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纪珩又有些心酸。

他低声问汤郁宁：“那你不用每日给我寄信，但是每日给我写信，等逢年过节的时候，再一起寄给我，好吗？”

汤郁宁的手抚过纪珩的脊背。

片刻后，他垂下眼来，声音淡淡的，低低的，“好。”

纪珩把脸埋在汤郁宁的肩头，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才轻声道：“那你走了以后，我也要回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汤郁宁依然是回答：“好。”

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做，但只是听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风吹落花瓣的声音。

……

汤郁宁为了出国这件事情，和家里几乎决裂了。

汤家老爷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态度，不赞同汤郁宁学洋文，但后来他也勉强允许了，如果只是学一学洋文，那倒也没什么，毕竟汤家现在也要跟外国人做生意。

可现在，听说汤郁宁要出国，要穿上西装，要完全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洋人模样，老爷子发了很大的脾气。

可汤郁宁很坚定。

因为纪珩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汤家，所以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从一些外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汤家大少爷最后还是出国了，但他行动不便，可他还是坚决要一个人走。

时间从夏天走到了冬天。

这期间，汤郁宁给纪珩寄了两次信，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沓。

纪珩每一封都很认真地看过了。

但他不知道汤郁宁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一年的春天伊始，纪珩住的这个地方，就发生了内战。

战争发生得太突然，纪珩甚至都来不及告诉汤郁宁，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就被迫搬走。

之后，纪珩就和汤郁宁断了联系。

纪珩换了一个新的城市生活，加入了学生的组织，他一开始在报社工作，后来因为报社被迫关闭，他又跟着其他学生做了很多事情。

五年时间匆匆过去，纪珩以为，他会在这样茫茫人海中和汤郁宁就此失散。

毕竟已经五年了，就算汤郁宁留洋读书回来，心里还有纪珩，也很难再找到纪珩了。

因为纪珩现在也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哪里都有战争，哪里都不太平，还有各种各样的暗杀，纪珩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但他依然……在回到自己住的小公寓里的时候，给汤郁宁写过信。

哪怕那些信，可能再也不会被送出去。

纪珩从最初的地方逃难离开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唯独带着之前和汤郁宁一起拍过的那张照片，和那幅汤郁宁给他送的画。

偶尔午夜梦回，纪珩想起汤郁宁，会把照片和画卷拿出来看。

在看到那画卷上写的“心上人汤郁宁……”几个字的时候，纪珩也总是会没由来地酸了眼眶。

他还是很喜欢汤郁宁。

只是和汤郁宁也许永远只能留在那场时代旧梦里了。

五年之后，纪珩去了一趟南京。

他在因公出差，才去的南京。

之前汤府也在金陵，所以踏上南京这块土地的时候，纪珩有些恍惚。

他和要见面的人约在了秦淮河上。

入了夜，秦淮河波光艳影。

纪珩在船上，见到了想要见的人，把需要交付的东西交给对方以后，没有着急着下船，而是坐在船上，望着湖水上荡漾的影子。

他之前想过，如果这辈子有机会，和汤郁宁来秦淮河坐坐船。

可惜，这辈子是再没有机会了。

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雨丝，纪珩没有急着去船舱里避雨，就这么站在毛毛细雨里。

船缓缓驶过了秦淮河上的桥。

纪珩看见秦淮河的桥上，似乎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撑着一把伞。

“……”

那个人好像在看着纪珩。

纪珩怔了一下。

他微微眯起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与那个人对视。

那一刻，纪珩的心脏都震了一下。

是汤郁宁，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桥上，也同样回望着纪珩。

……

后来发生了什么，纪珩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船一靠岸，他就匆匆忙忙跑了回去，往桥的方向一直跑。

最后，纪珩发现汤郁宁还在桥上。

这不是梦。

纪珩慢慢地走了过去，明明想跑起来，可脚下却又越来越沉重，因为他不知道汤郁宁现在对他……

下一刻，汤郁宁手中的伞落了下去。

他一把将纪珩抱进怀里，声音很淡，也哑得厉害，“我治好腿了，我到处找你，可是一点儿你的消息都没有。”

“五年了，”桨声灯影里，汤郁宁垂眼望着纪珩，眼底的光在晃动，“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