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麒麟 桔子树 8493 字 24天前

这是一幅很神奇的画面,最尖锐有力的女人与最温润如玉的男人。

白水注意到陆臻走近,微笑着点头。

“嗯,你女朋友很厉害。”陆臻笑道。

“是啊!”白水的眼角延伸出笑纹,由衷自豪的模样,眼神迷恋:“你看,她多么美,生命的力量。”

陆臻有些愣神,然而转瞬间恍然大悟。他看到海默麦色的皮肤上流动着汗水,在出拳时飞溅开来,肌肉瞬间鼓起释放,那种强悍的力量感割破空气,迫人眉睫。

是啊,生命的力量,多么美!

“她很配你。”陆臻说道,你的渴望正是她所拥有的,再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事儿了。

白水露出讶色:“很少有人会这么说。”

“你介意别人怎么说?”

“噢,那当然不。”白水笑了,“我想,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真正的需要。”

“真正的需要。”陆臻摸了摸鼻子,这真是千古难题,“要是谁能告诉我夏明朗这会儿真正的需要就好了。”

“他想赢得关注。”白水专注地看着他的美人儿,漫不经心地回答。

陆臻忍不住笑了:“你把他说得像个小男孩儿。”

“我们每个人在面对未知与恐惧的时候,都像个小男孩儿。”白水安慰似的拍了拍陆臻的肩膀,“别担心,他的表现并不出格。”

“那怎么办?你能不能帮帮他?”陆臻不由自主地反手握住白水,他知道不应该对陌生人依赖太多,但此刻他确实茫然。他在面对一个不太正常的夏明朗,不像过去那样稳定而博大,宽容又慈悲。不,他并不是在为自己抱怨什么,他不是受不了气,吃不了苦,他只是在害怕,害怕不能照顾好他。

“我帮不了他。”白水温和地笑着,“他并不信任我。能帮他的只有你。”

“可我现在干什么他都不高兴。”

“很多时候病人并不是对旁人不满,他们只是缺少自信与安全感。”白水把手肘从陆臻手里挣脱出来,轻轻活动了一下笑道,“你力气真大。”

陆臻惊讶地瞪着白水胳膊上那圈红印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我没用力……”

“是我的问题,我有基因缺陷,天生更容易受伤。”白水笑着解释,“你看,很多时候并不是你真正做错了什么,而是,那个人有自己的问题。”

一条沉甸甸的白毛巾凌空而来,陆臻下意识地接到手里,海默笑嘻嘻地指着他鼻子威胁道:“嘿,帅哥,离我男人远点儿。”

陆臻低头犹豫了三秒钟,然后用尽全力把毛巾劈了回去:太他妈穷得瑟了,简直闪瞎人眼!

黄昏与黎明是岛上最美好的时候,阳光里调和了牛奶与蜂蜜的色彩,陆臻懒洋洋地靠在树杆上,看着夏明朗从花园的入口中处走进来。

夏明朗赤裸的上半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除了肩膀上还包着纱布,那些浅表的小伤都已经收口了,露出浅色的新生组织。可大约是这具身体的线条太过绝妙,那些原本丑陋的伤疤反而凭空给他增添了几分狂烈的气质,像一只慵懒的豹子在满不在乎地晒着它战斗的勋章。

陆臻咬住手指吹出一声口哨,夏明朗爽朗地一笑,走到他身边坐下。

“收工了?”陆臻伸出手去,摸一摸夏明朗刺硬的头发。

“嗯!”夏明朗抓住陆臻的手指贴在脸颊上。

陆臻静静地看着他,夏明朗敏感地偏过头回望,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他那刚硬的侧脸被霞光镂成一道剪影。这画面似曾相识,所有最初的,最后的感动,那曾经的期待与热望。

陆臻感觉到那种热血涌上心头的悸动,然而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夏明朗皱眉。

“没什么。”陆臻笑了笑。

诚然,夏明朗从来都是耀眼的,只是曾经那种压抑不住的光芒四射,而此刻多少都有了一些夸张的味道。故意好像很潇洒,好像故意很不在乎,好像……陆臻有些想笑,却不知怎么的眼眶又热起来,他忽然觉得,或者有一天,当夏明朗真的老了,老到走也走不动了,他仍然会这样固执的骄傲着,变成一个可爱的倔老头儿。

看着这样的夏明朗,陆臻感觉自己的心变得特别特别软,几乎带了一点怜惜的意思:假如夏明朗坚持要当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那就配合他吧。

夏明朗一时间却有些慌了,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陆臻眼底泛着水光,在夕阳参照中显出一脉脆弱的温柔。夏明朗用力握了握陆臻的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自己最近脾气不算好,知道陆臻受了委屈,但他不是故意的,可他似乎又是有意的。夏明朗当然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如果一个人能在毒瘾发作时保守秘密只字不露,那他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身体不舒服就冲动暴躁?

他只是真的有些累了,他还有一场大仗要打,他有点顾不上陆臻了。夏明朗总觉得自己现在思维混乱,他有无数个念头在转,有无数条岔路可走。他有时觉得自己是有权利可以任性一下的;有时又觉得陆臻真是受苦了;偶尔又会想到,让陆臻有点心理准备也好,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真会变成一个嘴脸丑陋的瘾君子……不不不,这种事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

夏明朗看着瑰丽的夕阳融入大海,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心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并不是那种天生淡定的人,他一向争强好胜,勇往直前;往日的镇定从容只是因为经历过太多事,如果你曾经看见喜马拉雅山倒在你面前,你也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所以,他注定与陈默……甚至是陆臻都是不一样的,夏明朗没法对自己从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保持平静。

他其实并不害怕戒毒,他知道戒毒的时候模样会很难看,身体会很吃苦,但他真的不怕,他从来都是不怕吃苦的。一个人,曾经在生死边缘走过,曾经趴在沼泽地里面对鳄鱼的牙齿,曾经在重伤之际被一次次施加水刑……夏明朗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肉体的苦痛他忍不下来,他担心的是以后……

那个传说中,谁都逃不掉的,永远都戒不掉的,所谓的——瘾!

夏明朗发现自己是真的怕了,因为害怕所以急切,强迫自己去面对;因为害怕所以强硬,不肯向任何人示弱。他用一种面对仇敌的眼神瞪视自己,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一头困兽。

3.

就这样,治疗工作在夏明朗的催促下一路高歌猛进,他像一辆高速列车,对一切事物的好坏标准凝固成了一个字——快!好像有一百头狮子在追着他跑,没有任何时间可以犹豫,夏明朗变得急切而冲动,十分武断。

陆臻有时很佩服白水,几乎是没有一点性子和脾气的人,对所有有理与无理的挑衅视而不见,在医学允许的范围,他对夏明朗的态度近乎于纵容。最大剂量的抗生素、含有激素的药物以及最快速的戒毒方案……我告诉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然后你选择要不要,温和,耐心,专业,然而淡漠。

不过,那种淡淡然的态度反而缓和了他与夏明朗之间的矛盾,就好像他划了一道界限在自己身前,对虎视眈眈的夏明朗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先生,我无意进犯。

陆臻偶尔会因为夏明朗的态度而对白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完全可以理解夏明朗的戒备之心:没有哪头孤狼会愿意在受伤的试试接近陌生人。

在夏明朗的强烈要求下,戒断工作迅速提上了议事日程。鸦片与药物的戒断室在大楼的顶层,大门推开,一眼望去就有种森然的气势,四壁与地上都包着软垫,仪器都嵌在墙壁里面,不露出一点棱角。

“这是干嘛的?”陆臻指着墙上嵌的大幅液晶屏幕。

“用来放片子的,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白水一边解释着,一边给夏明朗肩膀上的肌肉注射局麻类的药物。这块组织还没长好,如果肌肉骤然发力很可能会撕破伤口。

护士小姐抖开一件医用紧束衣,夏明朗瞪着那满身的布条:“一定要吗?”

“对你话,一定要。”白水笑道,“我没有那么好的保安可以按住你。”

这个理由很给面子,夏明朗无可反驳,皱着眉头穿上。

陆臻一直靠墙边站着,看医生与护士绕着夏明朗忙碌,宽阔厚实的白布带捆扎住夏明朗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夏明朗露出非常难耐的表情,甚至不自觉地挣扎,眼神闪烁不定,不断地看向陆臻。陆臻能理解那种感觉,对于一名战士来说,再没有比被人摆布的感觉更糟糕的了,可是……陆臻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夏明朗,方便白水他们收紧系带。

“我他妈应该站着还是坐着还是躺着?”夏明朗试着活动四肢,发现居然纹丝不动,现代医学对人体的了解果然超越监狱。

“坐着吧。”白水掰开拮抗剂的玻璃瓶,把药液吸入针管:“你很快就站不住了。”

“等一下。”夏明朗转头看向陆臻:“你先出去。”

陆臻盯住他的眼睛:“你确定?”

夏明朗重重点了一下头。

陆臻抿起嘴角,再问了一次:“你确定?”

“嗯。”

“好吧。”陆臻再一次无奈地笑了,在经过白水身边时抓住他的肩膀:“靠你了。”

“放心吧。”白水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陆臻想了想,俯到白水耳边低语:“照顾好我老婆。”

白水一愣,哈哈大笑着说没问题,一切交给我。

大门在身后合拢,陆臻感觉到一种没着没落的焦躁,有些时候你明白前因后果,知道所有的道理,但那并不代表你会没有期待。陆臻靠在门边呆望,眼前是大片的礁石与碧蓝的海,一只羽毛艳丽的热带鸟扑楞着翅膀飞过来,停在走廊的扶栏上,微微歪过脑袋好奇地瞪着陆臻。

四周很安静,只有海浪与风的声音,时间像停滞了一样。天气并不热,但陆臻持续地流着汗,汗水濡湿鬓角滑到颈窝里,痒痒的,陆臻抬起手背擦汗。鸟儿受了惊吓,扑楞着飞起又落下,华丽的毛羽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

很美丽,然而醒目,将同时吸引天敌与雌鸟。

有很多东西就像硬币的两面,截然不同却又无可分割,令人左右为难,鸟也如此。

陆臻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他有些无力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感觉有些沮丧。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天上的飞鸟,你呆呆地凝视着它们,甚至不会伸出手去,因为知道捉不住。夏明朗就是那只在他的天空中翱翔的最美丽的鸟,他拥有最强悍的骨骼与最灿烂的尾羽,凤凰浴火,也仍然美得令人心折。

他总是捉不住他的,陆臻心想,他从来都拿夏明朗没有任何办法,除了顺从与配合似乎找不到什么更好的方式来爱他。

一直以来,夏明朗都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占有全然的优势,是他被追求,是他说开始,是他说要结婚,是他说生死不分离,是他说无论生死你都是我的人……从来都是这样,他说如何,他说好,在他与他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平等。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夏明朗的控制力惊人,他就像一团烈火,足可以改变飞蛾的方向。

陆臻心想,所有他要求的,都是我需要的,所以无法拒绝。

陆臻知道自己这样想对夏明朗不公平,夏明朗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他,那绝不是一个错误,只是……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感慨与忧伤,直到门后一串乱响伴随着女护士的尖叫把他拉回现实。

“怎么了?”陆臻大力推开门。

“出去!”

陆臻听到夏明朗在咆哮,他不自觉地退开了一步,发现门内一片狼藉。夏明朗蜷缩在屋子中间的地板上,白水倒在一边,可怜的护士姑娘已经跌到了墙角,花容失色。

“按住他,按住他……”白水连声道。

“出,出什么事儿了?”陆臻小心翼翼地接近。

“他要自残,我们按不住他。”白水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

“他,他这样子怎么自残……”陆臻感觉匪夷所思。

“滚!”夏明朗抽搐般发着抖,把脸压在膝盖上,好像子宫里的婴儿那样蜷缩着。

陆臻看到雪白的束缚衣上洇出血色,脑子里嗡得一声就炸了,当即也顾不上夏明朗的面子不面子里子不里子,把人强行拉开。只听得一声布料撕裂的脆响,膝盖部分的束缚衣被夏明朗硬生生咬下一条,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陆臻一时失措,几乎让夏明朗从手下挣了出去。

“哎,你别让他动。”白水急道,“他要用肩膀撞地板,我们两个人按都没按住。”

虽然脑子跟不上,但身体的直觉反应还在,陆臻几乎是下意识地手脚并用,一套关节锁技流畅地施展出来,把夏明朗压制在身下。

“都,他,妈别管我!”夏明朗咬牙切齿地嘶吼着,把脸扭到一边。

“你别这样啊,队长。”陆臻看到夏明朗绝望睁大的眼睛里浸透了泪水,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夏明朗转过头瞪着陆臻,眼神凶悍而倔强。

“我不看你,好吗?”陆臻一时被他的眼神吓到,结结巴巴地保证,“白医生,给我一卷纱布。”

白水把护齿套递到陆臻面前:“你先帮他把这个用上吧!要不然牙全得崩了。”

陆臻腾出一只手握住夏明朗的下巴,低声诱哄着:“张嘴,队长。”

夏明朗眨了眨眼睛,泪水从眼角滑下去,喉间咯咯作响。陆臻闭上眼睛,手指摸索着用劲,把夏明朗的下巴卸开,血水混和着唾液从口中涌出来。白水用手术钳夹了棉花草草擦干,手脚利落地把护齿板垫进夏明朗的两排利齿中间,收紧绑带,在脑后扣死。

“行了。”白水脱力似的坐到地上:“艾琳你怎么样?”

“我的腿好像断了。”可怜的小护士抽泣着。

“不会吧!”白水霍然站起。

艾琳眼泪汪汪地拉起裤管,果然,脚踝上已经肿起了一大圈。

“OMG!”白水惊叹,急匆匆把人抱起来就要往急症室送,可迈出去两步想想又不对,停在屋子中间踌躇。

“你去吧,这里我看着。”陆臻说道。

“我马上回来。”白水到底经不住女孩子埋在自己肩头哭泣。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夏明朗粗重急促的呼吸声。陆臻微微睁开眼,看到夏明朗眼中涌出大量的泪水,而他失散的瞳孔里找不到任何焦点,似乎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就像两个新鲜的伤口那样无可奈何地流着血。

“你真是个混蛋,夏明朗!你不应该让我滚的!”陆臻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胡乱舔吻着夏明朗眼角的湿痕,咸涩的苦味在舌尖化开,连胃里都在抽痛。

走廊上传来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陆臻愤怒地转头,正看到白水领了四名大黑塔闯进来。

白水被陆臻凶狠的视线逼得倒退了几步,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了?”

陆臻闭上眼,低声说道:“没什么。”

一张重型医疗床随即送到,宽厚的皮革环扣敲打在钢铸的床架上,叮当作响。身高马大的黑大哥们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很快的,在陆臻的帮助下夏明朗就只剩下眼珠子可以动了。

陆臻这时候才感觉到累,刚刚猝然发力太猛,小腿像抽筋了一样隐隐在痛。他坐在地上看白水一通忙活,调节皮带,固定床位,用手术钳夹取药棉帮夏明朗擦脸……虽然白水的手法专业无可挑剔,陆臻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明晃晃的钢钳子各种碍眼,完全不能忍。他从地上拾了一团纱布挤过去,口里嚷嚷着我来我来,把白水从夏明朗身边隔开,用宽阔的后背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白水经验丰富,对病人家属那么些小心思自然心知肚明,当下示意保安们离开,并且重重地关上大门。

“为什么他一直在哭,是不是很疼?”陆臻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水气,却无法控制。

“他不是在哭,是面部肌肉失调,不能及时排走泪水和吞咽唾液。”白水抱肩站在陆臻身后:“我可以用药物缓解他呕吐症状还有心率问题,但这个我没办法。”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陆臻喃喃自语,那种无力感又回来了,越发鲜明。

这床是专业订制的,夏明朗连额头和下颚都被皮带牢牢的固定住,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他现在就像一只被束缚在茧里的毛虫,有再深重的欲望与苦痛都被硬生生收紧。陆臻能摸到那茧衣之下的肌肉在痉挛抽搐,但他的确帮不了什么。夏明朗被塞住的嘴里吐出破碎的咒骂,陆臻小声安慰着他,把同一句话说无数遍,直到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直到夏明朗精疲力竭地合上双眼。

“好了?”陆臻不敢相信。

“是昏过去了。放心,别太难过,他不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擦擦吧。”白水递过去一团药棉。

陆臻接到手里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坚强点儿。开工了,先生。”白水摆一下头,按铃通知护士送热水进来,松开皮环锁扣大刀阔斧的开剪。

夏明朗贴身的那层病号服被汗水浸透,皮肤上勒着一道道红痕,有些已是淤青,触目惊心。

显然,夏明朗的杀伤力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传遍了整个医院,最后敲门进来的居然是保安。白水示意他把热水递给陆臻,自己从柜子里抱出一大圈尼龙绳,踩着凳子登高爬低,忙得不可开交。

“你在干嘛?”陆臻这才注意到那些隐藏在墙体里的钢环。

“我们不能一直这样绑着他,肢体会坏死,我们得给他活动余地。”白水把那些尼龙绳索连到钢环上,收束到一起,一边向陆臻解释,“这是之前为一个拳王设计的。艾琳的事是我疏忽了,我总以为他的伤势还没有恢复。”

白医生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夏明朗的待遇全面升级:特种尼龙绳,混合了金属丝织造的连体束缚衣,缝合在关节处的金属扣,以及与墙体浇筑在一起的合金钢环。

当所有这些东西排布妥当,夏明朗就像一只绷在标本架上的蝴蝶那样,被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的绳索牢牢地固定在房间中央。

夏明朗仍然没醒,陆臻看了白水一眼,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难堪。这一样的情绪让陆臻诧异,然而他是从来不怕面对自己内心的,陆臻站在那里想了又想,一点一滴地捋顺思路。不,他不是嫌弃夏明朗让自己难堪了,他是在为夏明朗难堪。那是一种隐秘而羞耻的胆怯,会让人想要闭上眼睛,明知道一定要面对,也仍然不好意思。

陆臻伸出手去,轻轻地碰触夏明朗的脸颊,指尖上传来麻痹的痛感,他像是看到那些微小的血管与肌肉破皮而出,与夏明朗长到一起。陆臻忍不住舔了舔下唇,又看了白水一眼,后者正蹲在墙角整理器械。

“你,嗯,有事就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好。”陆臻尽量若无其事地说着,用身体挡住夏明朗。

“你一个人搞不定的。”

“有事我叫你。”陆臻固执地说道。

白水在墙边战了一会儿,并没有走近,半晌,他慢慢说道:“你应该从后面抱他。”

陆臻惊讶地转头,他甚至下意识地退开一步,让白水看清自己并没有在拥抱夏明朗,虽然他那么热切地想要这么做。

“这样,他就不会咬到你的脖子。”白水偏过头,指了指自己的颈动脉。

陆臻愣住。

“有事马上叫我。”白水走到门边,又忽然转身说道,“其实你不必难过。即使像现在这样,他仍然是那么美,不是吗?”

陆臻很认真地看向白水,确定,他的秘密不可能瞒过这样一双洞悉世情的眼睛。

“是啊!”陆臻慢慢转过身,“帮我把门关上。”

嗯,这样感觉就好多了。陆臻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正视夏明朗此刻的模样,虽然狼狈不堪……可,就像白水说的,他仍然是那么美。

陆臻一直认为夏明朗很美,奔腾的骏马与狩猎的狮子……除了美,你无法用别的任何词汇来形容那种感觉,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与心荡神驰。而此刻,他就像一头美丽的困兽,又或者是被压在大山下的神祇,他华丽的毛羽上燃起炽热的火, 他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缺仍然骄傲如斯。

陆臻听从白水的提醒,从身后抱住夏明朗,一寸一寸地把他的身体收到自己怀里。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躯体变大了,他开始分不清夏明朗在哪里,或者自己在哪里,他又盯着大门看了一眼,希望它的确已经被妥当地锁好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夏明朗或者……自己,他忽然理解了夏明朗为什么让他走开,但仍然心怀不满。

夏明朗被捆绑得十分彻底,即使清醒过来,挣扎也十分微弱,嘴里塞着的护齿让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陆臻绕到身前去看他,夏明朗像是受惊似的抬起头,极其凶狠地瞪视他,满目刀光,一片血影,仍然是那种面对死敌的眼神。陆臻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极温柔而小心地揉了揉夏明朗的头发。

夏明朗的神色蓦然柔软下来,眼中流露出迷茫与哀求。陆臻看到他的嘴唇翕动,凑近再凑近,贴到他的唇边费劲地听清了两个字:队长。

陆臻一愣,不知道他在呼喊自己曾经的哪个队长,试探性问道:“严头吗?”

夏明朗没有回答他,视线投入更遥远的虚无中,他全身颤抖,翻来覆去地喃喃低语,陆臻忍不住把他的护齿解下来,终于听清了一句话:我想回家。

陆臻眨了眨眼睛,从正面拥住夏明朗,把他汗湿的脸按到自己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