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砚点头,她能听到外面的哀嚎,在并不安静的场景下,她会更加心烦意乱。
一阵刺痛让她浑身的痛觉放大了几百倍,温砚强忍呼吸变了,像是一股强大的气流哽咽在喉头间。
直至忍到肩膀发抖,汗水和眼泪混在脸上,耳边还是各种各样的哭声,她甚至能感觉到针线穿过皮肤。
谢不辞手法娴熟,冷静且专业,并不会因为外界的干扰而有疏忽,温砚的耳朵麻木,四周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搅动,直至钳子清脆地放入托盘。
谢不辞的声音才传来:“深呼吸,马上好了。”
温砚被眼泪模糊了视线,胸口起伏稳着呼吸。在灯下,她能看到谢不辞的睫毛,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还是疼,你是哪个队的?”温砚跟她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温砚是没有办法了,她疼,但起码知道自己还活着。
谢不辞一边给她包扎,一边说:“京华医疗队。”
刚回完了话,谢不辞就说:“把你同事的电话留下,我一会帮你打个电话。”
温砚犹豫了一下,缓了好一阵松开抿紧的嘴唇说:“我是塔和里最后一位战地摄影师。”
最后一位,这个词很沉重,重到连呼吸声都听不清了。
组织到的战地摄影师也没几个,塔和里这座小城她是申请单独行动。
单独行动的摄影师拍摄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所变动,灵活性会更高一点。
邻国的同事已经回国了,上头之前通知她回国,但她想拍摄医院伤患,延长了时间。
现在开战了,交通线封锁,回国本就不太容易,这个关头她又受了伤,那种恐惧远比她刚到的时候还要深。
之后,温砚被安排在二楼的房间,和五个患者挤在一个空间里,疼得厉害,她眯了一觉。
夜沉下,在这里很难睡着,不仅是难以遏制的婴啼,还有下午的恐惧在猝然间将内心每个缝隙填满。
醒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准确来说是查房的护士叫醒她的,是今天给她做手术做记录的那一位。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砚撑着身子坐起来摇头:“没有,我很好。”
外面一片枪林弹雨,医院处谢后方,若要进行轰炸会提前下达通知。
“你最好通知一下朋友,现在情况特殊,或者你认识的人也好,你之前是住在东堂街22号的旅馆吗?”护士问了一长串。
温砚点头,她的信息在出手术室以前都悉数交代了,现在医院肯定是忙的不可开交。
下午爆炸是东墙那一块,东墙四周都是旅馆和商店,还有政府设的供货铺,伤的人肯定不少。
“对,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她现在没有林然的消息,林然定的是下礼拜一回国,如果没有意外明天就会撤离到安全地带。
温砚看向她又问:“谢医生还在忙吗?”
护士回:“她今天连做了好几台手术,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
护士腰间还有传呼机,在随着回话时,腰上的机器跟着滴滴响了两声。
病房内的白炽灯关了,只留下了阳台边的灯泡,投射的光晕泛黄,飞蛾的影子划过温砚的眼眸,她靠坐着,一只手被吊在胸前。
温砚相机和卫星电话都在身侧,那一阵痛感过了以后,伤口处连带着整个小腿都是麻的。
她必须将自己的情况如实报给组织,在护士走后,她压着拐杖下了床,一并带着卫星电话前去天台。
夜里的医院廊道上又多设了不少的病床,温砚尽量避开人,受伤的腿弯温慢慢挪动身子。
电梯门贴上了医生专用的标志,现在她只能走楼梯爬上天台,走廊尽头,她微折身避开人,迎面便遇上了谢不辞。
谢不辞面上带着疲态,白卦上的扣子未系,腰上也挂着四四方方的黑色传呼机,右侧的白衫便卡在了传呼机旁边。
谢不辞对着身侧的小护士说:“八号床那儿今夜得派护士随时观察着。”
她习惯了穿黑靴,在医院会尽量放轻步子,免得打扰到过道的病人。
小护士点头道:“是,等林记者打完了点滴我就过去,谢医生,你快回去休息吧。”她应下后脚停在那儿。
这句话也被刚走近的温砚听到了,她抬眸正好对上谢不辞的眼睛。
对方眼里夹着淡然,白灯散的光芒瞬间在疲态中尽显。
谢不辞视线下移到她右腿上,仅只看了一秒便收了神,问:“你要去哪儿?”
“天台,我想打个电话报备一下情况。”
谢不辞没说话,转身往楼下走,此时正有志愿者在走廊发放食物。
温砚连忙叫住她:“谢医生。”
她见到谢不辞时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生缝给她留下了阴影。
看到谢不辞顿下步子转头,她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应该的。”谢不辞声线在一个调上。
这是第一次谢不辞回应了她的这声谢谢。
若是要温砚来形容那天的谢不辞,她只能会觉得,那时候的谢不辞整个人和身上散的清辉不匹配。
温砚紧接着又问:“我刚刚听说,林记者,是记者林然吗?”
谢不辞盯着她,眉头微微蹙起:“嗯,你朋友吗?”
“认识,她伤得严重吗?”温砚问。
谢不辞舒展眉毛回答说:“跟你一样,缝了几针。”
温砚问:“她在哪个病房?”
“不清楚。”谢不辞并没骗温砚,她的确不知道,她今天临时加了林然的手术,缝好了伤口后她交代了几句,也没多问。今天接了不少病人,她也并非是每个都清楚。
“明天她会撤到安全园区,前往尼塞尔。”谢不辞多补充了一句,那时候为什么要补充这句,温砚不知道。
尼塞尔是首都,现在开战也会有很多侨民反国,林然原计划就是礼拜一回国,温砚希望她明天能顺利。
即使计划有变,但在尼塞尔总比这里安全。
“对了,不要乱走。”谢不辞视线下走,提醒她腿上的伤口。
“楼上有人值班。”
言外之意谢不辞觉得温砚会上楼挨间找。
“我知道。”温砚应下,人还是固执地往楼梯上去,外面的枪声似乎小了,好像一切静得太过突然。
没走上几步,谢不辞转头说:“听说后面城里有一批侨民撤离到尼塞尔,你的伤只要不用力,没什么大碍。”
谢不辞没有挑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预示让温砚联系跟着撤离,这给温砚带来了消息。
“我知道了,谢谢,我给家里报完平安,就打电话联系。”温砚还是那句话,面对谢不辞她是真的想感谢,是对方将她从生死门拉了回来。
温砚其实想到这里已经红了眼眶,那种生死就隔一堵墙的感觉很让她难受。
她抬眼时,问谢不辞:“你呢?”
谢不辞听到这样的问话,先是怔了一秒,然后回:“停战后等队伍通知。”
“我是问,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吗?”温砚看她,语气沉重,眼睛里还是一层水雾。
“没有,我没时间。”
温砚红了一圈的眼眶落了些泪水,跟谢不辞说话很安心,周围嘈杂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家都分发了食物。
她吸了吸鼻涕,稳住了呼吸。
“刚刚手术都不见你吭声,要不要我带你上去?”谢不辞接着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尴尬。
“麻烦你了。”温砚道谢时,谢不辞已经扶住了她的胳膊,她另一只手还固定吊在胸前。
在她反应时,谢不辞到她身前半蹲:“我背你,伤口容易裂开。”
谢不辞的很多行为都是她没有想到的,出身部队能量感很满,除了性格上是真的冷冰冰。
就这样,谢不辞背着她上了天台,夜晚的天穹上蒙了一层硝烟,将群星圆月都给盖住了。
昼夜温差大,站在天台上时她还能感觉到凉风钻入衣服那种寒凉,炮火的味道夹杂在灰尘中,远处好似有灯,又好似是未燃尽的战火。
她身上穿的是病号服,那身脏掉的衣服容易让伤口感染,医院的病号服也稀缺,很多人都没有。
温砚接通电话打到了国内,新闻社的同事已经知道了开战的消息,说替她联系后天一早的大巴,确保她安全撤离到尼塞尔,到时候再安排她回国。
挂断电话后,她没有打回家,这时候如果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会嚎啕大哭。
谢不辞站在边上等着她,见她挂了电话,抱着的双肘放下,转向她没问。
温砚主动说:“我后天走,到尼塞尔,我能留一个你的电话吗?”
孙何婷哎呀了一声:“今晚?她不用跟家里人吃团圆饭吗?她什么时候到呢?咱连饺子都没包完呢,得赶紧做点别的菜呀!”
温砚也不知道谢不辞怎么会突然过来,今天是除夕,按理说谢不辞肯定要跟家人一块过吧?
洛海到平昌的高铁要两小时,这段时间估计还很难买到票。开车的话得五六个小时,再加上春运期间交通拥堵,在路上堵一天都有可能,谢不辞该怎么回来?什么时候才能到?
她又给谢不辞发了几条消息,但谢不辞都没回复。温砚只能当她在路上不好回消息,一边帮孙何婷做饭,一边焦灼地等回复。
两小时后,一桌子菜都快做完,手机仍旧没有消息回复,温砚忍不住打电话过去,一连打了几个,等她都不抱希望准备挂断时,电话忽然被接通。
“谢不辞!你怎么回事嗯?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你要把我吓死了!你现在在哪呢?”
门外传来两声敲击,谢不辞微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和门外,一同传来:“……对不起。”
“温砚,我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