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51章小馋虫
出村的小道上,矮草都打上一层白霜,几只鸟雀在枝头缩着脖子,远山近水都笼罩着冷气。
顾承武环着江云骑在马上,慢悠悠往云水县走。江云还没睡醒,裹着小毯子靠在顾承武胸前,眼睛微微眯起,马走一步头就跟小鸡啄米似的,鼻子冻的微微发红。
顾承武皱了皱眉,还是不该同意夫郎一起来,这么冷的天生病了可不是好事。奈何夫郎眼巴巴看着他,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骑马慢走,避免迎面的冷风。
“等休假,上山打几只狐狸,鞣出来给你做围脖,”他伸手捋了捋江云脸颊碎发,在耳边说话。
江云睁开眼懵懵点头,“多打几只,给你、给你也做。”
“好,”顾承武低头一笑,下巴虚搁在江云蓬松的发顶。
骑马半个时辰,终于看见矮矮的土城门,早有卖菜、卖薪火的农户人排队等着。今天起的早,和张翠兰打了招呼不在家吃,两人到镇上吃碗热汤饼也好。
早食街在码头,也是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顾承武把江云扶下来,把马拴在铺子旁的大树下,带着江云坐在他常坐的位置。
说是铺子,其实就是用油布支起的小摊,桌子只有五六张,因为来的早,还没多少人。
“顾师傅今儿来的早?”老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和媳妇一起经营这家摊子十几年了,口碑是数一数二的好。
顾承武常来这里吃,和老板也算是熟识。
见着顾承武身旁白白嫩嫩的小哥儿,老板娘热切招呼:“早听说顾师傅成家了,这位就是你夫郎?”
顾承武冲老板夫妇一笑,道:“是我夫郎,叫云哥儿。”
江云性子胆小腼腆不爱说话,目光在相公和老板身上来回看,知道是认识的,才冲老板老板娘笑一下。
刘记铺子最好吃的就是大骨汤饼,新鲜的骨头天不亮就开始熬,汤色鲜亮雪白,汤饼也不粗不细有韧劲。
江云细细嗅到骨汤的味道,也暗自点点头,能闻出老板的手艺,每一道工序都很用心。
铺子对面的炸货种类繁多,甜口咸口都有。顾承武看了一眼,道:“你坐着,等我片刻。”
过会儿,手里拿着三只油纸包,各装了两只咸肉饼和糖饼。他不爱吃甜,自己只买了个鲜肉酥饼,巴掌大一个,三两口就吃完。
给江云的是一甜一咸,甜饼稍微小些,外层酥脆内层松软,咬一口下去嘴里都是化了的红糖,吃的时候有些烫,还小心吹了吹。
江云咬一口,双颊微鼓眼睛发亮,好吃的!
他看着顾承武,抿着唇犹豫片刻,似乎下足了决心,才举起咬了一口的饼子送到顾承武面前,小声道:“真的、好吃,你尝尝。”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这样呢。
不过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小两口,也没人会说什么。
顾承武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嘴角浮笑,低头就着江云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不爱吃甜食的人也觉得格外香甜。
不远处煮汤饼的老板夫妇,偷摸摸靠在一起看着年轻小两口,不知是不是想起他们年少时,眼中都是欣慰。
一碗大骨汤饼加两张烙饼,江云足足吃了个饱,站起来才觉得撑肚子,又去给独自在家的张翠兰买了两张烙饼。
“要买什么,我陪你,”顾承武道。这两日箭场人渐少,就连薛含星都不来了,他晚些去也没什么。有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江云。
走到西门大街,街上都是成衣铺子和布庄,江云左右来回挑选,看中一家人较多的,望了望顾承武:“买棉布、棉花、彩线条……”
江云掰着手指头罗列,冬日就在眼前,家里棉衣棉被棉鞋都要预备上,江云绣花用的彩线也告急。
看着夫郎低头认真盘点的模样,顾承武手指微动,想摸头的心思呼之欲出。
手刚抬起,夫郎就捧着荷包目光坚定走向铺子,顾承武嘴角凝固,摸了个空……
这家铺子人多不是没有道理,老掌柜一看就知道是个人精,不管来的是贫是富,都摆出一贯的笑脸。即便只买几文钱的东西,也从不甩脸子。
眼尖的掌柜一眼看到江云,默不作声打量一番,脚底沾了泥土,多半是乡下来的哥儿。但是一身衣裳都是上好的颜色和料子,还抹了不便宜的唇脂,一看就是条件好被宠着的。
他热切走上去,隔了三步远问:“这位夫郎要买什么?本店东西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嘿又要赚钱了。
江云有些不太敢和陌生男子说话,回头看了看门外的顾承武。顾承武这次却没进来,眼中投来鼓励的目光。
江云吸口气,小声道:“要、要做棉被和棉衣的棉花,还有七色彩线……”他一股脑说了许多东西。
掌柜一口气记下来,带着江云上二楼库房,棉花是大件也值钱,不会轻易摆在外面,就怕那手贱的顺手掏个洞揪一点下来。
棉花也分好次,有那种不值钱的野棉,棉籽都没抽干净,盖上去容易板结。好的棉花成云团状,雪白松软,一点杂质都没有,贵是贵,可能用好多年。
大历朝棉花种植广泛,但一斤棉花也要一百文,比鸡鸭鱼肉还贵。换做以前,江云宁愿冻着也不舍得,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让一家人都暖暖和和过冬。
咬牙买了十六斤,加上一些棉布绣线,二两银子就出去了。那是他辛辛苦苦卖菌油的钱,一下子就荷包空空如也。
顾承武耐心等待,看到夫郎拖着两大袋棉花,呼哧呼哧往外拉,脸上还有心疼和不舍。顾承武上去接过手,轻轻松松提起来。
看了眼江云,问:“都花了?”
“没了,”江云拉开瘪瘪的荷包给顾承武看,里面只剩几个铜板叮当作响,似乎不太接受荷包空空的样子,还三番四次往里面看,确认是都没了。
看着夫郎小财奴的模样,顾承武没忍住笑,安慰:“花的也值,家里不是还存着许多?都是你的。”
每月除了交张翠兰的一两银买肉买米油,剩余九两都给江云保管,除了顾承武打点胭脂铺伙计的一两,也攒了十七两,足够好好过个年。
等上山再打些猎物,好日子是不愁的。
江云有被安慰到,想到家里那十几个白花花的银锭,立马又笑了,脸侧凹进一个小酒窝。
买完东西,顾承武和江云往箭场去。因为人少,顾承武和江云大半天都在小房间呆着,他擦拭手中弓箭的时候,江云就在一旁拿出针线绣花。
“顾大哥,快开门,小弟找你来了,”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李四下了值匆匆跑过来,还带着一脸喜色。
刚打开门,才看见房里的江云,李四收敛起来作揖:“给嫂夫郎请安,小弟来找大哥说说话。”
江云点点头回道:“你进、进来坐吧,”李四不是别人,顾承武也在这里,请他进来一起坐也没什么。
顾承武给倒了杯茶,推到李四面前:“这是要成亲了?”
李四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擦了擦:“大哥别说笑了,我要是成亲了还不早点来告诉你?”李四家里有生病的老娘,常年汤药吊着。若不是这层原因,冲着他捕快头子的身份,也有不少姑娘哥儿相看。
“慢慢说,”顾承武挨着江云坐下,见夫郎绣的手酸,便夺了他的绣绷子不许再绣。
江云看了忽然空空的手,愣愣的,没反抗自家相公,坐着一起听李四说。
“我来是说江家的事……”李四犹豫看向江云:“也就是嫂夫郎的娘家。”
到底是不光彩的事,说出来怕惹了人家不高兴。
江云却摇摇头:“我、我早没了娘家,和他们断了关系,”事情在村里闹的沸沸扬扬的,即便不用写断亲书,村里也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顾承武道:“无妨,你只管说。”
李四猛喝了一口茶,才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告诉小两口。听的江云大为震惊,连茶水都忘了喝,不敢想江墨以后是什么日子。
自打确定怀了胎,江墨彻底安心下来。无事便倚靠在小榻上假寐,婢女片刻不离跟在身后。他摸着自己肚子,已经微微有了弧度,想到此便掩嘴一笑。面前摆了各色瓜果,这些从前他当宝贝的东西,现在吃都吃腻了。
前几日怀孕心烦意躁,又哄着男人给他买了不少玉器簪子。
怀孕是件辛苦的事,江墨又表现的格外喜欢吃酸,让大家都认定他怀的是儿子,仆婢珠宝接二连三送来。
冬天本就冷,他烤着炭火却觉得燥热,瞪了眼扇扇子的婢女:“没吃饭吗?手上不知道用点劲。”
被瞪的婢女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和县令府没半点关系,不如其他姐姐地位高,只能低着头忍骂。
江墨又突然委屈起来,指着叫春荷的婢女:“爷都好几天没来看我了?你再去问问,他是不是不想要我和孩子了。”
整天送些金银珠宝开心是开心,可几天见不到人,江墨到底心慌没底。
“奴婢去问,”春荷刚往外走,就听见宅子外一阵阵敲门声。
江墨欣喜站起来,“是爷来了,”他兴冲冲快步走过去,时不时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跑到一半却突然停下思忖,他若显得太贴上去,反而叫男人没了新鲜感。不如就酿一酿他,让他知道厉害才行。
结果心心念念的人没来,却冲进来一个美妇,带着一大帮子女使婆子气势汹汹。
“我打死你个下贱的狐媚子,勾引人勾引到我男人头上来了,见不得光的东西……”
……
江云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敢想如果自己还没成亲,江墨做出这种事情,他下半辈子该怎么活。
见夫郎有些害怕,顾承武在桌子下偷偷捏住他的手:“别怕,都与你无关了。”
“你继续说,”顾承武对李四道。
李四又喝完一杯茶,才慢慢道出下文,原来养着江墨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贺家嫡子。而是众多庶子之一的贺文康,是一个趁着县令醉酒爬床的洗脚婢生的。
贺家大夫人看不惯庶子,更何况还是个毫无用处的。随便指了个泼辣的母夜叉,当晚就按着头成亲了。
贺文康又是个胸无点墨的软柿子,害怕妻子却又忌惮。终于有一次在贺思思的生辰宴上看到温柔小意的江墨,一下就被吸引住。
东窗事发后,贺文康被妻子揪着耳朵来认人,他还算有点血性,挡在江墨面前挨了几巴掌,把还在震惊中的江墨护在怀里。
“那、那后来呢?”江云被相公握着手,不再害怕,还继续追问。
李四道:“毕竟是丑闻,又闹到了老太太那。只好派人把江墨接回去,据说接走的时候地上都是血。找了大夫看了一晚上,才把孩子保住。至于孩子生不生得下来很不好说,贺家连个名分都没给,直接让做了通房。”
通房是比妾还不如的,和被卖了做下人没什么区别。这年头是太平盛世,没有哪个好人家会把儿女送去受这种罪。江云记得村里的赵香卖了女儿做妾后,到现在都被人瞧不起。
顾承武在一旁听着,神色至始至终淡定。
“大哥还是大哥,就是听了这种腌臜事,也面不改色,”他乐呵呵开顾承武玩笑。
顾承武道:“指望这种人安分守己,才是异想天开。”
那日托了薛含星打听才知道。江墨是被贺文康骗了,满心以为自己能做正儿八经的嫡孙夫郎,殊不知是自作孽。
贺文康妻子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顾承武打听到他妻子常去的胭脂铺,花了一两银子买通小二,把这件事无意中透露出去。
无需他再做什么,那贺文康的妻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竟是个没头脑的,闹大了让贺家不得不把人接进府。若是偷偷寻个机会找上门,就算是做了什么事,贺家也绝不会管这种小事。
说完八卦,已经过了晌午时间,顾承武看了眼天色道:“过了今日开始休假,明年三月才来。过几日我上山打猎,你若得空直接来便是。”
“成,那我不客气,到时一定来你家蹭饭,”李四哈哈一笑,知道嫂夫郎做饭的手艺,比馆子还好吃。
休假前,箭场老板结了十两月钱,又给了五两奖金、五斤猪五花、一整袋白面。这可是不少的一笔了,多少人一年到头也只能攒这么多。
江云悄悄看着自家相公手里的几吊肉,抿了抿嘴巴,已经想好它们的归宿了。
顾承武无奈一笑,想当初小夫郎刚嫁进来,杂面馒头都不敢多吃,如今也变成了一个小馋虫。
第52章第52章收徒弟
十二月中旬,天彻底冷起来。北方一些城镇早早下了雪,云水县偏西南方向,和北方的冷是不一样的。
大早起来,一家人都穿上新做的棉衣。江云熬了好几个夜,一家三口的棉冬衣都做的扎实,里子是新鲜软和的棉花,外层都绣了暗纹花样子。既好看,也不招摇。
张翠兰举着袖口的花样稀罕的紧,还没吃饭就跑到徐大娘张秀兰家炫耀去了,给俩好姐妹一阵羡慕,央着改天让江云也给她们绣两朵。
张秀兰家不远处的赵香躲在门里偷看,那一身衣服她可都瞧见了。心道“呸,不就是棉衣吗,有什么好稀罕。”
她身上穿的可是绸缎,她小女儿如今怀了大老爷的孩子,要什么没有?手指头露出来那点就够那些泥腿子用好几年。
不过当着张翠兰的面,赵香却闷不吭声一个字都没敢说,只敢等张翠兰从门口路过后,才往地上吐了坨口水。
顾承武如今在村里颇有威望,别说妇人家怵他,男人家也不敢得罪,况且就连村长都敬着顾承武。江家两口子下了牢,现在都没出来。这时候谁敢找不痛快?
再说了,大家伙都长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分得清是非。顾家在村里可从不招惹谁,是个公正明事理的,谁会儿没事去给自家惹不痛快?
也就赵香这样的,徐大娘也跑到张秀兰家吃茶聊家常,道:“都是爹妈生的,你家贺老三就老实本分。那贺老二倒整天好吃懒做,连女儿都卖了,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张翠兰磕着瓜子道:“那赵香不是整天嚷嚷着要被巧巧接到镇上去享福?”
“享福轮的到她?”张秀兰撇撇嘴:“人家大夫人的娘家那才叫亲家哩,她一个小妾的生母,还放不清自己身份,我可听说了……”
话没说完,张秀兰靠近二人,压低声音:“我男人在镇上跑堂子,也是听人家吃酒的老爷说,那贺巧巧被大老爷带进暗门子里去,好几天才出来……谁知道那种是谁的……”
到底是不光彩,张翠兰和徐大娘听了都觉得污耳朵。
都知道当初贺巧巧逃了出来,是被亲爹娘绑了回去的。那时候要死要活,如今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想尽办法讨好人家老爷。
“这事要传出去,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哥儿,怕都抬不起头!真是一家子害人精!”张翠兰气的不清,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些不要脸皮的人。
徐大娘更是捂住耳朵,哎哟一声:“以后见着那贺老二家的,我都觉得脏。”
三人也都默默把知道的放在心里,就是回家也不跟自家人说,一是怕脏了自家人的耳朵,二是怕那大嘴巴的说出去坏了风气。
话题便又扯回张翠兰的新衣上,聊了半个时辰,瞧着日头快升起来,才各自家去。
张翠兰刚进院子就冷的不行:“这天爷真是说变脸就变脸,我看小河边都有些冻住了,薄薄一层冰,”张翠兰跺了跺脚,跑到灶膛前伸出手烤火,一边搓一边暖和。
冬日无事,江云就琢磨起吃食,一起床就拿葫芦瓢,舀了好几勺灰面做了馒头。
一边干活一边回张翠兰:“听我娘说、说京城那边下过雪,漫天都是,我还、还没见过。”江云的娘曾经跟着外祖走过几个地方,见的也多。
张翠兰也勾起回忆道:“要说起大雪,二五年前咱云水县倒也下过。那可真是铺天盖地,房顶都白了,那时候我还在家做姑娘,下了雪就爱往外面跑,为此还挨了一顿打呢。”
说到这里还不好意思笑起来,江云也跟着笑,二十五年前他都不知道在哪。
顾承武血气方刚不怕冷,坐在院里子劈竹条制作打猎工具,要赶在彻底降温前上山,这时候好些动物还没进入冬眠。
灶房里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让顾承武也忍不住停下忙碌钻进灶房,加入她们的热闹里。灶房门一关,光线暗淡下来,满屋都是柴火燃起映照的暖黄。
劈里啪啦的干柴在灶膛里燃的火红,张翠兰随手在身后捡根细柴,支在膝盖上一折扔进去。锅里掺了半锅水。江云在大案板前和面,手里的面团经他手一变,就成了形状各异的小动物、花朵。
张翠兰看的手痒痒,洗了手也跟着一起捏馒头:“云哥儿手可是巧,比我会的多。我倒只会捏个斑鸠、小花。”
农家人做馒头,总会折腾出几种花样。张翠兰捏的斑鸠,就是江云都不会,跟着张翠兰学了一遍才明白。
顾承武站在江云旁边,高大的个子挡住一方光线,小小的面团在他手里太袖珍。一双常年打猎的手,捏起面团竟然使不上劲。
跟着夫郎捏了半天,最终捏出一个四不像。
江云低头抿嘴一笑,不想打击相公的自信,却没想到偷笑被顾承武发现了。
“好啊,如今你也敢笑话我了,”顾承武嘴角一动,伸手就往江云鼻尖刮了点面粉。
灰扑扑的,像只钻灶膛的小猫儿。”我、我错了,“江云扬起嘴角求饶没躲过,抬手擦面粉,结果越擦越花,也就随顾承武去了。
看干儿子讨人嫌的模样,张翠兰拍了他一巴掌:“年纪越大倒越不稳重了,看你把那面团捏的,连云哥儿的一分都比不上。灶膛里没火了,还不快去添根柴。”
顾承武讪讪,洗干净手拿出帕子给江云擦脸,老老实实烧火去。
面团被捏成小兔子、小鸟、寿桃、牡丹花……,江云还用红萝卜皮和青菜捣成汁上色,有的里面和了红糖蜂蜜,吃起来甜滋滋。
上锅蒸一刻钟左右,就能揭开盖子。乡下人尝做农活,吃什么都要吃饱,馒头也是顶大一个,江云按照自己的食量做了几个小巧的,放一起都不够顾承武塞牙缝。
一家人踏踏实实度过一个平淡的早晨。
顾家院门外,却步履蹒跚走近一个小身影。他衣裳单薄,脸颊饥瘦,脚下步伐却坚定。
小栓子左手是两只大公鸡,被拴住脚一直扑腾。十岁的年纪看着和八岁的孩子差不多高,站在顾家院门外徘徊,最终还是决定敲门。
“是谁来了?我去看看,”张翠兰叼了半块馒头就往外走。
一开门,才看见小栓子,赶紧把人拉进来:“你这泥猴子,大早上赶那么远路来,也不嫌冷。”
十岁的孩子,张翠兰不忍责备,关切问:“拿着鸡做什么?吃了没?正好婶子家今儿蒸了馒头。”
小栓子走在后面,闻到馒头的香味,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厉害。却还是点头道:“我吃了,婶子。”
家里哪还有吃的,就那几亩薄田,收成也不好,能一天吃两顿米汤就不错了。
他是专门过了饭点才来,不想别人觉得他打秋风,没想到顾家今天吃饭吃的晚。
“吃了也再多吃些,你云哥哥蒸的馒头正热乎,进来一起吃。”张翠兰不是老好人,但小栓子实在无依无靠,是被生活逼着懂事的。
小栓子神色不安握着拳,鼓起勇气道:“婶子,我想找顾大哥。”
……
看着那两只不算肥硕的大公鸡,顾承武沉默了,知道这两只鸡是小栓子家唯一的财产了。
小栓子跪在顾承武面前,说什么也不起来,道:“我想求顾大哥收我为徒,教我门打猎的手艺,我一定好好学不偷懒。”
说完,他根本不敢和顾承武对视,深深埋着头,又低声道:”我知道两只鸡不值什么钱,等我以后学会手艺了,一定补上拜师礼。”
实在饿,家里没吃的,又是寒冬腊月。小栓子捂着肚子忍了三个晚上,一咬牙决定跟着顾承武学习打猎,拼死也要挣扎出一条路来。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是没有爹娘的,也就这一条不值钱的烂命,不搏一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打猎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多少人都折在野兽嘴里了。技术一般的只能打几只山鸡野兔,还不如种庄稼,否则岂不是人人都能赚这行钱?
顾承武是战场上打拼回来的,箭术炉火纯青,是天赋加努力才得来的,像他这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见顾承武神色严肃不说话,小栓子心凉了一截,顿时往地上不停磕头:“求顾大哥收我为徒……”
江云和张翠兰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但到底是顾承武的事,他们也不该插手。
半晌后,顾承武才问:“可想好了,打猎不是易事。倘若你有朝一日后悔,我不会再传授你任何技术。”
他是个果决说一不二的人,做了选择就不会轻易回头。也知道小栓子还小,怕是一时冲动才选了一条危险的路。
小栓子这次终于敢抬头看顾承武,眼神坚定没有犹豫:“我不后悔,就是死了残了也不后悔。”
顾承武还算满意,是个有血性的,但到底如何还得慢慢观察。
他道:“鸡你拿回去,我暂时不会收你为徒。明日我会上山打猎,你随我一起,若表现良好,再行拜师礼。我用心教你,至于你学成什么样,与我无关。”
话先说清楚说明白,以后才不会生出隔阂。
小栓子眼睛一亮,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不停地又往地上磕头,一口一个“顾大哥,顾师父”叫着,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从顾大哥愿意教他起,他就把顾大哥当师父了。
江云看着自家相公,只觉得庆幸,庆幸他能阴差阳错遇见顾承武……
留了小栓子吃早饭,看小栓子拿着大馒头狼吞虎咽的模样,张翠兰也跟着难过,想起自己儿子小时候也这样,也不知死前有没有吃饱了上路,她转头悄无声息擦了擦眼泪。
看到干娘难过,江云拉着张翠兰的手安慰:“娘,别伤心,你、你有我们呢。”
他想起相公还有一些旧衣服,很久没穿了,又道:“买的棉花、还剩一些,我、我用相旧衣改小了,给栓子做身棉衣服。”
儿夫郎的安慰让张翠兰破涕为笑,她连连点头,道:“成,娘那里也还有些鞋样子,咱一起做。”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上山,小栓子穿的单薄,上山是不成的。江云和张翠兰便大半夜先赶出一身来,样子不大好看,保暖却有用。
卧房烛火前,顾承武给江云揉捏肩膀,看着夫郎一双柔荑穿针引线,顾承武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江云肩头,道:“辛苦了,让你半夜还在忙碌。”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说话时的震颤,江云耳垂熟红,不好意思回头看男人。
“不、不辛苦,是我愿意做的。”
烛火微黄,阁窗上映着两人相拥的声影。待江云收完针,顾承武便迫不及待把人抱上床。
第53章第53章哄夫郎
最后一场冬猎,总要在山上呆半个月。寅时初,江云睡眼朦胧,迷迷糊糊从暖被窝爬起来,伸出脚摇晃着探到地上,小心翼翼下了床,没有惊动顾承武。
冬日深山里几乎没什么吃的,就是想吃口热乎的也不容易。他在山下烤着火都觉得冷,那不见阳光的山林深处该有多冻人。
江云唇抿的很紧,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做事。起床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时,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到后院摸了三只鸡蛋,几只老母鸡缩在茅窝里。连着之前的蛋,已经攒了十二个。正好煮几个给顾承武带上。
冬天熟食能放的很久,煮熟的咸肉密封好了,也能吃上半个月。江云知道顾承武自己一个人过,吃食上就会粗糙。
打猎是力气活,不吃好可不成。他和了面做成肉饼烧饼、馒头,一个就分量十足。
坛子里的咸菜疙瘩也捞了许多,妥帖切成丝装在袋子里,各种口味的菌子酱笋子酱更是足足装了五、六个竹桶。和锅碗瓢盆都放在一个麻袋里,仔仔细细打包好。
卧房里,顾承武辗转醒来,顺手要往旁边一捞,才发现半边被窝冷冰冰的,灶房里传来切菜烧柴火的声音。
夫郎不在,他也睡不下去了,套了衣服就往灶房走。
“怎么不多睡会儿?鸡都没打鸣?”走到夫郎身旁,捏了捏江云的指尖。
“你、你看看,给你准备的,还差吗?”做的再多,江云都觉得还不够。
顾承武一愣,夫郎起大早,竟是为了替他操持。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万事俱备。他紧紧抱住江云,在耳边道:“我会尽快回来,你和干娘乖乖呆在家里,知道了吗?”
说完才发现,夫郎的眼尾是红的。
怪不得昨夜在床上时,夫郎一改往日的羞怯,咬着唇一言不发。
顾承武低头碰了碰江云的唇,道:“想吃什么,都给你逮回来?”
江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没有落下来,声音颤颤道:“不吃,你、你要平安回来,就好。”
明明也分别过,到底没一走就是一个月。江云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这么矫情,就是难过,又不想被男人看出来。
顾承武微微叹口气,心想当初选择换个营生果然是对的,不然岂不是天天都要让夫郎难过。
他唇角一挑,蓦然换个话题道:“你知道深山的梅鹿、狍子?将鹿肉片成薄薄的一片,放进锅子里一烫,最鲜美软滑。或是抹上盐、辣椒往火上一烤,不腥不腻。还有那野兔、野山羊……”顾承武说完瞧夫郎的神色。
果不其然,刚刚还因分别难过的江云,转眼就眼巴巴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顾承武无奈失笑,总算是把人哄住了,可是现在该轮着他自己郁闷了。
因着顾承武要离开半个月甚至更久,顾家难得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食。大饼馒头,扎实的白萝卜焖咸饭,干笋炒咸肉,一盆丸子烫菜汤。
小栓子天不亮就来了,一路顶着风雪,在看到江云和张翠兰给他做的一身棉衣后,忍不住抹着眼泪,万分珍贵地穿上。
到底是个孩子,再懂事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这次上山带上大黑,有它在,总能快些回,”大黑是顾承武花费心力训练的,嗅觉体能机敏远远超出其它猎犬,他说要把狗带走,江云和张翠兰都没意见。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朦朦亮。江云跟着顾承武到门口,想把人送到山脚下才罢休。
顾承武揉揉夫郎的头,垂眸道:“不用送了,你起的早,回去再多睡会儿。安安心心在家等着吃肉,别担心我。”
江云抿着唇,嘴巴动了又动,到底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顾承武走后,江云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回房。
走了一人一狗,偌大的院子顿时有些冷清,江云也没回房睡觉,拿了扫把把院子里外都扫了一遍,看上去干净又宽敞。后院的鸡咯咯咯叫,忙着下蛋、要吃饭,江云和了些米糠给倒进石槽里,几只三黄鸡尖嘴啄个不听。
还没吃几口,便被气势汹汹跑过来的公鸡撵走,独占一口吃食。
麻袋里的米糠见底,只够鸡再吃几天的,江云问张翠兰:“干娘,米、米糠在哪家买?”
张翠兰坐在廊下缝旧衣服,年纪大了穿不上线,借着光找针眼道:“村长家就有,五文钱一大袋。”
终于把线穿进去,张翠兰松口气继续道:“咱家没地,米糠这东西虽说不值钱,但家家户户都是要用的。也卖不出多少,还是有地才好啊。”
农家人靠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地,有了银子虽然欢喜,倒底不如土地来的踏实。
江云便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相公和干娘商量过买地的事,只是手上积蓄不多。大历朝人口多,土地划分管制严格。一亩上等水田要五两银子,旱田三、四两银子一亩,像一些荒田杂田就便宜了,五百文到一两不等。
人人都指着手上几块地吃饭,青苗村多数人家的地都是祖上积攒传下来的。能一口气拿出钱来买的,倒真没几家。
没有地的人家,就是想养些鸡鸭猪也拿不出东西养,顾家便是如此,若想养牲畜也只能拿钱去买米糠。
喂完鸡,江云拿了筐花生出来剥壳,剥完放在那里可以随时吃。张翠兰在一旁时不时聊起过年的章程,计划着月底就该早早置办年货了,又说起她娘家一些亲戚,到时候都是要走人户的。
顾承武走后的冷清没持续多久,顾家再次来了客人。
“云哥儿,我们来找你说说话,”周芝芝和玉哥儿是一起来的。
江云赶紧放下筐子,走过去接他们,“玉哥儿,你、你爷爷终于肯放你出来了,”柳家对男娃小哥儿一视同仁,都得关着读书,江云每次找柳玉只能偷偷找。
他没读过书,却知道读书才是好的,因此除了送吃的也不敢去打扰柳玉。
柳玉被放出来,终于阴转晴,见了江云就扑上去抱住他:“你可不知道,这次还是托了芝芝姐的福,我才能出来一趟,可得趁着这次好好玩。”
江云不明所以,看向周芝芝。
周芝芝一笑,道:“说来话长,咱坐下说。”见张翠兰也在廊下,周芝芝喊人:“婶子早啊。”
张翠兰笑道:“早听见你们几个小娃娃说话了,来了快坐下聊,婶子给你们拿吃的。”
顾家和村长家走的近,柳家在村里又颇有威望,几家都是能聊的来的。
周芝芝道:“我弟弟前儿说成了一门亲事,是本村的姑娘,人我瞧过了,是个善良老实的,娘家也有一门烧炭的手艺,两家都堪匹配。我爹娘已经过了帖子提了亲,日子就定在七天后,是个良辰吉日。”
婚丧嫁娶都是大日子,尤其这样的喜事,叫人听了都开心,江云眼睛一亮:“恭、恭喜你。”
他不会说漂亮的话,但每句话都是实心实意的。
周芝芝道:“玉哥儿会写字会算账,我请了玉哥儿去给记账,除了这个,还想请你去掌勺。”
江云愣住,不太相信指着自己:“我、我吗?”他顿了一下道:“可是,我太小了。”
一般喜宴烧菜都是有经验的婶子嬷嬷们,江云只在自家做过菜,那样的大场面却没做过。
柳玉在一旁道:“云哥儿做的东西我阿娘都夸呢,比镇上馆子做的都好吃,你要相信自己。”
见周芝芝和柳玉都对他十分信任,江云也没再犹豫,点点头道:“好,我去、去帮忙。”到时肯定不止他一人,他便少说多做,遇见自己不会的菜也能跟着其他婶子学习。
喜宴的掌勺夫郎按习俗,一天是一百文的工钱。周芝芝娘家也是村长,结的亲家家境殷实。
为了表示对新媳妇的看重,连工钱都比别家喜宴多五十文。就指望请的人能用心用力把事情办实在了。
江云暗搓搓给自己攒一笔小钱,等着来年买几只鸡崽鸭崽。
张翠兰在一旁也听的乐呵,办喜宴那是大好的事情。云哥儿能被周村长家请去掌勺,这名声也算打到外村去了。
想当初云哥儿被武小子娶回来,背地里遭了多少长舌妇的非议。如今时间久了,那些烂嘴巴的才被狠狠打脸。
她家云哥儿又能做饭又能绣花,性格又好。就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这样的夫郎了。
想起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张翠兰就气的不行。如今连周村长家都来请云哥儿,正好也让别人知道顾家还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夫郎。
江云不知道张翠兰心中所想,正想法子研究喜宴上的十大碗。十大碗中有哪些菜、几荤几素,那可都是规定好的。
江云忐忑,怕自己给人办砸了,还坐在廊下找张翠兰问过有哪些菜,回忆起菜的做法,确定自己能做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第54章第54章烧喜宴
甭管有钱的没钱的,只要心疼自己儿女,三媒六聘必不可少。周家看重亲家儿媳妇,花了整整一两银子置办了一对大雁,这是十里八村都没有的。
天不亮,锣鼓队和炮仗队整装待发,还有接新娘子的骡车,排场可不小。周围村子能来看热闹的小哥儿姑娘都来了。
看的脸上都是羡艳,想着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排场。邻近几个村子,除了周村长家,也就上次顾家的排场能比上了,都不是她们能挑的人。
青苗村离大河村挨的不近,走路也得一个时辰,江云被请去做掌勺,必须第一批到,做十几桌子的饭菜,只是洗、切、腌就费功夫,别看工序不难,弄完一晌午都去了。因是喜宴,他就算在后厨也不能随意打扮。
挑了较好的衣服穿上,又摸了口脂,显得更加娟秀清丽,也算应个景。
周芝芝和王山提前好几天回娘家帮忙,江云则是约了玉哥儿,搭陈老伯的牛车去。出发时,牛车前挂了油灯照亮,天上还有稀稀拉拉的星子,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江云从家里带上一条兔毛毯,把自己和柳玉裹在里面,靠在一起在路上打盹。
再睁眼,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快快,到了到了,咱也下去凑热闹去!”柳玉还是第一次参加喜宴,上次云哥儿成亲他遗憾错过,这次可得玩回来。
江云也睁开眼,欣喜看着前面放鞭炮打锣鼓的人,人多的都挤不下,瞧着就热闹。
“这是要、出门接新娘子了,”江云是过来人有经验,云水县这边的习俗就是出门迎亲的时候放一次炮,接新娘子又放一次,接回来再一次。
若是有钱的,一路洒些铜板糖果。家里条件一般的,也会洒些花生大枣。这时候就有爱吃甜嘴的小孩儿挤在路上捡,象征多子多福。
柳玉拉着江云往人群里挤,从一群婆子夫郎腿边穿过,终于窜到前面。
“咱也捡一些!”柳玉摩拳擦掌,和旁边的一个小胖子互相瞪眼,谁也不让谁。
江云冲他一笑,小声道:“是给、小孩子的,小孩子捡才好,”小孩子来捡才能有多子多福的好寓意。
柳玉道:“我也不大,我这么聪明伶俐,难道他们不想生个我这样的小哥儿?”柳玉觉得他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江云一愣,好像也有些道理欸。
“出门接新娘子咯!”开锣的人一开嗓,锣鼓唢呐伴随鞭炮齐鸣震天响,花生瓜果走一路洒一路。
柳玉跟一群小孩捡的欢快,甚至比谁捡的更多,谁也不让谁。
江云脚边滚来一颗花生,他低头一看,是颗白白胖胖的大花生。江云弯腰捡起来,剥开壳,里面是两颗硕大的花生仁,长的像两个小娃娃一样。
周芝芝和娘家嫂嫂忙着摆桌椅,等人都散开才看到江云在外面。她把凳子一放赶紧跑过去:“才刚跟我娘念叨你呢,就来了。快快,和玉哥儿进去吃一碗鸡蛋面,今天可有的忙。”
鸡蛋珍贵着,也就是做饭的婶子们辛苦,才一人给打了一碗。
江云被拉进厨房,里面已经有三个婶子在洗菜切菜,一个夫郎坐在灶台前烧火,都忙地抽不开身。
“这小哥儿是哪家亲戚,怎么溜到灶房来了?”一个切菜的婶子嘀咕着,除了江云都是大河村的人,见了年轻的生面孔,都不认识。
周芝芝拉着江云介绍道:“婶子阿嬷们,这就是我请的云哥儿,那菌子油就是他做的,我爹娘都说好吃呢,今天跟你们一起掌勺。”
原来也是来做饭的,就是这年纪,也太小了,能做的好吃吗?她们这几个都是几十年做饭的老人了,有她们还不够,还要请个毛头小哥儿?
都有些不服气,但连村长夫妇都说好吃,她们也不能反驳,不服气也只是放在心里。手上切菜咚咚咚的,势必不能被比下去。
江云不是个偷懒的,灶房就是他擅长的区域,一进来就知道要做什么。
“婶子,我、我来吧,”江云抿着唇,走过去小声道,切肉他是可以的,能把五花肉切的整齐厚薄均匀。
那胖婶子看了她一眼,把刀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你去烧火,切菜这不需要你。”
江云虽然怯懦胆小,但看得懂脸色,知道这些婶子不接纳他。
心里有些难过,默默坐到灶台后面去,和那个夫郎一起塞柴火。
“你是哪家的小哥儿?村长家亲戚?”烧火的夫郎约莫三十岁,算的上是大哥哥了。见江云被使唤过来,主动问。
江云小声道:“我、我是青苗村那边的,是芝芝请我来掌勺,”虽然被派来烧火了吧,难过的劲还没过。
“那可有些远了,我是隔壁村的,我男人就是外面吹锣的,你叫我余哥儿就好。”
余夫郎看了那几个婶子一眼,道:“她们都是做菜的老人了,十里八村小有名气的,就连镇上有的老爷都请她们。难免有些底气,你别生气。”
江云摇摇头:“喜、喜宴最重要,”大小事他还是分得清的。
余夫郎见小哥儿这么懂事,嘴角笑了笑,从锅里捞出一碗鸡蛋面端过来:“芝芝说特意给你留的,吃了吧,今天可有的耗。”
鸡蛋面用白瓷碗装着,满满一碗,面上是金黄的煎蛋,几颗葱花小菜配上,又好吃又好看。
还没吃完,切菜的婶子把炸好的酥肉条往他面前一放:“这个,给端到男人那几桌子去。”说完就匆匆忙忙回到案板边。
江云捧着碗,鼓鼓的嘴顿了一下,压下眼帘乖乖上菜去。
别的不说,碗里小酥肉炸的确实好,能看出外酥里嫩,散发出诱人的油炸香气,有加了胡椒的,也有裹了茴香的。
吃饭都是男女分开,乡下不像镇上大户人家讲究,男女吃饭还得在不同房间。也就是分了桌子,女席大概有四桌。
周芝芝和柳玉在交待记账的事,看到江云从灶房端菜出来,直接愣住了:“怎么是你在做这些。”
江云小心翼翼放菜,笑了一下道:“人手不够,我上上菜烧烧火也是、也是可以的。”
周芝芝琢磨了一下就知道,顿时有些生气,拉着江云进灶房,道:“既然请你来掌勺,自然是相信你的。”
江云跟不上她的步伐,被拉的一踉跄,也不知道芝芝想做什么。
进了灶房,她看了切菜的三个婶子,扬声道:“请云哥儿做菜是我爹娘都同意的,各人有各人擅长的,也不必非得争什么。大家齐心协力把这场席办好,我们家也不亏待你们。”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周家疼女儿,就是嫁人了也有话语权。几个婶子沉默了一瞬,没敢怼回去,默默把位置让一个给江云。
江云看了眼周芝芝,无声道了谢。
他知道婶子们其实没太大恶意,就是想在厨艺上一较高低。江云被刘桂花常年磋磨着,也琢磨出一些浅陋的人情世故,不然早被消磨死了。
他瞧了一眼,小声开口道:“婶子的酥肉条炸、炸的很好,瞧着比镇上的,都好吃。”这话虽然有些恭维,但也是真心实意的。
江云在炸货方面确实欠缺了些,还需要取长补短。
谁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大喜的日子听着也舒心。江云长的乖巧,说话也乖巧,那婶子才终于缓了脸色,抬起下巴道:“这里头门道多着,我也是做了十几年才弄出来的口味。”
方子肯定是不会教给江云的,但能让他尝尝,胖婶子捏了一条塞给江云。
江云咬了口,心种赞叹。同样是面粉,婶子炸的就是比他炸的脆,里面的猪肉条也很细嫩,咬下去还有咸鲜的肉汁,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
胖婶子终于得意起来,道:“成了,咱灶房里虽说累,却最不缺吃的,等席面做完,剩下的足够吃个撑。”她这一身肉,可不就是这么吃出来的。
江云吃了好吃的,顺从点点头。
“村长既信你,那也没什么说的了。咱做席面都有一套流水,什么宴做什么菜那都是定好的,粉蒸肉、蒸肘子、蒸扣肉……那都是主菜,想来你也能做?”
江云点头:“这些我、我都会,是以前祖父传下来的做法。”
“你祖父?”胖婶子将信将疑,实在是会做菜的男人比那凤凰还罕见,愿意下灶房的那都是百里挑一了。
江云点点头,提起亲人脸上都是笑,道:“祖父以前、以前是镇上的厨子,会做很多地方菜。”虽然祖父和娘都不在了,但是传承到他这儿了。
胖婶子了然,怪不得。能做馆子里做厨子的,那都有自己的本事。
江云做这些不需旁人教,自己切菜上料干脆利落,把几个婶子看的刮目相看。不说味道,就是做菜程序都比她们更标准麻溜。
出锅的菜是那几样菜,味道确是完全不同的味道,闻着就让人想多吃几碗饭。
胖婶子一改之前的态度,道:“这小哥儿不错,谁娶了你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成了,我们今天也算是松快松快了。”
大家都是有手艺的人,谁做的好就夸谁。
江云脸颊蓦然一红,没想到婶子们突然就聊到这个话题,他拍拍脸低下头,用做饭来掩饰自己的神色。
做完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周家院子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新娘子早被接回房里坐着,外面都是结伴唠家常的男人女人夫郎们。
客人带来的孩子就在院子里跑圈骑木马玩,玩腻了又因为一颗糖吵的大哭,被自家大人拎回去收拾一顿。
新郎官一身红衣,还没开席就被十几个人围着,扬言定要放倒他。
“放炮咯!”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声。
众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炮声响起。噼里啪啦一阵过后,伴随一地的残红硝烟和男人女人嘈杂的声音,江云和婶子们陆陆续续端菜布筷子。
第55章第55章公鹿
夜色清冷,银霜洒了满地,周芝芝、江云和柳玉坐在牛车上互相靠着,周芝芝男人在前面驾车。喜宴结束后才是漫长的宁静,江云手中捧着大碗,小心翼翼不敢打翻。
今天一同做饭的厨娘婶子,见他爱吃炸肉条子,也摒弃前嫌,给做了一大碗让江云拿回去可劲儿吃,碗是在周家借的。
没等到家,回村路上柳玉和周芝芝就分吃了小半,剩下要拿回去给张翠兰尝尝,他俩才恋恋不舍没多吃。
周芝芝坐在边上,道:“以前只知云哥儿厨艺好,竟没想到是有继承的手艺,今天席面上可都是夸你的话,我爹娘脸上都可有面子。”
那几个厨娘一番夸,谁还不知道青苗村有个手巧的厨郎江云,都打听着下次谁家做席面,也来请他。
江云受不住夸,脸颊一红,抿嘴笑了笑,“是婶子们的手艺好,”大菜大多还是他们做的,他也不敢揽功劳,自己心里有一杆秤。
柳玉才不管谁做的,揽着江云的手臂道:“你做的就是好吃,我爹娘都喜欢你做的东西,让我和你多学学呢。”
借着月光,柳玉看清江云脸颊,白里透红粉嘟嘟的,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饥瘦蜡黄完全不同。
“怎么瞧着,云哥儿胖了一些,气色都好了不少,”周芝芝也发现了。
江云一愣住,他从没关注自己外形,听二人一说,自己也上手揪了脸颊一下。是滑滑嫩嫩的,好像是要胖了?
“许是……许是吃的多了,”江云小声道。
自到了顾家,隔三岔五的鱼、肉、糕点果子被喂进嘴里。
有一次晚上吃的少,睡前饿的睡不着,江云窝在被子里捂着肚子。顾承武进了被窝要抱着人睡,才发现端倪。
又无奈又好笑,问他:“怎的饿了也不说?”
江云难为情,小声道:“睡前、睡前吃零嘴,不好,”以前就听说过,有个新婚的小媳妇睡前闹着吃果子,被自家婆婆暗地里指着鼻子说。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只是那家婆婆是个刻薄的,专鸡蛋里挑骨头。
江云那时受过磋磨,怕自己以后嫁个不堪的人家,暗自给自己定了“睡前不吃东西”的坏规矩,实在是太害怕。
如今被顾承武搂在怀里,那些害怕尽数消散,只是刚漱了口,吃了东西又要洗漱一次,浪费青盐。
顾承武起身道:“这有什么,家中零嘴本就是买来给你和干娘吃的,”他爱买各种时新的零嘴,喜欢看夫郎开开心心捧着吃的模样。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江云时不时睡前总要吃些,就连张翠兰也被带着跟着一起吃。
别人不说,一家人还没发现,着实是都胖了。
江云嘴里嚼着肉条,忽然味同嚼蜡,思绪不知不觉飘进村后深山里,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冬日的深山不比其他时候,夜间最折磨人。
若是换做他一人在黑漆漆的山里,只怕吓的哭都哭不够。
牛车到青苗村时已经月上枝梢,周芝芝和王山忙了几天,浑身疲惫,说几句话就往家去了。
柳玉和江云自不必说,一个灶台前打转忙了一天,一个写了一天账,都没心思聊体己话。
借着月色能看清回家的路,院门留了一条缝,应是张翠兰睡前打开的。
青石板上映着月色的清辉,还没到凌冽的寒冬,已经像是染上一层霜。后院鸡鸭都睡了,安静地一片祥和。
江云被牛车跑过带来的冷风吹的手冷,匆匆进了灶房,点了一盏油灯,给自己烧些热水,洗暖和了好睡觉。
侧房里张翠兰听到动静,细微的鼾声停止,半撑起身朝灶房道:“是云哥儿回来了?”
江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是、是我,吵到干娘了?”
张翠兰松口气,不是别人就好。儿子儿夫郎都不在家,她一个妇人倒有些怕了,张翠兰道:“天冷,洗了早些睡,明早也多睡会儿。”
“好,干娘也睡吧。”江云应了声,本想问干娘吃不吃肉条子,一想大晚上冷,便算了。
回到卧房,被窝是冰冷的,江云脱了外衣折好放在床头,躺进被窝足足一刻钟才暖和,脚仍然是冰的,不由想到之前顾承武每晚都会给他捂暖和。
鼻子越来越酸,江云摇摇头不再想,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头顶。
……
一夜冷风吹,江云翻来覆去睡的不踏实,也许昨天太累了,今早觉得浑身都没劲,脑袋也有些昏沉,天微微亮了也没起床。
眼前更花,迷迷糊糊中,江云似乎听见若有若无的狗叫声,只是声音太远,叫了一声就听不见了。
顾承武走前说过,这次上山至少需要半月的时间,想必不会回来这么早。那狗也许是哪家养的,早上饿了叫唤吃食。
江云心里有些沉,被子蒙住头忍住不想,继续睡。
可刚闭上眼,由远极近的狗叫声再次传来,这次是真真切切在耳边响起,粗狂的独属于大黑的叫声。
还有院门外,顾承武驱赶猎物、小栓子说话的声音……
江云骤然睁开眼,眼眶里热腾腾的,外衣都来不及穿,掀开被子趿了鞋扶住门框往外走。直到看见门口熟悉的高大人影,这些天的紧绷才放松下来。
顾承武拖着腰高的壮硕大公鹿往院里扯,那鹿力气实在大,若不是他有武功底子,换了寻常人拉都拉不住。
一进院门,小夫郎倚在门口眼巴巴眺望的模样撞入眼里,顾承武心里一揪。
他把鹿栓在木桩上,交给大黑和小栓子看着,三两步跨到江云面前,抬手摸上江云的脸,低声道:“天冷,怎么衣服也没穿,染了寒气可不好……”
话没说完,腰便被夫郎紧紧抱着。
江云靠在顾承武胸前,摇摇头,红了眼瓮声瓮气道:“不、不冷,我没事,你在山上冷吗?吃的好吗?”
凛冬的深山不比家里,连动物都受不住,也没口热菜吃。顾承武没提这些,捉住江云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我是常年习武之人,深山里都抗的住,无碍。”
见他说话中气十足,手脚也有力,江云放下心来。倒是自己,没睡好昏昏沉沉的,理智也少了许多,没顾忌小栓子还在看着。
孩子家虽然早熟,到底对这些事情害羞,见师父师娘抱在一起,他赶紧撇开眼一幅着“什么都懂”的老成模样,只有通红的双耳出卖了他。
大黑一条狗才不知道这些,只知道猎了鹿,又能玩又能吃。围着鹿一边嗅一边恐吓,恶作剧心理昭然若揭。
顾承武把江云抱回床上,给盖了被子,自己坐在一旁矮凳上,看着多日不见的夫郎,觉得夫郎似乎都瘦了些,该好好补补。
大约视线太灼热,江云被看的手足无处安放,急忙找个话题缓解道:“不是、不是说去半月?”
顾承武道:“这次运气好,上山没几日,便看见那头公鹿。它掉了队,我和小栓子大黑从几个方向围猎,追到一处悬崖边,若不是提前套了绳,那鹿掉下悬崖便不能得手,大黑也险些一起掉下去,好在它机灵,及时刹住脚。”
顾承武说的简短,那些危险被藏在心底。抓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公鹿体形庞大,性子急了转头就冲过来要撞人,幸好顾承武站在一颗树下,那公鹿冲来的时候他身躯一跳,抓住树干爬上树。
又电光火石间,搭箭上弓射向鹿的腿部。鹿受了伤,慌不择路往悬崖边跑。若不是常年习武且手脚反应快的人,只怕已经被鹿一头撞残。
追到悬崖边,眼看着鹿就要掉下去,顾承武抓住绳子一端,把自己和一颗大树绑在一起。绳子另一端的圈套准确无误套进鹿的脖子,公鹿受了伤,加上有大黑在一旁撕咬,很难挣扎。
顾承武借着树的固力,才能把鹿拉回来,一路往山下走也费了不少波折。
“承诺你的野山羊没猎到,等卖了鹿,留些家里吃,再买半头羊给你和干娘吃。”顾承武没忘记那天小夫郎对着片羊肉馋嘴的模样。
江云赶紧摇摇头:“我吃不吃羊肉、不打紧,”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江云从小跟着娘耳濡目染,也去过集市,知道公鹿的价钱可比野羊值钱不少。尤其现在冬日,公鹿浑身上下都是宝,吃了还能强身健体。
顾承武看夫郎爱吃却又懂事的模样,抬手就想抱住。又想到自己在山里钻了好几天,浑身上下都不干净,不敢脏了江云,转头往灶房里烧了锅热水。
天大亮,江云不想继续睡,正好张翠兰也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知道是干儿子回来了。
“嚯哟,这么大一头,好家伙,活这么久还是头一见,这得多少斤肉?”张翠兰惊地围着鹿看个不停,怕被尥蹶子,又不敢靠太近。
大黑跳起脚,围着张翠兰呜呜叫,仿佛在说“快看,这也是我打的呢”。
张翠兰推了把狗头,笑骂:“皮猴子,知道你的功劳,中午就给你吃大骨头棒。”
小栓子给鹿打了一些草,那鹿见不是新鲜的鹿草,趴坐在地上开始罢食。
“婶子,这鹿不吃可咋办,饿瘦了可得少卖些钱,”小栓子人小小的,神色倒忧思老成。
张翠兰笑就没停下,看了眼鹿道:“过几日就拉去卖了,几天能瘦到哪里去?饿了自己就知道吃,你快跟你师父去洗了换身衣服,吃了早食好休息。”
虽然顾承武没答应,到底是传授了技艺的,都默认他俩是师徒了。
江云知道他们在山上过的艰苦,和张翠兰说了声,二人往村里屠户家去,买好几斤肉和猪排骨,做几道硬菜好好补补。
顾承武打了鹿的事情附近几家几乎都知道了,拉鹿动静大,想瞒也瞒不了。说不眼红,那都是假的。
那可是鹿啊,要是自己男人也有这本事,还需要成天在泥田里打滚。
第56章第56章买年猪
后院靠墙边竖砌了两间瓦房,连着灶房后门,其中一间是茅房,旁边就是澡房。
冬天洗澡冷,顾承武让木匠打了一个大浴桶,空间足够大,人坐进去刚好。澡房前窗和门紧闭,只有靠院墙外一侧的小窗微开着,从外面也看不见。
角落里放了一盆自家烧的木炭,烘的房里燥暖,是江云刚起床就烧的,怕顾承武连日奔波又冻着。
氤氲的热雾里,模糊了顾承武的后背,黑重的湿发垂在前侧胸膛,他双臂搭在木桶边缘,闭眼假寐,把自己浸泡在微烫的热水里。
江云退了灶膛的柴火,拿葫芦瓢舀了半桶滚烫的水,一颠一颠往灶房去。
敲了敲门,江云道:“我、我给你烧了热水续上,”话音细小,就算做了许久的夫夫,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还是不好意思进去。
顾承武睁开眼,眼帘闪着水汽,嗓子泡的微微低哑,道:“进来。”
隔着热雾,他看到夫郎小心翼翼护着半桶水的模样,一时间觉得有趣,就趴在浴桶边含笑看着人。
江云却没那么闲情逸致了,恨不得把头扎进胸膛,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看到什么,只怕一整天都不敢见直视顾承武了。
顾承武看穿了夫郎的心思,还非得开口道:“我够不着,你给我擦背?”
江云拿葫芦瓢的手骤然捏紧,懵了一下讷讷道:“啊……哦好、好。”
乡下洗澡多用皂荚,再好一些就是猪胰子澡豆。就算是澡豆也分三六九等,上等是混了沉香、檀香等物,富贵人家爱用。稍微次一些,用桂花、山栀子混合也很香,都不算很便宜。
顾承武是个粗人,本来不爱用这些,全买来给家里人用。思来想去又怕自己邋遢,脏了夫郎,每次洗澡也用了不少。
江云在手心搓开澡豆,一抬眼,看见本该光滑宽阔的后背上,横七竖八都是伤痕,深浅不一形状不一。以前吹了灯在床上时,他也用手摸过,只是从没这样直观。
光是看着,江云都觉得心一揪,不敢想这是受过怎样的伤,才留下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痕迹。
顾承武噙着笑等人给自己擦背,等了半天发现身后动静凝滞,他察觉出不对,正要转身,就被江云从背后拥住,轻微的呼吸吹在背上,撩起一阵痒意。
“很、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