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音院出来以后, 嵇阿青回黎卧术的院子看了看,对方仍旧在闭关,周身灵气充沛, 状态极佳,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心中稍微放松, 他准备离开,却听到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阿青!”对方声音清脆,看着嵇阿青的眼神充满欢喜。
嵇阿青转身,看见一个虽然有些病弱,但明显将自己收拾过, 打扮得很明媚的女修朝他快步走过来。
“你真的回来了。”她很高兴, 眉眼弯弯的, “我炼丹结束后听外公说你来找院长了, 就想碰碰运气看看你还在不在。”
“鲁未留。”嵇阿青对她打声招呼, 保持了一定距离。
看到他的举动,鲁未留的笑容有些黯淡,但还是扯出笑容:“我听说了你很多事迹, 你越来越厉害了,真好。”
女修滔滔不绝, 眼中全是仰慕,嵇阿青的保持风度凝神静听, 脸上的笑容很客气。
他知道鲁未留倾慕自己, 不过之前作为同窗时嵇阿青对她无意, 现在有了真正喜欢的对象,就更不可能做出回应。
两人坐在槐树下,鲁未留从她作为弟子的角度说着这些年寒山书院的改变。
嵇阿青的目光虚虚落在她的眉心,能感觉到对方明亮的视线, 听着听着却有些神游天外,想起目光比她更炽热的傻龙。
对方如果知道自己和他的情敌坐在一处,肯定要生气发火了。
嵇阿青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这些天想起苍明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思念的情绪有些无法控制,与筋脉中金红色的灵气流一样,蜿蜒蔓延,环绕于周身的每个角落。
丹田处,因为想到对方而隐约有些发烫,仿佛轻柔跳动了一下。
嵇阿青感觉有些微妙,想要探查一下,被鲁未留的接下来的话语吸引去了注意力。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院长出关以后让我们给每一个门的门口都挂上了长明灯。”鲁未留的声音有些低落和轻哑,“他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如果是夜间担心会找不到路,要给你引路。”
相比几个城池环绕、世人皆知的顶级宗门,寒山书院的位置的确偏僻很多,按照黎卧术的意思,能否找到寒山书院也是对有缘者的考验。
以至于每年都有不少想要拜入书院者铩羽而归。
嵇阿青怔住,想起侧门的灯笼。他以为只有那个门有,没想到竟然都挂上了。
鲁未留就知道黎卧术肯定不曾与嵇阿青说起这个,抽了抽鼻子,眼睛有些红:“他本来是可以突破成功的。”
黎卧术出关前,寒山书院雷光闪烁,云层密集汇聚,风起云涌间灵气流全都往他所在的庭院而去。
都到了这一步,要么成功渡劫突破,要么身死道消。
可是,就在弟子们为院长感到高兴之时,下一刹那劫云忽散,雷光横亘长空照彻方圆数里,天空突然下起大雨,后来就传来黎卧术突破失败的消息了。
鲁未留不知道嵇阿青与黎卧术沟通得如何,但不希望两人有隔阂,最终造成遗憾。
“他是书院里最在意你的人,倘若所有人都有过错,错也不会在他。”
她的声音很轻,眼神很复杂,似乎知道什么,但是看着嵇阿青的眼中满是水光,在嵇阿青审视的目光中落下泪来。
嵇阿青觉得有些古怪,一时间有道念头忽闪而过,却转瞬即逝,没能抓住。
鲁未留却没再说了,擦了擦泪水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掏出许多药瓶:“万剑林新建,没有药师,现在药台新出的灵药又很贵,这些你拿去用。”
嵇阿青没有接,她咬了咬嘴唇:“你不用有负担,我知道你已经有道侣了,我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
鲁未留固执地将丹药往嵇阿青的方向推了推:“就当做当年我袖手旁观对你的补偿吧。”
说着,又像想到什么,面色有点发红:“听说神龙身躯庞大,力量强劲,我还给你炼制了一点药膏……”
“……”
对面女修的眼神左右游移,口中还在保证自己的药效绝对很好,嵇阿青语塞了片刻,为了制止这奇怪的对话,他皱着眉收下药瓶。
鲁未留舒出一口气,又和嵇阿青说了几句话,而后依依不舍离开。
女修的身影走远,嵇阿青将药瓶拿在手上,灵识转过一圈,确认这些就是普通的灵药。
槐树叶随风吹动,又落下几片翠绿,嵇阿青回顾着对方赶来之后的所有对话内容,眼中若有所思。
隔日下山走的还是侧门。
在鲁未留特意提起长明灯后,嵇阿青在门檐下停留了半晌,看着随风摇曳响起清脆声音的铃铛,“阿青”两个字在风中打着旋轻轻转悠。
他这才发现字迹很熟悉,是黎卧术亲自写的。
眨了眨眼,低垂的眼睫覆盖遮掩了眸中的情绪,嵇阿青在是否要摘下带走之间犹豫片刻,最终转身离去。
下次吧,等黎卧术成功突破出关后,让他做个新的挂上后再取走。
……
下山的路上,因为没那么赶时间,嵇阿青一边慢悠悠地给发来的各条传讯回应,一边沿路看了看景观。
寒山书院的位置虽然偏僻,但不得不说周围景色极佳。
回身望去,峰间隐于云端,湛蓝的天空仿若澄澈的琉璃。已经有些看不清的书院掩映在重重峰峦里,但那拔地而起的苍天槐树枝繁叶茂,远远看来仍旧突出。
嵇阿青坐在灵舟里,斜倚在陈铺了柔软毯子的舟壁,给报神龙平安的梦语回应消息,而后打开华樊楼的讯息。
因为沧浪派散播流言的事情,嵇阿青对他没之前那么有耐心,消息的回复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华樊楼对此没有怨言,仍旧一如既往地给嵇阿青发来消息,清楚对方即使不回应,但也肯定会读取。
的确如此,嵇阿青看这对方发来的消息,前几条关于邪修踪迹的平平无奇,目光在再往下看到一个时辰前发来的消息之后却凝住了。
之前拜托众人帮忙找寻的人影竟然在华樊楼这里有了进展。
他立刻给对方回了讯息,但是消息却像是石沉大海,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向来即时回复的人竟然一直没有回应。
心知应该是出了意外,嵇阿青全力催动灵舟,向华樊楼发来的地点疾驰而去。
-
山谷中的幽僻一隅。
此地潜藏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村庄之下,嵇阿青用法宝隐匿了身形,根据华樊楼给出的线索,找到村中废弃的古井,一跃而下。
外表看不出端倪,内部却豁然出现庞大的空间。
挖空的洞壁上放了夜明珠与留影石,浓稠如墨的黑暗弥漫,阴森的气息涌动,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腐臭气息。
嵇阿青眼中闪了闪。
若非华樊楼的失踪提醒加上他素来谨慎提前隐藏了行踪,只要一下来就会被留影石发现踪影,如果是有人误入此地,必然会遭遇不测。
再一次屏气敛息将身形隐匿到极致,嵇阿青悄声潜入。
他每一步都很小心,脚尖轻点地面,鞋底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却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往里走的道路很长,地上全是拖拽留下的血痕,一层叠着一层,格外厚重,几乎要看不出脚下地面原本的颜色。
越往里走血腥的气味越浓郁,嵇阿青按捺住以为他遇到危险蠢蠢欲动的偏锋剑,又转过几条九曲回旋的狭窄通道。
眼前蓦然出现的景象让他的面庞瞬间变得冷峻。
前方最中央被挖开了巨大深坑,里面填充着红黑色冒着血腥味的液体,扑面而来的气息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
此时血池里浸泡着数不清的尸体,他们的身躯在血水中若隐若现,面容狰狞错位,四肢弯折成诡异的弧度,像是被拧干过的布巾,朝着一个方向扭曲。
浓稠的血水如同涌动的岩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水面上还不时泛起诡异的气泡,“咕噜咕噜”地破裂,释放出更加浓烈的腐臭气息。
而环绕血池四周的狭窄洞壁上,有众多身影被禁锢,大部分是散修,却也有不少各个宗门的弟子,其中沧浪派弟子赫然在列。
他们看起来是新被抓来的,此时都瘫倒在地,身体被捆绑成扭曲的形状。而沧浪派弟子前方,无数修士被牢牢束缚在刑架之上,四肢因绳索紧勒而青筋暴起。
“不,求求你们,不要抽了……”刑架上,一名瘦骨嶙峋,颧骨都高高凸起浑身没有半点血色的散修绝望地哀求着,双眼满是恐惧与绝望,死死地盯着站在架子前的黑袍人。
黑袍人手中拿着寒光闪烁的取血器具,对于他的哀嚎充耳不闻,手中的器具无情地刺入他的血肉,殷红的鲜血顺着透明的管道缓缓流出,落入一旁的血槽之中。
不只是这一处,其余刑架前同样有修士被抽血。
但这些人此时都已经陷入昏迷状态,面色惨白,身躯随着抽血的动作而下意识抽搐,却没有了其余任何反应。
沧浪派弟子们感到毛骨悚然,在有黑袍人朝自己走来以后疯狂挣扎:“你们敢动我们的话,等我们大师兄来救我们就死定了!”
黑袍人却一言不发,在他周围,有密密麻麻的同袍黑影在场地四周巡回走动,他们的兜帽在黑暗中簌簌飘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们脚步沉稳而冰冷,在沧浪派弟子挣扎间将他们挂上了刑架。
眼见黑袍人手中的匕首就要割破那些弟子的皮肤,嵇阿青猛然出手,呼啸而来的剑气将血池搅动,堆叠露骨的尸体被溅起的血水掀飞,至最高处后落下。
发酵的腥臭味因为突如其来的搅弄变得更加浓郁,黑袍人的身影在劈头盖脸下起的尸身血雨中四散躲避。夹杂在血水中的微小剑气精准无误地割断那些刑架上用来捆缚的绳索,将所有人都放了下来。
死里逃生的沧浪派弟子还没从刚才绝望的情绪中反应过来,手中接到嵇阿青丢过来的经符、贡灰以及一些治疗药物,眼中升起惊喜,而后听到他冷静的声音。
“抓紧时间疗伤,将昏迷之人唤醒。”
弟子们赶忙照做,而从乱象中反应过来的黑袍人看向嵇阿青,眼神流露出忌惮和畏惧。
想到这些天他们被派出去截杀此人的同伴全都死无全尸,黑袍人便不敢直接迎上来,而是与嵇阿青对峙着。有眼疾手快的撕碎了传讯符,想要召回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