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愣了愣,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
“你怕他们找到你吗?其实如果你不愿意面对他们,也有很多种解决办法的。”
他脑子飞速运转着,连带着语速都跟说绕口令一样的快,“不可以易容吗?咱们还有变声器,记得吗?或者,我们换一个地方,这儿就当做分部,我们搬到林峰市去,那儿地段稍微繁华一些,很容易隐藏身份……”
“不止是他们的问题。”
他的目光缓缓移开,文郁睁大双眼望着他。江隋州尝试了好几次,才能断断续续地说出口,“我在这儿待了也有半年了,流火那边,我得回去一趟。”
他在这儿能逍遥自在这么久,是因为西泽和爱丽丝帮他承担起了大部分的职务,是靠他们天天加班换来的。但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出面,不光是外面都认为他这个‘路易’已经死了,就连内部也时常议论纷纷。
之前星船航线被泄露的事情到现在收网收得差不多,他没有理由、也没办法再拖下去。何况,这么久了,他一直欠西泽和爱丽丝一个正面的解释,现在也是时候了。
“流火?”
文郁这才想起,江隋州不仅是个逃亡在外的死刑犯,而且还是流火的工作人员,只是在那次联邦围剿的行动中受了伤,才短暂地留在他身边,但他迟早是要回去的。
就着一句话,推翻了他所有的方案。
面面相觑许久,文郁轻声问:“那……去几天呢?”
江隋州没有回答。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准确的答案。
文郁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就像夏天过着过着,看到叶子泛黄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秋天到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突然意识到,江隋州真的要离开了,离开K12星,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不是五分钟或半个小时,也不是两天或半个月。
是不同星域的距离,远到要以光年作为计算。
可是马上就是夏天了啊,水稻都还没有收割,他心心念念想吃的大米还没有开始结穗,绵绵也没有生下小羊崽,他还说要亲自接生,亲自选哪一只做冬天的羊肉汤。
文郁嘴唇张张合合,每一刻都有无限想说的话涌了上来,但最后都换成了压抑下去的沉默。他无言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最后只缩减成了一句话。
“那以后还能再见吗?”
风吹过来的时候,他仰起头,抱着最后的希望询问。
起码,不要是永远没有归期。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一刻不错,无比专注。明明两人中间还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但是精神力却泄露了主人的想法,悄无声息地缠了过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他的衣领,迫切地询问着。
还回来吗?会不会很久?
到时候……还记得我吗?
江隋州垂下眼睑,藏住了眼底的心绪。他忽然抬起手,揉了揉文郁的发。
“不然呢?”他用了点力,把头发都揉乱,才轻松地道,“我是回去打工,又不是回去坐牢。更何况,不是把卖身契都压给你了吗?一有时间我就会回来的。”
K星域和G5星之间只有三个小时的航程,江隋州自己也有私人星船,等元帅重新打开K12星的港岸,放宽民间星船的流通后,这下连风险都不会有了。
但关键是,他要用什么理由呢?
他囤了不少工作没处理,远程办公毕竟不方便,所有的核心数据都在G5星的服务器里,就算把部分迁移过来风险也够呛的,而且也麻烦。但再麻烦,总归有解决方法。
可是,江隋州没办法想象,他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工作中挤出半天时间坐着星船到K12星,晚上十一点就要再飞回去,在路途中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
是啊,他完全可以等两个月后,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之后,挑个好时间悠悠哉地飞过去住一个星期,就当是度假。但是偏偏只有这种仓促的飞行,他解释不了。
如果文郁问起,他根本没办法回答。
然而事实是,文郁完全没注意到。
“回去后你要一直在星域上飘荡吗?以船为家?”
文郁问。
之前的几次交易,流火都是派船过来、帮忙装运好,再自己飞回去的,全程不需要文郁过多关心。所以,他也并不知道这批货会被运往哪里。
在他的想象中,流火就像是船员一样,一年十二个月份,有七八个月都在海上飘着。偶尔会占领星域中的废旧空间站,作为临时歇脚点和物资补充点。
难道他们要一直在船上住着吗?
“那倒也没有。”江隋州摇了摇头,“我们在G星域有据点,只有外出办事的时候才待在船上。”
星船虽然宽敞,设施也齐全,但到底不是真正的房屋,推开门走出去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实打实的土地。星域被昏暗的夜色环绕,常年不见日光,短期凑合还行,但如果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下属们心情也会糟糕。
G星?那也不是很远。
文郁算了算里程,之前去A1星的时候,G3星是中转站,从K12星到G3星,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但都在一片星域,想必相差也不大。这么短的距离,相当于是坐了一趟高铁嘛。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就算江隋州抽不出时间也没什么关系,下个月早稻就能收割了,他们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文郁把这简单归纳为分离焦虑症。
亲人、朋友、同学、又或者是室友,不管关系亲近还是疏远,当身边一直陪伴着的人离开之后,也意味着自己要回到孤独去。
人们未知未经历的总是最恐惧。
好在他经历过许多次分离,对这种孤独并不陌生。
“什么时候走呢?我好提前准备一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泛起淡淡地忧愁,絮絮叨地道,“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回去之后老板会不会说你?如果在流火干不下去了,你回来跟着我种地也行,有我一口吃的,就也有你的一口,有手有脚的也不至于饿死,只是想要过之前那样逍遥的日子可没有了……”
江隋州低头时甚至能看到文郁头顶的发旋,他头发偏细软,但发量却不少,摸着软软绵绵的。文郁絮絮叨叨地念着,可惜他一个字都听不见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两人都愣住了。
过了两秒,江隋州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把人轻轻推开。
“我……”
他沙哑地开口,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文郁摸了摸鼻子,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
大家都是男人,他也没那么小气,要是换个人,哪怕是罗纳德也无所谓,但是换成江隋州就不自然了。
总感觉,哪里怪别扭的。
“你带点东西给我吧,随便什么都行。”
江隋州忽然咳了两声,扯开了话题,“突然要离开这儿,还怪不习惯的,我怕回去晚上都睡不好。”
“……呃、啊?”文郁愣了一会儿,想了想,才点点头,“我……我给你带株水稻吧。”
“水稻?”
江隋州面露诧异,“你舍得啊?”
话里有惊讶,也有调侃。
文郁对农作物看得有多重要都不用多说,别说亲近的朋友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在他这儿也薅不走半根,像程瑜带走的不就是一盆小绿植吗,还是今年没结出辣椒的那种次品,放在家里就是添点绿色的。
但是文郁竟然说,给他带株水稻回去??
“有什么舍不得的。”文郁哼一声,“你好好养着,就当是每天定时复习农活,以后回来可千万别手生了。”
江隋州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
“行。”
他扬着嘴角道,“就听你的,我好好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