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关上门, 刚迈了一步，江隋州忽然抖了抖手上的烟灰，“你就站在那儿吧, 不是烟丝过敏吗？”

“风这么大，很快就吹散了。”

不过江隋州说的也有道理，文郁摸出一个口罩戴上，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四周没有遮挡物，天台的风很大, 他只穿了短袖和中裤，风把衣服吹得鼓起来, 勾勒出清瘦的肩膀。

大约是在成长期，再加上他每天运动量都很大，吃再多都不怎么长肉。

余光中瞥到他过来，江隋州往后退了退, 把烟灭了。

“回头要是过敏犯病了，别指望我背你回去。”

“我要是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就不会过来了。”

文郁从裤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 一根苹果味一根草莓味的，“来一根？”

他挑眉望向对方。

江隋州轻轻摇了摇头。

刚抽了烟再吃糖，混合起来的味道可以预见。

他口味还没那么重。

文郁也没强求, 自己把苹果味的拆了吃了, 舔一口，口腔里都是水果甜味剂和廉价香精的味道, 在K12星里, 这样一根竟然也要三十星币。

文郁想到当初站在交易站的商店外面, 一边疯狂唾弃黑心商贩, 一边又自暴自弃地扛了一箱不同味道棒棒糖回家的场景, 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隋州一脸莫名地望着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文郁微微收敛了笑意，忽然问：“说起来，接电话的时候元帅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江隋州转过来，背部倚在冰凉的栏杆上，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搭在上面，另一手轻轻搓了搓烟体，“和他谈判得怎么样？”

文郁反问：“你希望结果如何？”

江隋州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要是因为我放弃谈判，那我会看不起你的。”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

文郁耸了耸肩。

“看来你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很有自知之明。”

这句话算是回应了。

江隋州安了安心，风吹过来的时候正好呛到他的嗓子，他闻着淡淡的烟味，轻轻咳了两声。

“之前你说在帝国军部，我还以为你是帝国人，但是现在我又不确定了，你认识詹一尘，知道程将军的儿子有精神残损症，和元帅好像也有些说不清的关系。”

文郁回过头，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表情，他的目光淡淡的，只有在话里才有些许的起伏，“你到底是谁呢？是我认识的江隋州吗？还是说连名字都是假的？我原本以为好像懂你一些了，但是现在看来，又好像没有。”

最后几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江是我父亲的中文姓氏。”他忽然道，“我母亲有一半的华裔血统，我们家族有规定，长子必须继承父辈的姓氏，但是我父亲很爱她，所以当年取名时力排众议，执意让我随母亲姓，还给我取了中文名。”

但就算是皇帝，破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江隋州这个名字，除了在皇家的档案上留有记载，平时用到的机会非常少，只有他还小的时候，父亲会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教他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贝丽缇从来不这样唤他，只喊路易。有时候惹她生气了，她就会连名带姓地称呼他路易·克洛维多奇。

从前不知道，直到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江隋州逐渐知道了‘帝后真爱’背后的真相，才隐隐明白，贝丽缇一直痛恨着哥哥加给她的冠冕。数十年来，每一句路易，每一句克洛维多奇，或许都是她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份桎梏和屈辱是谁加诸在她身上的。

离开帝国后，他没有再用过克洛维多奇这个姓氏，只把父亲取的路易两个字保留了下来，作为艺名使用。抛开姓氏，这个名字也不少见，再加上他的死亡事实已经是铁板钉钉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

某种程度上，都拥有这种被迫死亡的经历，或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默契了。

“自从我离开帝国后，”江隋州顿了顿，道，“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对外人透露身份。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很少，但我想作为初次见面，应该还算有诚意。”

文郁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他原以为江隋州才是那个假名，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和母亲关系不和，这个之前是和文郁说过的，不想再用和母亲有关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

他抓了抓衣角，脑海中浮现出电视剧中男二拍了拍男主的肩膀表示安慰的情节，但放到现实中，手还没抬到半空中就顿住了，然后一点一点地回落了下去。

不知所措。

太过细腻和亲昵的感情，好像并不适合这个场景。

最好的办法，或许是递根烟过去，陪他一起在天台慢慢吹风。可惜文郁烟丝过敏，是碰不了的。

他只能面朝栏杆，手掌无意识地握来握去，吹了半天的风。等那股伤感的、不好琢磨的氛围过去后，才道：“那你和元帅……是认识了？亲戚，还是仇敌？”

第一个问题其实毋庸置疑了，当时接电话时看到他的反应，文郁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否则也不会在元帅追问的时候，帮他掩饰了身份。

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么，这岁数放在这儿，要说是朋友也勉强。能凭短短三个字就察觉出对方身份的，不是借钱催债的亲戚，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了吧？

江隋州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阿尔弗列德去世后没多久，皇后贝丽缇就二嫁给了他的表弟，联邦元帅知道后气得直接和她断绝了关系，至今都没再来往过，连带着两邦外交都降到了冰点。这件事一度闹得轰轰烈烈，因为实在太狗血了，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最后封锁清网才得以告终。

所以，按照现实的关系来看，贝丽缇被驱逐出了克洛维多奇的族谱，而江隋州又和贝丽缇断绝了母子关系，那她的哥哥自然也算不得是江隋州的亲戚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说辞罢了。要他承认和元帅有亲戚关系，就好像承认了贝丽缇是他母亲一样。

“关系，有些复杂。”

江隋州只能这么说，“他受伤也算是我造成的吧。”

受伤？指的是精神力残损症吗？

刹那间，文郁的大脑空白了一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江隋州曾经导致元帅患上了精神残损症，而元帅因此受折磨多年又找到他来寻求治愈的办法？？兜兜转转，两个人都在他这儿了？？

那万一之后碰面了，怎么办？？

而且，看江隋州对元帅的态度，好像倒不是愧疚。更多的，应该是怨吧？

中间这段几秒的空白期，谁都没有说话，像是火车经过隧道，大家默契地保持沉默，等待这片短暂的‘黑夜’度过去。文郁趴在栏杆上，大脑快速思考着他说过的话，左脚焦虑地踩着拍子，像是踩着聊天的节奏器。

哒、哒、哒。

最后还是江隋州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太想见到他。”

到这一刻，好像记忆中的某些片段逐渐串联起来了，组成一条残缺的线索。

文郁想了想，“所以你那时候不想见到程怀均，也不想见到詹一尘，因为他们认识你，对不对？”

江隋州点了点头。

程怀均不用说，他是元帅的心腹，估计连他小时候长什么样子都还记得。詹一尘纯粹是因为参军时间久，那时候他父亲还没有去世，某一次联邦和帝国联合出兵平息H星域的战乱，当时他是帝国上将，手上统领着几只军团，而詹一尘只是藉藉无名的大校。

江隋州之所以能认出他来，是因为那场战役之后，元帅曾经和他通过电话，聊天时提到程将军为他举荐了一枚可用之才，当时元帅还笑着说，和你一样大，只是胆气略不如你。话中提到的那个人，就是詹一尘。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他印象很深。

如果詹一尘发现他的真实身份，那就麻烦了，詹一尘是元帅这一派的人，内部消息流通时说不定又会被安德鲁的人发现。他本来就是帝国和联邦双重通缉的逃犯，元帅连亲妹妹都能断绝关系，何况是他？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还不等江隋州回答，文郁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道，“要实在不行，就我一个人到A1星去，这样你就不用暴露了。但是斯图亚特呢？你觉得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应该不认识我。”

斯图亚特是这几年才升上去的，知道他身份的都得是在职快十年的老人了吧？但是……

江隋州沉默片刻，“我可能没办法在这儿待下去了。”

一旦元帅和文郁的合约生效，那他们迟早是要派人过来的。他躲得了这个，躲不了那个。当年离开的时候，有一样东西他悄悄带走了，就是他的莲花徽章，那是父亲亲手别在他军装上的，他没舍得留下，估计也是这个露出了些许破绽，导致帝国的人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