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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武的手比江云的手大出一截,微微收拢手指,就能把夫郎的手握住。他轻捏道:“这两日场子被租去办马球蹴鞠,那群小子也在其中,我没兴趣参加。”

云水县经商的人多,是靠商业发展起来的。马球场、猎场这样的场所,反倒寥寥无几。镇上大多数人满脑子做生意,就算想办马球场猎场,一时也招不到有经验的人。

更说别这两种行当都需要有经验会身手的人。商人则是来来往往走南闯北,过居无定所的日子,有钱都想往府城发展,没有人会想在这里定下来。

江云靠在顾承武臂弯里,听着灶房张翠兰忙活炒菜的声音,神色安稳睡过去。

吃完饭,一家人坐下,拿出记名字的小册,挨个挨个考量。

张翠兰道:“两千多块不少呢,除了你徐大娘和张婶子,依我看,还得再招五、六个,摘花清洗磨粉蒸糕包纸,全都是事儿。”

计划好的,若是招七个人,再加上张翠兰和江云,紧赶慢赶也要三天时间。新鲜的花糕不易保存,需要赶在端阳前几日才能做。

今年温度回暖较晚,花开花谢也推迟了半月,把人招到后,要带着大家伙趁花谢之前,摘下新鲜的桃花保存。

江云看一眼张翠兰和顾承武,道:“我、我想让树哥儿来。”

剩子家困难,难得有赚钱的机会,张翠兰和顾承武都了解,招树哥儿他们意见。

半晌,江云纠结很久,勾着手指为难,下定决心道:“还有一个人,吴水。”

这下该顾承武和张翠兰吃惊,顾承武拧着眉,不同意夫郎的决定。张翠兰也不放心吴水,有些担忧道:“要不再看看别人。”

江云似乎被说动,最终还是摇摇头,心软下来,道:“他日子过的不好,若实在不放心,叫旁的婶子盯着就行。”

吴水的遭遇村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张翠兰听江云说完,也没想到吴水嫁的那人是个畜牲不如的,连没长大的亲女儿,都能卖到别人家去。

她叹口气,道:“那先暂时定下,等人来了,做一天观察观察。”

最后招了五个人,除徐大娘和张秀兰。便是树哥儿、吴水、葛夫郎,还有村口一对妯娌。张翠兰挨家挨户去通知,得知被录用的人,脸都笑开花了。

剩子家,树哥儿抿唇笑着,三四天工,做下来就是两百文呢,更何况顾家还包一顿晌午饭。剩子正给娘喂药,听了好消息,也激动地挠挠头。

剩子娘脸色有些灰败,心里油煎活烹似的,恨不得现在就死了,也懒得连累儿子儿夫郎。树哥儿自打嫁过来,没抱怨过一句,她咳嗽开口,气息微弱道:“辛苦你了。”

树哥儿眼角湿润,憋着泪摇头笑道:“娘,我不辛苦。等我赚了钱,给你和相公都买肉吃。”

一家人围在一起,日子虽然过的苦,心却是团在一起的。

第76章第76章春去夏来

五月中,今年最后一场桃花落下,预示着春去夏来。桃花凋谢比往年迟,最后一场春雨也来的迟。

院子那株桃树已经开过花,现在正是满树碧绿的时候,凑近看,能从郁郁葱葱的枝桠间,看见几颗拇指大的小桃子,和周围的绿融为一体。

江云站在桃树下,抬眼认真扫一遍,掰着指头又数一遍,一共结了二十三颗。原本以为去年移植的桃花今天结不了果,没想到这么争气。这才第二年呢,就能长的这么好。

左侧院墙根,砖瓦哐当的声音乍然响起,江云正美滋滋幻想吃桃,被声音吓一跳,寻着方向看过去。顾承武正拆了原来的狗窝,将两条狗从窝里撵出来。

“我帮你,”江云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走过去搭把手。

顾承武拆完狗窝最后一块砖,等夫郎走过来,下意识拉住夫郎的手,对着墙角比划道:“狗窝位置再往里挪,挪到树下,刮风下雨也能遮一遮。前几日在河边看见上好的黄泥,正好背一背篓回来,给它俩做个泥砖瓦房。”

去年修这座院子时,还剩下不少青瓦,堆在院子里备用。因为瓦房修的好,工匠做工也认真,一年了也没漏过雨。

剩下的瓦片,不用也是放着。大黑小黄在家里还算听话,总不能委屈了它俩。

江云没意见,他不懂造这些,相公肯定做什么都是好的,他抬起眼眸,冲顾承武露出牙齿一笑,一如既往灿烂。

周边无人,张翠兰带着七个做工的人到山上摘桃花。顾承武自然放肆起来,把江云压在胸前,低头在人耳尖轻咬一口。

潮湿的热意顺着耳尖,顿时微红发烫,连脸颊都是烫的。江云惊慌后退一步,捂着耳垂,心乍然突突跳动。

始作俑者略带趣味的目光盯着他,既含情又足够侵略。以前只在床上被咬过耳朵,哪有大白天的……

“不想理你了,”江云小声嘀咕一句,捂着耳朵躲他远远的,生怕被撵上来。

顾承武得了逞,眉眼舒展开,趁家里人少,先去河边掏黄泥。水面扑面而来的腥风,河对面坐着一位钓鱼老翁,下游浅滩几个娃娃戏水扒石头,被大人揪着耳朵提走。

黄泥粘性好,混上茅草碎屑就可以糊成一面墙。若是家里条件好,也可以加上鸡蛋清、糯米水。做出来的墙稳当坚固,别说给狗住,就是给人住,都完全足够了。

路边开满黄白色的野花,在杂草丛生的坡上恣意生长,颜色清浅雅致。路过的男人停下脚步,侧身摘下一朵。

上午的风和煦,没到做饭的时候。江云把算盘纸笔拿出来,手指在算盘上灵活拨动,黑色的珠子在他指尖来回几下,家里的账务顿时明朗起来。

江云原来只会简单的算术,能算十个指头以内,已经很了不起了。来了顾家才发现,算盘是个好东西。有时候没农活,日子无聊起来,相公就会拿着算盘教他。

江云聪慧,一点就透,不需要多教几遍就能领悟。

家里去年攒下二十八银子,上月相公的月例十两,交给干娘的二两生活费扣出去,加上前些日子卖糕点钱,还剩下三十六两并四百五十文。

春季四野都是吃的,家里的肉除了过年宰杀的猪,便是相公上山抓的山鸡野兔,所以没什么开销。江云手下算盘珠子一动,对家里的银钱有数了,提笔在纸上记下。

笔尖抬起,一片阴翳落在头顶,挡住阳光。江云还没转身,头发上已经插了一朵新鲜的野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他低头一笑,一边记账一边道:“黄泥这么快挖回来了?”

“到处都是,不难找,”顾承武弯下腰,手臂绕过江云的肚子,轻轻搭在上面,感受肚子里的小崽崽。下巴落在江云颈窝上,道:“夫郎越发能干了,如今不仅会做饭绣花,连算账都不在话下,莫不是想把我也比下去。”

江云被夸,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任由顾承武抱着他打趣。成亲这么久,倒是慢慢习惯了。

他的脸贴着顾承武的脸,心里鼓起勇气,正要侧过头,实现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回应,便被浩浩汤汤回家的婶子们打破。

江云吓地手一抖,墨水滴在纸面,做贼心虚似的正襟危坐,心里却慌的很,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看见。

顾承武却是愣住,贪恋回忆起夫郎的主动,差点就能碰上,就差一点。他搭在桌上的拳头攥紧,喉结僵硬滚动一下,鼻腔萦绕着江云身上好闻的花胰子香味,不由想起,上一次同房,还是在三个多月前。

江云背靠着人,自然第一时间感受到变化。他受到惊吓,猛然推开顾承武,红了脸急忙道:“你、你怎么大白天的就……真是。”

江云不敢继续和他待在院里,怕真待出什么事,连纸笔都忘了收,扶着腰,慌忙往灶房找张翠兰和婶子们去。

顾承武无奈摇头,似乎觉得有些棘手,挑火的“罪魁祸首”一溜烟跑了。他肚子在家门口吹了一柱香的冷风,才沉下心来专心砌墙。

婶子们在灶房说说笑笑,从村东边说到村西边,一会儿这家生了,一会儿那家又打架了。手上的功夫没停,江云和树哥儿坐在一起烧火,柴火噼啦啪啦,火星子零星钻出灶膛,落到地面又熄灭。

他一边烧火,一边支着下巴听龙门阵,忽然瞥见灶房最角落里,把自己缩在阴影里默默干活的吴水,依旧是没有神采的脸,仿佛提线木偶似的在洗花。

他和吴水毕竟有过争执,两人没太多话说。江云被树哥儿叫一声回过神,目光从吴水身上移开。

“云哥儿,我瞧水开了,是不是要把肉放下去?”树哥儿见过江云做饭,知道章程,提醒江云下一步。

咕噜咕噜的泡泡声响起,江云把一大块五花肉下锅,锅里扔葱姜八角,盖上锅盖焖煮。江云拉起树哥儿,从灶房角落里提起篮子,道:“锅里的柴燃着,咱去后院摘几颗菜。”

肉味顺着锅边的缝飘出来,做工的婶子闻着直咽口水。脸上看着稳重,胃里早被勾出馋虫,饿的不行了,心道顾家的日子就是好,给做工的人吃饭,都舍得那么大一块肉。

江云数了一遍,一共十个人,从米缸舀两大瓢米,洗干净下锅煮。煮到五分熟,再用漏勺捞起来,锅里的米汤也舀到汤盆里。中午不煮汤,留着米汤吃饭不仅香,还省事呢。煮好的大块五花肉捞起来,等放凉后,切成薄薄一片,切完足有一盆。

辣子是后院现摘的,嫩辣子颜色青绿,吃起来一点辣味没有,正适合今天做工的婶子们吃。树哥儿把辣子洗好,交给江云切。原本他是该和婶子们一起忙活的,但顾承武怕云哥儿一个人忙活伤身体,才叫他来陪着,比做工轻松不少。

树哥儿更不敢偷懒,灶房里的活都抢着来,只要他能做的,都瞅在眼睛里。

张翠兰看了一眼树哥儿,道:“你娘身子如何了?这几日忙,也没去看看老嫂子。”

树哥儿突然被问到,面色局促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只不过这几日天气回暖,咳嗽好了许多,吃饭仍然没什么胃口。”

人咳久了,对五脏六腑都是伤,张翠兰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不少川贝,是去年云哥儿生病时剩下的,也能治咳嗽,他对树哥儿道:“婶子家还剩不少川贝,你给你娘带回去,煮枇杷叶水喝。我这几天也没去看看她,回去叫老嫂子好好把身体养着。”

树哥儿绞着手里的抹布,他自知不够机灵,害怕白拿人家的东西,又不会拒绝一番好意,憋了半晌,拘束接下川贝,道:“谢谢婶子,我回去就拿给娘喝。”

川贝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他们家日子艰难,普通的药也要攒很久钱才买的起,这一包川贝,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纸袋没封好,江云怕川贝洒出来,从橱柜里翻出一根麻绳,重新拿纸捆绑好。看了一眼没问题,继续回到案板前切菜。

也真是怪了,刚才切肉的时候没什么反应。现在看到切好的白花花的肉放在一旁,他胃里翻涌起来。江云脸色有些难看,忍着恶心继续切辣子。

没切多久,嘴里都冒出酸水,他捂着嘴巴跑到后院,吐的不行,眼泪花都被刺激出来。

张翠兰和树哥儿放在手上的活,赶紧跟出来,张翠兰让树哥儿帮着倒一碗温水来,然后拍了拍江云的背,道:“算着月份,是到了害喜最厉害的日子。你漱了口,回房里歇息去,灶房里有我和你婶子们。等过了这几日,会慢慢好起来的。”

江云吐完,胃里空的难受,嘴上也说不出话来,抹开眼角的泪花,捧着肚子到院里坐着,让他躺着他也难受。

顾承武瞧见夫郎脸色难看,放下手里的瓦片,走过去道:“肚子不舒服?是不是他又折腾你了?”

话音刚落,便见夫郎眼里委屈,憋着泪抱上来,什么话也不说。顾承武把人抱进房间里,拿出前些日子买的山楂糕,喂进江云嘴里。

酸甜味压住胃里的恶心,江云脸色好了不少,道:“娘说,再过几日就能好起来,大一些宝宝就懂事了。”

顾承武一笑,看着他肚子的孩子,这才哪到哪,等以后生下来才有的折腾。

顾家喧嚣热闹,谁都没发现,院子外鬼鬼祟祟藏着一个钱婆子。

第77章第77章家里进贼了

静谧的傍晚笼罩在热风中,蝉鸣声鼎沸在枝头,渐渐歇下噪声,悄无声息随日落隐匿。

现摘下的桃花朵朵整齐,清洗后泡在盐水里,花瓣随水面浮起又沉下。泡好的花瓣褪去原本的苦涩,捞起散铺在扁筐里。手指轻轻拨动,将堆起的摊开。

扁筐架在竹架上,等水分阴干,便能揉出红粉的汁液。江云用手撑着腰,月份渐渐大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出身子沉重。

从卧房压箱底翻出钱袋,里面是上次卖糕得来的零散钱,正好拿来付工钱。原本想着等做完工一并结,但树哥儿家里日子不好过,其他婶子拿不到钱心里也没底。

江云略微思索,从一并结改为每日结一半,等做完再结剩下的一半。一来是缓解人家缺钱的燃眉之急,二来怕有的人做事不用心,每日拿一半钱在手算是一个诱惑,不敢不认真。

江云对这些原本是一窍不通的,只知道做了就给钱,憨傻不够机灵。后来慢慢见多了相公行事,他也琢磨出一些门道。

就算事情没办好,也有相公在他身后撑着呢。

江云依旧拿出记账的小本本,检查婶子们洗完晾晒的花瓣,没问题便在纸上记下,算盘珠子一动,数出二十五个铜板,道:“葛阿嬷你拿好,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

葛夫郎是个踏实做事的,见顾家只先给一半钱,也没说什么,笑嘻嘻接过来,满脸喜色点头道:“好好好,我一定不迟来。”说完,他把铜板小心装进荷包里。

这时代对女子哥儿苛刻,他们乡下的泥腿子,想攒点体己钱不容易。要是碰上个不当人的婆家,手里哪怕一文钱都得被搜刮去。

村里手上有超过一百文钱的妇人夫郎,日子已经很顺心了。树哥儿在衣服上来回擦干净手,也伸出双手接,眼底有些激动。

他也能给家里赚钱了,终于不是那个拖后腿的,也能给相公和娘买好吃的了。

结钱的功夫,张翠兰在灶房挥动铲子,朝外面喊一声:“云哥儿,今早是不是还没捡鸡蛋?去窝里看看,有了拿来娘给你做鸡蛋羹吃。”

小母鸡还没长大,老鸡下的个数不多,个头也小小的。如今家里有了喜事,鸡蛋都是紧着江云吃,就不拿去卖了。

江云在纸上画完一笔,听完回应道:“知道了娘,就去。”

还剩一个人没结,江云抬头看一眼,发现吴水站在几步外,始终埋着头。明明也在和大家一样排着队领钱,最后大家都领完钱他也没上来。

江云仍然数出二十五个铜板,放在桌子上,道:“你来拿吧,别丢了。”话说完,江云收好纸笔墨,去后院摸出三只鸡蛋。

等回到院里的时候,院子空空如也,桌上的铜板也消失了。

忙活一天,江云拿出小蒲扇,坐在院里扇风纳凉。低头揉一揉发酸的腿,才发现腿脚肿胀,跟个大长白萝卜似的。

顾承武从村长家买一板车石砖拉回来倒在小院里,准备和黄泥做狗窝。见夫郎身子不爽利,放下板车洗干净手,兑一碗蜜水端过来。

“今晚拆了狗窝,它俩睡哪?”

江云顺势靠在顾承武身上,喝一口甜滋滋的蜜水,神色放松下来。又把碗凑到顾承武嘴边,喂他喝一口。

顾承武不爱食甜,但夫郎喂的,下刀子也得喝一口。喝完把碗推回去道:“后院鸡棚不是还空着一间,铺层稻草,把它俩挪过去住几天,正好看着鸡鸭。”

“那给它俩铺厚实些,小黄也快生了。”江云说完,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顾承武忍俊不禁,戏笑在眼里浮起,把江云抱的更紧,垂眸道:“也?”

“莫非家里还有别的小狗也怀孕?”顾承武笑意不减,目光不离夫郎脸上。

江云懵了一瞬,意识到相公顺着他的话戏谑他,骂他是只小狗呢。

江云轻轻锤了顾承武一下,道:“我是小狗,那我怀的是你的崽崽,你不也成了狗了。”

说完,江云自己也笑了,见相公搬砖辛苦,又任他打骂,狠心的话说不出口,道:“崽崽折腾的我腿脚都涨疼,还不如变成小黄,两个月便生一窝。随你怎么带娃,以后再不生了。”

说的是撒气的话,听上去更像是委屈撒娇,一双小鹿眼倒映夜晚的星河,明亮闪烁,连生气都让人觉得不痛不痒。

顾承武眼里的戏笑被心疼替代,温声道:“今夜舀盆热水给你泡脚,泡完再给你捏一捏。”

张翠兰在灶房看着小两口,也跟着偷偷笑,一家人就是要这样才好,和和睦睦的。她垫着帕子把鸡蛋羹端出锅,冲外面喊一声:“快别闹了,忙活一天,坐下先吃饭。”

顾承武眼里有活,不让江云动,进灶房主动端饭上桌。蛋羹虽然是给江云一人做的,但足足一大碗呢,他一个人吃不完,往干娘和相公碗里舀几勺。

吃完饭,顾承武把大黑小黄赶到后院。张翠兰就着锅里的柴火烧热水,顾承武舀一盆,兑好水温,稳稳当当端过去。

江云褪去鞋袜,白皙的脚面肉眼可见发肿。他改了主意,自己的脚太难看,不想让顾承武看见,更不想让顾承武碰。

看到独自黯然神伤的夫郎,顾承武把木盆放在地面,半跪下想握着夫郎的脚,那双脚却快速躲开,缩回衣裙里。

“怎么了?不是说涨得难受?”

江云咬着唇,支支吾吾埋下头道:“不好看,丑,你别看了。”

原来如此,顾承武不等人反抗,托住江云的脚握在掌心,“哪里丑,分明很好看,又不是没见过。”

江云脸霎然一红,似乎想起什么,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任由顾承武托着他的脚沉入水里。

微烫的水温暖血管,江云泡地昏昏欲睡,支起下巴打盹。顾承武简单清洗,坐上床把江云的腿放在身上,一点一点按摩。

力度不大不小,手掌贴着白皙光滑的皮肤,传去掌心的热度,心里深处也在慢慢升温,眼神逐渐脱离清明。

江云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哥儿,自然知道男人这样的反应意味什么。又想起白天院子里的荒唐,他竟然有些不敢迎合顾承武炙热的目光。

忍着莫大的羞意,江云勾住顾承武的手,小声询问:“你、你还好吗?”

顾承武手一顿,按摩的动作似乎都变了意味。他吹了灯,扶着江云躺下,指尖摸上江云小巧的耳垂,在耳边低声诱哄:“不好,你帮我。”

至于怎么帮,不足为外人道。

折腾半宿,顾承武怀抱熟睡的夫郎,正要一同睡下,后院的狗吠声忽然炸起。

和平时不同,大黑小黄叫的狂躁,在黑夜里凶狠发野,这是对待歹人猎物的叫声。没等思考,紧跟着妇人惨烈哭嚎的呼喊声,喊的一里地都能听见。

顾承武睡意全无,眼神警惕,从桌子上抽出匕首,翻身下床查探,又被夫郎的手拉住。

江云睡的正沉,被声音惊醒,又是在伸手不见物的黑夜里。他茫然害怕,下意识去寻摸枕边人,摸到相公的手臂才算安稳。

顾承武抱住夫郎,手顺着夫郎后背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别怕,你在卧房睡下,我去后院看看。”

怕夫郎一个人不敢,顾承武点燃两盏油灯,夜里瞬间明亮。

出卧房门,正碰见火急火燎穿衣服的张翠兰。张翠兰三步并作一步,着急道:“天杀的,定是家里进贼了!”

她也顺势拿起灶台前的烧火棍,和顾承武往后院跑。

后院的高柴堆上,正有一个妇人哭嚎着往上爬,下面仅三寸的距离,是大黑和小黄的獠牙。尤其大黑,跟着顾承武上山打猎,是实实在在见过血的。

张翠兰气的不行,烧火棍往地上一砸,顿时骂起来:“钱婆子!怎么是你?说,大半夜来我家,是不是做贼来了!”

被人逮住就算了,还是在人家家里被逮的,钱婆子吓的直尿,她哪里想到顾家今日把狗拴在后院了呀。

“要死了啊,要死人了啊,”钱婆子胡乱哭喊,天爷爷地奶奶叫着,心顶在脑袋上了。

顾承武一声口哨令下,大黑和小黄停止攻击,回到顾承武身边,嘴里仍然低吼不止,发出对猎物的威胁。

抓贼是一回事,但若是真把人咬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家是被偷的,不能反倒不占理。

钱婆子吓尿了,从柴堆上哆哆嗦嗦爬下来,腿软倒在地上哭,看了眼随时准备咬他的两条狗,哭的更大声了。

顾承武不给人继续哀嚎的机会,夫郎还独自一人在卧房,不能被这老婆子吓着。他捏了一块烂麻布堵住钱婆子的嘴,转头对张翠兰道:“干娘,您去取一根绳子来,将这妇人捆了。”

是该捆了,要是把人放跑,他们家想找人说理都找不到,说不定还会被这老婆子倒打一耙。张翠兰气哄哄道:“按住了,我去找根粗的,绑起来明天就叫大伙看看。”

钱婆子被堵住嘴,自然说不出话。腿还在蹬,做一些无用的挣扎。拇指粗的麻绳拿来,她被从头到尾捆的结实,心里直骂这该死的顾家。

后院动静翻天,江云坐起来,不安捂着肚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来贼了。心里慌乱睡不着,穿上衣裳小心翼翼下床。

顾承武捆了钱婆子,回来见夫郎大半夜顶着风出来,他三两步上前:“不是说让你先睡着?”

江云神色不安,道:“我害怕,睡不着,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刚才听见有人在叫喊。”

顾承武把的夫郎拉回卧房,一五一十道来:“是钱婆子,大半夜从我们家后墙翻进来,不知是要做什么。正巧今日把狗栓过去,才没让她得逞。我和干娘把她捆了扔在灶房,等明日天一亮,便提着人去见村长。”

江云记得钱婆子,前几日招工时,她还来过,没想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夜半偷东西的。

没等到天亮,村长家的王山先一步来了,他们家离顾家最近,也是被狗吠和哀嚎声惊醒。顾家那么大动静,村长怎么也得打发个人来看看。

第78章第78章长久的生意

乱糟糟的茅草棚里,江云看着被钱婆子爬墙砸死的两只小鸡,已经扁了,还没等鸡长大吃上鸡蛋。

江云气的眼红,一阵阵难受,这是他辛辛苦苦照顾长大的,每日不断的苞米蚯蚓喂大的。

张翠兰也心疼,这都是家里的口粮啊,死一只都难受。她提起两只鸡崽,直骂这该死的钱婆子,“真是天杀的,可惜两只鸡了。肉都没长几两,只能煮了给狗吃。”

江云还没难过完,扶着腰出去找顾承武。院子里,王山看着五花大绑的钱婆子,也是吃了一惊,围着钱婆子转一圈,睁大眼睛:“钱婶?怎么是你。”

顾承武把钱婆子偷偷爬他家院墙的事说了,王山挠挠头,道:“偷盗是有罪的,你们若想告官,明日得拉去镇上。”

大历朝律法森严,偷盗严重者,是要被砍去双手的。钱婆子不知道是来偷盗还是来做什么,告官不至于。但她砸死家里两只鸡,肯定不能轻易放过。

鸡死了,夫郎难过的紧。顾承武冷冷看一眼挣扎的钱婆子,心里指不定怎么咒骂。他看向江云:“等天亮带去祠堂,让村长来定夺?”

若夫郎气不过,顾承武便把人带去府衙,给夫郎消消气。

江云眼眶红着,点点头,任由顾承武处置。

钱婆子被堵住嘴,脚在地上乱蹬。一会儿看看顾承武,一会儿看看王山,把这些人都骂了个遍。

……

青苗村祠堂围满人,村长杵着拐杖,饭没吃跑来主持公道。钱婆子家里人也哭天喊地挤进来。她家女儿哥儿围着钱婆子,撒泼耍赖不承认。

又是哭又是闹,还有七嘴八舌出来指认的,有人说看见了,又说没看见,吵的很。

村长被吵的耳朵疼,拐杖在地上一碰,“行了行了别吵,让顾家人先说。”

钱婆子一家还想耍赖,他家男人被顾承武一拳头打到地上,一家人都老实了。

张翠兰瞪了钱婆子一眼,道:“叔公您给说说,我们睡的正好,这不要脸的就来爬墙,还砸死了家里两只鸡。若不是昨晚把狗栓过去,指不定东西早被偷走了。”

钱婆子这时候被扯了嘴里的布,口水乱喷大骂:“你放屁,就是你家指使狗咬我!你们今天不赔医药费,我就死给你们看!”

真不要脸,看热闹的村民被钱婆子的不要脸刷新认知了。

江云被顾承武扶着,挺着肚子上前一步分辨:“你说,我家好好的,为何半夜三更指使狗来咬你?”

钱婆子脸色铁青,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两个女儿哥儿见老娘吃瘪,冲上去就要把江云扑在地上。

村里人谁不知道江云怀了身子金贵着,别说顾家人了,谁会敢在这个时候去冲撞?

江云脸色吓白了,下意识护住肚子,没想到他们会狗急跳墙。还没等到扑咬,立马被抱入温暖坚实的胸膛,并伴随那两个女子哥儿的痛喊。

顾承武眼里凝着杀意,将那两人踢到祠堂外。他力气本就比一般汉子大,又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下的是死手。

钱婆子看到被踢断骨头趴在地上痛嚎的女儿哥儿,嘴里叫个没停:“我的娃啊,你们这群下贱的……”

后面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张翠兰揪着领子一巴掌扇上去,脸红了一圈。

张翠兰气的不清:“叫你嘴巴不干净,”说完又是一巴掌。

村长在一旁默默看着,没出手阻止。顾家有分寸,不会出大乱子。钱婆子也实在不像话,以前偷偷摸摸也就算了,现在惹到顾家头上,他也不敢插手太多。

被钱婆子偷过鸡偷过菜偷过肚兜的葛夫郎最有发言权,站出来同仇敌忾:“这老婆子就是记恨顾家招工没招她,才伺机报复。”

“对对对,我都听到了,她说要去毁了顾家的桃花。”

“啧,听到了你不早说。”

“谁知道她真敢去啊,”说话的人悻悻,嘀咕嘟囔一声。

顾家接的是秦员外的生意,村子里人尽皆知,那可是一笔大单子啊。

江云听完一阵后怕,幸亏阴差阳错把狗栓到后院,要是桃花真被毁了,秦员外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村长看完全程,拐杖杵在地上,咳一声示意大家安静。

“事情都清楚了,此事全是钱婆子一人的错。该赔的不能少,赔顾家两只鸡的钱,共五十文。再赔顾家一两银子,全当长个教训。”

一两银子对于泥腿子来说要攒两三个月,钱婆子家没什么钱,他男人一听要赔这么多,气不打一处来。

钱婆子一听要她赔这么多,忽然躺在地上装病,撒泼打滚起来,“哎哟凭什么,他家鸡还没还没巴掌大,凭什么赔五十文,我不赔!一两银子也不赔!他们还得赔我被狗咬的钱。”

看热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就怕这个老不要脸的耍赖,躺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顾承武不愿意跟钱婆子拉扯,夫郎站太久身子难受。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杵到钱婆子面前,道:“赔你二十两都成。”

“今日打断你这双手,这二十两,就当赔你双手的钱。”

钱婆子哭声停止,哆哆嗦嗦看向棍子,闭上嘴巴从地上爬起来。

银子当场赔给顾家,顾承武带江云回家,张翠兰不解气,走之前狠狠呸了钱婆子一声。

……

把家里打翻的篮子竹筐扶起来,江云看着被砸扁的鸡,正浸着一滩血,两只苍蝇嗡嗡嗡围着转。

血迹不处理,容易生虫生病。江云把茅草拿出去扔掉,换干净的草。两只鸡交给顾承武处理,都没得病,煮了给小黄补身子。

顾承武人高马大的,站在江云身后,趁人不注意打横抱起,往卧房走。

江云小声惊呼,手臂下意识勾住顾承武脖子,吓的结巴:“要、要做什么?”

昨天晚上才狠狠发泄过,总不至于大白天又想要了。

顾承武低头凑上去亲一口,把江云放在床上,脱下鞋袜外衣,道:“你昨夜没歇好,我同干娘打过招呼,让你今日好生睡会儿,灶房有干娘忙活,你放心便是。”

江云点点头,头挨着枕头,困意很快上来,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

顾承武看人睡着,换身干净衣裳,简单吃几口馒头,骑马往镇上去。夫郎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他联系好李四,找一家靠谱的牙行看房,医馆旁的房子紧俏贵,但胜在地段好也方便。

江云一觉醒来已是晌午,院里都是婶子阿嬷们说话声。昨夜钱婆子翻墙被狗咬,他们当中,好几个都被钱婆子祸害过,尤其葛夫郎,更是气的想咬一口钱婆子,又嫌弃那老东西不洗澡恶心。

“是颗米掉在地上,她都要踩在脚下偷偷藏起来,没脸没皮的。”

“连我家孙孙吃剩一颗的糖葫芦,她都要抢了去,活该哪天噎死他。”

七嘴八舌说了半晌,只有树哥儿安静听着,他田里穷也住的远,钱婆子还看不上他家。但想到招工那天被钱婆子推搡,他也不喜欢。

江云端个小板凳,扶着肚子慢慢下到院里,和婶子们一起摆谈,不至于闲的没事做。

“你家娃娃可想好名字没?”葛夫郎一边干活,问起江云。

江云帮着裁油纸分麻绳,闻言顿一下:“还没呢阿嬷,起名是大事,我和相公想慢慢琢磨,总归还有几个月。”

乡下泥腿子大字不识几个,取名是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好养活就行。柱子、栓子、大牛满地跑,叫一个名字,能同时站出来好几个。讲究的人家,顶多随着辈分来。

那些名字都不好听,江云虽然只认得几个字,也算读过书,思来想去起个寓意好的名字。

说说笑笑的功夫,事情做的也快。两千多块糕,蒸锅脱模冷置包装,四日的时间眨眼过去。

桃花糕瞧着简单,做起来却大有门道,蜂蜜加少了不甜,加多了不能定型。糯米粉该加多少,也是考量。葛夫郎吃了江云做的,一整天都惦记,回家也尝试自己做,加蜂蜜糯米粉,同样的东西,做出来就是不好吃。

端阳前一日,江云如约完成,送往秦员外家。穿花拂柳过林,富贵宏伟的宅子跃然眼前。

张翠兰啧啧惊叹,小声和江云道:“门口的石狮子真俊,都有咱家院门大了。”

江云打量宅子,目光随张翠兰的话露出羡幕惊叹,连连点头一笑:“好好看,”不过他家小院也不差,有水有树有花,就算是小了些,别的哪里都好。

有相公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

门房跑出一人,询问:“你们来找谁?”

江云上前一步:“我们来给秦夫人送糕点,上月约好的,”他怕小二不信,转身掀起搭在糕点上的布。

小二看一眼,琢磨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端阳的礼他也能得一份呢。小二立马笑起来:“你们先等着,我去叫管家来。”

他风风火火往内跑,不到半炷香,拉来一位长胡子中年阿叔,一身锦衣,瞧着和主人家没区别。

江云分辨不出来的人是谁,小二说的“管家”,他更不懂是什么身份了,不懂的事江云知道少说多做。

“你就是夫人说的糕点郎君?你家点心掀开我看看。”

江云立马拿出一份,这是做剩下的,他多包几份,为的就是拆开验货。油纸袋打开,红粉黄白交接的糕点模样精致小巧,香气诱人。

管家捏在手里尝一个,立马点头称赞,“是不错是不错,这样,你二位把车拉进去,我去告知夫人,给你们结工钱。”

江云松一口气,来之前怕自己做的点心别人看不上,现在算是放心下来。

他灵机一动,从车上又取出三个油纸包,送到管家面前,小鹿眼一笑,开口道:“阿叔您看看,这是我们自己新做的荷花酥、枣泥糕……特意做的拿来添搭头,上次还没谢谢夫人照顾生意。”

管家闻言看着江云,他许久没被人亲切叫过阿叔了,家里都惧着他的权力,谁都不敢乱叫。

看着这个小辈,还是个怀了娃娃的,又懂事又会说话,管家面容和蔼几分,道:“拿来我尝尝。”

荷花酥外面的酥皮薄如纸,内里馅料清甜软糯,枣泥糕也松软微甜不发苦,比镇上做的都好吃。

管家忍住吃下一个的冲动,心里有了想法,若是把糕交给夫人,说不定家里以后宴请时的点心就有着落了,不必再和镇上那些黑心贩子争执。

到了地方,管家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夫人,新做的糕也带给夫人尝尝,若是满意,以后你家便有长久的营生了。”

江云闻言,心加速起来砰砰跳,既不敢相信又雀跃,他的想法果然没错。江云脸上表现的稳重,同管家道声谢。

待人走后,张翠兰憋不住激动,拉着江云小声确认:“说的是真的?咱家以后就要做秦员外家生意了?”

江云愣一下,摇摇头:“不过还没说定呢娘,等秦夫人发话才知道呢。”

第79章第79章端阳粽子

清风绿树下的顾家小院迎来端阳,艾草气息弥漫空间,渐渐到最炎热的时候,水井里搁了西瓜、山葡萄、野樱桃。

新的狗窝砌成,漂亮又宽敞,小黄趴在窝里喂三只小狗。两只黑狗仔和一只黄狗仔。

昨天夜里亥时,刚洗漱完躺下的一家人,听见院外小黄哀叫声,呜咽呜咽很是难受,一直叫不停。张翠兰有经验,立马知道是要下崽了,忙让顾承武拿来茅草厚厚铺一层。

夏夜晚上吹风,不铺厚实些,再热的天狗崽子也不好活。折腾一个时辰才下完,每两刻钟下一个,小黄生完有些脱力,趴着一边给老大舔,一边蛄蛹肚子等下一个。

江云第一次看生狗崽子,既惊喜好奇又害怕。等张翠兰摸完小黄肚子,确认生完了,他才凑上去看。小小一只,颜色都不一样。

最大的狗崽一身全黑,简直像是大黑翻版。老二也是一身黑,只不过头顶长了一撮白毛。只有老三和它娘最像,一身黄,还是条母狗崽。

老三瞧着体格最小,吃起奶来比两个哥哥都能吃。

“给它们起个名字?”江云那时第一反应是名字,总觉得有了称呼,就是这个家的一员。

狗起名字不讲究,顾承武随口而出:“大黑,二黑,三黄……”

言罢,江云扭头看相公,扑哧一笑:“那不是和它们爹重名了,不好,起个吉利的。”

想了半晌:“大的叫福仔,老二白仔,三妹旺财。”

顾承武眉眼一动,夫郎起名半斤八两。但好记就成,不像镇上老爷家的狗,非得起个“腊梅”“秋菊”。

大黑似乎也很满意三个名字,冲江云一边摇尾巴一边叫,比人都机灵。

裹着艾叶香的风吹进狗窝。艾草是乡下野坡里最不缺的,张翠兰趁日头好,来回两趟割了整整两大背篓,扎成捆挂在屋里屋外。

江云往狗窝旁挂一捆,拿剩下的点燃熏烟。熏出来的艾叶能驱蚊,就是烟味太大,江云呛的直咳嗽。

张翠兰赶紧接过来:“你肚子大了,快去坐着歇息。剩下不多,我拿去灶房煮艾叶水,夜里你和武小子端一盆泡脚。

要是有闲心,也有不少人用艾叶水泡澡,说是能去病健体。

穿廊而过的风裹着田野间独有的气息,泥土,稻香,江云坐在廊下乘凉,一手打蒲扇一手吃寒瓜。

他不能多吃,两块入肚,转手又捏起指甲大的山葡萄和樱桃。寒瓜是顾承武从镇上买来,一口气买了三个,扔在冰井里。

至于山葡萄和野樱桃,后山深山里,不要钱四处都是。因为太酸,农家人没几个去摘。江云揣了崽崽后,对酸的东西尤其喜欢,两日不吃便难受。

顾承武特意翻一座山头,往阳光足水分足的深山里去摘,那里长出来的果子个头大汁水足,酸酸甜甜更加好吃。

果子腌了蜜,眨眼间,江云吃完小半碗。见张翠兰洗涮粽叶,准备包粽子,江云扶着肚子站起来:“娘,我来和你一起。”

张翠兰:“正好,搬个凳子咱娘俩到院里,这灶房焖的慌,等我把粽叶洗完,糯米搬过去。去年不是还剩不少枣子?也包几个枣进去,沾点白糖才好吃。”

中午没做饭,新出锅热腾腾的粽子,吃两个已经足够。江云咸口甜口都爱吃,红豆大枣,咸肉蛋黄没少包。

包多了放着也是放着,张翠兰把衣袖放下,用布袋装十个粽子进去:“我给小栓子拿去,他跟着武小子,一有空就上山打猎去,小娃娃肯定不会准备这些。”

江云略一思索,慢慢起身,井水里还放了半颗寒瓜:“寒瓜他吃不?”

云水县种瓜的农户少,外县运来的瓜贵,不少小娃娃见了馋的直哭,被大人一巴掌拍过去,揪着耳朵回家。

顾承武月俸高,寒瓜隔三差五买,张翠兰吃的都有些不想吃了,拿了口袋走过去:“带上,他家连颗果子树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过。”

张翠兰走后,家里安静下来。小黄自从生了崽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喂奶。就连大黑也稳重不少,除了偶尔扑几只偷粮的鸟雀给小黄吃。

趁着日头还没下来,江云拿出记账的本本,算盘珠子在手里拨动,啪嗒啪嗒的声音乱中有序。

上个月桃花集收入四百七十文,存余二十八两四百四十七。扣去七天七个人工钱,加上秦家给的七两五百九十文、相公五月俸禄,一共四十二两六百三七文。

江云把零散钱用麻绳穿起,五十文一串,放在箱子外面做家用。

顾承武五月的月俸也在其中,八两钱。江云思索半晌,从箱子里取出二两整银,并二百七十七文。

之前说好的,做糕点的生意,干娘和他三七分。虽然都是一家人,平时不说两家话,但就算是亲爹亲娘,江云也不想含糊委屈家人。

如此一来,剩下四十两并三百六十文。零散前放在外面,整银锁在箱子里,便是他和相公的存款。

满满一小箱子银白,日光下耀眼美丽,几乎快塞不下。江云没想过,他也有赚这么多钱的时候。放在以前,别说四十两,四两他都不敢想。

理完家中账目,江云见小黄呜咽呜咽痛叫,被小崽子吸奶咬疼了,不用看也知道是旺财干的。江云心疼狗,去灶房煮两个鸡蛋,掰碎了放进小黄碗里。

家里的新鸡长大,陆陆续续开始下蛋。篮子里短短几日,已经攒下十几个。

日暮沉沉,顾承武迎着西山斜阳到家。院门微微敞开,透过门缝,他看见夫郎躺在藤椅上睡的正香,微风拂过发梢,蒲扇放在手边,桌子上没来得及收的算盘账本。

顾承武在院外翻身下马,牵着小枣红悄声进去。大黑象征性冲上来摇一次尾巴,立马跑回窝里陪小黄。

小黄生了娃,又被旺财咬的疼,脾气不好。冲大黑龇牙咧嘴咬一下,没实实在在咬上去,转过头继续喂崽子。

顾承武洗干净手,悄无声息坐在江云身边,拿过手里的蒲扇给江云轻轻扇。

天气炎热,夫郎睡的沉,鬓角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耳边。顾承武剥开夫郎耳边头发,继续扇风。

大约是突然凉快,江云惬意翻个身,脸朝向顾承武。并没有醒,睡梦中唇角浅浅一笑,不知道梦见什么嘴里嚼一下,手还下意识搭在肚子上。

实在可爱,顾承武趁人睡着,低头在夫郎唇上轻轻一啄。低下头,看见鼓起的肚子微微一动,不大明显。等顾承武看过去时候,崽崽像是害怕父亲威严似的,立马安分了,每次都这样。

张翠兰从小栓子家回来,手里提着空布袋。去的时候小栓子家里正养了三十只兔子,等养大了送去镇上酒楼。那家酒楼的管家和武小子达成合作,有野味就能送过去。

按照现在价格,一只兔子能卖到三十文,虽然不多,也算有了进项。再说了,还有山上打的野鸡。栓子学的快,普通猎物已经不在话下。

临走前,非得塞给张翠兰两只兔子。张翠兰说什么都不同意,提起袋子就跑。武小子隔三差五上山,家里不缺肉吃,何必要占娃娃的便宜。

回来时,路过五亩水田,稻穗沉甸甸垂在枝头,一眼望去黄绿交接。张翠兰上前捏一个,没有一个空壳子,今年天气好,稻花开的足,果然是个丰年。

灶房点上油灯,天色渐渐暗淡,张翠兰往后院摘两颗青瓜,水灵灵的,拍碎凉拌。往锅里打三颗鸡蛋,随便煮些鸡蛋面吃,夏日炎热,一家人都没胃口。

江云迷迷松松睁开眼,抬眼是晴朗无云的夜空,星子在天上汇聚成河,像满天散开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天边偶尔划过一颗更加明亮的。

他被顾承武半抱在怀里,扇风一直没停,睡梦中都是安稳舒适的。刚睡醒,江云意识还没清醒,下意识扒在顾承武身上,蓬松的头发在顾承武脖子上蹭一蹭,黏糊糊道:“想起来,出去走走。”

“那陪你去河边,”顾承武把江云抱起来,和灶房的张翠兰打声招呼,左手提灯,右手牵江云,往小溪边走。

离小溪只有几步路,夜里凉风阵阵,不用拍扇子也凉快。蟋蟀和蝉鸣在四野响起,草丛里一闪一闪,正是萤火虫。

顾承武放下灯笼,替夫郎扑住一只:“你看,喜欢吗?”

江云小心伸出手,笼住萤火虫,小小一只安静趴在手里,屁股后面一点点在发光。他翻开手,把萤火虫放回空中。

微光渐渐遥远,融入天上地下的闪烁里。牵着手继续往前走,河边几个捣衣妇人,趁着凉快端盆子出来洗衣裳。

顾承武擦干净一块石头,扶夫郎坐下,说起镇上的事:“房子和李四看过,有两处好的。其中一处最中意,和医馆就隔半条街,是个四方小院。还有一处稍微远一些,靠近街头,小院连着狭窄的铺子。”

扑捉到关键词,江云眼睛微亮:“什么样的铺子?”

顾承武微顿,立马描述:“带铺子的小院有颗大榕树,枝叶繁茂,树下有井。左侧小门连接铺子,地方不大,只有咱家半个卧房大。你喜欢?”

江云心里丈量,半个卧房大,能站五六个人,那也不算太狭窄。

夜里江云的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秦夫人说,我做的糕点好吃,以后是长久的生意。我想……我想试一试在镇上卖?”

说完,他绞着手指,低声糯糯不自信:“我,我是不是,不行?”

微弱的灯光下,透出江云退缩的神情。顾承武立马握住江云的手:“我夫郎会做饭会绣花,能识字能算账,没什么是不行的。许多男子学不会的东西,你都能学会,还怕开不好铺子?”

他的鼓励认真不敷衍,江云被顾承武勇气感染,不自信的想法突然消散,眸子染上笑意,灿烂又灵动,用力点点头:“嗯嗯,那我们就租带铺子的。”

他高高兴兴要顾承武拉着回家,若不是揣了崽崽,已经高兴地跳起来。以至于忘了问顾承武租金的事,等租下来得知三两一月,后悔地饭都多吃半碗。

第80章第80章打稻谷

天上乌云聚集,一声雷响,哗啦啦的白雨落下,打在地面一打一个泡,山林翻涌绿浪,被狂风暴雨打的整齐歪斜,又是一声雷,雨丝被吹到廊下。

张翠兰眯着眼睛穿针线,把凳子往里拖,避免被雨打湿:“等这场雨下完,要晴好几个天。趁着日头好,请人来家,把田里稻子都收了。打成粒晒干装仓,衙门收税的一来,剩下都是咱自家吃?”

说的都是乡间农事,家家户户都这样。江云躺在藤椅上,坐久了便撑着肚子,起来慢慢走,眼里露出一点笑,“娘,苞谷也正嫩着呢,我们摘几个回来打饼吃。”

一年一次才有的东西,苞谷老的快,几天时间不管,就跟石头一样硬邦邦。张翠兰缝衣服停下:“说的也是,今天自家种的,可不得好好吃。也别改天了,我现在就去。”

张翠兰做事风风火火,又见儿夫郎眼巴巴瞅着,一刻也不舍得让江云等。立马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往外跑。

江云想阻止:“娘,雨太大了,等停了再去吧……”话没说完,张翠兰已经走出去。他有些担心,大雨天湿滑,早知晚些说这话了。

张翠兰打招呼让江云坐着,她过了河顺着田埂走去,有不少人也在田里各自摘鲜苞谷,都是图这口。

也不怪她跑的快,天一晴立马就要干农活,一刻闲不下来总有忙不完的事。也只有趁着下雨,才有时间摘几颗回去做饼。

江云接过张翠兰的针线活,很快缝好。见雨里冲回一人,衣裳都被打湿了,江云挺着肚子,慢慢走过去接篮子。

“回来碰见你徐婶了,你说巧不巧,他家也冒雨摘苞谷打饼,说是二狗非要闹着吃,饼里还得撒糖,这皮小子。”

男娃娃就是皮了些,贪吃也正常。江云小鹿眼亮堂,看着饱满带须的绿色外壳苞谷,胃口都来了:“您先去换干净衣裳,我来剥。”

这不是体力活,江云站着就能做完。玉米壳顺着中间划拉剥开,剥到根部,再从根部一折全部折下来。青红渐变的苞谷须掉了一地。

大黑跑进廊下,低头闻一闻是不是好吃的,叼回去给小黄吃。发现不是,冲江云摇摇尾巴,又跑回去。

狗窝和檐廊相连,来来回回都淋不到雨。江云见小黄碗里干净,到灶房掰了半块杂面馒头,昨日煮腊肉的水还剩着,泡了馒头给它吃。狗崽子还没到睁眼的时候,巴掌大一个,窝在小黄身边,呜呜呜地叫着。

张翠兰换身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袖子挽起来,和江云坐着一起剥苞谷,苞谷粒太嫩,剥用力了便会掐烂,汁水飙到脸上来。

江云捏起一颗尝,甜滋滋笑起来:“好吃,跟蜜水一样。”

张翠兰也忍不住吃颗生的:“还真是,都说今年是丰年,这话倒是应验了。今年自家种了粮食,来年鸡鸭都能多养几只。”

午后瓢泼的白雨下过,天空拨云见日。乌云散开,阳光立马穿破云层照下来,蝉鸣声继续响起。院里笼罩雨后泥土的气息,青石板一柱香时间就晒干了。

张翠兰把苞谷端到磨子旁,冲灶房喊一声:“云哥儿,端碗水出来,再拿个盆。”

把嫩苞谷塞进磨眼里,再加少许水,石磨转上十几圈,浓稠清香的汁液顺着石缝淌出来,又顺着凹槽流进盆里。

盆子端到阴凉处静置,张翠兰烧灶,江云往锅里倒油,油热了把玉米粑粑拍进去。他爱吃甜口,往里加上蜂蜜,煎出来可以直接当点心吃。

两面煎的酥脆焦黄,掰开里面黄软鲜甜,不加蜂蜜吃起来也是自然的甜味。江云往后院摘几个青辣子,和玉米饼切成条炒一锅,中午就稀饭吃。

日子过的快,农忙转眼就到,村里都是打谷的声音,家家户户时间紧密有秩序忙碌,晒场铺开,都是黄澄澄的谷子。

顾承武这日休沐,张翠兰请了两家人,一起挽起裤腿下稻田。七月的稻田水晒干了,只剩一田微微湿润的淤泥,稻谷林立其中。

炙热的太阳晒在脸上,人也跟着黑了一圈。顾承武不似别的汉子光着上身,只挽起袖子,半只脚都踩在泥里。

热浪和稻浪中,青色的身影慢慢映入视线,顾承武走上田埂,低垂眉眼:“不是叫你在家中歇着,若是渴了,我和干娘自回去打水。”

他说话时,汗水顺着鬓角滑下,身上衣缝里,都是青黄的稻叶,毛刺的谷粒卡在脖子上。

江云瞧着心疼,拿起帕子给顾承武仔细擦汗:“我怕你不知道累,忘了回家,煮一壶野山茶水,你们渴了坐下休息慢慢喝。”

他肚子已有六个月大,越来越弯不得腰,只能在家里做些烧水煮饭简单的活,觉得自己没帮上忙,又愧疚又心疼相公。

顾承武握着江云拿帕子的手,给自己擦擦额头,道:“成,我记着休息。你快回去,太阳大别晒着,在家乖乖呆着。”

江云不舍点点头,道:“晌午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凉拌青瓜就成,若有豆角,也能炖一锅。”都是好做的菜,不怕夫郎累到。

江云点头,农活他不能帮忙,吃食上总可以尽心。扶着肚子,拎起小篮,慢慢往家走。刚打开院门,小黄带着三只狗仔跑过来,崽子学小黄摇尾巴。

二十多天的狗崽,刚学会走路没几天,旺财最顽皮,经常踩在福崽和白仔头上猖獗,完全不像母狗儿,比两个哥哥更像公的。

“不许欺负哥哥们,”江云用脚轻轻扒开旺财,轻声教育调皮的崽子。

和狗崽崽们闹腾完,江云洗了手,去后院摘青瓜豆角。青瓜随随便便一块空地就能栽苗,豆角还要起垄,插竹竿子到土里,藤条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绿油油的田里,叶子爬的比江云还高。他青色的身影被绿意淹没,小心走进豆苗丛间,伸手摘下嫩绿的豆角。茄子也长的正好,摘几根蒸了凉拌。

田里都是出力气活的人,还有来帮忙的徐婶子张大娘两家。江云做吃食不马虎,早上去屠户家买了新鲜的猪肉,切成大块,和豆角一起炖煮。黄瓜茄子凉拌,腊肉香肠煮一锅,直接切成片装盘。都是实实在在的硬菜,配上稀饭,再来几个人都够吃。

晒场传来男人们打谷的声音,齐声阵阵唱起民间号子,谷子脱粒而出,湿润摊开在太阳底下暴晒。江云分辨不出里面有没有顾承武的声音。

他垂眸一笑细想,应该是没有的,相公和别的人不一样,不唱民间山歌号子。不用花里胡哨的,也能干的比谁都快。

刚想完,高大的阴影落下,为江云遮挡炙热的阳光。熟悉的气息传来,夹杂湿润的稻香。江云抬起眼眸,撑着肚子站起来。

“饿了没?我去准备晌午饭。”都是做好的,端出来就行。

“不饿,我来,你别累着。”顾承武看着他,脖颈里都是刺人的麦粒茅草,挽起的裤脚沾染水田淤泥,光脚踩在青石板上。

江云眉头一皱,进去舀瓢温水给他冲脚,顾承武接过瓢,仔仔细细冲干净穿好鞋。一身的味道,不想靠夫郎太近。

张翠兰和徐婶子张大娘两家回来,说说笑笑也累的不轻,江云慢慢提一壶温茶,直接用碗给大家倒了喝。

“差不多明日能全部收完,打完谷子装仓,苞谷地收完耕出来,紧跟着种些高粱洋芋,明年才好吃。”

“一亩地快,你家没牛,直接用我家那头就是……”

倒完茶,大家咕噜咕噜灌一肚子,凉茶去火,最适合热天喝。江云往灶房端饭,顾承武眼疾手快接过碗碟,不让他动手。

坐在一起吃饭,平日最宝贝的肉,今天也剩不少,都捧着稀饭碗喝。徐大娘男人内敛,和妇人说不到一块儿,见到顾承武,才开口聊几句打猎的话题。

吃早饭,大家伙休息半个时辰,等日头西移,过了最毒辣的午后。才拿上镰刀匆匆往地里去,身体劳累不止,脸上却都是笑,一直忙到夕阳西下。

噼里啪啦的柴火在灶膛爆开,两口锅各自煮面烧水。张翠兰匆匆吃完洗完,立马回床上躺下。

顾承武提一桶水到后院澡房,江云拿上毛巾胰子跟在后面:“要不要给你搓搓?”

顾承武解开腰带,露出宽阔的前胸后背,除了满身陈年旧疤,还有被稻叶割伤的细小口子。

“搓搓也好,沾了一身麦芒,”顾承武说完,从头发中取出一粒,大约是打谷的时候飞溅到身上的。

江云眼下露出心疼,搓开胰子在他后背涂抹,掌下的肌肉微微发硬,带着些许凹起不平。看过顾承武的伤疤,他从震惊到慢慢接受。

洗完澡躺在床上,江云半侧睡,后背靠在顾承武胸膛上。天气炎热起来,床上从棉絮换成竹凉席。

江云怕热,睡梦中时不时推开顾承武,自己挪到床里侧,又被顾承武手臂箍住抱回来,如此每夜反反复复,折腾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