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保姆阿姨做的大餐一口没动,至于蛋糕……
梁寄沐过生日从来没有生日蛋糕。
毕竟那种幼稚甜腻的东西,大家都默认他“不需要”。
梁寄沐再是神仙,经历完这一出戏也难免心情复杂。
有种解脱怅然的茫然。
从有记忆开始,梁寄沐很少有被实现的愿望。
他爸爸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家里不管不顾,他所有一切都是梁青操办。
家里的电视机从来没有打开过卡通和电影频道,房间里从来没出现过积木和乐高,如果不是同学,梁寄沐曾经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娱乐方式就只有毛笔、绘画、写作……
可他偏偏不是那种静如止水的性格。
上了幼儿园的梁寄沐第一次接触到拼插玩具和滑滑梯等有意思的玩具,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刚到学期末,就拿着全幼儿园唯一的三朵小红花奖状回到家,怯生生问梁青能不能买一套拼图。
梁青当时震怒的眼神,他到初中还经常梦见。
梁青抖着声音问:“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幼年的梁寄沐乖巧回答:“老师说,可以拿着小红花回去和家长兑换奖励。”
梁青摸摸他的头:“那买字帖,好不好?”
梁寄沐立即摇头:“我有很多字帖了,妈妈,我真的很想要拼图。”
梁青安静片刻,忽然起身,狂躁地把贴着三颗小红花的奖状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她不顾梁寄沐通红的眼眶,把人罚在门口楼梯跪着:“下学期开始,你就不用去幼儿园了,那个地方教的东西完全没有意义,是妈妈的错,妈妈一开始就错了,明天开始,妈妈给你请私教。”
那是梁寄沐第一次认识到,他的母亲,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他被关在家里两年,被迫学了小学两年的课本内容,然后就被扔去了三年级上课。
其实刚开始,他还不太能理解小学知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理解力有限。
但家教老师得到过梁青的授意,每次学不会,都会用橡皮胶棍抽他掌心,为了不被打,就算当天没学会的,他也会在晚上努力学,反复理解,直到彻底搞明白。
这样的日子直到小学毕业,他以全市第一的毕业考试成绩被市一中下发了特招邀请。
但梁青拒绝了。
他被送去了伦亚。
那时候的伦亚并不像后来这么在意品学兼优,学校教学楼有铁栏杆,封得死死的,不允许任何不学习的行为出现在校园内,活像一座监狱。
整座学校几乎听不到一丝笑声和打闹声,早上五点半早读,晚上十点放学,大多数学生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有些甚至顾不上洗澡。
梁寄沐当时觉得,这样也还不错,至少能逃离梁青。
但他没想到,一个月还没过,校长就亲自找到他,告诉他他需要走读。
梁青站在校长身边,慈爱又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家了。”
上下学一小时车程,梁青甚至想不起来给他在附近租个房子。
去掉车程一共也没有多少时间休息,梁青还要看着他练一小时书法,听半小时时政新闻。
梁寄沐睡眠严重缺少,饭也吃得少,没多久就进了医院,从此落了个胃病。
可能是洗胃的感觉太不美好,睁开眼看到医院天花板的那一刻,梁寄沐实在是忍无可忍,次日放学出了校门一路狂奔,第一次没跟着梁青回家。
他没有联系任何同学,因为很清楚,大家还都小,如果梁青问对方家长,八成会败露踪迹。
路边坐一个晚上,感觉比家要好。
后来梁青找到过他,母子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梁寄沐已经长大了,梁青拦不住他,碍于面子不敢联系老师,只能对他发生的一切干着急。
梁寄沐没再回家。
住宿需要家长提交书面文件和签名,他没有这个东西,只好变卖十几万的手表,未成年也不能租房,就到网吧长期租包间。
除此之外,初中过得还算衣食无忧。
人被压抑久了,就喜欢报复性讨好自己。
尤其梁寄沐本身就是爱玩的性格。
他拿稳了梁青觉得丢人不敢大肆举措的心理,跟一堆朋友天天翻墙翘课打游戏。
初三认识翟楠的那年更甚,人几乎没出现在学校过。
当时他们小团体六个人,天天早上在门口罚站,晚上也在门口罚站,运气不好翻墙被抓,就站一晚上。
那会儿伦亚还有体罚,梁寄沐不少挨鞭子。
但他无所谓,小时候被揍得更狠都熬过来了,这有什么不能受?
梁青对这些有所耳闻,嫌他丢脸,不敢靠近学校半步,也算省了麻烦。
中途有次差点被伦亚退学,梁寄沐伙同翟楠联系上了一个已经成年的学长,借对方成年的身份,用身上所有现钱买了个门面房。
当时翟楠还犹豫,是梁寄沐保证下个月会有惊喜,才交出自己身上的二十多万。
果然,两个月不到,那片区域的地皮价格开始疯狂上涨,梁寄沐没有卖出去,和那位学长打商量,用这套门面房兑现,对方爽快给他们两百万,在退学声明下来前,成功保住学位。
直到初中毕业,他听从刘德岩主任的建议报了直通首都大的预备班,从海城逃离。
京城是有钱人的娱乐场所,后知后觉的梁父给了他一笔赞助费,梁寄沐日子过得愈发潇洒,人刚成年,就混遍了京城的所有夜店和极限运动俱乐部,靠着创业小挣一笔,在圈内名声大臊。
可意外就喜欢发生在人一帆风顺的时候。
梁寄沐刚想出去自立门户,还没站稳脚跟的小公司就打压卡政府文书,最后破产被收购了。
收购的还是他亲爹。
梁寄沐不得已回家,左脚还没迈进门,就被一巴掌打得满口鲜血。
梁父说:“你妈被你气进医院了。”
梁青身体里发现了肿瘤。
至于具体病因,没人告诉梁寄沐。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妈,梁寄沐在医院门口抽了一整晚的烟,终于选择了妥协。
反正他已经成年了,梁青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管着他,就算是回报小时候培养的钱和给了他生命,装一装也就算了。
十八岁的梁寄沐第一次跟家里做出妥协,他们约好各退一步。
但事实就是,这些年都是梁寄沐在退,梁青的我行我素在看到他的好脾气后更加肆无忌惮。
原本梁寄沐觉得,这样其实也可以,渡盛能满足他的野心,他也需要承担责任,世界上的一切都有明码标价,忍一忍不算什么,总不能事事如意。
而且谈判场上假面具那么多,多一张在梁青面前,能省去很多麻烦,何乐不为?
人都在朝着成熟的方向长大,梁寄沐也不例外,骨子里的血液逐渐冷却,不切实际的梦幻因子全都藏在了肌肤深处。
他向来目标明确,那几年的目标只有钱和权。
直到毕业那年飞Y国,梁寄沐迟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怎样都可以”。
他比他以为的更贪婪,要鱼,也要熊掌。
至于第三个,那是可遇不可求。
耳边某人的声音浮现时,梁寄沐心里那点躁郁终于烟消云散。
然后就有个骑不知名摩托车的傻逼要跟他抢车道。
……
梁寄沐躺在病房里,见翟楠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手机呢?”
翟楠翻着白眼:“彻底报废,扔了,你要吗?我现在去垃圾桶里给你翻。”
梁寄沐伸出手:“那你的给我用用。”
翟楠握着手机没给他:“干什么?”
“给我老婆报平安。”有求于人,梁寄沐当然要心平气和解释,“给他说我有点事儿,晚点回去。”
翟楠惊呼:“哟,就你这样还回去呢?”
梁寄沐远没有他说的伤口那么轻。
是只有腰受伤了不错,但那铁栏杆擦着边几乎把他身体贯穿,手术打麻药的时候差点给他痛出幻觉,需要留下观察以防感染。
翟楠看着他不悦的眼神,举起双手道:“迟了,我已经给你老婆打电话并且交代前因后果了。”
梁寄沐忍不住蹙眉:“翟楠你脑子怎么想的?我给你打电话不就是为了瞒着方逾拾吗?你还给他打电话?还交代前因后果?你都说什么了?”
“说你装b被车撞了。”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敲响,方逾拾低沉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我去交医药费,梁寄沐,你他妈等我回来再算账。”
梁寄沐:“……”
翟楠挑起眉毛:“你家小朋友那么凶啊?你们在家都这个相处模式吗?”
“平时不这样。”梁寄沐无奈道,“这回是原则性问题。”
解决这件事没有提前报备,还出了这种意外,他家小朋友生气是意料之中。
不过……
翟楠:“你助理发我的监控我看过了。”
梁寄沐掀起眼皮:“梁青?”
翟楠叹了口气:“早在过年你离开家后,她就对你的刹车动了手脚。估计是看不惯你总玩摩托,想给你点教训。”
梁寄沐疲惫地按着太阳穴,长而密的睫毛垂落下,挡着眼中情绪。
今天要不是刹车失灵,他其实没必要进医院遭一次罪。
翟楠看了他会儿,不可置信道:“你早就知道?!”
梁寄沐漫不经心道:“临走前,她看起来很害怕,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翟楠怒不可遏抓住他衣领:“你他妈疯了?!就算要把她送进去,也犯不着用自己的性命算计吧?!”
“我算计什么了?”梁寄沐抬起眼,眼底宛若一潭死水,静得骇人,“我只是那天没有把钥匙放进保险柜,只是今天车被砸了,无奈的次选。”
翟楠张了张口,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梁寄沐说的没错,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没把钥匙锁起来。
如果周家或者梁青有一个对他的恶意小那么一点点,事情都不会那么凑巧。
现在证据齐全,监控完备,事情追究下去,砸车的赔偿判刑是必然,梁青说不定还得算个故意杀人未遂。
至于具体如何,要看梁寄沐的想法。
“梁青虽然管我管的多,但轮到自己身上,未必就会听他们家长辈的话。”梁寄沐觑了眼窗外,确定没有人偷听,才接着说下去,“我没有要她命的意思,我可以赡养她后半辈子。但前提是,她不能对方逾拾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扰。”
今天这件事是巧合,也是他早有预料的结果。
断绝关系无法阻拦梁青,反而会更刺激她发疯,诚然发疯后会承担法律,但要是在那之前伤害到方逾拾了怎么办?
只有现在这样,他才是完全占据主动权的那个。
翟楠愕然看着脸色略显苍白的男人:“你他妈过年就开始打算了吧?”
“当时有想过要解决,但我也不是神,没猜到下场这么……”梁寄沐看着身上的病号服,一阵头疼,“……惨烈。”
翟楠骂道:“活他妈的该!”
梁寄沐答非所问:“不许告诉他。”
“放心,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翟楠没好气道,“你这恋爱谈的,也就这一次了,再来一次真遭不住。”
“我也就打算谈这一个。”梁寄沐余光瞥见某道身影窜过窗户,刚坐起来没多久的身子立马躺回被窝。
病房门被一脚踹开,浑身低气压的方逾拾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望着他,扯了扯嘴角,高冷道:“疼吗?”
“嗯。”梁寄沐小声应了一下,伸出手,拽拽他衣角,“冷吗?”
“您还有功夫担心我呢?”方逾拾拉了个椅子坐下,因为后怕而泛白的嘴唇现在还没缓过来,手指微微发麻,“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梁寄沐暗戳戳给翟楠使了个眼神。
翟楠心领神会,无声骂了几句国粹,悄然离开关门。
方逾拾满心满眼都在他身上,自然没有在意翟楠的行踪。
“墨迹什么呢?伤口多大,快点给我看一下。”
“不着急。”梁寄沐握着他的手,笑得温和,“我过生日,你都不对我笑笑吗?”
“你现在如果没在医院,我会在床上对你笑得很灿烂。”
方逾拾嘴上那么说,表情还是忍不住放缓。
失去了凶神恶煞buff,眼里的心疼就一览无遗:“你知道翟楠说你躺医院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梁寄沐正要感动。
方逾拾说:“我在想,你要是没了,我年纪轻轻继承的亿万家产,得包养多少小鲜肉啊。”
梁寄沐:“……”
梁寄沐气得太阳穴突突,额角泛起了青筋:“你等会儿再说话,我缓缓。”
“缓个屁。”方逾拾低下头,在握着自己那只手的脉搏处吻了一下,“生日快乐梁老师,蛋糕你今晚是吃不上了,但是可以许个愿。”
“比如让我以后都包不到小鲜肉,我可以答应你的。”
都是成年人,梁寄沐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
这是方逾拾能想出来最曲折婉转的承诺了。
可梁寄沐不愿意趁人之危。
示弱偷香是很好的招数,但他在商场和人际关系里的心机手段,从来不会用在方逾拾身上。
所以梁寄沐安静片刻,只说了句:“那我就许愿,你有我的未来年年无忧,岁岁安乐。”
如果我有幸陪你走完后半生,那么希望以后的每天,皆如所愿。
梁寄沐给彼此都留了余地。
他把选择和决定的权利,重新交还给方逾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