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吃,总归只要三文,就当尝个鲜。
“还真是好吃,不骗人!我也要一碗。”
“请给小生一份山樱桃口味的。”
“……”
张翠兰和江云愣愣,渐渐从排队的长龙中反应过来。他们的铺子真的开张了!
属于江云的小铺,“江氏食肆”。
“乖乖,这可比预计的人多了不少,”张翠兰几乎没停止笑,累,可也高兴。
三个铜板,看上去不多,但要一个一个堆起来,比银子都重。
江云身子重,不宜长久站着,独自退回院里休息片刻。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抿着唇,偷偷湿了眼眶。开张之前的忐忑和不安,顿时驱散,沉重的乌云散去,露出豁然晴朗。
顾承武将夫郎的一举一动纳入眼里,他静悄悄走上去,揽过江云的腰身,把江云抱在怀里。
用温暖粗糙的指腹,为江云拭泪。
江云埋在顾承武胸膛,抬起小花猫似的脸,耸动肩膀哭着哭着,鼻子吹处一个泡泡,“啵”一下破开。
……
他愣住。
顾承武也愣住。
“哎呀,”江云顿时羞红了脸,哪还顾的上哭。双手交叠捂着鼻子,丢脸死了。
耳垂脸颊鲜红欲滴,羞愤难当,小松鼠一样,急忙用“尾巴”把自己埋起来。
头顶,传来低沉轻哑的笑。顾承武捧起江云的脸,用沾水的帕子,轻轻给他擦去眼泪鼻涕,干干净净的,还是可爱的夫郎。
江云咬了咬唇角,被顾承武深邃的目光看的心一震,他忽然紧张起来。哆哆嗦嗦借口:“前、前面忙,我去帮忙,对,去帮忙。”
他意识到,再不走开,顾承武指不定青天白日,又要做什么羞耻的事,前面可全是人呢。
顾承武眉眼彻底疏朗起来,指尖仍然残留夫郎身上的余温。
横空出世的江家食铺让白云街短暂热闹起来,排队的人从清晨到中午。除了晌午和下午太热,傍晚又有不少人前来,自发排起来。
收摊的最后一刻,江云和张翠兰终于缓一口气。昨日做的果晶脍,竟然一点不剩,全部卖完。而柜台的后面,如山的铜板,堆了一山又一山。
江云额间被汗水润湿,他轻摇蒲扇,坐在铺子柜台后面。铜板瞧着多,其实今日是不赚钱的,只回了成本。
但是来来往往的客人让他知道,他做的决定是对的,至少能赚,不算亏本。
“来来来,累了一日。果晶脍卖完了,我瞧还剩一些桃汁,舀了两碗,咱娘俩坐下喝一碗,也歇息歇息。”
其实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张翠兰在忙碌。江云身子金贵,他想做些事情,也被张翠兰打发回来休息。
江云捧着碗喝一口,笑咪咪道:“娘辛苦了。”
张翠兰笑起来挥一挥手:“嗐,娘才不辛苦呢,能赚钱就值了。没有你啊,娘这辈子只怕给人洗衣裳都赚不到这么多。”
以前人都说她死了丈夫又死儿子,是个克夫克子的命,就连她自己也怀疑。可是人的命谁能说准,她又遇上干儿子,和这么贴心的儿夫郎。
说出去,就算是亲娘,也没她这个当干娘的日子舒心了。
收完摊,江云和张翠兰把铺子门板装上。家里的蒟蒻粉所剩无几,明日开张等着要用。张翠兰拿上钱袋子,往药铺去。
如今这东西只有药铺才有,不算珍贵的药材,随处可见,药性平和,平时吃了也全当作养生。
药店老板见张翠兰来,奇怪的很,“咦”了一声:“怎么用的这么快,昨个儿不是才买了几斤?总不能当饭吃?”
张翠兰只笑而不语,朝药铺掌柜又要了几斤,道:“只怕以后天天都要来买呢,咱做个长期的生意。”
蒟蒻粉是寻常调理身体的药材,吃再多也影响不大。药铺掌柜好奇归好奇,也没多问。又拿出几斤,人家要用,他也能赚钱不是?
趁日暮落下,江云在院里拨算盘珠子。记账的小本本已经沾染不少墨迹,上面的数字,从二十五两,增加到二十五两六百文。
他心跳微微加速,不可置信,又重新算一遍。确认无误,今天一天就赚了六百多文,等于卖出去两百份。
虽然其中有四百文都是买蒟蒻粉、果子的成本钱,但因为是半价售卖,也赚了有两百文。
江云握笔的手有些激动,和卖菌油时赚钱感觉是不一样的,果晶脍是镇上独一无二的吃食,至少目前是,这是长久的生意。
他浅含喜悦,从两百文中,分出六十文,是给干娘的钱。剩余一百四十文,才是他真正捏在手里的钱。
数着铜板,听叮当作响的声音,江云无比踏实。看着眼前的一切,又产生恍惚的感觉,这样的好日子,是真的,还是一场梦?
江云怕,怕梦醒了。没有顾承武,没有成亲,他还是江家睡柴房的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又或许早已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怀孕后,总是产生这样的想法,让他不安,不真实感。
忽然,肚皮轻轻鼓动一下,微微凸起一点痕迹,江云怔愣往下看。
大黑小黄一家五口追逐打闹,声音渐渐清洗。
黄昏日暮中,顾承武归家,站在门口,眉眼含笑看向他。
江云忽然像是搁浅的鱼重回大海,又像是被人抓住,从窒息的水里拉出来。他恍然回过神,终于不再怀疑。
都是真的,顾承武是真的,成亲是真的,眼前听到看到的,都是真的。
江云喉间微酸,抛下算盘,走过去抱住顾承武。
顾承武搂住江云,不用多问,自然明白,低头在江云耳边重复:“别怕,我在呢,一直在。”
星夜遍布在这边天空,风动树声起。江云牵住顾承武的手,神情欢快。
“我今日赚了好多好多钱呢,你看,这么多。”
“嗯,”顾承武一笑。
“以后我也养你,还有娘,给你们买好吃的。”
“好”。
第87章第87章“别挤别挤,都别挤……
“别挤别挤,都别挤。”
“有人看见我的鞋了?”
“看见了,踩在一条狗爪子上。”
“……”欸?有辱斯文。
江云静悄悄从门缝后面看,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抚摸肚子:“宝宝,好多人啊,爹爹出不去。”
肚子微动,像是在回应江云。
张翠兰吃力搬来三桶果晶脍:“今儿比昨天人多,还没吃完饭呢,就听见了。”
甚至,有几个人直接跑进巷子里,插队敲顾家门。开门的却不是温温柔柔的老板小哥儿,而是一身肃黑的顾承武。
他扫视一眼打扰夫郎吃饭的陌生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看似礼貌,实则也很不爽。
“咦?”江云从顾承武身后露出头,打量门外的人,戳一戳顾承武的腰,声音软糯:“相公,把他们带过去就好,不要太凶哟。”说完就想跑。
顾承武腰间紧绷,一阵酥麻,眼疾手快抓住逃跑的罪魁祸首,攥住不安分的爪子捏了捏。
江云像一只被打中的地鼠,懵懵然,支着下巴认真思考,下次是否改良作案手法。
“今日不用为我送饭,嗯?自己在家乖乖休息,不许太劳累。”顾承武弯腰垂眸,整理江云额边碎发,莹白的耳垂小巧圆润。
他低头轻轻一咬,惹地江云浑身颤栗,急忙捂着耳朵。
“这人,怎么属狗的?哪里都想咬一下。”
顾承武逗弄完小夫郎,心满意足上工去。
江云食指纤白柔软,如水葱般。他拿起小刀,将果晶脍分割成小块,张翠兰在铺子里招呼客人。总有人为了一碗吃食,骂骂咧咧要打起来,其中不乏读书人。
江云心想,瞧着斯斯文文的,还没他相公知书达礼呢。脑海又蓦然浮现顾承武攥着他的时候,倒也称不上知书达礼四个字,实在……孟浪。
顾承武不知道夫郎对自己的评价,已经称得上适用于流氓身上。大街不容纵马,顾承武每日要牵起小枣红去箭场放风。
街头行人往来,酒旗风幡飘扬。本该宁静的街道,被一声短促而惊惧的声音打破,不知谁家的马在街上肆意妄为。
那匹马高大,一身棕黑,显然是域外才有的好马。这样的品种,据顾承武所知,只有每年藩国进贡的贡品才有。
那匹马烈性,因为不受驯服,狂躁惊惧奔跑,一路打翻摊子。
“快让开!别挡路!”马上,骑马的人脸色惊惧,显然自顾不暇。
棕黑马已有癫狂的症状,从大街上狂奔。脚下被一根绳索套住,不仅没被绳索绊倒了,反而使出大力,拖着绳索踩踏。
“啊啊啊,救命,谁救救我儿子——”
惊慌失措的人群里,一个母亲号啕大哭,趴在地上,绝望向前爬,想救他被绳索套住脖子拖着跑的六岁儿子。
被拖行的小娃娃脸色憋紫,慌忙躲避的行人想搭救,被烈马一脚踩断胳膊。
马直冲大街,却来不及叫府衙捕快。顾承武左右巡视一圈,收回手里的匕首。将旁边妇人卖的一筐豆子扔出去,成千上万的豆粒泼洒而下。
那匹马如顾承武所料,脚下踩到黄豆,偏了路径,直接冲向牌坊柱。因为是烈马,力气也大,当场把自己撞死,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出气,血从头顶留下。
纵马的人显然也不能例外,被马压在身上,断了一条胳膊,却顾不上哀嚎,急急忙忙想爬起来,求人帮忙。
哭嚎的妇人追上来,赶忙把儿子抱在怀里。
“死了没?”
“没,也不知哪里冲出来的黄豆,辛亏是救下了。
“婶子,快带娃娃去医馆瞧瞧吧。”
路上行人都是刚从阎王殿拉回来的,差点被踩死在马蹄之下,回过头狠狠盯着骑马之人。
“怎么回事?会不会骑马?!”
骑马之人一身行装,脸色憋紫,显然已经跑了一天时间,他伸出手气息艰难:“快,快帮我找县令。”
顾承武将身影隐藏在人群中,本欲悄悄离去。他看的清楚,骑马之人明显是行伍出身,又是藩国进贡才有的烈马,很明显不是一般人。
但各路军队不少,暂时不知道是隶属哪一路。
转身的时候,骤然听见纵马的人撕心裂肺大喊:“快找县令!通知县令,荣王遇刺!快啊。”
身边围观的人看疯子一样看他:“说胡话呢?荣王殿下不在皇城里,怎么会好端端出现在咱们这个犄角旮旯里。”
顾承武瞳孔骤缩,荣王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年有三十岁,本该早早之国,但陛下不舍兄弟分离,才迟迟没定下封地。
如今年纪大起来,皇帝不急大臣也急,想必已经上谏无数次,为保天下安宁还得请王爷受封回封地。
西南虽山高水远,但……顾承武想起五年前,荣王话语中透露,他母妃祖籍也是西南,想必是偷偷出来,被人发现行踪了。
顾承武眉头拧紧,若是普通微服私访,也不至于到被人暗杀的地步。除非,是暗中受了皇帝指派,来巡查地方官员。
顾承武穿过人群,提起那人的肩膀,神色严肃在那人的耳边低语。
纵马求救的人神色微变,打量顾承武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匕首上,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顾承武目光平静如水,看一眼周围的人,道:“这是我朋友,癔症犯了,不慎冒犯各位,还请见谅。”
他把人扶起来,那匹马自然也不能留下。现场的人看不明白,但是也不能保证几个有心之人揭发。
被冲撞的行人骂骂咧咧,顾承武在一片骂声中,淡然处理气绝身亡的贡马,把“朋友”搀扶起来,往家里走。
——
江氏食肆生意火爆,仅仅是第二日,客人已经比昨日多两倍。连夜做的三捅果晶脍已经见底,张翠兰把江云拉到后院。
“不够了,现在做可来得及?”
江云看一眼桶里,蝉鸣正喧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他道:“晌午的功夫,应当能做出来,只是不知药铺里还有没有多的蒟蒻粉。”
张翠兰松口气,又累又高兴:“这家没有,再去别家看看就是。铺子前我去说一声,让大家伙过了晌午才来。我去拿银子,这次多多买些蒟蒻粉。”
生意好,能赚钱,再累都值。
张翠兰一走,客人也都散去。难得安静下来,江云坐下休息够了,又起身切果子。晌午的饭煨在锅里。
吃食简单,不过一碗菜汤一份炒肉片,天热没胃口,足够娘俩吃。江云开开心心哼着歌,身后无形的小尾巴翘起来,手上动作轻快。
突然一声,门被撞开,江云一哆嗦转身。看见本该上工的相公,扶着一个陌生人悄悄绕过巷子,往家里走。
那个人手臂以奇异的姿势扭曲,显然是被砸断了。嘴里还有血渍,看着人要不行的样子。
江云有些害怕,咬着唇小步走过去,神色不安看向顾承武。
“别怕,只是捡了一个受伤的人,叫干娘去请大夫为他医治。”顾承武见夫郎被吓到,分出心神安慰。
那人死死攥着顾承武的手,嘴里混着血断断续续:“二十公里,夹谷中,快去。”
顾承武点点头,从卧房翻出那把几年不用的重弓。又从常年锁上的箱子里,取出保存完好的铁箭头和长刀。
江云站在门口,眼眶湿润,整个人都在抖,瑟瑟不安抓着顾承武的袖子,不让他走:“相公,我、我怕,你别去好不好。”
顾承武脚步顿住,低头拥住江云,“乖乖在家好不好?饿了记得吃饭,不许太劳累。今日我会晚些回来……”顾承武用最轻的声音,安抚江云。
说话,他转身头也不回,骑马往城外二十里赶去。
江云肩膀一耸一耸,想擦干眼泪,但是怎么也止不住。他眼眶哭红了,最后咬着唇憋住,哆哆嗦嗦给受伤的人清理伤口。
张翠兰扛着三十斤粉回来,进门被吓一跳,魂差点出来。江云哆哆嗦嗦简短说明,张翠兰虽然也害怕,但还是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去请郎中。
家里躺着受伤的人,那个人脸色苍白发青,看病的郎中眉头紧拧:“这只手被马蹄踩碎,怕是保不住了。内伤倒是不严重,吃药能抱住。”
郎中见过病人无数,对断手的人不至于悲悯,迅速开完药,拿出银针扎穴。
江云眼睛肿着,坐在椅子上,怔怔看着受伤的人。他嘴边的血已经干涸,不会死但痛苦至极,瞳孔瞪大,不肯老老实实躺下,挣扎要起来救人。
张翠兰端来一碗水,给他喝下去。大概是温水下肚,躺着的人神色缓和,昏死过去,嘴里不听喊他娘。
“云哥儿,这里吓人你快别看了,去院里休息,我来照顾他就好。”忽然抬进来一个人,别说是怀了身子的江云,就连张翠兰也怕。
江云走出去,正午的烈阳当头,他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坐在凳子上,头晕目眩,似乎是被魇住,不一会儿,眼帘又蒙上水珠,啪嗒啪嗒往下落,从白天等到深夜。
第88章第88章江云不理他
两岸夹谷风停树止,乌云藏月。
地面残戈断戟,尸体遍布,从服制来看,依稀能辨别出是两拨人。
“荣王部下,另一伙是……”顾承武低头查看,除去明显的行伍之人外,另外一拨人装束普通,兵器粗制滥造,不像朝廷军器营制造,但样式却更灵活。
大历对军械管制严格,除朝廷外,民间乃至皇亲国戚不能擅自大量制作兵器,除非有人暗度陈仓,隐瞒上级,被查出端倪。
打斗痕迹明显,顾承武查看尸体,肌肉僵硬血迹发黑,伤口处是不正常的紫黑。看来死亡时间已有三个时辰,并且敌人的武器都淬了毒药。
顾承武快速翻遍尸体,没有发现荣王在其中。他先是松口气,眉间又立刻皱起。
逃到云水县报信的人是荣王亲信,说明伤亡惨重,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周围多山,应当不至于被刺客抓住。
顾承武起身,扫视一圈山谷地形,险要容易被埋伏,但是周围小路岔路众多,是周边村民打柴时自发砍出来的路。
每条岔路口都有血迹,顾承武从中发现端倪,翻身上马,从较为宽敞一条山路进去。狭窄崎岖的山道上,小枣红狂奔,最终到达一处悬崖。
顾承武撕下衣袍,遮挡面容,隐藏在密林深处。
悬崖边,荣王等四五个亲信,被逼到无路可走。下面深不见底,滚石声久久不散。
荣王发冠散落,尽显狼狈,几个亲信身负重伤,把他拦在身后。
距离不算近,林中忽然起风,悬崖那边,荣王为了拖延时间,似乎在和刺客谈判。
顾承武抽出泛着冷光的毒箭,箭头锋利,乃是最好的精铁,当年就是用这根箭,取下敌军参军首级。
对方还在交涉,顾承武不疑有他,目光锁住敌人,拉满弓弦一箭穿喉。
刺客像是惊弓之鸟,看一眼死去的同伴,没想到身后还有人,顿时乱了队形。
“别管后面!先杀了荣王……”
有个聪明的,没忘记主要任务。但话没说完,就被箭头穿过头颅,直挺挺倒在荣王脚下。
荣王面色未变,快速扫一眼亲信。刺客只是分神的瞬间,荣王和几个亲信便杀出一条路。刀枪金属滑过皮肉骨骼,没坚持多久又变成下风。
体力透支,连续逃亡三个时辰,三个时辰滴水未进。
顾承武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抽出身侧长刀,从刺客背后突袭。刀锋过喉无一幸免,山林猿啸狼哀,剩余刺客倒在地上,气尽命绝。
血珠顺着刀尖滚落在地,割喉的刀锋却不留半点痕迹。顾承武蒙着面,踩在尸山之上,看向对面的人。
荣王脸上一道血痕,长剑撑地支撑身体,同样看着突然出现的蒙面人。
即使面对刺客和陌生人,荣王依然身姿挺拔面不改色,一身儒衣不像武将更像文臣,常年佩戴的折扇掉落在地,染上敌人的血,手中换成长剑。
“你是来杀本王?还是来救本王?”他问。
顾承武静默片刻,摘下蒙面,半跪行礼:“殿下。”
浓黑的墨色中,看不清万物轮廓。荣王却在听到声音之后,直接倒在地上,长剑滚落悬崖,他声音颤抖,似乎难以置信:“顾校尉?你是顾承武?!”
他不复刚才的从容,几乎连爬带跑跌跌撞撞,跑到顾承武面前。
“是我,殿下。”顾承武取出腰间匕首,熟悉的刻纹闯入荣王视线。
——
破屋里,升起火堆。荣王和顾承武在屋内,五个亲信在屋外把风。这也许是哪个老猎户留下的,蛛网灰尘厚积,久久没人来过。
荣王靠在墙上喘气,火光映在瞳孔里,才从鬼门关出来。
借着火光,他仔细打量顾承武。那把匕首,是十年前他送给顾承武的。十年前,异族起乱,他作为皇子,自然要跟着大将军上战场,一是鼓励军心,二是历练。
而顾承武,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年纪虽小气势却足够凌厉。能将一个成年人徒手杀死,又带着他和其余士兵,绕到敌人后方,烧了粮草营争取时机。
回忆仍然清晰,荣王道:“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僻壤之地再见面,还是如此狼狈。说起来,当初要没有你,我早该死在战场上,哪还能等到国泰民安封王,你救了本王两次。”
顾承武似乎不在意额头上被头发遮挡的深疤,要是砍的再深一些,他也娶不上小夫郎了。
火堆被风吹地扑簌作响,荣王自顾自继续说话:“当初异族投降称臣,天下大定军队凯旋。你军功显赫,大将军为你请功升官,提拔昭武副尉,你却拒绝,卸下一身戎装,跑的无影无踪,我们连写封信,都找不到下落寄出去。”
谁都没提刚才遇刺的事,揪着以前的事回忆。荣王从茅草堆上起来,顿一下,拍拍头上草根,道:“啧啧啧,你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快说说,卸甲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他还是不信,像顾承武这样的人,会真的平凡下去。
顾承武眼眸渐渐温和,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拨动火堆道:“成亲了,等我夫郎生下孩子,满月时再告诉殿下。”
荣王愣住,立马笑起来,也许是刚才死里逃生,浑身放松下来:“你真行,孩子都快有了……是我的错觉吗,你刚才在笑?”
“……”
“你再笑一个。”
顾承武:……放下嘴角。
荣王一哆嗦,两个大老爷们这么对话,有点奇怪的恶心。
轻松的氛围过去,两个人神情渐渐严肃。
“文生呢?他骑着我的马去县衙搬救兵,可还好?”
顾承武回他:“我在大街上碰见他,起初不想招惹是非,那匹马太过明显。后来听说是你遇刺,才截了他去县衙的路,将他救回家里,由我夫郎照顾着。”
荣王点头,喉咙干涩疼痛:“你做的对,若真是去了县衙,恐怕我真是活不下来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西南不仅山高皇帝远,而且地势崎岖,古往今来都是战争易发的地方。什么消息都难以传出去,朝廷的手伸不过来,谁知道下面的官员会不会勾结。
“我原想着,宁平府这边比较太平,更安全一些。便和老孟商量着,偷偷私访,没想到还是泄露了行踪。估计老孟他们也不知道,我和文生遇刺的事。”
顾承武看一眼外面天色:“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荣王摇摇头:“上月,豫康府一个八旬老人,带着六岁的娃娃上京告御状。状告当朝太后的娘家霸占田产肆意行凶,可恨的是,除了老人小孩,其余人都被灭门,只剩无依无靠的老弱病残。”
和顾承武所想一致,是为了偷偷查证地方官员才被追杀。太后不是皇帝和荣王的生母,母子之间没感情可言,他接荣王的话:“您和陛下想偷偷查,太后也想偷偷按下这件事,才没闹的人尽皆知。”
荣王点头,外面的亲信敲门,急色走进来:“殿下,天色快亮了,我们不能困在这里,只怕还会有刺客找过来。”
坐以待毙不是好法子,荣王站起来,看一眼外面,目光又落回顾承武身上。
顾承武却一直盯着火堆,天色快亮,已经过去一夜,他的小夫郎,也不知这一夜睡的好不好,腿疼不疼。
扑灭火堆,顾承武站起来,做出决定:“殿下如今腹背受敌,在老孟来之前,不该暴露行踪。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灯下黑,是最惯用也最容易成功逃脱的法子。云水县不是大县,县令又是个草包,周围都是山,就算刺客怀疑人藏进县里,也更容易逃出去。
——
烛火燃到天明,江云眼角泪渍干涸,坐在椅子上睡过去。张翠兰也睡不下去,一边是伤心难过的儿夫郎,另一边是受伤严重的杜文生。她跑了灶房又跑卧房,比大黑小黄还累。
天色将明,江云在夜里坐着,一动不动等到天亮。他迷迷糊糊靠在椅子上,睡地很不安稳,做了无数个噩梦,他梦见相公倒在地上,被人杀死。
又梦见自己回到几年前,他娘走了,刘桂花带着江墨恶狠狠笑,要拿绳子勒死他。
鼻息间,熟悉的气息忽然包裹江云,他心脏漏跳一拍,怔忡着眼睛,看见一夜未归的顾承武。
天色昏暗,梦里浸着血水的脸清晰起来。江云抬起头,分辨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他想看得更清楚,眼眶却渐渐模糊,蒙上一层水雾。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顾承武喉间酸涩,身上残留敌人血液的气息,手背是与人打斗留下的伤痕。
江云吸着鼻子,泪珠顺着清瘦的下巴,滴在顾承武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撇过头不愿意看顾承武,倔强咬着下唇,水雾在眼眶打转,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承武在江云面前蹲下,把人圈在椅子里,唇角凑近夫郎。
他靠近,把江云的脸从臂弯里捧起来,已经哭成一只小花猫,还忍住不肯哭出声。
江云鼻尖抽动,像个孩子似的。推开顾承武的手,不肯看他的脸。
“让你担心了?”顾承武坚持抱着江云,让人看着自己,抬手给江云擦眼泪。
“昨夜……为夫去救人,来不及同你解释。那是夫君曾今的同袍,命悬一线。所幸救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
江云哭,江云不听,江云不理他。
顾承武似乎叹气,手掌着夫郎的腰,把人横抱起,走进卧房放在床上。
江云唇珠都咬出痕迹,被放下后,依旧转身面向墙壁,不理顾承武,自己独自默默掉泪珠子。
顾承武没了杀敌时的理智果断,心里思量犹豫,昨夜的事情该不该告诉家里人。他半跪在床上,同江云彼此不说话。
枕头濡湿,江云哭的难受。听见身后的人不再说话,极大的委屈蔓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顾承武拳头攥紧,看一眼彻亮的天边,时间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凑在江云耳边轻吻,不忍道:“等我回来,任你打骂好不好?”
他给江云掖好背角,出门时,回头看一眼江云,匆匆忙忙又出去,往县衙找李四。
江云缩在被窝里,听到人走了,整个人顿住,神色黯淡下来。
第89章第89章夫夫吵架了
云水县码头,各路官船货船在河上穿行,这里也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来往行人纷杂。云水县令不作为,码头便成了管理最松散的地方。
顾承武托李四,找到码头旁一处隐蔽的狗洞,因为常年杂草丛生,看不明显。
荣王等亲信打扮成普通农夫,蹑手蹑脚沿着墙边。
荣王俯身低下头:“这个门,是不是有些低??”
顾承武神色正经:“殿下,这是狗洞。”
荣王:……
“狗洞就狗洞吧,打仗时什么洞没钻过。”荣王一马当先,身子卡在洞里,听见后面亲信的憋笑。
这几个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荣王扭动身体,不和他们置气。
李四在路边望风,忽然匆匆走来,“只怕要快些,巡逻士兵就快来了。我们只是衙役,比不上士兵,若是被发现,也不好解释。”
李四不知道荣王真实身份,只当是顾承武被追杀的好友。一行人成功入城后,顾承武将荣王暂时安置在李四曾经住过的院子,条件简陋,却安全隐蔽。
“顾校尉你……”荣王叫住顾承武,话没说完,便见顾承武眉目低沉,神色隐约担忧不安,又似乎烦躁,时不时看向外面。
荣王心生感慨,没想到分别这么多年,顾校尉仍然如当初一样衷心。他拍了拍顾承武的肩膀:“顾校尉,你不必担心本王。等再过一日,老孟发现异常,便能带着人找来……”
“不是,殿下,”顾承武看他一眼:“我该回去陪夫郎了。”
荣王:“……”
成亲好啊,有夫郎好啊
天色有些阴沉,乌云压在天边,水汽在空气中沉闷燥热,蒸腾的尘土气息弥漫不散。这是要下雨的征兆,今天夏天第一场暴雨。
“宋文生暂住我家,这是李四的房子,既安全也隐蔽。这几日还请殿下不要出门,吃食我会送来。等老孟带兵来,便找机会送您离开。”
说罢,顾承武匆匆行礼,往家里跑去。
天边隐约听见一阵雷声,轰鸣贯耳,像是劈天凿地的架势。要下雨,街上行人匆忙。江云的小食肆桌椅一收关门,街上空空荡荡。几片树叶被疾风吹落,又被卷入空中。
江云同张翠兰坐在檐下绣肚兜,这是给娃娃穿的。他同张翠兰说话,只是神色不见往日的开心,眼眶肿着,明显是刚哭完。
张翠兰看一眼屋子里的伤员宋文生,又想起昨天武小子拿着兵器出去。隔了一夜早上才匆匆回来,惹的云哥儿伤心。
“咱也别多想了,武小子是个有分寸的。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扁食?趁着雨没来,娘去买肉,中午咱就捏扁食吃。”
江云点点头,小声应了一声。眉眼仍然怔忡,针线在指尖麻木穿梭,最后不留神,扎进手指里。
血珠顿时冒出,疼痛让江云清醒过来。他放下绣蹦子,要捂住伤口。
一抬头,门口站着昨夜消失的人。江云愣住,脑袋似乎懵了一瞬。
“我回来了,”顾承武喉间哽咽,要朝江云走去。
却看到,他的小夫郎,一言不发躲回卧房,关上门把自己藏起来,像是再也不要被找到。
顾承武神色复杂,走到卧房外敲门:“云哥儿,你别躲我,让我见你好不好?”
卧房里没有动静,顾承武凝滞,敲门的手慢慢放下。片刻后,听见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哭泣的声音。
顾承武心一阵闷疼,仿佛被无形的手揪住,甚至想过翻窗进去,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现在门外。
雨珠一滴两滴落在庭院,雨势越来越大,被急风吹斜,飘入廊下,打湿顾承武一身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肿着眼泡的夫郎打开门,抽抽噎噎看着他,让他进去。
顾承武气息微滞,跟在江云身后,随即关上房门,幽暗的卧房里,空间顿时局促。
江云坐在凳子上,默默继续哭,时不时抬头抹眼泪,哭成一只小花猫,哭累了就抽泣一下,依然不愿意看顾承武。
顾承武从不觉得爱哭是夫郎娇气,这样的夫郎,才是一个有灵气活生生的人。他小心翼翼把人放在怀里护着,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夫郎伤心了。
顾承武走过去,蹲在江云面前,抬手给江云抹眼泪。昨夜提刀的手,现在却万般小心,不敢多用力一分。
粗糙微暖的指腹抹去眼泪,江云慢慢停下眼泪,撇过头不愿意看顾承武。
房间里传出微不可查的叹息,顾承武把江云抱进怀里,低头堵住江云唇瓣,又一触即分,耐心询问道:“是不是昨天走的匆忙?吓到你了?”
江云咬着唇,一双小鹿眼透露出倔强,摇摇头就是不理他。
顾承武一顿,思绪有些乱:“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房间里的氛围压抑,低沉。片刻后,只听江云抬起头,吸动鼻子小心翼翼害怕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既害怕,又试探,仿佛攥着希望,又怕失望。似乎是怕极了,才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顾承武把江云抱的更紧,轻声询问:“为何突然这么想?”
江云靠在结实的胸膛上,打着哭嗝,万分委屈:“你做什么,都不告诉我。昨天去了那么久,我等你、等了你一晚上,梦见你倒在血里再也醒不过来。我害怕,早上你回来,又匆忙走了……”
江云像倒豆子一样,把一天一夜的委屈和不安都发泄出来,实在害怕极了。
顾承武眼底愧疚婻風,捧起江云小花猫似的脸,庄重严肃道:“不会,永远不会。你是我光明正大娶回来的夫郎,从前是你,以后也只能谁你。从来没想过不要你,也不敢想。不管以后你变成什么模样,对于我来说,那都是你。”
江云肿着眼,愣愣看着他,水汪汪的瞳孔露出疑惑:“那……那你昨天为什么。”
顾承武低下头,同江云额头相贴,沉声道:“这件事情太危险,我不想连累家里人。不管是你,还是干娘。等这件事过去,我一定不再瞒你。别哭了,乖乖。”
温热的气息在江云耳边包裹,江云脸颊绯红,也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乖乖”烧红的。他似乎忘记自己哭了一晚上的丢人事迹,呆呆看着顾承武,像一只站在枝头发愣的小松鼠。
顾承武无言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江云红彤彤的鼻尖:“都是要当小爹爹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娃娃似的。”
转念一想,可不就是小娃娃吗?他慢慢养大的。
江云不好意思低下头,靠在顾承武胸膛蹭了又蹭,最后瞌睡上来,伸出手臂挂在顾承武脖子上,小声软软道:“困了,想睡觉。”
“我陪你,今日不走了。”顾承武护着江云肚子,搂过江云的腰,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
屋外雨声渐大,顾承武和江云相拥而眠。听着风雨交加的声音,竟然觉出温馨安宁,顾承武轻拍江云的背,主动报备:“或许接下来几天都会如此,等风波过去便好。”
江云眯着眼睛,哭过之后是最容易困倦的,加上一夜未睡,此刻正意识模糊,迷迷糊糊担忧:“那你,会有危险吗?”
顾承武看向窗外,泼天大雨倾泄而下,似乎想把乌云弥漫的天捅出一个大窟窿,让这场雨彻底清洗人间污垢灰尘。
他低头,在江云耳边轻吻。
“不会有危险,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下了没多久,乌云散去,阳光重新照在大地,湿漉漉的青石板,被晒地干燥发烫。
张翠兰买了肉,又扛着十斤蒟蒻粉,等雨过才往家走。一回家,忽然看见消失一天的干儿子,她赶忙放下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可算回来了,你不声不响跑出去,就是一夜未归,又是拿刀又是拿箭,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可把我和云哥儿吓着了。尤其是云哥儿,坐着等了你一宿,我说什么他都不休息,你啊你。”
张翠兰也跟着担心一晚上,见人平安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语气中既责备又担心。
顾承武隐藏虎口处的刀伤,那把长刀割破刺客的喉咙,他也同样被砍伤。幸亏顾承武眼疾手快,及时躲开,才避免被砍下一只手。
一场大雨过后,峡谷的血水早已被冲刷。但尸体仍在,报官的人吓地屁滚尿流。而宁平府大大小小地方官员,一夜之间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荣王失踪了,还是在他们地盘失踪的,只怕提着十颗脑袋,也赔不起荣王一根手指头。
顾承武转身进客房,看一眼床上的宋文生。人已经醒来,废掉的胳膊上了夹板,神色有一些落寞,更多的是担忧。
看见顾承武活着回来,他顿时松一口气,连忙确认:“殿下可还活着?是否受伤?”
顾承武把荣王写的信交给他:“殿下无恙,如今已经混进县里。等你伤好,我将你送去殿下住处,你二人只管等老孟。我已经卸下官身,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不便插手。”
他能救人,只是出于本能和同袍之情。至于探查地方官员的猫腻,那是荣王的事。
宋文生彻底放下心,抬起手臂,想朝顾承武抱拳致谢。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废了。他颓然摇摇头,不多时又立马恢复神采,至少荣王没出意外,大不了以后换左手吃饭写字。习武不行,总还能读书。
宋文生是个天生乐观的人,抛开缺失的手臂不谈。又重新打量起顾承武,眼里忽然闪现崇拜。
他从上到下把顾承武看一遍,原来这就是荣王殿下提过的顾承武,还真是不一般。就算穿一身麻布,也比他穿貂裘好看。
宋文生正要拉着顾承武寒暄,手便摸了个空。顾承武不理他,转身就走。隔壁卧房里,夫郎睡梦中,迷迷糊糊在喊他的名字。
第90章第90章被扔泥巴
清晨,货郎走街窜巷的声音隔着院墙,传到熟睡的江云耳朵里,他迷迷糊糊翻身,闭眼挠手臂上的包。
夜里蚊子多,昨天晚上不小心把蚊帐掀开一条缝,蚊子就跟成了精似的钻进来,一直在江云耳边嗡嗡叫。
江云痒的难受,睡梦中小声哼唧。又热的慌,夜里翻了很多次身。
顾承武耐着性子给江云打扇,扇风微凉,勉强让夫郎安静片刻。有了蚊子,他便抬手一拍,四周顿时安静。
正要踏踏实实闭眼睡觉,刚才还嫌弃他身上热的夫郎,又滚一圈,像个小娃娃似的靠过来,贴在顾承武怀里,梦里蹭了蹭。
顾承武在夜色里微微一笑,抬手搂住怀里温软的夫郎。还没抱够,又被江云推开,嘴里可怜巴巴喊热。
总之一夜没少折腾。
江氏食肆没到开门的时候,铺子外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都知道白云巷有家独一无二的果晶块,吃过的人都惦记,消息飞速传遍云水县,有人天不亮就来了。
张翠兰惦记铺子生意,刚起床,没来得及刷牙洗脸,匆匆扛着桌椅摆出去,也不等江云了。
让小两口多睡会儿,这些简单的活,她自己也能忙完。张翠兰不知道,小两口早就醒了。
江云把头捂在被子里,用后脑勺对着顾承武,打死不肯和顾承武对视。
顾承武躺在身侧,无奈看着撒赖打滚的小夫郎。昨天当着他面狠狠哭了一场,现在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说什么都不露出脸来。
呜呜呜,江云绝望埋在被子里,早知道不哭了,怎么那么丢脸。好汉一条,说不抬头就不抬头!呜呜呜~
继续装鸵鸟。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顾承武低声轻哄:“好了,乖,快起来。干娘早上煮了扁食,昨天不是说想吃?”
他看着江云闹腾,眼底染开笑意。把脸色红彤彤的夫郎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给人穿衣裳。
江云紧紧揪着被子,打不过力气大的相公。只好咬着唇,靠在顾承武身上,脸埋在顾承武肩膀上,依旧不说话。
顾承武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天青色的凉爽夏衣,给江云套在身上,腰带系地松松垮垮,就怕勒着肚子。
平淡的日子就是这样,顾承武乐意伺候江云,一边系腰带一边道:“昨夜宝宝闹腾你没?”
腰带系好,他半蹲下,给江云套鞋子。
“闹了,夜里做了梦,也被他一脚踹醒。”那么小的家伙,还没出生呢,怎么力气大的跟牛似的?江云每日对着肚子,也纳闷的很。
肚子越来越大,江云不能自己穿鞋。他坐在床边,百无聊赖摇晃一双白皙的脚。似乎是晃累了,最后轻轻踩在顾承武膝盖上。
顾承武手掌宽大,单手便能圈住江云的脚踝。原本小巧白嫩的脚,因为怀孕而水肿,比以前胖了一些,但仍然能完全握住。
拾掇好,江云撑着腰,一手护着宝宝,往院子里走。早上不算太热,晨风吹来一阵凉爽。
江云打开水缸,里面搁了几盆昨夜做的果晶脍,放在凉水里搁了一晚上,现在凝固的正好,又弹又嫩。
江云拿小勺,给家里人都舀一碗,吃了也能解暑消热。
顾承武蹲在水井旁,蘸点青盐漱口。头发没梳,马尾松垮,几缕黑发凌乱,比平时多了一分野性和随性。
江云坐在桌边,两颊鼓起,埋在碗里专心吃果晶脍,一颗粉红的桃粒不知怎么,沾到嘴角。
他双手支着下巴,呆呆看着井边的相公,比别的汉子都俊呢。
江云眼睛滴溜一转,蹑手蹑脚走过去,像一只要做坏事的小狗,笑嘻嘻想躲在顾承武身后,猝不及防吓他一跳。
顾承武含着笑,看向水面倒影,目睹某人作案过程,就是不揭穿。
江云忽然拍他一下,顾承武便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逗地江云直笑。
“别动,”他忽然叫住江云。
“?”江云抬起头,片刻,脸颊被顾承武捧起。微微粗糙的指尖在他脸上轻轻一擦,沾着的桃粒被擦去。
江云呆愣愣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发生什么。继续笑着:“你、你坐下,我给你梳头发。”
顾承武往凳子上一坐,把头交给江云。夫郎的指尖柔软,在头顶缓缓抚摸,比按摩还舒服。
顾承武闭上眼,片刻后,听见江云开口:
“今日,还要出去吗?”江云笑容慢慢收敛,神情话语中都透露出担忧,他指的那些危险的事。
顾承武转过头,握住夫郎双手:“别担心,我答应你,平安回来。”
江云放下梳子,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像昨天那样哭鼻子。他给顾承武拾掇好,看着人走出院子。
江云站在门口,等顾承武的身影消失在杨柳巷,才转身回院里,和张翠兰吃早食,打开铺门做生意。
除了来买吃食的客人,江云从中发现几个奇怪的人,那些人眼睛直勾勾盯着果晶脍,时不时朝旁边的人打听询问“知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江云眉头微皱,张翠兰瞧出不对劲,道:“前几日也有这几个人,这两天来的熟客多,我昨天也没多想,怕不是见咱们生意好,来砸场子?”
砸场子倒不至于,江云心里有了成算,道:“像是别家铺子的老板掌柜,来打听方子来了。”
江云的小铺子之所以开了几天,生意突然火爆,也是因为独一无二的方子。要是别家都能做,那他也不指望赚钱了。
张翠兰扔下帕子,气的不行,“这些个老狐狸!我就说呢,昨天早上,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总往巷子里跑,探头探脑往咱院子里瞧,原来是做贼来了。明天就把狗栓出去!”
她说完,江云反倒笑了:“娘,您消消气。家里每日进进出出买蒟蒻粉,迟早也能被别人看透方子,倒不如琢磨几个新吃食。”
这方子简单,江云不敢说秘方是他娘独创,只能说是北边流行的吃食,还没传到这边来,也不能蛮横霸道,非得他们一家卖才行。
张翠兰顺着儿夫郎的话一想,是这个道理。她是个直性子,气来的快消的也快,立马笑起来:
“娘实在不擅长吃食,就看你的了,娘只管给你打下手……外面都等着,我赶紧把东西搬出去,好开门做生意咯。”
悠扬笑声回荡在院子里,日子越发好起来。
江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砧板上切果子。大黑小黄趴在他腿边,慢悠悠纳凉。三只小崽子围着江云转,眼巴巴盯着江云手里的吃食。
江云瞧一眼狗崽,往地上扔一块桃子,狗崽子们闻了一下,发现不是肉,立马嫌弃跑开。
又好气又好笑,江云毫无震慑力放“狠话”:“下次可不给你们吃了,净糟蹋。”
旺财黑白分明的狗眼左看右看,仿佛能听懂人话,又心虚又欠揍的样子。
切完果粒,张翠兰正好也卖出去第一桶。江云坐下拿出算盘拨动,头顶梧桐树叶依然绿意徜徉,热风穿过庭院,心静自然凉。
他啃一口寒瓜,脆甜多汁,账目逐渐明朗。短短几日,竟然已经赚了三两多,江云激动雀跃起来,开开心心摇摆双腿。
摸着肚子,低头小声道:“爹爹最近赚了好多好多,等你出来,爹爹给你买好吃的!”
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动了一下。
一晌午时间过去,张翠兰抱着空桶回来,累的不行,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又生出用不完的力气。
“娘您也歇歇,吃块寒瓜,”江云捧着瓜乖乖走过去。
张翠兰放下桶,连忙拿一块,和江云各自捧着瓜,站在墙根惬意。
甜脆的瓜正要入口,不知道从哪里洒出来的土,直接落在瓜上。
张翠兰和江云睁大眼睛,面面相觑,头顶都是泥土。
“谁啊!?谁这么缺德!”
洪亮的骂声响起,张翠兰和江云气冲冲打开门,势必要揪出始作俑者。
“定是那群黑心的老板,见咱们生意好,赚不到这笔钱眼红,看我不逮住他。”张翠兰拿着棍子,一副打架的架势。
江云见状,赶紧低头啃一口干净的瓜,拿起扫把跟上去。
“谁,给我出来!”张翠兰站在门口大吼一声,和江云左右找人。
一声吼完,院子里空荡荡,连根头发都没有,总不能大白天见鬼了?
找不到人,张翠兰和江云只能回去,把门关紧,只当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瓜是干净的,总不好浪费,江云用水冲干净,交给张翠兰,继续吃。
“……”
又是一捧土。
张翠兰索性放下瓜,拎着棍子直接走出去。这一次还没找人,就看见虎子和阿婉从巷子里面走来,身后扯出一个小胖子,正是那日聚众欺负阿婉的蔡家宝。
“婶子,我和阿婉都看见了,是蔡家宝故意往你们院里扔泥巴。”
虎子别看人小,力气却大。拧着小胖子的手,直接把人揪出来。
蔡家宝手里还攥着一坨泥,显然是没来得及销毁罪证。他被发现干坏事,梗着脖子打死不承认。
张翠兰一看是个娃娃,棍子慢慢放下,道:“你这小屁孩,哪家的?调皮也不是这样调皮的,知不知道乱抛东西,是要出事的?”
江云看一眼张翠兰,点点头,说的没错!
虎子义愤填膺大声道:“婶子,他娘就是你家对面卖果子的。我都偷偷瞧见了,就是嫉妒婶子和云阿嬷生意好,教他扔泥巴的。”
心思被戳破,蔡家宝咬牙横一眼虎子。看着手里的泥巴,直接砸向门口的张翠兰和江云。
张翠兰和江云赶紧伸手躲,还是猝不及防被扔了一身,张翠兰这下可不惯着,三两步跑上去,把要逃跑的蔡家宝抓住。
“你放开我。”
“小屁孩,家里没人教是不是?你爹娘呢!跟我去讨个说法。”
张翠兰揪着蔡家宝,直接往对面人家去,敲门砰砰响,大门差点被敲烂。
江云也生气,一脸心疼看着地上的瓜,还没吃上一口呢。他也跟着张翠兰,往对面一站。
对面院子门半开,分明是有人在家里。“家里大人呢,这是你家娃娃?快出来!”
张翠兰刚吆喝完,手腕一阵疼,竟是这小屁孩,低头咬在她手上,张翠兰哎哟一声甩开。
刚脱手,里面走出一个妇人,尖嘴猴腮,看着张翠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把蔡家宝拦在身后,斜着眼看张翠兰。
四目相对,双方眼里都燃起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