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寄沐接过来,也拧了下眉。
他低个头的功夫,方逾拾就跑到距离他最远的亭子角落待着了。
方逾拾见他望过来,识趣儿地比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然后乖乖捂上耳朵。
梁寄沐:“……”
这是在做什么?
他无奈摇头,接通了电话。
“您好,哪位?”
“梁寄沐!”一道裹挟着怒意的女声传来,“你他妈还不给我备注?!”
梁寄沐把手机拿远了些,淡淡道:“表姐。”
周栀子气得头昏:“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姐?给表姐个备注都不愿意?”
“一直没想起来。”梁寄沐随口敷衍,“如果不是你名字头像一天一变,我也不会认不出。”
周栀子:“。”
她说不过这个表弟,只得放过话题:“算了算了,跟你说话就是给我自己找气受。说正事儿,梁寄沐,我和你姐夫月底要去办个画展,邱小宝没人带,你能……”
“不能。”梁寄沐礼貌地打断,说出来的话比外面雨都冷,“没时间带,为什么要二胎?”
周栀子心虚辩解:“我们也没想到带孩子这么费时间。”
周奕歌小时候是梁寄沐姥姥带大的,周栀子要二胎时,老人家已经去世了,自然就没人帮他们带了。
梁寄沐说:“那就去求你爸妈或者别人,谁都好,总之,别来找我。”
周栀子低声下气:“他们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带小宝?求你了弟弟,好弟弟,我最最最最最最亲爱的弟弟~~”
梁寄沐心硬如铁:“没得谈,不带。”
梁家所有人都知道,梁寄沐平等讨厌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小孩。
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讨厌,看到孩子宁愿跳楼都不多待的那种。
梁寄沐说完就干脆利落挂断电话,走到方逾拾面前,拉下他捂着耳朵的手:“又不是国家机密,躲那么远做什么?”
方逾拾笑笑,不着痕迹挣扎开:“总归还是不方便的。”
梁寄沐手指微缩,想说点什么。
方逾拾却站起来,绕到距离他几米远的位置:“雨停了梁总。”
梁寄沐眼皮绷紧,拇指和食指指腹搓了搓:“嗯。”
“走吧。”
“好。”
上午的方案整合起来很麻烦,正好外面地上全是雨水,方逾拾一个下午都待在房间里。
期间还问了前台一次是否有空房间,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答案。
两人一人坐书桌,一个靠床上,一下午没说话。
直到晚上的时候,梁寄沐放下电脑:“出去吃饭吗?”
方逾拾抬头,竟然已经八点了。
但是……
他紧盯着电脑,头也不抬:“不饿,梁教授去吧,我就不吃了。”
那人没吭声。
过了会儿,脚步声朝着这边越来越近。
方逾拾还是没抬头,只是不由得抓紧了鼠标。
下一秒,一只手落在屏幕上,强行合上了电脑。
他不满抬头:“我还没保存。”
“文档有自动保存。”梁寄沐没戴眼镜,视线从上方压下来,“心情不好?”
方逾拾松开了鼠标:“有点吧。”
梁寄沐问:“因为工作?”
方逾拾摇头:“不是。”
梁寄沐又问:“那是因为我?”
方逾拾意外地仰靠在椅背上,没回答。
“看来是了。”梁寄沐闭了闭眼,那股强势和压迫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方逾拾纠结地抓了抓手指,不知道要不要说。
如果说自己在意,梁寄沐会不会觉得他矫情?直接说“既然这样那就离婚吧”?
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如果因为这点矫情就离婚,他家产还要不要了?
方逾拾劝自己看开点,猛地起身,热情道:“没事,是我自己想多了。走吧,梁老师,吃饭去!”
人家谈恋爱又没碍着他的事,他是找大腿,不是找男人,只要看得开,快活似神仙。
梁寄沐:“?”
梁寄沐一百六的智商第一次完全摸不着思路。
稀里糊涂跟着方逾拾来到餐厅,吃了一顿看似寻常的饭。
除了他给方逾拾剥蟹时,被礼貌婉拒了。
梁寄沐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一定有什么问题还没解决。
而方逾拾一晚上也在不停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无法杜绝的动静呈几何倍放大,敲击他的耳膜。
他想:方逾拾,你要……
“砰。”
梁寄沐开了卫生间门。
他翻了个身。
方逾拾,你要大……
“哗啦。”
梁寄沐打开了水龙头。
他又趴在了床上。
方逾拾,你要大度……
“嗡嗡嗡。”
梁寄沐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操!
方逾拾猛地坐起来,忍无可忍大步向前,推开卫生间门:“梁寄沐!我要跟你谈——”
梁寄沐脱衣服的动作,停滞了。
方逾拾:“。”
梁寄沐稳了两秒,淡定把上衣全部掀起来脱掉,背对他问道:“你要跟我谈谈?现在吗?”
方逾拾猛地关上门:“对、对不起,等、等你出来再说。”
因为太过紧张,关门一下子没关上,卡了好几下才落锁。
从缝隙中听到,里面那人似乎还笑了一声。
方逾拾悔得肠子都青了,欲哭无泪蹲在卫生间地上。
作孽啊,社死啊,没脸见人了啊。
怎么就非得冲动,来那么一下?
不过有一说一,梁寄沐背部线条肌肉还挺……
打住打住!
方逾拾你冷静点!那是有主的男人!
他拍了拍脸,严阵以待坐在床上,等那人出来。
梁寄沐今天洗漱比平时都要快。
出来看到床上正襟危坐的人,温声道:“你这样,我也有点紧张了。”
方逾拾清了清嗓子:“梁教授……”
梁寄沐:“不叫‘梁寄沐’了?”
方逾拾:“梁总!”
“抱歉,我在听。”梁寄沐擦着头发也在床上坐下,和他面对面,“你说吧。”
方逾拾正了正神色:“梁总,我想谈谈关于我们的婚姻问题。”
梁寄沐脸上笑容淡了下来:“你说。”
方逾拾说:“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希望,如果梁总找到真爱了,能给我说一声,我们可以不对外公开,协商离婚,不要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一鼓作气说出来,心口赌着的气陡然消散,语无伦次找补:“那个,我不是说嫌弃或者事儿多怎么样,就是感觉,嗯……您肯定不舒服,所以……”
“离婚?”
梁寄沐听了半天,就蹦出这俩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毕竟爱情来了挡都挡不住嘛。”方逾拾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客服语录都用上了,“您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梁寄沐冷静下来,可算是明白了,笑道:“你担心我出轨。”
用的肯定句,不是反问句。
他笑得方逾拾冷汗直冒:“哈哈,我们这是联姻,也不能说出轨这么难听。”
梁寄沐一个深呼吸,定定看着他:“方逾拾,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问题抛回自己手里,方逾拾琢磨着答案模板:“对于我们来说,是合作的另类形势?”
梁寄沐尽量心平气和:“不管对别人,还是对我们,婚姻比起爱情的成果,更像是责任和担当。”
“在正常情况下,婚姻是人们爱情走到一定程度的选择,是人为定制的条例,选择与否都是正确的。有些人愿意承担这份责任,比起一场虚无的形势,更是给伴侣的一份承诺,用于约束自己的行为。”
“或许婚礼誓言在大众眼中已经变成了刻板流程,但他们都忘记了誓言存在原因和初衷,早在一开始,它就划定好了底线。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散沙,但这不能够成为背叛的理由。”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结婚,爱情也好,利益也罢,守住底线都是一个人的社会基本素养,只不过有爱情基础的要守一个心。”
“现实和电视剧里联姻后养情人养小三的很多。确实,不违法,但在我看来,无非是他们做不到克己守礼,不愿约束自己,把‘联姻’当做借口。”
“但我不一样。”
“不管你怎么想,我既然选择了和你结婚,就会把你当做我的丈夫,给你属于伴侣该有的尊重和特权,尽我应尽的义务,这其中包括对婚姻忠诚,对你忠诚。”
梁寄沐这种级别的科研人员,应该很少跟人说教这么长一段。
方逾拾有幸成为第一个得此殊荣的学生。
不过换个层面来说,这也是方逾拾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婚姻的教导和讨论。
在此之前,那个在家中的红本本都像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沉睡,落在没有定位的角落。
他以前也尝试过跟江麓和宋井溪说过,即便联姻,也不出轨,也不接受梁寄沐出轨。
那会儿他们给的回应都是:反正是联姻,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所以方逾拾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他的想法没错。
结婚证存在的意义,就是对彼此宣告责任和义务,以及旁人都无法、也没资格给予的忠诚。
他摸摸鼻子,忽然有种被夸的小欢愉。
“那我可以再问您一件事吗?要三秒内回答我。”
非常无理取闹的要求。
梁寄沐欣然接受:“可以。”
方逾拾说:“今天中午在亭子里,给你打电话的是谁?”
三秒时间太短,梁寄沐不过大脑回答:“我表姐。”
回答完,才有时间回顾原因:“你……”
“好的,我问完了!”
方逾拾听完“表姐”二字,耳根就已经烧火了。
早该想到的,梁教授根本不是那种人!
梁寄沐有没有喜欢的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那是相爱的人需要在的事情。
诚如他所言,他们没有爱情的婚姻守住的不需要心,只要行为上不逾矩,还有什么别的好操心呢?
他“啪”的关掉自己这边夜灯。
“我有些困了,梁老师,晚安。”
那边安静片刻,也关掉了夜灯。
梁寄沐叹口气,道:“晚安,好梦。”
方逾拾上下眼皮紧紧加在一起,努力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是因为还没到生物钟,二是因为晚上听到的太超纲,还没消化完。
两小时过去,梁寄沐都睡了。
尝试无果后,他不得不放弃,把脑袋缩在被窝里,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刷帖子。
都说大数据是敏感的。
这边刚来白湾,平台就给他推了白湾的旅游攻略。
【那些你不知道的小众观星攻略来啦!】
方逾拾随手点了进去。
帖子说,白湾最南边有个山洞,穿过山洞有个向上弯曲的小路,尽头是白湾视野最高、最开阔的地方。
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夜空一览无遗。
方逾拾习惯性想转发进江麓宋井溪宋尧的四人小群,并配文——【想看星星】。
谁知道手指不小心点错了人。
因为以前置顶除了方逾栖就是他们的小群,现在还多了个梁寄沐,手指肌肉反射对着最上面一戳,就发送给了【77】。
隔壁床头柜忽然叮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隔壁邻居翻身的窸窸窣窣声。
完了完了,怕不是被吵醒了。
已经凌晨一点多,自己要是这个点被吵醒,至少要把人打一顿。
方逾拾紧张坏了,手忙脚乱点了好几下才撤回。
正庆幸着自己反应快,床头夜灯亮了。
不一会儿,“邻居”拍拍他缩在被子里的脑袋:“还没睡?”
“……嗯。”
方逾拾抓着被子缓缓长出头来:“睡不着。”
梁寄沐低笑了一声。
声音带着还没睡醒的倦意和嘶哑:“那就起来,我们走。”
方逾拾晕晕乎乎问:“走哪儿?”
梁寄沐打了个哈欠,拿起车钥匙,懒声道:“去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