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不共 昔日共饮金樽,今朝刀下亡魂……(2 / 2)

萧勉见状蹙眉,然后屏息凝神,自顾自坐到旁边,懒得搭理这阉人。

这阉宦一来沐阳关便饮酒享乐,如今还找了女子来玩乐,当真是荒谬。

如今镇北军破了第一道防线,南宫绍自杀,这该死的阉人却还弄这一出,全然把战事当成了儿戏。

“你们来得正好,我听说你们二位今日刚下了一道令,说什么不许军中见酒,这可是真的?”说着,吴宝驹就着侍女的手饮了一杯酒。

“如今敌军临关,喝酒误事,所以下了此令。”丰羽书平静道。

吴宝驹弹开腿边的侍女,走到两人中间,笑道:“那本都监也要遵守此令啰?”

此话语调阴阳怪气,萧勉额角抽痛,抬眼瞥见吴宝驹小人得志的脸,火气蹭得就从心底冲到了喉间,刚要破口大骂,却听见丰羽书陪笑道:“都监是天使,不是兵将,自然不用遵守此令。”

萧勉瞪了一眼丰羽书,丰羽书却熟视无睹。

丰羽书又道:“都监可还有其他事?”

“没了没了,哦,想起来了,劳驾二位替杂家传个话儿,再让人给我送些酒来。”

丰羽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给萧勉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出去了。

回到关墙上,压抑多日的萧勉再忍不住,对着丰羽书把吴宝驹骂了个痛快。

“行了,他不过一个奴婢,与他计较倒失了你我身份。”

“哼,我就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萧勉咬牙切齿,“什么东西,一个腥臭阉人在我们面前拿腔拿调,还带坏军纪,将这沐阳关弄得乌烟瘴气。”

吴宝驹原本只是在天熙台扫地的小中官,当日跟着朱道祥将燕帝救了出来,这才入了燕帝的眼,然后被燕帝派到沐阳关监军。

“何必。”丰羽书撑在粗粝的城墙上,语气平静冷淡,“陛下不放心我们,这才派了个阉人来监视,你我做好分内之事,莫要去招惹他。阿勉,暂且先忍一忍,等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经过太子梁漱逼宫谋反,丰羽书感觉燕帝疑心愈重。

他与阿勉曾在荣王麾下做事,还有猜疑的余地,可淳于将军忠心耿耿,也被陛下猜疑,甚至陛下对他最是防备,派了两个心腹大太监去金京监军。

“晓得了。”萧勉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眼神淬了毒,“我先忍忍,等找到机会,看我不弄死他。”

区区一个阉宦不过仗着君恩,就敢对他呼来喝去,他萧勉能忍,他兰陵萧氏的门楣傲气也不许他忍。

两人商议好应对之策才分开。

丰羽书心细,又跟在梁俨身边三年,对他有几分了解,他心中的荣王是个极其讲究效率的人,如今镇北军停在关外必然有大动作。

于是他带着人连夜巡查关隘各处的守军和防备武器,警备敌人夜袭。

破晓之前,镇北军悄然出动,脚步声、甲片碰撞声与沾着寒露的晨风交织。战马低声嘶鸣,战车器械发出沉鸣,如同刚睡醒的雄狮,准备随时跃笼而出。

钱铎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操作投石车,巨石划破天际,带着凌冽寒风砸向城墙,巨石落下,大地都为之颤抖。

沐阳关作为金京屏障,墙壁坚厚,面对巨石的猛烈攻击,依旧岿然不动。攻城巨响将关内的兵将从睡梦中撼醒,惊惶地去城墙上迎敌。

萧勉和丰羽书登上城楼,见不过是投石车,不以为意。

区区投石车是攻不破沐阳关的。

号角声起,撒里尔带着手下开始前进,粗哑的北离语回荡在山谷之中。到了投石车前面,冒勒穆们整齐地排成一排,随着一声令下,弓弦齐鸣,密集的箭矢如雨滴一般落在沐阳关上。

破风之声撕裂了天幕,朝阳升起。

沐阳关的守军被贸然攻击打醒,赶紧防御,盾牌弓箭手齐聚城楼之上,渐渐步入正轨,不再惊惶,开始反击。

沐阳关屹立在山峦之间,城墙挡在山谷之间,险要的地理位置使其形成一道铁壁。

在沐阳关两侧的山坡上散布着几座军寨,为沐阳关打辅助。军寨里的守军迅速集结,朝山道里的叛军和投石器械发起进攻。

守军利用高处优势,将滚木和石块推下山。

木石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在投石机、云梯和士兵的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侧面受敌,士兵们来不及管器械,四散奔逃,向前面的钱铎和撒里尔汇报,

撒里尔见关上的士兵回过劲儿了,操着蹩脚的燕语说道:“老钱,这个城墙用石头不行,换家伙。”

“得嘞。”

钱铎让手下抬来两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黑漆漆的圆球。

此圆球名火雷,是军器监徐监作的呕心沥血之作,原本是做出来炸矿山的,谁承想殿下竟想到用这火雷来攻城。

他曾蓟州城外的荒山看过一回这火雷的威力,觉得此物堪称杀手锏,有了**他什么城门城池,都给他炸成灰。

有了火雷,他们攻进玉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也就是殿下太过谨慎,说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用火雷攻城,一是因为火雷威力巨大,但镇北军投掷的水平还不够熟练精准,容易将火雷投入城中,伤及无辜百姓,二是以防太早泄露火雷,让敌军想出应对之策。

从北边打到龙河之南,镇北军还没用过一枚火雷。

钱铎看着装入投掷器的黑圆球,心道殿下还是太过仁慈,如果是他,他会从北到南将那些州城的城门都炸了,不说把皇帝吓死,至少要让皇帝乖乖把那传国玉玺捧到自己面前来。

“投——”

钱铎一声令下,十几枚黑圆球便落到了沐阳关城墙上,随后便是一阵轰隆。

梁俨在营中听到火雷声,心道钱铎他们还是用了火雷。

徐天锡做出来的火雷虽然不及现代炮弹,但热兵器对于冷兵器是降维打击,这沐阳关快破了。

关内之人听到轰隆声,大吃一惊,以为天象有变。

少顷,前线来报,说叛军不知用了什么武器将城墙炸开了,荣王的大军距离沐阳关只有五里不到。

“什么!”吴宝驹闻言,将酒杯掷到地上。

这沐阳关坚固,怎可能一攻就破,肯定是萧勉和丰羽书那两个饭桶玩忽职守。

吴宝驹见势不对,带着护卫撤往金京。

萧丰二人在前方调度指挥,还不知吴宝驹撤退了,城门已破,那些白肤栗发、高大健壮的北离人闯了进来。

“阿勉,你快去金京求援,我来断后。”

萧勉闻言蹙眉:“什么话,你让我逃?我是沐阳关主将,要去也是你去。”

“老子现在没空跟你废话,快滚!”

丰羽书从小守礼文静,从不说粗话,说话也慢条斯理,如今这般,萧勉便知道他急了。

“阿羽,要走一起走。”

丰羽书冷道:“快滚去找淳于青若,记得在路上把吴宝驹杀了,省得他回玉京乱咬。”

“可是……”突然,一队北离人杀了过来。

丰羽书和亲卫替萧勉挡下,萧勉咬了咬牙翻身上马。

奔驰间,他回首看了一眼丰羽书。

阿羽,你一定要活着。

越来越多的镇北军冲进了沐阳关,丰羽书腿上中了箭,只能挥舞手上宝剑在原地御敌。

“丰侍卫——”

丰羽书眯眼一看,是艾尔巴。

几年不见,那个原来只到他肩膀的北离少年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强壮了。

“丰侍卫,降兵不杀,投降吧——”

丰侍卫冷笑一声,他的护卫被杀尽,他坐在尸堆中间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中的剑。

这些镇北军有的见过丰羽书,知道他曾是殿下的广陵十八卫,如今又是沐阳关的守将便没有动他。

艾尔巴跑去叫来了梁俨。

丰羽书看着众星捧月的梁俨,心中翻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涛。

“翼然,投降吧。”

“贼子,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丰羽书将剑插到地上,忍着伤痛,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在梁俨心里丰羽书一直是个风采卓绝的贵公子,他身上有贵族该有的品质,骄傲矜持却不跋扈自负,有才有德,却从不夸耀。

梁俨不想丰羽书死。

于公,丰羽书才二十出头,德才兼备,是难得的股肱之臣。于私,丰羽书是他的广陵十八卫,当年赴任蓟州路上,丰羽书誓死保护他,不离不弃。

北离之战结束后,广陵十八卫重回禁军任职,他离开京城前,十八人还悄悄找他喝过酒。

当年共饮金樽,恣意欢笑,如今却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梁俨沉沉吐出一口气,“翼然……”

“贼子,休要再说!”丰羽书目射寒光,“我丰家不会有乱臣贼子,我丰羽书也绝不会降。”

丰羽书见梁俨眉间皱起,手搭在剑上却迟迟不动手,不禁狂笑出声,笑得止血的伤口又裂开了。

殿下啊殿下,都到了这番田地,你还狠不下心吗。

“殿下,若你还念当年相伴的情谊,就亲手杀了我吧。”丰羽书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长剑倒地,丰羽书无力地软在地上喘息。

不过须臾,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梁俨的耳朵。

“殿下,给我个痛快吧。”

梁俨走上前去,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入丰羽书的心口。

路都是自己选的,梁俨是,丰羽书亦是。

长剑入鞘,梁俨走出堆满尸体的小室,眼中的悲凉和黑暗被熠熠日光驱散。

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夺这天下。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殿下,没想到那火雷的效力如此大。”孟宝昌与梁俨站在关墙上,眺望燃起的黑烟,“这样看来,攻下金京和龙潭关也并不会十分艰难。”

梁俨看向孟宝昌,尖锐的眼角带上了冷冽笑意。

“我梁俨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这山河已在吾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