不起……”陆臻架着夏明朗坐起来,用力闭了闭眼,调动出自己所有备份的和颜

悦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好像犯了个错误。”白水耐心解释道:“昨天他忽然表现出攻击性,所以我今天调整了药方,但没想到他对这个药特别敏感,药物作用很严重……”

陆臻毕竟不是专业医生,此刻关心则乱,着实愣了一愣才理顺着这前因后果,心情登时就复杂了起来,马上强掩尴尬地解释:“其实昨天是个意外……哎!队长,你……”陆臻没留神身上一凉,上衣已经被夏明朗拉开半边。

夏明朗紧闭着眼睛像个受了惊的婴儿那样紧紧地攥着他,把所有能抓到手的东西往自己怀里收,陆臻手忙脚乱地和他挣夺自己的上衣,单薄的布料发出凄惨的呻吟,当场崩线。

“这个……”陆臻脸上发烧,尴尬得要命。

“他在做噩梦。”白水说道。

“啊对……”陆臻心心想大哥你真是善解人意,“可是你看这……要不然这就交给我吧,

有事儿我再叫您?”

“我是指‘坏旅程’,Bad Trip!”

陆臻脸色一变:“你给他吃了什么?”

“一种安抚剂。正常来说不应该会这样的,他应该感觉到镇定和放松,但是他很紧张,用意识与药物对抗,所以……可能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幻觉。”

“好的,我明白了。要不,你先……我会看着他。”陆臻在心里叫苦。大哥,你撕我衣服也就算了,你这拼了老命要往我怀里钻的架式是什么回事,你到底梦见啥了啊!

“好的。”白水点点头,离开时还相当贴心地带上了门。

陆臻松下一口气,正在头疼怎么把这么大一只树袋熊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不料腰间一松,夏明朗已经抬头看过来。

“你醒了?”陆臻一阵惊讶。

夏明朗没吭声,拼命揉眼睛,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坠胀生痛。他榨出最后一点意志力强行着睁开眼,视野终于清晰了一些,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嵌在一团白光里,令人心安。

“陆臻。”夏明朗好像无意识似地念出这个名字。

“啊,怎么了?”

“别离开我。”夏明朗哑声吐出这句话,眼皮重重合上。

陆臻心头一荡,虽然知道这话没头没尾,一定别有深意,但还是被击中了灵魂里最柔软脆弱的那一部分,几乎就要赌咒发誓赔上全部身家性命保证:不不不,我决不会离开你!

陆臻不知道夏明朗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只是四肢纠缠几乎长在他身上,而且极为警醒,甚至呼吸稍重一些都能引来一连串的皱眉和呓语,却偏偏就是不醒。陆臻不敢乱动,硬生生挺了三个小时,到最后腰酸背痛腿抽筋,比站一天军姿还惨烈。

虽然药物反应不能用常理推断,但夏明朗忽然变成这样还是让陆臻很忧心。反反复复把最近发生的事儿想了很多遍,总觉事有蹊跷,一时却理不出头绪。

夏明朗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地动,陆臻只觉得胸口一阵阵触电似地发麻,很是唾弃自己,好在关键部位没那么容易被蹭到,情况还不算严重。陆臻小心调整,夏明朗忽然手上用力勒住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喊着:“宝贝儿……”

“我在啊。”陆臻柔声应和着,低下头去看他。

夏明朗没有应声,又渐渐安静下来。陆臻失笑,真是没出息,再听多少次都觉得心悸,好像一道闪电击中胸口。连毒品都有耐受,怎么就是对这个人完全无可抵挡,永远新鲜如初。

夏明朗一直睡到午后才模糊醒过来,神色憔悴疲惫,带着三分茫然与呆滞,不像是刚刚抱着老婆睡了一觉,倒像是野外生存七天七夜没合眼。

陆臻从服务台拿了两份烩饭,两个人席地而坐,一边吃一边瞅着,又是心疼又觉呆得可爱,鬼使神差地用汤匙点了点夏明朗的下唇说:“啊——张嘴!”

夏明朗垂眸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张开嘴,把勺上沾留的几粒米饭舔进嘴里。

陆臻心里砰砰跳,试探着挖了一勺喂过去。夏明朗一言不发,无声地咀嚼吞咽,很快就吃掉了大半碗。

“队长?”陆臻觉得异样,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夏明朗凝眸看向他,眼神柔得醉人。陆臻蓦然间竟觉得羞涩,手足都无措了起来,拇指匆匆抹净夏明朗嘴角的汤汁,小声问道:“还吃吗?”

“能活着真好。”夏明朗说道。

“那当然。”陆臻莫名其妙。

“活着真好。”夏明朗偏过头去,吻住陆臻的手指。

“你梦到什么了?”陆臻瞬间恍悟。

夏明朗闭上眼,眼下有青灰色的阴影,半晌,他低声说道:“很多人,很多……这么多年,有走了很久的,有最近刚走的,有被我杀的,有为我死的……”

陆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坐近一些把夏明朗拉进怀里。肩上渐渐热起来,滚烫的液体浸透了单薄的衣料,融进那一块皮肤里,沿着血液流淌。陆臻把手圈到夏明朗背上,慢慢慢慢地收紧,直到两个人都不能呼吸。夏明朗微微抬头,脸上没有一滴泪,只是眼眶泛出一丝血痕,显出刻骨的疲惫。

陆臻只觉所有的能言巧辩在这一刻都离他而去,满腔热血,一片真心,全在眼底,默然无声地与之对视。过了好一会儿,陆臻伸手轻轻一拉,夏明朗嘴角浮起柔和的弧度,把额头抵到陆臻肩膀上:“我没事,会好的。”

“嗯。”陆臻长长吁气,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既然出现了严重药物反应,治疗方案自然要大调。下午,有医生过来重抽了一管血去化验,到傍晚时分,白水托着一小盒药片亲自送到。夏明朗刚刚发作了一回,整个人缩在墙角发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没有接,双手仍然圈在自己肩上。

白水盘腿坐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夏明朗在同一高度。这是个心理暗示的高手,只可惜对面那位也是行业人士,察颜观色都是全套的功夫。倒像是两个花花公子在谈恋爱,所有的心思奇巧都沦为套路,无人动情。

陆臻往夏明朗身边靠了靠,手里拿了毛巾帮他擦脸。夏明朗看了白水一眼对陆臻说道:“你上午说要查资料?”

“对啊。”陆臻一时不解。

“去帮我打印一份回来,老子忽然也想知道知道,我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没用的,看不懂。”陆臻实话实说。

“让你去拿你就拿!”夏明朗示意陆臻把自己解开,“我差不多了。”

陆臻转头看了看白水,露出几分了然,只是压低了声音在夏明朗耳边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夏明朗瞥他一眼:“当然。”

白水听着大门合拢,把药盒放到地上,极为诚恳地看着夏明朗问道:“夏先生,我很疑惑,为什么您坚持对我抱有这样的猜忌?”

“我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知道老子防着你;你这么聪明个人,看到老子不对头,会不知道马上把陆臻叫上来?”夏明朗露出讥讽的笑意。

白水沉默了良久,慢慢笑开,有些自嘲似的:“我对您并无恶意。”

“嗯?”夏明朗挑起眉毛,慢慢站起。白水感觉到某种寒气从脊髓里蹿上来,惊起一片鸡皮疙瘩,他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说道,“夏先生,您不能在这里动手。”

“我毒瘾发作。”夏明朗笑嘻嘻的。

“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结下死仇。”白水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迫在眉睫的杀气让他一时无法正常思考,“无论您用什么理由伤害我,您都不可能或者离开这个岛。”

夏明朗眯了眯眼睛,忽而一笑,伸手勾上白水的肩膀,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对方的颈动脉:“傻了吧?我为什么要杀你?”

白水缓缓呼出一口气,默然不语,他虽然心理素质十分强悍,从不会在复杂的心理试探与交锋中败下阵来,但毕竟只是个医生,从来只有他审人,没有人审他,面对暴力,他有天然的弱势。即使理智上很有把握,相信对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性命握在他人之手的感觉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他的心神。夏明朗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虽然有些无赖,却是真的有效。

“跟我说实话!”夏明朗将白水的脖子拉低,嗜血的双眸笔直地看进对方眼底。

“好。”白水从善如流。

“为什么给我下药?”

“为了了解你的喜好,为了投其所好。”

“你想要什么?”

“你。”白水极简洁地说道,“我们有位队长快要退休了,正在全球物色合适的人选,海默觉得你可以。”

“就这个?”

“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是啊,如果做得好,十年会有两三千万美金的收入。”

“还真不少。”

“您考虑一下。”

夏明朗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蓦然沉默了,像是在判断白水说的是真是假。

白水尝试着活动身体,却发现脖子完全动不了,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打算。他明知道夏明朗在故意给他压力,但毫无办法,恐惧就像是一种生理反应。他几乎可以看见对方身上发出的毫光,挟着极为凛利的胁迫力,嚣张肆意地提示着双方的实力差距,轻描淡写,然而杀气磅礴,那是用人血淬炼而成的自信。

“杀过很多人吧?”白水突兀地问道。

夏明朗略一挑眉,露出几分讶色。白水问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夏明朗必须是杀过很多人的,否则他怎么会站在这里,怎么会被海默看中?然而……他却有些疑惑起来,他曾经见过很多军人,有很正气的,有很杀气的,但两者通常并不兼容。杀戮是极为血腥的事情,战争是所有丑恶的极致,优胜劣汰,弱肉强食……遵循着古老而冰冷的价值观。

人杀多了是会又惯性的,血见多了就见怪不怪,战场上的逻辑与正常有序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所以,几乎所有久战的军人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价值错乱。白水清楚地了解这些,为了控制海默的精神状态,他曾经耗费了大量精力。但是夏明朗看起来非常正常,连戒毒都没能瓦解他内心的平衡,在血腥与温馨之间,他一定拥有一条独特的,通往平静的路。

“不用考虑了。”夏明朗沉声道,“我拒绝。”

“嗯。”白水早就预感到这个答案,只是更加好奇地反问道,“为什么?”

“你们配不上我。”夏明朗很痞子气地笑了。

良心,平静,国家军人……白水在这一瞬间想通了所有问题的答案,由衷感慨道:“的确,只有一个国家才配得上你。”

“过奖了。”夏明朗哞光一闪,浓厚的杀气终于淡去了一些,任何人都是需要听好话的,尤其是正中红心的极品好话,“你看,像我这么一个人,身上这么多事儿,手里百来条人命,每天都能安安心心地睡着,是不是很不容易?”

“的确。”

“我这人花钱不多,不好美色。你说,你们手上有什么好处,值得我,晚上把手枪压在枕头底下睡觉?”夏明朗慢慢松开手,气定神闲地退开了一步。

“没有。”白水终于送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试探你,是我最近做过最愚蠢的事。”

“知道自己蠢了就好。”

“请给我一个机会补偿您。”白水自嘲地一笑,“您知道的,我们能与贵军建立现在这样的关系,那里面凝聚着太多人的努力,我非常不希望因为我的错误而伤害到这份信任。”

夏明朗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置可否,伸手一挥,就是个“滚蛋”的意思。

跪安吧!

白水脑海里没来由地浮出三个字,哭笑不得地走了。

为表歉意,白水连夜升舱把这两人送进了海边水屋。本来陆臻觉得戒毒房而已,又能造出什么花儿来,过去一看才知道什么叫奢华,墙角一方玻璃钢打造的透明地板,涨潮时可以看到海龟游弋,门外是延伸入大海的私人无边泳池。

陆臻四下望了望笑问多少钱一晚上,白水淡然回答一千五百美金。

陆臻低头默算,笑出一口小白牙:“刚好,我一月工资加奖金,谢谢啦!不过,也没啥,谁让你们赚得多呢?”

白水太阳穴里跳了跳,没敢说什么。

这要搁往常,凭空得这么大礼陆臻怎么着也得谢谢人家,可现如今出这么一档子事儿,陆臻觉得他没揍人就已经很宽容大度了。其实挖墙脚没什么,不招人惦记是庸才,夏明朗这么大一块宝贝,自然人见人爱,车见车想载。其实找空子下药也没什么,这年头谁也不比谁人品更地道,又不是一家人,没那么多高要求。

关键在于,他居然让夏明朗做噩梦了!

一想起夏明朗那场噩梦,陆臻就疼得心肝颤,这些年血雨腥风走过,没有两斤白酒打底,没有夏明朗在身边陪着,连他都不敢轻易回想往事。而夏明朗的经历是他的十倍,十倍的惊险十倍的苦难,陆臻都不敢去想象夏明朗的梦里有什么……只知道他的心肝宝贝醒过来就哭了。

夏明朗!哭了!

不是他陆臻那种随便就能流出一大把,跟男人的精子一样不值的眼泪珠子,那可是夏明朗。只要一想起这茬,陆臻就觉得白小哥在自己这里已经彻底信用破产,纵然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偿还了。暂时安顿好夏明朗,当着白水的面,陆臻就开始登高爬低、翻箱倒柜地找监控。

白水按住额头:“真的没有,我们的顾客来这里是为了保密,他们是不会允许的。”

陆臻冷笑:“我本来是很信得过你的,这份信任是你自己糟蹋掉的。”

“原来的所有房间,您也都是查过的。”白水没忍住,脱口而出。

“白兄!”陆臻走近逼视他:“你出国太久了,中国人有句老话你怕是已经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何必与人争这种口舌上的长短?白水默默地唾弃自己,明智地闭口不言。夏明朗坐在床上招了招手,白水连忙绕开陆臻探身过去:“夏先生?”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再给我出妖蛾子。”夏明朗挑起眉角。

“谢谢。”白水意外惊喜。

“我不是放过你,只是你我之间还有大义,我就算在你手上吃点亏,咱也不能伤了大义。”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白水忙不迭地点头,“我们公司与中国政府是真心在合作的,否则我也不会参与进来……”

送走白水,陆臻疑疑惑惑地问夏明朗:“你真打算把这事儿瞒下来不往上报?”

“我有这么说过吗?”夏明朗故作困惑。

“那他……”陆臻指着门外。

“那是他误会了。”夏明朗一脸无辜。

事实证明,一间好屋并不会让戒毒变得更轻松一些,当天晚上,伴着海龟的划水声,夏明朗照样抱着自己抖成一支风中残烛,陆臻从身后搂住夏明朗,紧紧地贴着,一声不吭地陪伴。

番外番

白水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的操作记录查看。发现陆臻下载了一堆戒毒相关文献,虽然绝大部分是入门级水平,但也翻阅了不少,文档上被他用荧光标记标了一堆问号。白水失笑:这位仁兄还真是好学,将来就算是不当兵了,改行干点什么大概都能混出来,太勤奋,做事太拼命。

海默从白水身后的窗口冒出头,手里一撑,轻盈地跃起,坐到窗台上。

“亲爱的。”海默拍拍手上的尘土,“你还不如搬到一楼。”

“但是那样你就没有乐趣了。”白水转过身,温柔地笑着。

海默勾勾手指,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嗯……”白水走到窗边,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贴在海默耳边说道:“放弃吧!”

“不!”海默提高了音量,“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他是小规模局部战斗的天才!而且他居然是个中国人。中国!你能想象吗?那个三十年没打过仗的中国!不,他不应该待在那里,中国军队只会浪费他的天分……”

白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海默越说越低,最后沮丧地嘟起嘴问道:“为什么?”

“他太骄傲了,我想,只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才能承载他的骄傲。除此以外,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与任何事动用他这笔天分。”白水把海默飞到眼角的碎发掠到耳后去,无奈地看着她,“你说过的,他是没有私敌的军人,你能用什么来打动他?”

“找个理由,你去说服他!”海默抬一抬下巴。

白水笑着摇头。

海默呻吟了一声,伸手搂住白水的脖子:“我很难过!”

“我知道。”白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最近的日子……应该也会有些难过。

“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你知道他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吗?两千美金都不到!他还没一个游骑兵的下士薪水高!到我们这儿来,吃香的喝辣的,要钱有钱,要妞有妞,想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不好?”海默神情激动,无意中瞄到白水的手指,注意力瞬间转移,“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门夹了。”

“哪扇门?!”海默怒道。

白水乐了:“你把门拆了我的手也不会好,养着吧。”

海默拉过他的手指细看,呼呼地吹着气:“要养好久来……”

白水反手握住海默:“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因为他有当老大的气质,Father已经老了,干不了几年了,我担心将来Themis会乱,会散,谁都不服谁……”

“那就休息吧,过来帮我。”

“我在这儿能干什么啊?给你当保安吗?”海默露出一丝扭捏,“我还有那么多兄弟,我不能不管他们。”

白水叹了口气,将人从窗台上抱起,海默曲起双腿攀到白水腰际,把脸埋进他颈窝里:“所以我真的很失望。”

“你有你的期待,他有他的,看开点。”白水轻轻抚着海默的长发,声音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