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
一样的。
予濯在内心, 咬文嚼字的重复了一遍,视线静静的定在阿尘掌心里的小白球上,又一阵风吹来, 动了头顶的树梢, 摇曳的叶影朦胧了他的脸, 光影之间,神情晦涩难辨。
阿尘不晓得予濯为什么不说话了, 眨了眨眼,得出一个阿予在想事情的结论, 也就没打扰, 自己把两只手举到予濯下巴前,就乖乖趴着不动了。
因阿尘的动作,予濯盯小白球的目光中, 不期然的撞进了一对又黑又圆的眼睛——
“哐当!”
脑中细细斟酌,相差无几, 甚至隐有向一边压制的天平霎时间倾覆,金属制材珞珞如石, 砸的予濯眼冒金星,满眼昏花,却也如当头一棒般让他瞬间从这良宵安逸中逃脱!
他眼中稀有的显出一点怔愣, 却在下一刻被深深的黑色填满, 蓦的, 予濯轻笑了一下, 含混着些怪异的无奈。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予濯突然发现,曾经被人指着鼻子骂“冷心冷清”“心被狗吃了”的自己,到如今竟然也会为了个人, 方寸大乱。
不过没关系,漠微的偏差在可控范围之内,毫不费力的就可以拖拽回来,比如那丝动摇眨眼间就可以被无可撼动的扶正。
其实说的也不错,他是个唯结果主义者,心很硬,硬到能够忍受阿尘哭泣着在原地等待,只为了最后的最后。
思绪理清后,他的计划该照旧。
“攥在手里不怕化了?”
予濯掰开其中一只手,把那颗沾染了点热意的甜豆“啊——”的一声塞进阿尘嘴里,尝到甜味,阿尘笑的开心烂漫,月辉把他稠丽的五官衬出了一股反向的雅洁素净,将甜豆含在唇间,阿尘纤长的脖颈向前微伸,想要予濯和他一起吃。
予濯向后靠在石头上,伸手按了按阿尘的肩膀,没等阿尘反应过来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开口叫道:“阿尘,”
“唔?”阿尘偏偏头,眸子很安静的看着予濯。
手指弯起,骨节磨了磨阿尘轻薄的眼皮,惹得人止不住往后躲,予濯堪堪停手,唇角已经带上了些许笑意,他继续道:“喜欢吃婆婆做的面吗?”
阿尘揉了揉眼,很不犹豫的回答:“喜欢!”
“那以后都去吃好不好?”
阿尘没有意见,点点头。
“早上,晚上去吃,吃完了溜达溜达,正好晌午就到了金大哥家,在他家吃饭,吃完就溜达回来,再去婆婆那儿吃,别的时间,饿了也可以去。”
这些话,听着有些奇怪。
阿尘含着糖,“咔嚓”咬碎了甜豆表层的脆壳,一股混杂着清淡酸味的甜蜜流入了唇齿间,他还没回应,就听予濯继续说道。
“早上醒了天没亮就再睡会儿,睡不着就起来去吃饭,晚上回来了要把门关——”
说到这儿,予濯脑中闪过阿尘狠厉凶残的可爱模样,依旧笑着继续叮嘱:“把门关好,点灯,洗漱好后就上床睡觉。”
“不要让人欺负了去,随身带个什么碗片,刀子什么的,遇到了就使劲捅,死了也算除害,知道吗?”
“受伤了要去医馆,上次我带你去的那家就行,平时不要乱跑,万一丢了怎么办……”
一开始予濯只想告诉阿尘要按时吃饭,但不知怎么的,一不留神,竟说了这么多,再垂眸一看,却见阿尘已经趴在自己胸前眼睛眯的紧紧的,睡了过去。
“……”这是听到哪儿了才睡的?
予濯喉结滚动了下,嗓子略显干涩。
得再叮嘱一遍。
这夜的小山慢行平淡如水,除了予濯一改往常说了那么些话,并没有别的什么怪处,似乎也不值得被记住。
予濯带着阿尘又如他所说的那样过了三四日,这一日,阿尘睁眼,天是铅灰色,时候尚早,身边却没了熟悉的身体,他下意识往小木桌方向看去——予濯每早都会坐在那儿。
小木桌那儿没人。
“阿——阿予?”
阿尘不太清醒,惺忪的睡眼里混入了几丝疑惑,他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身子在小小一间屋子里四处晃荡。
走着,走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一时间,寂静灰蒙的小屋内,脚步声,呼吸声,还有轻轻的,沙哑的叫喊声,一齐化作名为恐慌的灰色填充进不大的内里,似乎要将整个小屋挤破挤烂。
“阿予……阿予……阿予……阿予……?”
阿尘赤脚走在地上,不一会儿,白净的双脚粘上了尘土,看起来真脏啊。
“阿予……”
不知走了多久,阿尘终于在一个照不到光的角落停了下来,木门外传来零星的声响,有锅勺碰撞声,像是一个提示,他动作僵硬的转头,视线再次落到了那张小木桌上,一片幽沉中,他轻轻歪了歪头,干净的眼里蒙上了一层委屈难受的水光。
“阿予,不等我、吃早饭……”
“我要、去找他。”
刚要迈步走出去,阿尘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绕转回来,好好的给自己穿好衣服,洗净了脚,套好鞋,洗了漱,直到一整个人都干净了,他才再次绕了个弯,快步跑出门。
一边向外跑,一边嘴里念叨:“阿予喜欢干净的,干净的……阿予坏,不等我……”
嘀咕声变小,阿尘渐行渐远后,另一道高挑的身影才从木门旁边的杂物堆里走出,予濯眼眸深沉,静静的凝视那道清瘦的身影,片刻,他跟上。
婆婆的小面铺子不远,阿尘很快就跑到了,像予濯教他的那样,先叫了声婆婆,而后站在婆婆跟前,帮婆婆拿碗递筷,眼睛止不住的往旁边的数张小木桌上看。
还很早,没多少人,一眼就可以看尽,没有……
眼中的亮光悄无声息的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张了张嘴,半点也不出声的吐出两个字:“阿予?”
予濯站在人群后,尽管隔着一整条街,他还是看见了一个高挑清俊的哥儿,神情无措的四顾,眼里的水光被刚洒出的日光照的分明,叫他生出一种楚楚可怜的脆弱与茫然。
阿尘耷拉着脑袋,吃尽了眼前的一碗面条,钱也没给就慢吞吞的往镇子外走。
金大哥家,小山里,婆婆的面铺子。
天黑了,阿尘走回家,好好的锁上木门,点亮油灯,空无一人的屋里,他静静的坐在小木椅上,眸子里的不解,困惑,委屈,难耐尽数杂糅成一团,最后变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氤氲着偏执与狂乱。
“阿予……予濯——”
站在木门外的予濯眉梢微挑,这时阿尘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自己,小家伙气坏了。
予濯抬眼透过门缝向屋里看去,看见阿尘侧对着门口坐着,手指含在嘴里,左右来回摩擦,一下又一下,刺眼的血色逐渐润红了他的唇瓣。
“你在哪呢……”
“……”
予濯眉头皱起,盯着阿尘唇齿间的那点鲜血,下颚绷的死紧,看了很久很久,终于,他有了动作——转身离开。
犹豫会败北,予濯近乎残忍的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时间不多了,最后一件事,必须开始以及,了结。
小镇中央,一座宅子默立着,一截树枝从墙里爬出,枝头缀着的白花万千灿烂,夜色中,一片清丽的淡白色更衬的小院精致幽静,只是——
“一群吃干饭的废物,我养你们不如养条狗,闻着气味也能把人给找出来了!自己数数,多少日子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怎么不说话!嗯!你们也被那歹人吓疯了不成!”
瓷器碎裂声伴着异常愤怒的吼声从宅子后一间不起眼的小房中隐隐传出,一连串的“扑通”声纷至沓来。
跪在案前的一溜人你推我我推你,最角落的人猝不及防被人向前搡了下,整个人便扑到了最前边,呆滞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跪好,嗓音都在颤抖。
“回小——小爷,那三人断了命根,舌头没了,人还吓疯了,巷子里就留下一根木棍,问周边人家个个一问三不知,小的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许任安一张俊脸气的扭曲,听了这话,竖起眉头,拿过旁边的书本就往下扔:“废物玩意儿,守城的也没见着什么可疑的?”
他还想活,必须得说出点什么,说出点什么……
“有!”他豆大的眼睛一亮。
“有一对夫夫成天出了进,进了出,不知道干什么,可疑的很!”
许任安心头蔓延的火气一顿,去拿第二本书的手停在半空,神色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扭转不过来,在昏黄的烛火下有些光怪陆离:“抓着了?”
那人搓着手,谨慎的回答:“还……还没有——”
“那还不赶快!”
“是是是!”
一声怒喝下,四五个人屁滚尿流的跑出了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