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阿青便给他介绍了一番到时候可以去尝试的食物。

苍明提前的布置让漫长的行程格外舒适。

嵇阿青只需要打坐修炼，时不时确认一下路线无误，并且接受苍明的投喂，完全不需要操心任何东西。

两人偶尔说着闲话，提前投影了路线图的灵舟自动航行，在数十日后抵达了目的地。

由于破妄城内对外来者禁空，他们在城外落地收起灵舟。

城中有大量占灵塔弟子正在行走巡防，为即将到来的大会维持秩序。

距离占灵会开启已经没两日，城内聚集了大量的修士，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的异族，苍明混迹在其中丝毫不起眼。

嵇阿青仍旧是掩藏身份的打扮，换了一身苍明挑的金边袍服，戴着蝴蝶面具。

两人并肩走在人潮中，宽大的衣袍下手指互相牵引着，穿行过热闹吆喝的街道，顺着行人的方向走到一处高耸直入云霄般的塔楼前。

这里有不少修士驻足，眼中流露憧憬和向往。

占卜之塔名为“占灵塔”，于是门派“占灵塔”便以此得名。

嵇阿青也停下脚步，对苍明介绍：“这里是占灵塔对外的主塔，仿占灵塔本塔建造，等占灵会开启后将会开放。”

“到时候除了大运占卜外，还会有很多占灵塔弟子陈设摊位，有意者可以凭直觉挑选一个进行简单的占卜，往往很灵验。”

苍明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建得还没他飞行的高度高。

他传音给身边的青年说了自己的想法，嵇阿青眨了眨眼，眸中蔓延开很淡的笑意，在神龙的连声追问下只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等看过“占灵塔”，他们又去了客栈，只是来得太晚，城内已经没有空置的客房。

两人倒也不甚在意。

反正有了布置得五脏俱全的灵舟，城外随便找个空地都能安置自己。

带着苍明逛了一番破妄城，满足了神龙的好奇心，他们趁着闭城之前出去找地方安置灵舟。

苍明正要将灵舟放出来，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向神情同样有些变化的嵇阿青。

两人当即隐匿在树上，片刻后有数十道黑袍的身影从传出动静的方向而来。

他们的打扮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近来分外活跃的邪修。

此时邪修手中拿着招魂幡，在领头人的带领下层层错落排列，隐匿身形绕城，似乎在布置什么阵法。

嵇阿青看了几眼，没有认出来，眉头皱得更紧。

作为寒山书院院长黎卧术的关门弟子，他基本上每一个分院都待过，除了在执戈院本命修行的剑术之外，学得最好的就是布阵。

书院比拼之时，就连布阵院的大师姐倪珂都以一念之差落败于他。

嵇阿青本以为中陆的阵法没有他不会的，可是现在这个阵法他竟然看不出来，甚至连功效也一知半解。

他没有轻举妄动，苍明便跟着安安静静地陪在旁边。

两人足足等待了两个时辰，这群邪修才布置完阵法离开，离去之时还放了一个探寻脚步的法器埋在地下。

只要有人误入阵法他们便立刻可以察觉，并前来补救。

又等待片刻，直到确认这些邪修不会去而复返，嵇阿青这才拍了拍苍明。

苍明意会，化成缩小的龙形，驮着嵇阿青低空飞到阵法之上。

顺着阵法的脉络又端详了很久，每一个阵眼相连，在嵇阿青脑海中勾勒起来形成一幅画面。

脑海中有隐约的念头划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嵇阿青只好用留影石先拓印下来，等回去后再慢慢琢磨。

他们离开了这片密林。

数个时辰后，离开的邪修头领却去而复返。

他手中执着一盏灯型法器般的东西，其中的灯火明亮如炬，熠熠生辉，待他走到嵇阿青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后突然跳跃一下，变得更加耀眼。

像是确定了什么，邪修喉咙间发出似低沉似清朗的笑容，一字一句：“嵇、阿、青。”

-

停留城外又休整了两日，苍明没打扰研究阵法的嵇阿青，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欣赏伴侣认认真真学习与破阵的模样。

伴侣可真好看。

夸赞的思绪在脑海中划过。

苍明对于嵇阿青总有无边的热情，像是怎么也看不腻一般，只觉得对方的每一处都精致漂亮，符合他的心意。

嵇阿青在冥想的状态中回过神，对上的就是神龙痴痴的目光。

他倒也习惯了对方的狂热视线，只是耳垂有些红，顺从地迎接对方缠上来的亲吻。

片刻后，他推开苍明，揩掉唇上的水渍，面对苍明瞬间更亢奋的神情无比淡定：“最近不行。”

眼见神龙又蔫儿下去，他摸了摸对方犄角安抚一番，然后将拓印阵法的留影石拿出来，对照着自己的想法模拟了一遍。

随着阵法一点点被破解，嵇阿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逆转。”

邪修想要逆转什么？

暂时想不通，嵇阿青只能将这个发现传音给其他几人，让他们再多加留意。

诸葛越与启灵宗没来占灵会凑热闹，倒是沧浪派有弟子前来，华樊楼得知此事后拜托嵇阿青关注一下沧浪派的情况，并希望将讯息透传给弟子，嵇阿青没有拒绝。

对方又发来一句：“业馗大师素来对万剑林弟子有偏见，你万事小心。”

这是自出生起就知道的事情，延续自前辈们的恩怨，嵇阿青没太在意。

“准备进城吧。”抬头看了眼初升的朝阳，嵇阿青亲了亲苍明的嘴角。

苍明听从吩咐收起灵舟，与他一同进城。

城里的人已经多到摩肩接踵的地步，尤其是占灵塔所在的位置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本以为这个时辰应该有不少人已经进塔的嵇阿青有些意外，听周围人议论的声音才知道占灵塔突然推迟开启，惹得不少早早就前来的修士怨声载道。

“要不是想让占灵塔弟子给我占卜一番，谁愿意来这么早呀。”一句话引得众多附和，守在门口的几名占灵塔弟子有些愠怒，但还是耐着性子进行劝导。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已经大亮，更多的人流涌来。

骚动的人越来越多，占灵塔弟子们苦不堪言，几乎要维持不住秩序，终于看到头顶掠过熟悉的身影。

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们立刻行礼：“师叔！”

此刻，衣袂飘飘与门下弟子携手而来的，正是苍明在秘境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师业馗。

此时他正严肃着一张脸向下方修士告罪，正要降落，突然听到遥遥传来惊呼。

所有人都被远处的阵仗吸引了注意力，在看到骤然而起的火光与袅袅升起的黑烟之后脸色一变。

“救火。”有占灵塔弟子高呼，飞速掠过去，水属性灵根倾泻出大量水汽，精准无误地喷洒在起火的位置。

但是还不待弟子松口气，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的火势便直冲云霄，将这名弟子卷入了火舌之中。

远远地，滚滚浓烟攀升，骤然大惊的其余人立刻上前想要施救，但是水浇土掩都没能止住烈火。

火势越来越旺。

空气中徒留那名被卷入弟子撕心裂肺的哀嚎与升起的浓烈肉香。

所有人都骇然失色，眼见着大火席卷，将沿街物品全都烧毁，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扩散，几乎是所有修士都开始慌乱。

很多修士想升腾至空中先避开大火再说，但是在尝试未果之后却骤然想起来破妄城对外来者禁空的规矩，当即面色难看起来。

离火势最近的修士纷纷开始自救，各种各样的术法宝物各显神通，却没有想到都像是那名被焚化的占灵塔弟子一般，不仅没能止住火势，反而像是填了柴火越烧越旺。

眼见着半个城都烧起来了，火势越来越大几乎控制不住，尚且冷静的修士终于开始恐慌。

“快解除禁制！”有修士大喊，越来越多的人附和。

尝试救火也未能成功的业馗大师同样脸色难看，与周围的其他长老商议过后，最终如了对方的意愿。

嵇阿青与苍明离塔身较远，火势暂时烧不到，因此全程旁观。

在火势出现之初嵇阿青尚且不明白纵火之人的目的，却在第一位占灵塔弟子被活活烧死后骤然反应过来城外阵法的目的。

——逆转。

邪修的逆转是应验在这里。

他丝毫没有犹豫就要作出提醒，却见有几名沧浪派弟子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在禁空解除后飞到火边，于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投下火石。

下一刹那，令人不解的现象发生了。

来势汹汹的火势竟然开始变小，隐约有被扑灭的迹象。

“逆转。”沧浪派弟子大喊，“点火就是灭火。”

他们的提示已经非常直白，反应过来的修士立刻行动起来，以占灵塔的弟子速度为最，飞快四散开来，企图将各处火焰扑灭。

就在众人以为局势将会得到控制之时，在滚滚浓烟之中，突然有黑影闪现，惨烈的叫声再次响起。

骇人听闻，又戛然而止，血红色的幡布在空中猎猎。

瞬息之后，一具干枯被吸干血液的躯体滚落在地上，死状凄惨，表情狰狞。

“邪修！”眼尖的修士大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借着大火与浓烟的遮挡，有数不清的邪修已经潜入了破妄城，手中执着招魂幡，在城中大肆展开杀戮。

此时各处火焰熄灭，他们才看清火堆旁已经出现了数具干尸。

“回退！”业馗大师瞳孔紧缩，大喝。

招魂幡威力深重，这些年轻弟子根本无力抵抗，冲上去根本只是送死的份。

但是分散灭火的占灵塔弟子根本来不及回头，他们被层层包围的邪修困住。禁空的限制被打破，这些邪修现在没有了约束，完全是肆无忌惮的模样。

而重建禁制却不是朝夕之功。

眼见着越来越多弟子被绞杀，占灵塔的几名长老全都冲了上去救人，业馗大师也破阵杀敌，同时对其余修士恳求道：“请诸位道友助老夫一臂之力，日后必有重谢！”

他就是不这么说也会有修士帮忙，但许诺的利益更让人全力以赴。

只是邪修太多，根本不是片刻便能杀干净的，为了更快地平息混乱，业馗眼中闪过无奈，在占灵塔众弟子的惊呼声中逼出心头血。

心头血腾空而起，再辅以秘法，业馗大师口中念出咒语。

一句句话形成实质的字符，以业馗大师为中心，向四周辐散，金光大作，落入城楼。

霎那间，塔楼之上钟鸣声响起。

“铛——”古朴厚重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还不待反应过来，腾空而起的修士像是受到什么压制，刹那间被打落地面。

猜出对方要做什么的嵇阿青早有准备，在地上滚了几圈卸力。

站起身后帮滚了一身灰的苍明拍了拍衣摆，他抬头去看，高空只剩下占灵塔弟子。

失去了优势的邪修掉落地面，招魂幡飞舞不起来，此时被一群修士围剿，没有了挣扎逃生的可能。

快刀斩乱麻，这的确是最快恢复秩序的做法。

余光瞥过强行重设禁制的业馗大师，对方面庞惨白，口中不断吐出鲜血，嵇阿青神情闪过几分复杂。

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嵇阿青仍旧对他不惜损耗自身修为，也要救下门下弟子的行为升起几分敬意。

邪修被一网打尽，长老进行收押审问，占灵塔弟子们全都红着眼进行清扫与修复。

乘兴而来的其余修士对视一眼，准备离开，却听到业馗大师有些嘶哑的声音：“诸位道友留步。”

他出声，所有人都卖了一份面子，停下来想看看他要说什么。

“占灵塔伤亡颇为惨重，小运失约无可避免，但十年大运之占决不可断绝。”

“老夫重伤无法如约，太素在宗内主持大局，便由我不成器的师弟霖补代行。”业馗后退一步，露出闻讯刚刚赶到的身影。

相比起业馗大师与太素大师，霖补大师非常年轻，面容儒雅却少些魄力，此时被推出来还有几分局促的模样。

下方修士对视一眼，目光流露诧异。

他们没记错的话，霖补的?*? 修为尚可，作为领队绰绰有余，就如之前秘境带队一般。

但是论占卜，却完全比不过其他大师。

底下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是不信任的神情分外明显。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让霖补涨红了脸，有些想要推拒。

业馗却绷着一张脸，极力压制体内翻涌的血液的同时，对霖补沉声传音道：“师弟，你也该有所成长！”

他的声音极轻，霖补望向对方苍白的脸与冒出来的许多白发，不愿意看到如师如父的师兄表露出失望，最终只好点了点头。

大运占卜如约进行。

在浓郁灵气氤氲的占灵塔下，密密麻麻地簇拥着一群修士。

尽管心中对于霖补大师的能力将信将疑，但大家都留了下来，鸦雀无声的氛围里，唯有微风拂过衣角的簌簌轻响，所有人都神色肃穆地牢牢锁定在占灵塔的塔顶。

塔顶之上，霖补大师身姿笔挺地伫立着。

他身着占灵塔弟子服。

如雪般纯净的袍服随风肆意舞动，与天边翻涌的云相接，墨线点缀勾边，利落的线条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霖补大师努力保持着神情温和沉静，在业馗的指点下，双手于胸前缓缓结印，指尖灵动变幻着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低沉空灵的咒语在空气中回荡，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灵力仿若受到牵引，化作一道道流光，蜂拥着向他周身汇聚。

从单薄的灵气流再到灵气河，最后汇聚成汪洋一般，连天际都被搅动。

“就是现在！”业馗大师的声音在脑海中乍响。

一时间，占灵塔塔身被绚丽的光芒笼罩，霖补大师猛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直直望向天际，手中法诀猛地引动，刺目的光芒冲天而起，破开湛蓝的天际，牵引出“轰隆”的雷响，一道闪电射落下来。

在灵通天地的瞬间，霖补大师开口，声音有幻影重重，古朴带着金戈嗡鸣般的震颤，念诵出占卜结果：“纷纷扰扰，起于一人，止于一……”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滚圆，却在下一瞬间异变突生。

天空中的光芒毫无征兆地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烛火。

霖补大师的脸色瞬间白了，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角缓缓溢出鲜血，在纯净的白袍上晕染出刺目的殷红。

他像是遭受到一股无形且极其强大力量的猛烈反噬，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一步，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坠落占灵塔。

紧接着，天空中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一道道裂痕迅速蔓延开来，随后纷纷消散，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茫茫天际。

占灵塔下顿时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被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弟子接住落地，霖补大师口中狂涌鲜血，眼神有些呆愣地看着散去的异象，眼中流露出挫败与难堪。

四面八方的议论在他耳边回荡。

声势浩大的十年大运占卜就这么在他这里落下帷幕，虎头蛇尾，毫无征兆地潦草收场。

他不敢去面对师兄失望的目光，跪坐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业馗大师面色也有些复杂，却全然没有指责的意味。

在有修士露出嘲弄目光之际，缓了缓心神开口，神情坚定：“我信霖补之占。”

他转头看向占灵塔弟子：“准，铭刻大运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