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府住着的这几个月,纪珩和汤郁宁经常待在一起。
在旁人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关系比较好的师生,但只有纪珩和汤郁宁彼此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在这个时代,他们的关系也许是注定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去的存在。
但纪珩也没有想太多,或者太多纠结。
他觉得,能够每天看见汤郁宁,和汤郁宁在书房里看看书,已经是很不错的事情了。
从春天走到夏天,纪珩发现汤郁宁窗外有一枝花,不知在哪天夜里,悄悄地探了个头进来。
那枝花很漂亮,粉白粉白的。
纪珩闻那枝花的时候,汤郁宁就在旁边提笔作画。
汤郁宁是大家庭里出来的,读过四书五经,也学过琴棋书画,他什么都会。
最后,汤郁宁把画好的画送给了纪珩。
纪珩也不敢将那幅画挂出来,只能收起来,放在画筒里,无人在的时候,或者深夜,他会拿出来看一看。
汤郁宁笔下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衬衫,半身探出了窗外,正在嗅那枝花。
画中的人侧颜清秀,明明手中的花枝更美,但汤郁宁偏偏将纪珩画得比花更漂亮。
右下角还有汤郁宁的亲笔题字。
上面写的是:“心上人汤郁宁,于一九一八年七月二十日作。”
纪珩每每看到这行字,都会忍不住脸红。
……
七月盛夏末,纪珩在汤郁宁的书房里乘凉。
窗户开着,那枝花已经开得很茂盛了,偶尔一阵风吹来,还能将花瓣吹得似雪般飘舞,落在桌案上。
汤郁宁坐在轮椅上,正在看书。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书,对纪珩道:“如果我也想留洋读书,你觉得合适吗?”
纪珩怔了一下。
他其实一开始就想问汤郁宁想学洋文的原因。
于是纪珩问道:“当然合适了,谁都可以去留洋读书,何况你家里……条件不错。”微微一顿,“但我想问问,你是大少爷,家里还有家业可以继承,以后开商铺也是不错的,为什么想要留洋和学洋文呢?”
而且更关键的是……汤郁宁的腿不方便。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道:“世界一直在变化,我也想出去看一看,看看外头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再看看……我们的国家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顿了顿,“总是留在这深宅大院里,什么也做不了。”
纪珩道:“但是你的腿……”
他说到一半就没有说了,怕汤郁宁不高兴。
“我的腿没事,”汤郁宁放下书,淡淡道,“我只是坐轮椅而已,我也照样能读书能上课。”
纪珩没有说话。
他走到了汤郁宁的跟前,半蹲下来,轻声道:“你要是想去读书,我可以给我认识的教授写推荐信。”
汤郁宁伸出手来,抚上几乎的脸颊,“你呢?会跟我一起去吗?”
纪珩怔了一下。
但他很快,神情就变得有些失落,“我……现在应该不会再去国外了。”
汤郁宁问:“为什么?”
纪珩低下头来,安静了很久,才轻声道:“我家里人……希望我去干点别的营生,但我不喜欢,所以我一个人出来了,自己在外面谋生,我……现在也没什么钱出国去。”
汤郁宁握住了纪珩的手,“我有钱,我带你出去。”
纪珩抬头望着汤郁宁,莫名其妙有些鼻酸。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了,大少爷,我有想做的事情……”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眉眼,“什么事情?”
纪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低下头来,许久,才道:“我想……留在国内,和那些学生一起,救国。”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但纪珩很快抬起头来,对汤郁宁笑了,“你没有出去过,当然是要先出去,在外面看一看,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顿了顿,“而我不一样,我已经在外面待过了,所以……我更想留在国内。”
汤郁宁本来想说,那他也不出国了。
可纪珩对他说,出国好,出国长见识,开眼界,回国以后才能做更多事情。
窗外夜色溶溶,那枝粉白的花朵在风中无声地摇曳,还有些花瓣被吹进来,落了满地。
汤郁宁最后伸出手来,把纪珩拉了起来。
他抱着纪珩,让纪珩坐在自己的腿上。
“我想出国,”汤郁宁低声道,“那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纪珩望着汤郁宁的眉眼。
安静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轻轻描摹过汤郁宁的眉眼,“我愿意。”
汤郁宁没有再说话,微微抬起头来,吻住了纪珩的唇。
纪珩也低着头回吻着。
他们像是隔着时代拥吻的恋人。
汤郁宁把纪珩放开,又轻轻理了理纪珩的衣领,“你把你住的地址告诉我,我会每日给你写信。”
纪珩低下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写信很贵的,少写一点吧。”
他把脸埋在汤郁宁的肩膀上,突然之间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这一次分别……纪珩实在不知道,汤郁宁是否会真的回来。
国外的世界很大,比起深宅大院而言,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不知道汤郁宁看到以后……还会不会觉得他这个教洋文的小先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