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惊异地朝沈贴贴投去目光,连沈贴贴自己都愣了愣,他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脾气好像变差了。
这么多人看顾着沈贴贴长大,都没有把他宠成泼辣跋扈的样子,到了宋以桥面前,沈贴贴就如同一个用哭声吸引家长注意力的幼童,用各种方法占据对方的目光。
沈贴贴很多时候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想看宋以桥哄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等电脑重启的功夫,老师们口中的那个学生就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教授,”那学生走到同事的办公桌旁,“我对您给我这篇论文的打分有些疑问。”
“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这个主题的创新点很强,模型对数据的拟合效果很好。”学生说,“我不理解您为什么给我这么低的分数。”
那个学生只是参与了研究所的项目,本身隶属于人工智能专业,不归沈贴贴管。他完全置身事外,专心写新课的中期进度表。
同事都快气笑了,反问:“拟合效果好,是因为你前提里规定了某个特定随机数种子。前提能乱加吗?你这个研究有什么意义吗?”
学生脸绷紧了。
“有的审查员不负责,你或许能糊弄过去,”同事转头指了指沈贴贴,“但你骗不过人家沈老师。”
“啊?”沈贴贴突然被叫到,神情茫然,“怎么了?”
“那篇论文。”
“哦哦。”沈贴贴边打字边解释,“你写得花里胡哨,但其实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公式。应该是有了实验结果后,再反过来随便套的理论吧?”
那学生脸上挂不住,冲沈贴贴顶嘴:“可是深度神经网络本来就是一个黑盒子,没有完整的理论。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这些搞数学的不够聪明!”
沈贴贴的目光从屏幕挪开,缓缓对上那学生的眼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刻板而理性,仿佛在他眼里,那学生跟垃圾期刊上的注水论文没有区别。
对方几乎以为沈贴贴要开口训斥他,没想到沈贴贴只是淡淡回复“你说得对”。
“这确实是一个实验主导的学科。”沈贴贴重新开始敲打键盘,“但我也接触过一些顶尖的研究员,知道他们为了解释未知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研究不是像你这样做的。”他心情不佳,说话比较重,“你对基础学科要有最基本的尊重。”
学生无话可说,愤愤离去。他拉开门,差点撞到一个等在门口的长发男人。
那人望着他的眼神莫名带了几分不悦,学生胆怯,见对方挂着工牌,吞吞吐吐道一声“老师好”,夹着尾巴溜了。
就是因为一句“亲亲”,就是因为一个曾经不在乎、而如今万分期待的生日,宋以桥在工作时低了无数次头,说了数不清的“抱歉”,终于提前完成首日的工作,并且将第二天的安排协调至午后。
宋以桥空着手坐上凌晨的飞机,小睡三个小时,再次睁眼,B市阴雨蒙蒙的景色又出现在面前。
他有沈贴贴的课表,沈贴贴今早八点开始在办公室值班,接受学生答疑。
宋以桥没有回家,直接打车去了文理学院。
宋以桥一直板着脸,司机当他有急事,一路狂飙,四十分钟就从机场开到了学校。宋以桥熟门熟路地刷卡、进电梯。
电梯半道停了两层,陆陆续续有人上下。
宋以桥毫无破绽的脸上出现裂缝,他从没觉得一楼到五楼的升降电梯运行得这么慢。
“叮”一声,电梯终于抵达五楼。
宋以桥出电梯时跑了两步,他定了定心,压下步速走到沈贴贴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没关实,剩了一条缝,沈贴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语气是宋以桥从未听过的严厉。
沈老师脾气这么好,谁能惹他生气。
宋以桥疑惑着,眉心渐渐皱起来,刚想上前敲门,正好与夺门而出的学生擦身而过。
原来是他。宋以桥这么想着,瞥了那学生一眼,推开办公室的门。
“请问沈老师在吗?”他一本正经地问。
“什么事……”沈贴贴本还郁闷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唰”一抬头,眼睛都亮了,“你怎么……”
“我找一下沈老师。”宋以桥装模作样地跟另外一个同事打招呼。
“哦,你们去吧,有学生来我让他坐着等你会儿。”
走廊里设有监控摄像头。
沈贴贴跟在宋以桥身后,沉默地穿过一间间办公室,最后走进一个无人的楼梯间。
“你怎么来了?”沈贴贴一进门就抓住宋以桥,讲话带着回音,“你回过家了吗?”
“还没,刚下飞机就来学校了。”宋以桥神色更加柔和,“回来过生日,下午还要走的。”
沈贴贴怕宋以桥问他“家里有什么”,没头没尾地朝他告状:“有人凶我。”
“谁凶你?”宋以桥明知故问。
“嗯……没谁。”沈贴贴心虚地说,“宋以桥,我脾气是不是变差了啊。”
“怎么会。”
沈贴贴心里熨帖,牵住宋以桥的手晃晃,像小狗邀功:“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宋以桥想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话没出口,被沈贴贴打断。
“我喜欢给你准备礼物。”沈贴贴说,“因为你好像很不擅长收礼物。”
“还有对你发脾气的时候也是……”他冲宋以桥笑了一下,视线又怯怯地垂到地上,“宋以桥很厉害,能一个人解决很多问题,却总是被我吓到,这让我有一点点得意。”
“这次我也想吓你一跳的,但出了点问题。”
“嗯,老是这样。”
他们相视一笑。
“我是不是很幼稚啊?”沈贴贴嘴上这么说,用手指往宋以桥掌心画了一颗爱心,“还有一点坏。”
宋以桥面不改色地把爱心吃下去。
他试图取悦对方,再次露出那种伤脑筋的表情,讲:“我觉得可能我更不好一些。那天看见沈老师跟那位副教授一起吃饭,我忽然想起同事在我耳边传的八卦……”
“你别理他们,亚瑟对谁都说喜欢的。”沈贴贴促狭地问,“你吃醋了吗?”
“不算。”宋以桥否认,“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在沈老师身边晃。”
语毕,宋以桥半蹲下来,平视对方,学着那天沈贴贴的语气说:“沈老师,很想你很想你。”
宋以桥拥有一张锋利的皮相,但笑起来时,颧骨处的弧度跟沈贴贴的脸又略微相似。
沈贴贴望着,觉得宋以桥变了一点,自己也变了一点,不都完全变好,甚至变得庸俗。可恋爱本身就是好坏参半的。
楼梯间外有人走过,闲碎交谈声和灯光一齐从门缝下漏进来,触上沈贴贴的鞋面。
沈贴贴静了一会儿,手指紧张地捏住裤子,缓缓闭上双眼。
“宋以桥,我在等你亲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