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炀顿时一脸肉痛,向江枕玉勾了勾小指,“要拉钩我才信你,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于是不知道是谁先有了动作,两人皮肤相贴,小指骨节纠缠,大拇指缓慢而坚定地贴在一起。
心脏鼓动的声音似乎都顺着脉搏传播。
拇指贴了一会儿,应青炀忽地松开手,他坐直身体,动作麻利地站起身,絮絮叨叨地走了,“既然要走就好好收拾一下,游历中原这种事肯定花不了太久对吧?我们争取早去早回,一年就够了吧?”
江枕玉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哑然失笑,他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只觉得没喝酒也沾了点醉意。
他准备把桌子上的狼藉收拾干净,拿过酒坛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嗅了嗅,眼神诧异。
……果子露?
*
应青炀的行动力一向很高,下定决心之后便不再犹豫,没用几天时间就收拾好了南下的行李盘缠。
两日后,村口。
阿墨从沈朗手中接过最后一个行李袋,放到姜太傅的驴车上。
——现在应该叫马车。乌菟到村里还没待上几天就得跟着出门闯荡,可把应青炀给心疼坏了,牵出马厩之前还多喂了个糖块。
当然他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在村口和雷叔叮嘱照顾好黑影,演得差点声泪俱下。
愣是把个五大三粗的人给说得眼泪汪汪,向应青炀保证肯定会照顾好黑影。
村里的长辈都来相送。
阿墨比较受婶子们偏爱,牵肠挂肚地叮嘱离开琼山之后要注意的事。
江枕玉与村里人只能算是萍水相逢,这样的场景自然没有他上去掺和的份,他站在乌菟边上检查缰绳,身后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江枕玉循声回头,便见姜允之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
从前没有仔细打量过,现在再看这位曾经名满国都的大儒,才发现他和每一个爱护小辈的老者都无半点分别,顶多是不够慈眉善目。
然而姜允之还未说话,沈朗急匆匆地推着沈老爷子越过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江公子,这是一点心意,多谢你对阿阳的照顾。”
还没开口的姜允之:“……”臭小子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应该的。”江枕玉点头应声,抬手作揖。
姜允之还未说话,轮椅上的沈老爷子悠悠转醒,浑浊的老眼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落到了江枕玉身上,口齿不清地吐出一句: “回来了?”
“您糊涂了,这是要送阿阳出远门。”沈朗无奈地在沈老爷子耳边解释。
沈老爷子看自己孙子一眼,又瞥对面的江枕玉一眼,“你这小子定是骗我。这不是阿阳。”
沈朗一噎,支支吾吾:“这是阿阳的……呃……内人。”
沈老爷子枯槁的手抓住沈朗的胳膊,手劲不小,语气略有愠怒,“胡说八道,不下聘也不成亲,不合礼制的事做不得……”
沈朗痛得表情扭曲,满脸赔笑,把手里装着三人新衣的包裹递给江枕玉,便连忙把自家老爷子推走了。
江枕玉没来得及道谢,便听姜允之轻咳一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江枕玉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是一副冷脸,此后对姜允之都还算恭敬谦卑,此刻也不例外,他静静等着,估摸着是有事情要叮嘱他。
想让他看好应青炀的钱袋?想盘问威胁他?甚至是直接点明他有所隐瞒?
江枕玉心里千回百转,但是都没有。
姜允之只是打量他片刻,问了一句:“你在这山外,当真没有归处?”
江枕玉一愣,郑重道:“当真。”
姜允之摇摇头,道:“阿阳年纪小,但人机灵着呢,性子也没表面看着那么好糊弄。他说的话,你不必全都当真。”
“……走吧。这不毛之地,再不回来才好,随便找个地方落地生根吧。”
说罢拂袖离去。
江枕玉拿着手里的包裹有一瞬间出神,好像从这番话里隐约听出了某种意味。
他没有细想,便听应青炀唤了他一声,“江兄,走了!”
少年向他伸出手,江枕玉抬手握住,借力上了马车。
应青炀扬了下缰绳,乌菟抬步向前,踩着崎岖的山路,奔向天穹倾撒下的第一缕晨光。
长辈们站在村口,看着马车消失在山路尽头。
众人之中沈朗年纪最轻,曾经也是个乐于饮酒作诗的文人雅士,遇上这种分别的场面,差点没泪洒当场。
沈朗拂袖掩面,“也是我们拖累了小殿下·······”
姜允之回头看他,道:“朗儿你的年纪,其实不该留在这里了,等哪日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走了……”你大可抛却所有前尘往事,走出这旧日坟墓,像小殿下一样重新活过。
沈朗眉目低垂,并不赞同:“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就像当年被外人评判的那般,的确德不配位,如今还能苟活,已经是小殿下庇佑了……”
姜允之拿着拐杖的手抖了抖,发出一声悔过似的叹息。
季成风和陈雷完全不会看眼色,凑到沈朗边上边上,搓搓手,道:“往后都不用怕带坏小孩了,今日是不是能放纵一次?”
沈朗登时变脸:“没门。就那么两坛酒还被小殿下拿走一坛,我的酒不给醉鬼,喝你的果子露去。”
孙大夫捋了捋胡子,看向身旁的姜允之,道:“这不像是你的风格,那公子哥儿什么来头?”
姜允之睨他一眼,语气凉飕飕地说:“少问,怕你听了折寿。”
孙大夫冷嗤一声,转头就走,他不和这倔驴一般计较,“你让我复原的丹方我放进殿下的背包里了,库房里缺药材,不知道能还原出几分药性。”
姜允之叹了口气,目光悠远。
此刻他不是曾经位高权重的宰相,也不是不苟言笑的太傅,和任何一个平凡的长辈没有区别。
此后山高水远,鞭长莫及,往后的路还要他自己去走。
*
而群山绵延的另一边,一队人马停在驿站的馄饨摊边上。
谢蕴抓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一手拿着一张宣纸,语气阴狠地问:“你这副字到底是从哪来的!”
程商人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欲哭无泪,他可算是招摇撞骗撞上铁板了,他哆哆嗦嗦道:“大大大……大人!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从一个书生手里买来的!”
宣纸上正是江枕玉写好的四个大字——厚德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