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绾转头看向胥砚恒,尤其是他膝下的何修容,她心底有那么一刹的愕然——为她脑海中闪过的那个想法。
她怎么觉得其实胥砚恒待何修容颇有些宽容呢?
论起宫中心直口快的人,众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李美人,但实际上,何修容也是不遑多让,可论起皇上待二人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当初杜才人一事,即便杜才人脸上受了伤,不论当时长乐宫发生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何修容没得到什么处罚。
今日,魏自明都惹了胥砚恒不快,众人不敢出声的情况下,何修容依旧敢靠近胥砚恒。
她总要有底气。
何修容无子无宠,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她是太后的人。
但胥砚恒和太后的矛盾肉眼可见,背靠太后不应该是何修容的筹码。
宫中高位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偏偏何修容占了其中之一。
何修容的倚仗是什么呢?
褚青绾脑海中闪过什么,但缺乏证据和信息,叫她有点怎么都想不明白。
满殿只有何修容的哭声,李美人脑子终于灵光一次,堪堪出声:“小林子无辜,肯定是受人指使才选择背下罪名,这背后之人明显是在针对何修容,找不到证据,但只看何修容被罚,谁最得利,也猜得到今日是谁主谋了。”
话落,李美人偷偷地朝周贵妃瞄了一眼。
众人心底倒抽了一口气,李美人真是敢说。
何修容在宫中交好的也只有一个李美人,不对付的人到处都是,但这种深仇大恨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何修容被罚,谁最得利?自然是和太后不对付的周贵妃。
周贵妃脸冷了下来,她勾唇,却不见一点笑意:“哦?依李美人高见,何修容被罚,谁才是最得利的那个人呢?”
李美人堪堪噤声,她讪笑一声,她哪敢对周贵妃指名道姓。
她不敢,但总有人敢。
何修容终于醒悟过来,宫中会耗费这般力气对付她的,也只有一个周贵妃了!
她哭着对胥砚恒说:“皇上!除了周贵妃,这宫中还有谁会这么对付臣妾?!除了她,也不会再有人能叫小林子背叛臣妾!”
周贵妃袖子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警告地看向何修容:“没有证据的事,何修容还是不要信口雌黄的好!”
她最在意的不是何修容,而是胥砚恒会不会信了这番话。
周贵妃偏头看向胥砚恒,却是看不清胥砚恒的神色。
何修容恨恨地看向她:“宫中一切事物都被你掌握在手,主审案件的人也是你,即便有证据,难道贵妃娘娘不会将其销毁么!贼喊捉贼,贵妃娘娘这一手把戏究竟玩了多少次了,才会这么信手捏来!”
周贵妃彻底冷下脸,她拍桌而起:“放肆!”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脸色缓和了些,但依旧冷沉:“宫中出了这种事情,本宫和你一样心痛,但这并非是你放肆的理由。”
位高一品压死人。
何修容知道自己和周贵妃再争执也不会结果,她只能祈求地看向胥砚恒:“皇上!您信臣妾啊!”
然而,胥砚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阿元,慎言。”
何修容心下倏然彻凉。
他叫她的小名,却是不许她追责凶手。
何修容一点点地松开手,最终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她低垂着头,不再说话,哭声也戛然而止。
周贵妃紧紧握住的双手终于能松开,她叹了口气,转向胥砚恒:“宫中出了这种事情,是臣妾失职,请皇上责罚。”
周贵妃请罪,福身跪下,邱嫔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站着,殿内除了周贵妃和何修容,只有邱嫔位份最高,她站着,其余人自然也没有跪下。
胥砚恒耷拉着眼皮,落点似乎是那片血迹,也似乎是何修容,许久,他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淡淡道:“那便罚吧。”
周贵妃神情不着痕迹地一僵,她半抬头看向胥砚恒,有点哑声。
周围人也是一惊。
众人都清楚,周贵妃这番请罚只是一番说辞,谁也没想到胥砚恒会顺着周贵妃的话真的处罚她。
周贵妃呼吸都有点放轻,皇上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觉得她失职,还是信了何修容的话?
周贵妃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不是不喜太后么,怎么会偏向何修容?
她本以为,在对待太后一事上,皇上会和她站在一起,而如今,她才惊觉,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
褚青绾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她在想,皇上会给周贵妃什么惩罚?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禁足。
没有证据确凿,只是一个失职,总不能给周贵妃降位。
但胥砚恒的话让众人都不禁愕然地抬起头:“你既然管不好这六宫,便让别人来管吧。”
周贵妃脸色彻底变了,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皇上?!”
何修容也终于有了反应,她眸色从黯淡中恢复了些许亮色。
胥砚恒淡淡地掀眼看向她:“你不同意?”
这等事情,向来是胥砚恒的一言堂,岂容得周贵妃说不同意。
周贵妃当然清楚,她只能勉强挤出声音说:“臣妾不敢。”
片刻,周贵妃镇定下来,她强制要求自己冷静,皇上要夺她的宫权,却没说给谁,只要不是太后或者愉妃,她还要挽回的地步。
周贵妃掐紧了手心,她苦涩道:“臣妾没有管好这后宫,叫皇上失望了,皇上是想要谁让替臣妾协理六宫?”
她话音一转,将夺权一事变成了协理她管理六宫。
话落,周贵妃紧张地握住手帕,唇色都有点发白,她担心胥砚恒会直接驳了她的话,毕竟她们这位皇上惯来自我,心情不好时可不会顾及谁的脸面。
好在胥砚恒没有反驳她的话。
胥砚恒视线在周围妃嫔中扫了一圈,褚青绾能感觉到胥砚恒看了她一眼,她呼吸有点紧。
她有一刹间的激动,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她现在的情况,可不许她这么出风头。
谁敢在这个时候接下宫权,绝对会是周贵妃的眼中刺。
褚青绾按捺下自己的冲动,她对胥砚恒的视线,又立刻转过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胥砚恒捻着杯盏的举动一顿。
他的确有让褚青绾协理六宫的想法,在他看来,褚青绾颇有点聪慧,倒也是个管理六宫的人手,即便有些生疏,但只是协理,她应当也能上手。
但她不愿。
胥砚恒当然知道现下的宫权是个烫手山芋。
毕竟,这是周贵妃第一次被迫失去一部分宫权,既然是第一次,自然会格外惹眼。
她刚入宫,会害怕也是正常。
仅仅是中秋让她侍寝,便叫她胡思乱想的,再拿宫权,怕是要整日处于担心受怕中了。
罢了。
周贵妃见他久未开口,似在思忖人选,她咬牙,主动提议:“若要人协理本宫,愉妃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她要照顾二皇子,应该是分身乏力。”
她瞥了一眼何修容,她最不想的就是让太后的人沾到宫权。
她还要说什么,被胥砚恒直接打断,胥砚恒看了她一眼,周贵妃骤然噤声,她那点小心思被胥砚恒看得一清二楚。
胥砚恒冷冷道:“容婕妤。”
周贵妃一顿,她本来以为皇上会提议宋昭仪的,那是个不争也不惹事的,即便得了宫权,也不敢忤逆她。
怎么会是容婕妤?
周贵妃正在狐疑,就听见了胥砚恒的声音:“她惯来做事得体,由她来协理六宫,正合适。”
他说了一句正合适,周贵妃脸上的笑快要彻底维持不住了。
周贵妃终于想起容婕妤小产前的荣宠,她本以为皇上早就遗忘了容婕妤,如今看来,或许不然,否则,皇上也不会这个时候还能想起容婕妤了。
周贵妃忍下情绪,她说:“皇上说的是,容婕妤做事稳妥,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胥砚恒会忽然道:“她位份有点低了,协理六宫不免束手束脚。”
周贵妃要笑不出来了。
今日和容婕妤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她又拿宫权,又能得以晋升?
众人皆是纳闷不解,也隐隐有点不平和酸涩。
褚青绾有点唏嘘,没想到这件事兜兜转转,依旧是周贵妃受到了惩罚。
她忽然好奇,胥砚恒是真的不知道真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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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众人醒来,才惊觉这宫中居然变了天。
周贵妃自在旧邸就一直主持中馈,这是头一次,她的权利被分出来,而且得到宫权的人也令人意外。
福宁殿。
传圣上口谕的宫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容婕妤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她怔怔地坐在位置上,看向窗外的梨树。
那棵梨树是她得宠时,花房的人得知她喜欢梨花,特意种下的。
梨花盛开时,是她入宫后最高兴的时候,她恰好怀着皇嗣,圣上也待她不薄,她虽身处深宫,到底也存了一点欢喜的奢望。
后来梨花飘落,她也登高跌重,只是栽得太狠了,叫她不愿醒来。
玉露欢喜地说:“娘娘,皇上到底还是惦记您的!”
没错,娘娘,和协理六宫圣旨一道传来的还有她被晋升为修仪的旨意。
她有孕时,不曾晋升,小产时,也不曾晋升。
她本来以为,她会在诞下皇嗣时,皇上再给她恩典,叫她得以亲自抚养皇嗣,不会沦落到杨贵嫔的处境。
结果,只在一个她觉得平平无奇的日子,她毫无预兆地升位了。
容修仪扯了下唇角,她笑不出来,她只能重复玉露的话:“惦记我么。”
时至今日,容修仪终于了然,她根本不了解胥砚恒。
她其实是知道的,胥砚恒对她当初腹中的皇嗣是有过期待的,所以,在她小产时,胥砚恒才会对她失望。
她惯来稳妥,怎么就偏偏那日犯了糊涂。
哪怕明知她是受害者,但情绪惯来不受人控制。
容修仪也不解,她小产后的每一日都在后悔,但后悔挽回不了什么。
正如胥砚恒将近半年的冷待一样。
纵使如今她晋升一宫主位,仿佛恩宠又重现,但容修仪心底清楚,她和皇上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玉露见娘娘不是高兴的模样,堪堪噤声,她是知道娘娘的心结的。
那个孩子,是娘娘和皇上永远的隔阂。
外间有了动静,玉露朝外走去,很快回来:“娘娘,杨贵嫔来了。”
容修仪呼出一口气,她让自己回神,不要陷入过往的情绪,她点头:“让她进来吧。”
延禧宫。
何修容死气沉沉地坐在位置上,云林进来禀报:“娘娘,小林子已经安排好了。”
到底共事一场,云林让人妥善处理了小林子的后事。
何修容咬牙,不知道是在对云林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本宫最厌恶背叛。”
云林不敢说话,毕竟依着她的身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或许还会叫娘娘对她也生出猜疑。
何修容认定是这件事是周贵妃所为,满心都是对周贵妃的恨意,但她还是想不通,小林子为何要背叛她。
她咬声吩咐:“查,小林子到底和谁接触过。”
周贵妃到底握住了小林子什么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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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需要请安,褚青绾回到宫中又睡了一觉,直到午时才堪堪醒过来。
弄秋被她放了两日假,让她好生休息,平复一下情绪。
殿内伺候的是迟春和颂夏。
迟春伺候她穿衣,同时告诉她今日宫中的事情:“容婕妤晋升修仪了。”
褚青绾不惊讶,昨日胥砚恒的话已经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她有点犯懒地倚在迟春怀中,她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精神头不是很好,但她听见了颂夏的话:“容修仪也是苦尽甘来了。”
褚青绾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她不了解容修仪,但她了解谢贺辞,如果这姐弟二人习性相近的话,或许容修仪根本不想要这个所谓的宫权。
至于晋升?如果她那个孩子平安诞下的话,或许她也早就是一宫之主了。
昨日一事和她没有关系,但最终结果对她来说,其实是好的。
周贵妃被分权,就代表她日后或许也能对宫权啃上一口。
她既然想要往上爬,这宫中最好还是不要有一家独大的局势,而且,之前宫中的局势过于稳定,也不利于她冒头。
不过,对这种情势,周贵妃或许谈不上高兴。
褚青绾不知道的是,不高兴的岂止周贵妃。
甘泉宫,愉妃得知容修仪协理六宫的消息后,就一直冷着脸,她指尖戳入手心,疼意传来,但她依旧不肯松手。
琴心心底叹了口气,忙忙安抚娘娘:“奴婢听说,是周贵妃提出娘娘照顾二皇子分身乏术,皇上才会将另外考虑容婕妤的。”
皇上是否考虑过娘娘这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必须要让娘娘觉得皇上考虑过。
愉妃猛然扔下玉如意,她冷笑道:“好一个周贵妃!她不痛快,便要叫本宫也跟着不痛快!”
琴心娴熟地安慰道:“贵妃拿娘娘没办法,也只能在这些地方给娘娘使绊子了。”
这些话,愉妃听了不下百遍,但她心中仍是不舒坦。
皇上怎么就把周贵妃的话听进去了呢?她难道不比容修仪适合协理六宫么。
人人都说她得宠,但这六宫的权利,她从未碰到过一点!
愉妃咬牙:“说来说去,皇上还是待她有怜惜!”
当初容修仪小产,一切证据都证明是意外,也是容修仪不小心,才叫胥砚恒对容修仪生出失望。
彼时,容修仪的恩宠,叫愉妃也觉得感到些许威胁。
琴心看了眼周围,担心娘娘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她低声道:“娘娘您这何尝不是在钻牛角尖,论恩宠,这宫中谁比得过您?皇上待您的心意,众所皆知。”
“便是这甘泉宫,历来都是宠妃居所,您一入宫,皇上便让您入住甘泉宫,难道还不够说明皇上心意么。”
琴心不愧是了解愉妃,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愉妃的心坎上,愉妃脸色缓和,但她依旧忍不住闷声道:“本宫想要住的,又怎会是这甘泉宫。”
胥砚恒登基时,后院没有王妃,她又是最得宠,她难道没有奢望过坤宁宫么。
是胥砚恒从未表露过这个意思,她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对甘泉宫表示满意。
娘娘没将坤宁宫三个字说出来,琴心也只当没听见,这宫中妃嫔谁对那个位置没有奢望呢。
娘娘有心去争,她们做奴才的,只要帮娘娘清理前路障碍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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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御女一事后,胥砚恒有一段时间没入后宫,宫中渐渐归于平静,那点风言风语也被周贵妃全部按下。
唯一的变化就是,何修容和周贵妃彻底不对付起来,如果说之前两人有矛盾是因为太后的利益,现在完全是何修容自己对周贵妃的恨意。
褚青绾现在没心情搭理后宫的事,她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浑身难受得厉害,怎么都不舒坦。
迟春端着热水进来,一脸焦急:“主子快喝点热水。”
褚青绾一点也不想动弹,她恹恹地耷拉下眼皮,但被迟春强制拉起来喝了热水。
身下一阵阵热意涌出,她烦躁地埋头在紧绷中。
迟春皱眉:“主子往日月事都是准时,也从不会觉得疼意,这次怎么会这么难熬。”
褚青绾也纳闷,她外祖家有人从医,娘亲也有过接触,向来注重这一点,她月事惯来准时,也不似别人一般难熬。
这是头一次。
意外等于不对劲。
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时辰后,褚青绾终于忍住羞涩,咬声吩咐:“去太医署请太医。”
她在脑海中回忆娘亲曾对她透露的消息,忍着难受,不敢有一点疏忽道:“去看看孙太医是否有当值。”
迟春立即意识到什么,自家主母的姓氏便是孙,她不敢假借人手,亲自去了一趟太医署。
太医来得很快,褚青绾见到熟悉的人,顿时松了口气,殿内没有外人,她低声:“表哥。”
颂夏有点惊吓,也有点惊喜,主子会向她透露信息,也代表了主子正在接纳她。
孙太医一见她这幅模样,就狠狠地皱眉,他没忘记身份,躬身行礼:“褚美人。”
迟春搬来板凳,孙太医坐下,才担忧地问:“褚美人这是怎么了?”
褚青绾没好意思回答,是迟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情况,孙太医脸色郑重起来,他先是替褚青绾把脉,轻微皱眉,很快,他问:“褚美人最近可有接触什么凉物?”
褚青绾眸色一冷,孙太医的表明了她的情况是有外物导致,她什么时候中招的?
迟春很快摇头:“主子的入口之物,或是平日所用之物,都是奴婢一而再检查过的。”
她惯来注重这些东西,底下奴才也有样学样,她入口之物更是谨慎。
孙太医没说别话,起身将玉琼苑上下都检查一遍,的确没有检查到不对劲。
褚青绾皱眉,她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呼吸骤然放轻:“如果说入口之物,只在数日前的中秋宴上,我食用了一块宴会上的月饼。”
她这番话说得有点艰难。
中秋宴上的月饼是众人都有的,如果她真是当时中的招,那么,这是针对她一人,还是所有人都有份?
孙太医的脸色也不由得凝重下来,他嘱咐:“我替褚美人开一副药,日后美人入口之物再谨慎也不为过。”
片刻,他压低了声:“美人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的,至于中秋一事,微臣会去查太医院近期请脉的案例,待有结果,微臣会告诉褚美人的。”
孙太医没在玉琼苑待太久,也不敢嘱咐褚青绾太多,只是到底有点担心。
他这表妹才入宫多久,居然就中招了,可见,这深宫中没有一日是安稳的。
孙太医只能庆幸,褚美人未曾有孕,也只接触了一点凉物,加上底子好,调理数日就能缓过来。
孙太医走后,褚青绾冷静下来,她不由得细细回想那日中秋宴的细节。
但那日她的心思都在弄秋的话上,的确没有注意太多,她狠狠咬唇,势必要自己记住这个教训。
颂夏有点迟疑:“也不知是谁,能有这么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