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骤然安静下来,栾也屏住呼吸,和樊青一起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两秒钟后,他也听见左侧的密林里,传来一个女孩子微弱的呼救声。
这声音非常小,如果不认真听,估计没人会注意到。
“我得进去看看。”樊青反应很迅速,“你在这儿等着,如果——”
“我和你进去。”栾也打断他。
樊青看向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栾也没给他机会。
“能听见呼救代表她离这儿不太远,走不出来说明她可能暂时动不了,可能太虚弱,或者受伤了,”栾也看着樊青,“万一你一个人带不出来怎么办?”
樊青犹豫的几秒钟里,栾也已经把自己的包解下来,放在了路中央。
为了方便找人,出发前他们的包上统一系了一条橙色的弹力带。
“后面的人估计十分钟就过来了,看见了会在这儿等。”
说几句话的功夫,那道呼救的声音又没了。樊青最后还是没劝阻,只是把响响草放回嘴里,用力吹了一下。
几秒钟后,呼救的回应重新响起。
两人顺着声音的来源一路走过去,中途又吹了两次响响草,直到呼救声越来越清晰,是从一处山崖底下传来的。
距离崖边还有一两米,樊青示意栾也别动了,自己慢慢踏到崖边,低头往下看。
山崖估计有四五米高,四周杂草丛生。从上到下都是石面,没有受力的地方。底下是一道狭小的沟渠,一个穿着绿色卫衣的姑娘趴在灌木丛里,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她估计也知道,看到樊青时挣扎着挥了挥手:“你好,我徒步不小心迷路了……”
“别动。”樊青没等她说完:“身体有事吗?”
对方反应了好一会儿,开口声音很虚弱:“右边腿动不了了,手也疼,使不上劲。”
樊青俯下身,尽量看清楚一点。
“摔了多久了?”
“两天……今天第三天。”
“吃过东西吗?”
“一瓶水……还有一个面包。”对方答。
樊青皱了皱眉:“有没有严重的伤口或者大量出血,头、颈椎、胸口和腹部有没有受伤?”
底下安静了一会儿,估计确认了一下,才慢慢回答:“没有。”
樊青松了口气,转身从包里拿出绳子系在自己腰间,又拿上系带。
“她手使不上劲。我得下去把绳子系她身上。”樊青把另一头选了棵树系牢,中间挺长一截余量交到栾也手上。
“我系好让你拉,你就把她拉上来。”
栾也攥着绳子:“那你呢?”
“等她上来,你再把绳子扔给我。”樊青语气很笃定,“这么点高度我能上来。”
樊青拽着绳子顺着岩壁飞快到了底,确认对方没什么紧急情况,才把绳子给她系牢固,让栾也把她拉上去。
等人上去,樊青检查了一下四周,旁边扔了一个腰包,他捡起来掂了两下,很轻,好像是空的。
绳子又扔了下来,樊青拽着飞快爬了上去,又把包里的急救袋拿出来。
对方身上擦伤看起来很严重,有点血肉模糊,但伤口都不深,樊青用碘酒处理了一遍,爆伤纱布,又去检查对方的手和腿。
一动就疼,应该是骨折了,樊青没再动,用束带固定了一下,下山让医院去处理。
他做这些的时候栾也在旁边帮忙递东西,樊青面无表情,动作非常专业,看起来很熟练。
处理完伤口,樊青收拾好东西,把人背到背上。
栾也把樊青的包背上:“走吧。”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密林边缘,栾也放包的地方已经或坐或站围满了人,有人扭脸看到他们俩,立刻喊起来:“这呢!出来了!”
一群人呼啦啦全围了上来,接人的接人,拿东西的拿东西,嘴上还不停:“怎么了怎么了?”
樊青没说话,直到把人放下,才转头看着老和:“骨折了,右手和右腿都动不了。”
老和也挺着急:“那得赶紧下山。”
“我,栾也,再来两个男生。”樊青指了指两个速度还行,是徒步老手的年轻人,“先轮流把人背下去,剩下的人跟着你下来。”
“行。”老和立刻答应。“有事及时联系。”
魔鬼坡离雨崩村还有挺长一段距离,但四个人轮流背人,一路到了雨崩村开车,把人送进医院。
一路上女孩子都很安静,没说过话。
两个男生送完人就马不停蹄回酒店了,他们今晚的高铁,还得去高铁站。栾也和樊青帮忙办了入院,小姑娘的身份证在腰包里,办入院的时候栾也看了一眼,小姑娘叫周苓,川渝人,18岁,应该也就是高中毕业的年纪。
周姑娘手轻微骨裂,右腿骨折比较严重.,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没什么生命危险。
“要手术啊。”医生看了眼片子,通知两人:“联系一下家属,得签字。”
“我手机……掉下去的时候弄丢了。”周姑娘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语气很虚弱。
“号码记得吗?”樊青问。
片刻后,小姑娘缓缓道:“我能自己签吗?或者你们帮我……”
“帮不了,手术单不是成绩单。”樊青回答得很干脆。“打电话,或者我们报警。”
过了很久,对方才开口:“我出门之前和我妈吵架了,大学没考上……她肯定不会来,还得要骂我。”
樊青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着栾也。
栾也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过话,这时候终于开口了。
“你先试试。”栾也示意樊青把手机递过去。“先和你妈打个招呼,要是她骂你,你就把电话挂了,再拉黑。”
樊青火速扭头看了他一眼。
心理挣扎了十多分钟,小姑娘犹犹豫豫地按下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她明显紧张地深呼吸了几次,开口时声音宛如气声。
“妈妈,是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了女人嚎啕的哭声。
哭声大得病床前的栾也和樊青都能听见,还夹杂着语气激动的询问,问她在哪,出什么事情了。
病床上的人也哭了。
栾也拍拍樊青,两人出了病房。
这通电话打了快一个小时,电话那头的父母决定连夜订机票飞过来,凌晨能到医院。
或许是太虚弱,又因为父母即将赶到,栾也出门和护士交代了几句的功夫,病床上的人就已经睡着了。
栾也和樊青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两人还没吃晚饭。
老和发来消息,说已经带着剩下的人回了,让他放心。
“吃点东西吗?”樊青问。
“点外卖吧。”栾也看了眼时间,九点多。“她父母一点多就能到,咱们在这儿守一会儿。”
“你是不是担心……会出事?”樊青问。
栾也看了他一眼。
“她不是迷路了。”樊青说。
片刻后,栾也笑了一下:“看出来了?”
“一个人过来的,走的路线也不是容易迷路的线,距离正确的路不远。像是专门从路线上钻林子里的。”
栾也看着他没说话。樊青接着往下说。
“没带任何登山装备,没穿登山服。一个小包里只装着身份证。她说手机弄丢了,但是我找过,周围没有手机。”
“她是……”樊青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两个字。
“未遂。不管她为什么走进去,但她选择了求救,说明她放弃了。”栾也说。
“一般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会让她发出求救信号。”
樊青抿了抿嘴,盯着眼前光洁的地板。
“我妈掉下去的那天,没有人听到。”樊青突然说。
栾也愣住了。
“我有时候……会猜,可能是因为太突然,船上风太大,或者……只是没人听见。“
只是没人听见。
而不是在那一秒里,她做出了选择。
医院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走廊偶尔路过一个护士或者病人。栾也看着樊青,半晌之后,终于开口。
“樊青,看着我。”
樊青抬起头,对上栾也的眼睛。
“不要脑子里的假设,怀疑已经存在的东西。”
樊青下意识反问:“什么?”
“爱。”栾也说。
樊青的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攥紧了。
“你不知道她离开那一秒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根本不重要。”
你不敢和任何人说的,从记事起就困扰你的这件事,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你生下来的那一秒,每次照顾你的那一秒,为了争取离开村子去往金船的每一秒……她爱你,这件事是确定的。”
三岁失去父母,只能从描述里去感知父母的过去,记忆模糊得像是虚无。
但出生时稚嫩的,脆弱的生命,橡父母取下的樊青的名字一样,如同树木年复一年成长着,构建成现在十八岁的骨骼。
每一点重量,都是爱的衍生。
“我——”樊青刚开了个口就哽咽了,他有点狼狈,吸吸鼻子飞快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见,想要在自己兜里翻点纸。
翻了一圈没翻到。
明明记得有的,是不是王在哪儿了,在对方面前哭也太丢人了……
栾也的手出现在樊青眼前,手里有两张折好的餐巾纸。
“只有这两张。”栾也语气不紧不慢。“不行你只能拿我衣服擦了,你挑这款是不是挺防水的?”
樊青接过纸,擦了把脸才看着栾也回答:“嗯,可以当雨衣。”
栾也和樊青对视了几秒,走廊里暂时没人,灯光明晃晃的。
樊青把头抵在了栾也的肩膀上。
栾也没说话,拍了拍对方后颈。
樊青垂着眼,余光能看到栾也左手的手绳。
等病房里的周小姑娘父母到的时候已经快两点,千恩万谢了樊青和栾也,非要给他们钱,两人没收。
“别骂她,小姑娘受了惊吓,又有伤。”栾也冲着这对父母道,“她老害怕你们骂她。”
周母泪水连连,冲着他点点头。
这个时间连夜回雪湖村不太现实,两人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凑合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