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1章秋猎(秋游)
一转眼便是深秋,青苗村在乡间,群山老树逐渐凋敝,清晨偶尔传来几声寒鸦啼鸣。云水县城内树木不多,但也能瞧的出季节,箭场的大树也落了叶子,吹的一地萧瑟。
薛含星和吴河在场上骑马角逐,猎物也从年雀变成顾承武手抛的沙包。
他们经过顾承武数月教导,射艺上也算是有所长进,以前气呼呼怎么都打不中的目标,眼下已经能轻轻松松击中。
顾承武脚下踩住一片黄叶,拍了拍手集合众人,道:“君子六艺,射猎也在其中,仅凭箭场上半日的学习无益。明日休沐,若有人愿意随我进深山打猎的,可告知家中父母,家中同意后来我这里报名字。”
云水县是一方大县,但每年只有官衙才会举行春猎,因春猎耗时太久,也要花去无数银钱,只能少数县衙官员子弟才能参加。
一群小娃娃里,只有薛含星跟着父亲参加过官衙的春猎。可那些个都是绣花枕头,放水作弊无所不为。
眼下终于等来一次正经的秋猎,薛含星踮起脚举手:“我我我,算我一个,正好试一试数月的成果!”
薛含星平时在官学成绩一般,只有武艺方面才见成就。薛典史一个文官,看着儿子不能子承父业,也是没办法,两父子足足闹了小半年,才同意儿子跟着顾承武学习。
“我爹若是知道我跟着您走,他肯定放心。”他一回家便在父母面前念叨顾承武,惹的薛典史也对儿子口中的师傅好奇,趁着休沐换了常服来偷偷观看。
本以为是个上年纪的,没成想却是和儿子差不了几岁的年轻后生,言谈举止张弛有度,三言两语就能把家里的混小子教训的服服帖帖。有这样的老师在,他也算省心不少。
顾承武看了眼最混不吝的徒弟,没立马写下他的名字,而是对所有人提醒:
“再说一次,回家告知父母,征得同意。”
薛含星悻悻放下手,就算他爹不同意,他也得偷偷跑出来。
吴河是被父母亲自送来学习的,不会担心家里人反对。倒是身旁的安阳惴惴不安,安老板对安阳看的紧,不让人随处乱跑,他推搡着安阳问:“你要怎么和你爹说?”
安阳摇头,这时候也羡慕起薛含星和吴河。一想到小伙伴们在山里肆意奔跑,而他被关在家里学习,一股子委屈难过就冒上头。
还没开始报名,已经有十几个小子围在一起,探讨明天上山要准备什么。
深山打猎并不一定安全,顾承武除了考验学员的技术,也是为了给他们壮胆。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和老板商量过,带上其几位师傅一起,每位师傅可带两名自己手下的优秀学员,组成一支队伍。
老板一听顾承武的建议,捋了捋胡子觉得可行,道:“这样也好,总拘在一处学习效果不佳,你只管做你的,那些师傅我去通知。”他算是看明白了,顾承武才是弓箭场的活招牌,有他在还愁没学生来?
老板笑眯眯地安排人,想到顾承武这颗偌大的摇钱树,睡觉都能乐醒。顾承武也不计较老板的小心思,只要双方合作愉快,什么话都好说。
傍晚时分,顾承武列好参加秋猎的人员名单,箭术师傅加上学员,一共二十人。
“明日辰时初,在城门外集合。”
时间约定好,地点则是在青苗村背后那片连绵横亘的山脉中,那是他常去的地方,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再熟悉不过。
骑马走在回村小道上,还没入村,就看见家中升起的炊烟。眼前顿时浮现起江云做饭的模样,劳累了一天想快些见到小夫郎,慢悠悠地骑马到逐渐跑起来。
江云和张翠兰脚不沾地忙活一下午,总算赶在晚饭前炸出几桶菌油,锅里剩下一点舀不起的油底,也被江云用来炒了盘秋菜,半点没浪费。
灶房有两口灶,其中一个炒菜,另外一个煮粥。
“娘,今晚做个、花生粥?”江云眼巴巴看着张翠兰,其实是他自己想吃了,花生粥煮出来清香甘甜,配点小菜能吃许多。
看儿夫郎这副模样,张翠兰哪有不知道的,笑了笑直接去拿花生袋子:“成,我来剥花生。”
“这花生还是今年新种的,吃起来新鲜。留些带壳的一会儿炒些出来,平时也能当零嘴吃。”乡下人能吃的零嘴不多,花生是自家种的,炒出来吃又香又不要钱。
江云给灶膛里添了根木柴,不一会儿水就咕噜咕噜煮起来。
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和马蹄声。张翠兰手上活没停就知道:“武小子回来了。”
江云匆忙擦干净手,就着烧开的热水舀了些到盆里,掺了冷水兑好端出去。
和顾承武成婚其实也才两三月的时间,远不如那些老夫老妻来的自然。江云看着相公,捏了捏衣角,小跑走上前去,道:“你、你回来了。”
“嗯,”顾承武眼里都是笑意,低头看着夫郎,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两人就这么互相瞧着,也觉得欢喜。
他牵着马往马厩走:“饭做好了?”
江云跟在后面,点点头:“快好了,给你、打了热水,洗洗手。”
从拴马到走进灶房,江云一直乖乖跟在他身旁,顾承武很乐意被夫郎黏着,洗了手自觉坐在灶台后面烧火。
张翠兰洗了花生正切,疑惑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饭都还没好的功夫。”
“正要说这事,”顾承武扔了根柴到灶膛,道:“明日和学员们约好在后山秋猎,辰时便出发,约莫二十来人。若无事,还得麻烦干娘带着云哥儿一同山上,给做做饭。”
“啥!”张翠兰惊了一下,二十来人,还是明天说走就走,事情来的有些突然。
秋猎也是顾承武临时起意,没来的及通知家里,见干娘惊讶也在顾承武意料之中。
“上次在酒楼吃饭时,干娘也见过他们,都是些半大的小子。”
张翠兰把花生和大米往锅里一倒,道:“我知道,就是来的突然。今晚就要把锅碗准备着,到深山打猎可要费一番功夫,二十人的口粮也得计划好。”
已经安排起了三餐口粮,那便是同意了。
江云炒完菜,也挨着顾承武坐在灶膛前烧火,抬头看着相公,眼神中有些忐忑:“我、我没进过深山。”就算是采菌子,也都是在靠近村子的外围。
顾承武见夫郎有些害怕,便趁着张翠兰出灶房,轻轻握着江云的指尖,凑近道:“放心,明日有许多师傅跟着,不会有危险。你乖乖跟着干娘,把大黑也带上,不乱跑便没事。”
他都说可以,江云不安的心也慢慢放下,计划着明天二十个人吃什么。
这时候张翠兰走了进来,江云没忘记被攥住的手,忍着羞把手抽出来。顾承武虚握住,手心还是江云指尖柔软的触感。
深山虽然不如外围安全,但顾承武一说起人多,江云便觉得放心了。他还没进过山呢,也没看过相公打猎的样子,对明天多了些期待和好奇。
一家人趁着天色没黑,把饭端到院里石桌子上,借着月光吃饭,也省的点油灯。江云做的桂花糕热了满满一盘,顾承武吃的最多,一人便吃了半盘子。
张翠兰欣慰看着干儿子,果真吃的多长的也好,和身边的江云相配的很呢。
一家人围在一起和和美美吃了晚饭,张翠兰收拾碗筷道:“我洗碗便是,云哥儿你和武小子准备准备明天上山的东西。”
学员们大多都会提前带上干粮,但打猎是个体力活,光吃干粮可不行。江云想了想,征得顾承武的同意后,把家里的米油带了些,各种做饭用的调料炊具也不能少,就连今天新炸的菌油,他也带了几大罐子。
收拾完天色不算晚,江云清点完东西,到灶房烧了锅热水洗脸洗脚。顾承武每天都要洗一遍澡,尤其成亲后。箭场尘土飞扬,他不想一身尘土惹了夫郎嫌弃。
小两口都洗漱完,江云借着烛光坐在床头给顾承武缝衣服,每天和兵器打交道的人,衣服破洞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烂的太多,一整件都穿不了,只能做身新的。
江云绣功精湛,缝的衣服完全看不出痕迹,跟新的一样。
顾承武就坐在一旁,借着烛光看夫郎莹润洁白的侧脸,江云性格软软糯糯,为他操持的模样更是让顾承武心下一软。
熟悉的躁动燃起,顾承武喉结微动,直接抱住江云吹了灯。
江云短促惊呼一声,意识到顾承武要做什么,赶紧闭上嘴,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动静被隔壁的张翠兰听见。
顾承武却尤其喜欢夫郎这副隐忍羞怯的模样,见人眼角蓄起点滴泪水,反而更来了劲头。
江云咬着唇,不理解相公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都跟变了个人一样。
幸好明天要上山,顾承武很克制,江云也不像之前几次腰酸难以下床。简单擦洗后,两人相拥而眠,梦里一夜祥和。
第42章第42章找上门来
翌日清晨,顾承武给熟睡中的江云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出房门。
青苗村距镇上远,学员们不熟悉路。顾承武把一家人的粥熬在锅里,自己捏了块饼子就着热水吃完出门,到云水县城门口接人。
早有卖菜的农妇人聚集在城门外,也有卖各色果子的小贩。
薛含星和吴河并肩而立,几人一身华服在菜贩中显得格格不入,薛含星因为要参加秋猎激动了一晚,一夜没睡好,眼眶下明显的黑眼圈。
“本以为我是起的最早的那一个,方才看到城门口的菜贩子才知道,算我见识浅薄了。”他起早是因为贪玩,这些人却是为了生计,薛含星面对这些人连哈欠都打不下去了。
吴河也和薛含星想的差不多,要不是秋猎早起,都看不见这市井烟火气。
二十个学员、师傅乌泱泱站在城门口,且身后都各自跟着自家的小厮,远远看上去更像是约架斗殴的。
顾承武骑马而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他眉头微微皱起。
看见顾承武,薛含星精神都来了,老远举手打招呼:“顾师傅,我们在这边。”
下了马,顾承武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视过一群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神中是无形的压迫感。
薛含星闭上嘴巴,意识到顾承武神色不对,其他学员也严肃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让你们来,是为了秋猎训练。穿的如此繁琐,是去游山玩水吗?”
此话一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锦衣华服。能在箭场学习的子弟,没有家境贫寒的,也都习惯了这样装束。现在被一顿说,发现还真是。
顾承武道:“都回箭场换衣服再来。”
宽大的衣服不仅不利于拉弓,还会限制行动。别说打猎了,就算是在山林行走都困难,随便一道坎、一根树枝都能把人绊倒。
至于各家带的小厮,顾承武没有遣返回去。这些小厮都是家中父母不放心才派来的,有总比没有强。
一群人被顾承武教育一顿,手脚麻利换了方便骑马射箭的衣服,款式简单寻常,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整顿好出发,到青苗村正好天光大亮。人太多,为了避免吵到村里人,顾承武带着人走的村后面小道,路远一些,比大路要多走两刻钟。正好也锻炼锻炼这些公子哥的体能。
“这就是顾师傅的家乡?景致瞧着不错,就是太远,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薛含星揉了揉腿,碰见一处石头就想坐下来。
吴河体能倒是好很多,看见薛含星想坐一下子把人拉起来,道:“走快些,你看前面有处村庄,应该马上就到了。”
一行人赶在太阳出来前出发,而顾承武刚出门没多久,江云就醒了。
深秋越发冷,他打了哈欠起床,呆呆坐在床边发愣,眼神还是懵懂的,直到后院鸡叫才穿衣起床。
推开门,山里的阴冷迎面而来,空气中都是深秋的气息。江云多添了件衣服,正好碰上张翠兰也起来。
“娘您再睡会儿,我、我做早饭。”
“也不睡了,早早吃了把上山的东西备好,今儿在山里做饭,人不少呢。”二十来个人的饭,估计一天的功夫都在备菜中了。
江云对进山是期待的,瞌睡一过精神也来了,走进灶房就闻见黄米粥的香气,他微微一笑,知道相公已经把饭做好了。
顾家习惯早食吃的丰盛,饼子小菜鸡蛋一样也没少,吃饱了一天才有力气。
娘俩才把饭端上桌子,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动静。只一个人的声音,绝对不可能是顾承武。
“谁啊,一大早的敲门?”张翠兰嘀咕着,因为敲门的人力气太大,完全就是在用力拍门,不像是找人倒像是寻仇。
话说江玉珍自打看见弟弟弟媳哭诉,想了一晚上,觉得该拿出长辈的身份来,总不能让一个哥儿压在她头上,难道她还怕乡下的泥腿子。
这不一大早,趁着村里人都起床吃早食的功夫,来势汹汹找到顾家的院子,势必要趁着村里人都没出门的时候把事情闹大。
到了顾家,却看见竟然是一户青砖瓦房,比镇上的房子也不差。这么好的房子,竟真让江云那小蹄子住上了。
“江云,小蹄子你给我出来!”她用力拍顾家院门,声音大到河对面都听得见。
好多正在吃早食的人都放下碗筷,跑出来侧着耳朵听热闹,河对面顾家的声音继续传来:“好你个白眼狼,如今嫁了出去,攀了夫家了,连自己病了的爹娘都瞧不上了。”
“可怜你爹娘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到大,养出个不忠不孝的,活该天打雷劈!”
顾家院内,江云听见吼的人是谁,顿时脸色煞白,手上的碗没拿稳,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小时候那种被压迫的窒息感再次传来,寒意和恐惧从脚冒到头顶。
张翠兰更是懵了,看向江云:“云哥儿,这人谁?”
江玉珍骂的难听,什么脏水都往江云身上泼。江云浑身发抖,道:“我、我姑母。”
她骂自己可以,但绝不能骂相公和干娘。江云擦了擦眼泪,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拿起院里的扫帚就要去开门。
张翠兰眼皮一跳,看云哥儿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内情,定是和刘桂花两口子一样黑了心的。
她拉住江云,拍了拍手道:“别怕,你跟我出去看看。”
打开门,是一个横眉瞪眼的妇人,叉着腰盛气凌人,看见江云就想伸出手拽头发。
张翠兰眼疾手快把江云往身后一拉,道:“婶子,你那些话可说不得,我们云哥儿可一直都干干净净的,你不能空口无凭污蔑人。”她说话声音也大,为江云分辨的话也得让大家都听听。
江玉珍也不示弱,又是哭诉又是指责哀嚎:“可怜我那弟弟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没成想养了个忘恩负义的,如今他病了。你倒好,在夫家吃香喝辣,不顾你爹娘死活,你个不孝的小蹄子啊。”
“我娘早死了,她不是我娘!”江云没再缩在张翠兰身后,哽咽着站出来,看江玉珍的眼神都是恨:“江顺德也不是、不是我爹,刘桂花嫁到江家、每天打我,他从来不管。现在也不要让我、让我认他。”
说完,江云眼眶灼热,似乎要将这几年受的委屈通通都说出来。
见云哥儿被磋磨成这样,张翠兰也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江玉珍冷冷道:“你们江家可真是豺狼窝啊,好好的哥儿被逼成这样,现在还有脸来要好处,当初怎么就没想过对云哥儿好点?放着亲儿子不要,反倒把刘桂花那外面带来的种当成宝,真是瞎了狗眼。”
张翠兰在村里一贯温和,从不说脏话,现在被逼的脏口,也是气的不行了。
河对面看热闹的邻居此时都跑到顾家门口来了,说句公道话:“这话倒没假,你看那江墨穿金带银的,倒是云哥儿这个亲生的被养的骨瘦如柴。”
“可不是,我早说这刘桂花和江顺德不是好东西。”
几个妇人夫郎坐在一起看热闹,自打江云嫁进顾家,那身上才养了些肉回来,可见从前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
江玉珍没想到半年没回来,村里的风向竟然都变了,全都倒向江云那边,竟然没有一人帮她。
她气不打一出来,搬出自己的后台,不示弱道:“要没你爹,你这小蹄子还不知道在哪呢。不忠不孝的东西,我告诉你,我男人可是给典史做事的,你今儿要么乖乖跟我回去伺候你爹娘,要么我就把你告到典史那!”
看热闹的人唏嘘,都不敢再说话了,那是县里当官的,虽然不知道江玉珍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到底也不敢得罪。
张翠兰把江云护在身后,道:“告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倒要看看你们黑心江家卖儿送死这笔账怎么算!”
江玉珍刚得意完,就被张翠兰这句话说懵了,什么卖儿送死?
她不知道,村里的人却清楚的很,江家烂了心肠把哥儿卖去配冥婚,那可不就是送死吗?
一大群人围着顾家看热闹,没发现顾承武已经带着学员们赶来。
“人家当家的回来了,”人群中一夫郎看见了,说了一句。
众人回头,才发现顾承武和后面一大帮子人,大家都自发让出一条路。
最先看到的老夫郎提醒顾承武,道:“你快进去看看,你夫郎被欺负了。”
顾承武脸色沉下来,眉头紧锁,周围顿时都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开口。
后面一群小子也咽了咽口水,大气都不敢出。尤其薛含星,怎么似乎、好像、仿佛听见有人在说他爹?
这关他爹何事?
院门外坐在地上撒泼的江玉珍看到顾承武出现,被吓地愣住了,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腰上的匕首和背后的弓箭,那都是实打实的武器。
顾承武瞟了一眼地上的妇人,跨过她走到江云面前,这才发现夫郎眼眶通红,一看便是被欺负的狠了。
好不容易养的开开心心的夫郎,一离家就被欺负成这样,顾承武心里压着火,低头看向江云道:“别怕,我回来了。”
江云点点头,周身的“尖刺”一瞬间卸下,恐惧也减少许多。
张翠兰吐口气道:“这妇人是江顺德的弟弟,一大早便来给云哥儿泼脏水,说云哥儿不忠不孝,骂的难听。”
顾承武点头表示了解。摸了摸江云头,才走到江玉珍面前审视这个妇人。
“听说你要告官?”顾承武嘴角忽而一笑,让人看的心里生寒。
江玉珍被这眼神看的一哆嗦,但一想到自家男人的后台,顿时又有了底气,气势嚣张起来:“这小蹄子要是乖乖回去,给他爹娘跪下认个错,我这做姑母的倒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家既然是夫家,给点银钱照料照料岳丈,也是应该的。要不然,我就闹到薛典史那!”
这才是正事,江玉珍来的时候就听弟媳说,江云卖菌油赚了不少钱。江云人都是他们江家出去的,这钱难道还不拿回去孝敬孝敬老子?
江玉珍周身的底气,她男人那可是给典史做了半辈子的账,那就是半个自家人,难道还能不帮自己人帮外人?
看热闹的人就算是顾虑江玉珍的靠山,也看不下她那副嘴脸了,“原来还真是打秋风来了,真是没脸没皮。”
顾承武看着地上撒泼的妇人,早没了耐心,嘴角落下沉声道:“想告典史还不容易?我现在就拖上你那快病死的弟弟,一起上典史家走一趟。”
而正一头雾水分析场面的薛含星终于确定,他爹竟然也成了拉扯的一环,只是他怎么不记得府中有这么一个妇人?
薛含星围观的时候也没闲着,向身旁村民村民打听了顾家事情,这才知道他嫂夫郎受了这么多委屈,难怪顾师傅生气。
这事换做是他,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定不会承认那黑心爹和后娘的。
薛含星伸出脖子,悻悻开口道:“其实……也不用麻烦跑一趟,这也算牵扯到我家内部,不如就由我安排人带过去……”
顾承武也不愿和这妇人多说话,多留她一刻夫郎就会多难过一刻。薛含星说的不无道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和薛家内部有点关系。直接闹大了告到公堂,反而会让薛家失了面子。
不如借薛含星的手,把人带走好生处理,既全了薛家面子,又能解决江家这颗毒瘤。
薛含星也是有私心的,马上年底县衙评业绩,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他爹被记一笔,好在他今天跟来了。
顾承武颔首,道:“麻烦你,连着江家那对,捆紧点带过去。”
有多紧?当然是五花大绑嘴堵的严严实实的,刘桂花和装病的江顺德还在床上沾沾自喜,就看到大姐被人绑成粽子一样,紧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拿了绳子把他们也套了。
江玉珍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撞到薛含星这把刀口上了。
第43章第43章抓秋蟹
江家新院里难得这么热闹,一众年轻小子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商讨上山秋猎,薛含星和吴河甚至打了赌,谁输了就给对方带一月的饭。
张翠兰提着茶壶给大家伙添茶,知道这些人都是干儿子的学员们,乐呵呵招呼:“乡下都是些粗茶,大家别嫌弃就成,今个还多谢你们帮忙。”
“不嫌弃,婶娘您坐下休息就好,添茶水我们自己来,”薛含星最不客气,一进院子就把自己当成半个主人了,丝毫不拘束。
外面动静热闹,江云在灶房里烧热水,坐在灶台后的小凳上添柴火,眼睛都还是红肿的,更别提出去见人了。
灶房的光被门口高大的男人挡住,顾承武寻到江云,走进开把门关上,隔绝了院子外面,喧闹的声音了小了很多。
火光映在江云侧脸,顾承武走进,手托起江云的脸,用沾了水的干净帕子给他擦脸,道:“那种攀污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万事都有我在,以后定不会再让小人到你面前烦你。”
江云打了个哭嗝,抓着顾承武的袖子问:“他们、会怎么样?”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江家三人。
顾承武对大历律法有些许了解,道:“此事由薛含星出面,且我们没有闹大,加上薛典史不算庸官,定不会放过江家三人。只是他们虽然卖过你却没有得手,判下来也最多打几十板子关押个一年半载。”
江云恨他们,对这种结果没什么意见,只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自己能安安分分把日子过好就行。
难受过了,江云起身离开灶膛,用烧开的热水添了新茶,才道:“我、我不知道怎么答谢。”
薛含星帮了他,只是他一个年轻夫郎,不好走到一群小子面前。也害怕自己说话磕巴怯场,给顾承武丢人。
“他虽然帮你,但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真想谢他,晌午做些好吃的。”顾承武了解薛含星,对他来说没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听相公这么说,江云也松了口气,破涕为笑道:“好,做饭、我最擅长了。”
辰时中,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出发。江云和张翠兰准备的东西不少,各类菜品、炊具应有尽有。东西太沉重,薛含星主动指使自家小厮扛上。
打猎和平时采菌子走的路不同,往深山的路更远,因为走的人少,周围都是野草丛,里面也稍微崎岖。
没走半个时辰,江云额头就出了薄汗。对比之下,顾承武简直如履平地,连粗气都没喘一下。江云跟在身后,怎么都想不通,同样都是人,怎么差距这么大。
陡峭的地方,顾承武都会放慢步伐,回头拉着江云一起走,张翠兰也被儿子扶着。
而后面的薛含星等人就没那么幸运,别说爬深山了,长这么大他们连坡都没怎么爬过,辛亏是听了顾承武的话换身衣服,否则还不知道多麻烦呢。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大部队终于到达目的地。
原本两岸夹山的崎岖小路,转个弯竟然豁然开朗起来。面前不仅有宽阔的平地,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涓涓小溪,山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沙沙的风动树叶声、悦耳的鸟雀声,都是他们在镇上从没见过的。
薛含星没忍住激动,“嗷嗷”叫个不停,在空地上来回奔跑,不一会儿就跑到小溪那边去。其他少年虽然也激动,但顾忌顾承武在,没敢太放肆,只是眼里的神色能看出来激动。
“原地扎营,休息片刻,”顾承武集合众人,嘱咐今天的秋猎事项,道:“山林不比城镇,危险时刻都在。每三人跟紧一位师傅,不可擅自行动,不可离开视线范围内。”
激动过后,大家才回过神发现,这山里除了清脆的鸟叫声,更多的是毛骨悚然的野兽声。心里那些喜悦都被紧张替代,终于想起他们是来训练、不是来玩的。
顾承武走到江云和张翠兰面前,道:“此处我常来,周围都清理过,不会有危险,你们只要不走太远就行。”
“好,”他说什么江云都乖乖听着。
张翠兰也道:“放心好了,我们就在原地给大家伙做饭,你们尽管忙你们的,再说大黑今天也跟着,不会有意外。”
为了保证安全,顾承武把大黑也留下。大黑曾一条狗和山里野兽单打独斗过,战斗力不在话下,有它在顾承武放心。况且薛含星和吴河带的小厮也都留在原地,便更加安全。
野外做饭不比家里,灶台都是临时搭建的。张翠兰拉着江云:“走,去找些石头泥土搭灶,待会儿才好做饭。”
石头要找平整坚固的,那种松软的火一烧就碎可不能用,泥土就溪边的最好,粘性高,用来砌灶再合适不过。
薛含星临走前指挥自家小厮:“你们也别闲着,都去拾柴火,捡些体力活做。”
事情算安排的仅仅有条,顾承武和师傅们拿上弓箭、工具,分配好每队人,排成小队往更深处走。
扎营的空地人一少顿时安静下来。
这还是江云第一次进山,山里的小溪看着都和村里的不一样。他走在浅滩边,一边找石头,一边发现水里有很多指甲盖大小的鱼,成群在水里游荡。
大黑也目不转睛盯着水面,然后突然袭击,吓的鱼四散游开,不仅没咬上自己也弄了一身水。
江云被大黑滑稽的模样逗笑,摸了摸大黑:“这鱼、太狡猾,”也算是安慰大黑了。
不远处张翠兰找了块平整的石头,道:“山里小溪杂鱼最多,记得以前荒年的时候,很多人吃不起东西,就来捉这种杂鱼吃。怪难吃的,煮出来又腥又没肉,不如大鱼好吃。”
江云笑了笑,他也不爱吃这种杂鱼。
搬石头的时候,靠水边的石头底下忽然晕起泥沙,有什么东西在动!江云定住一看,才发现是巴掌大的螃蟹。
他有些激动,赶紧叫张翠兰:“娘,这里有、有秋蟹。”
“果真?”张翠兰看了一眼,也放下石头赶紧过来,顺着石头一看发现还真是,“差点忘了,溪边就这东西最多。那些镇上的馆子就爱卖秋蟹吃,一只还不便宜呢。”
江云伸出手小心翼翼抓,蟹钳夹人最疼,不能抓前面,只能抓屁股后面,再扯根草把钳子和腿一绑,再大的力气都挣脱不开。
“我娘教我、做过蟹,也很好吃,”江云道。
张翠兰一看儿夫郎抓蟹流利的手法,就知道这又是一道好吃的,也学江云的动作搬开石头找螃蟹。
大黑在一旁看的专注,只要是活的、能动的它都要招惹一番。结果刚凑近,就被蟹钳子紧紧夹住,“嗷嗷”的惨叫声回响在山里。
江云和张翠兰都笑的直不起腰,“这皮猴子,也算吃教训了,”张翠兰笑骂完,还是伸手从狗鼻子上把螃蟹取下来。
大黑吃了教训,不敢靠近溪边,四条腿跑的远远的。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娘俩就装了半筐的螃蟹,足足二三十只,肯定是够今天吃一顿的了。江云背着背篓,手上抱着石块,发现溪边还有水灵灵的野芹菜、野薄荷,可惜拿不下,只能多跑几趟。
临时搭的简易灶台做起来很方便,石头和泥一抹,烧把火烤干,放上大锅就能用。
家里带的食材都放在地上,就怕不够吃,江云想起溪边的野菜,给张翠兰打了声招呼:“娘,我去摘些、野芹菜,拌着吃。”
“成,你带上大黑,我留在这煮饭。”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又在山里跑,不吃干饭可不行。
米粮油这些东西,薛含星等人也从家里带了,不愁吃不够。往山泉接了干净的水,烧开下米煮五成熟,捞出来放凉,锅里的米汤也能喝。
做饭这事张翠兰自知不如江云,就主动打下手,烧火切菜手脚麻利。
江云背着背篓带上大黑,沿着溪边走,发现这里都是野芹。两岸还有野荠菜、清明菜,这两样都是季节时兴的东西,用油一炒就很香,和面粉拌了也能蒸野菜馍馍菜包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地方总能给人惊喜。
采完的菜就着溪水洗干净,回去就能直接切了。张翠兰没闲着,几条咸肉、萝卜切下来,已经过了一盏茶时间。
“油在锅里,咱先把饭焖上,炒菜都来的快,”张翠兰把位置让开,铲子交给江云。
咸肉丁、白萝卜丁就着姜片大火一炒,炒出香味再盖上五分熟的白米饭,沿着锅边掺两勺米汤,盖子一盖小火焖就行。
摘的野菜江云打算做成馅包子,蒸包子不比蒸饭费时间,和面发面也都是精细活。江云惦记着薛含星他们帮过自己,这顿饭做的很认真,蒸包子的面用的都是白面,蒸出来松软好吃。
螃蟹则放在水桶里,倒上几滴油,等它慢慢吐沙。
与此同时,顾承武也带着人穿梭在两公里的深山老林里。薛含星等人跟着学习如何在野外制作简易弓箭、陷阱。
“顾师傅,咱不是来打猎的吗?”薛含星半蹲在地面,看着一地竹箭小声询问。
顾承武扫了他一眼,道:“手中物资总有耗尽之时,学会制作这些东西才是进退防身之本。”
多年的作战让顾承武不敢放松警惕,他若不是学会制作弓箭陷阱,早在被敌人逼上深山时就死在里面了,何至于能活到天下太平。
薛含星觉得顾承武说的有道理,便老老实实跟着学习,和吴河二人搭手,做出来的弓箭虽然不够好,但也有较小的杀伤力。
第44章第44章捕鱼
深山密林里,几只小分队分散在周边各自行动。顾承武带着薛含星、吴河二人抢先发现一只野鸡,野鸡这东西和兔子一样常见,个头不大五彩斑斓,警惕性很好,稍微不注意就能飞走。
正追的这只野鸡狡猾的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实际上注意力正集中观察周围,和埋伏在草丛里的三人较劲。
“我、我鼻子痒,”薛含星刚说完,一声喷嚏脱鼻而出。
野鸡顿时往反方向逃跑,顾承武把吴河往前猛然一推道:“去追!”应付一只野鸡很简单,只不过今天目的是为了锻炼学员,不到必要时候顾承武只旁观不出手。
吴河顺着顾承武推的力量往前跑,一边骂薛含星:“你小子,显着你了。”
薛含星也紧跟而出,知道是自己坏事,难得由着吴河说,见野鸡还在视线范围内,赶紧对吴河道:“你往右边包抄,我来猎它。”
用的箭是自制的竹箭,薛含星搭箭拉弓,但是明显临场能力不足,拉弓时手一抖,连野鸡毛都没碰上。
吴河也射空了,两人眼睁睁看着野鸡飞走,只能在原地呆若木鸡。
顾承武从头到尾看着,早能料到是这种结果。真正的围猎和在弓箭场上小打小闹可不一样,考验的不仅是技术,还有应变能力和时机把握。
两个毛头小子低着头垂头丧气,薛含星蔫蔫地:“打了半天,一只也没有。”可算是给师傅丢人了。
顾承武没有责备,拿过薛含星手上的弓箭道:“跟我来。”
身后两人顿时兴奋抬起头,知道师傅是要带着他们一起了,连忙跟上脚步。
常在深山打猎的人才知道,猎物最容易出现的地方在哪里,顾承武半蹲下,观察周围的草丛,每片草丛倒势都不一样,看上去像是动物走过的痕迹。
顾承武仔细查看,终于在草丛里发现蛛丝马迹,他拨开草丛,发现里面散落的颗粒状的东西,黄豆大小微微湿润。
薛含星二人也凑近好奇道:“这是什么?看着像蜜饯铺子的糖豆。”
顾承武抬头睨了他一眼,把颗粒放在薛含星手中,道:“好奇便试试。”
他没想到,薛含星睁着大眼还真想试,结果一凑近才闻到臭味。哪里是糖豆,分明是什么动物的粪便,他忽地一下嫌弃拿远,赶紧扔到地上。
“这是兔子的粪便,尚且新鲜,附近应当有野兔子洞,”顾承武给二人解释,顺便讲述各类动物的粪便形态,在野外常常遇见一些凶兽,若认清楚了也能提前避免。
俗话说“狡兔三窟,”兔子不比野鸡好抓,但是洞口还是容易分辨的。
“我看到洞了,”薛含星在附近走了一圈,终于在地面看见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他激动喊人,比找到金银财宝还高兴。
“附近应该还有其余洞口,尽量放轻脚步,堵住其余洞口,”顾承武道。
几人合力,又在草丛里找到另外三处洞口堵住。结果还是漏了几处,让灰兔子一蹦逃跑了。
“在那边,好肥一只,”薛含星率先发现。
吴河有了之前的经验,也三两步绕到一侧去堵。灰兔子见前路被拦,转向朝另外一边。
顾承武取箭拉弓,眨眼一瞬,箭头对准灰兔破空而出,准确射中灰兔后腿,穿过后腿把兔子死死钉在地上。
吴河先一步抓住猎物,兔子挣扎着却没叫,他提起兔耳朵激动道:“今天中午的吃食总算有着落了,咱再多打几只,还能凑锅兔肉汤呢。”
说着说着都饿了,盼着早点回营地吃饭。
与此同时的营地也升起炊烟,早上来的时候山间还弥漫厚厚的雾,眼下将近中午雾气散去,暖暖的太阳光线穿过茂密的树冠映到地面。
焖饭、蟹子都已经做好热在锅里,蟹子做的麻辣口味。江云刚嫁进顾家便知道,顾承武喜欢吃辣的东西,有时候吃馒头饼子也要沾点辣椒酱。
坐在竹席上休息,听着溪水潺流的声音,忙碌了一上午也不觉得疲惫。
看着蜿蜒至深林的小路,江云出了神。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怎么样了?都说深山老林危险多,就算是人多的情况下也不一定安全吧?
快到中午人都没回来,江云不由有些担忧,眼神里都是不安。
正巧这时候大黑冲着小路深处狂叫,不多时就看见陆陆续续回来的人,顾承武走在人群前面,手里提着好几只灰兔子。紧跟在后面的薛含星等人也提着山鸡。至于其他队伍,多多少少都有收获。
江云松了口气,碍于人多不好意思跑过去,就在原地眼巴巴等着顾承武回来。
顾承武一眼看见夫郎的担忧,走进才道:“抱歉,让你担心,深山路途遥远,赶路便去了半个时辰。”
江云摇摇头,他担忧倒没什么,人安全就好。然后视线向下,看见顾承武手里的五只兔子,眼里都是惊诧,“这、这么多。”
顾承武唇角一笑,低头道:“都是运气好,碰上它们一家了,正好一网打尽。”
薛含星三两步走上来,把手里三只野鸡往地上一扔,道:“不止呢,还有鸡。其中两只鸡、四只兔子可都是顾师傅打的。”
说着,薛含星掩盖不住的骄傲,可把其他学员和师傅羡慕坏了。
江云是喜欢吃兔子的,兔肉无论炒着吃、炖着吃都是独特的鲜美,加上他自己会做吃的,更加惦记这口了。
见夫郎这副馋猫的模样,顾承武眼底溢满笑,道:“知道你爱这个,才专门去找的兔子洞,中午都宰了给你吃。”
江云撞上顾承武的视线,忽然心里像是被撞了一下,扑通扑通的。他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连四目相对的视线都是灼热的。
……
若是平常,江云肯定舍不得一下子吃这么多,村里大多数人家两三天能吃一回肉就算好的,一下宰五只兔子、三只鸡,是过年都没有的待遇。
不过今天人多,二十几张嘴,几筷子下去就没了。江云没说什么,任由顾承武去处理猎物。
“兔子干娘也会做,我去溪边捕鱼,你去吗?”他仿佛是随口一问,视线却一动不动看着夫郎。
江云有些犹豫,看了看那边的张翠兰,点点头道:“那……一起”。
两人沿着小溪往下游走,看到一处溪水汇聚的深潭,潭水清澈见底颜色却发绿,稍有经验的人就知道水很深。
“潭水深冷,你在岸边等我便好。”顾承武道,潭水旁边都是浅滩,水面只到江云脚踝处,顾承武拿着鱼叉和网兜陷阱往深处去。
要下水就要脱衣服,山里除了他俩没有其他人,顾承武在夫郎面前也无所谓光膀子了,衣服下是小麦色的肌肉,还有战场上留下的旧疤痕。
江云只匆匆看着一眼,就慌乱低下头,手指在地上画圈,脸颊烧的很。好在顾承武很快游进水里,把提着绳子的网兜陷阱往深潭一扔,自己寻着较浅的地方叉鱼。
深水潭是鱼类最喜欢聚集的地方,只需往陷阱里放些不值钱的猪下水,半天的功夫就能收获一网兜,小鱼用来油炸或者熬汤都好吃。
尤其山里的鱼,熬出来的汤雪白鲜美,洒上葱花水芹盐巴,就能美美喝一顿。
顾承武下水了,江云有些无聊,就在岸边翻石头。水下还有很多指甲盖大小的小蚌,有的还没开口,有的已经成了空壳。
青苗村里的小河也有这样的小蚌,大多数人家都是捡了给家里鸡鸭吃。也有巴掌大的蚌,肉很肥厚,但是蚌壳太腥。若不是穷的吃不起饭的人家,是不会捡来自己吃的。
江云很喜欢蚌壳,壳内是像珍珠一样的白色,搜集起来放在家里好看的很,还有溪边一些漂亮的小石子,他也捡了一些。
日头正中午,不多时就听见小溪深处一阵阵水花声。顾承武手拿鱼叉,慢速在水中趟行,终于在岸边水草里看见巴掌大的鲫鱼,背脊都是银灰色。
趁着鱼不动,顾承武扎下鱼叉,铁器尖端正中鲫鱼头部。
“真、真的有鱼?”江云也跟着高兴,连忙跑到岸边,道:“还不小呢,可以做汤喝。”
“深山的鱼没人打捞,随便一处都能见着。等多捕些,一并带回去。”顾承武望着笑的开怀的夫郎,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接着!”他将手里叉的那条取下,往岸边江云的方向一扔,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江云从草丛里扯了藤条,穿过鱼鳃提在手里,犹豫片刻问道:“捉了活的,能拿去卖吗?”
顾承武手上动作一顿,回头道:“不值几个钱,为何忽然想着卖?”
说完才记起,家里的银子全用在盖瓦房上,眼下九月月钱还没领,手里银子不多,小夫郎心里不踏实想攒些钱也正常。
江云却有自己的打算,道:“我、我想买些鸡苗,鸡长大了、还能下蛋。”
乡下人大多养不起牲畜,这年头人自己能吃饱就不错了,哪还有余粮去喂鸡鸭。江云是看到那些蚌壳,想着就算养一两只也好,总能攒点蛋,鸡蛋那可金贵着。
“我、我勤快些,肯定能养好,不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江云忐忑不安,见顾承武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觉得肯定是怕麻烦。
“你若真想养,年后带你去镇上挑几只,”顾承武不是不同意,只是一想到江云刚才小心翼翼请求他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好在并不像一开始那么疏远他。
江云在岸上松口气,唇角荡起一点笑,盼着潭水网兜里收获越多越好。
第45章第45章休弃
秋日溪水冰冷,饶是顾承武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也禁不起泡,忙碌半晌,见江云手里提了长长一串鱼,还有些吃力,才缓缓从水中央往两岸走。
江云把鱼放在岸上,取出手帕走过去给顾承武擦水,染了风寒生病可就不好。帕子上绣了只洁白的小兔子,很适合哥儿和年轻的夫郎用。小哥儿不像女子用的花样多,最常见的就是蝴蝶、小花,也有雅致的竹子、兰花一类。
以前在江家时,江墨就总让他绣些文竹帕子,走出去往外一拿,再掩嘴轻笑,见人都被夸呢。
江云手巧,绣的兔子啃萝卜活灵活现,顾承武刚从溪水里趟出来,不舍得让自己脏污了江云的东西。
“无妨,就着衣服穿上回去烤烤火就行,”说完要把帕子塞回江云怀中。
“那、那怎么成,”江云抿着唇,固执地要给他擦:“生病了、不好,帕子还多的是。”
被夫郎一句话道出心思,顾承武也不恼,知道夫郎是关心自己。唇角轻笑抬起手臂,顺从地等江云给他擦背。衣裳一穿,才觉出暖和。
趁着山里无人时,顾承武偷偷牵住江云一只手,只觉得夫郎的手跟面团一样,又白又软,牵着都不敢用力,生怕捏坏了。
江云被牵住一瞬间愣了一下,随即很不好意思,哪有……哪有大白天被汉子拉住手的。他偷偷看了周围一眼,确认没有人,才任由顾承武拉着。
顾承武虚咳一声,道:“山里石堆多,怕你摔着。”
“嗯,”江云点点头,小心跟在顾承武身旁。
走了许久才想起网鱼的陷阱,道:“网兜、不取出来?”
“晚些再来,眼下刚放进去,来的鱼不多。等吃了饭来,兴许就有大鱼。”顾承武解释,网兜里都是些不值钱的下水,就是放在山里丢了也不可惜。
又道:“也饿了,回去吃了饭再说。”
江云原本惦记着卖鱼买鸡苗,想等等再回。一听相公说饿了,也不想等了,跟着人回去赶晌午饭。
一炷香的路程,两人牵着手,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看见前面营地人来人往,才倏地一下撒开。
张翠兰炒了两大锅兔子,下重油用辣子花椒炒的,看见小两口回来,道:“正说去找你们,就回来了。”
“云哥儿爱吃兔子,来尝尝味道如何,”张翠兰叫来江云。
江云捏了一小块,吃进去点点头:“很好吃、下饭,”麻辣咸香,兔肉紧致不柴,就是他都能多吃两碗饭呢。
带回来的鱼,顾承武全剖了,交给江云做汤。
锅盖大开,满锅腾腾热气混着香味扑面而来,二十个小子捧着碗,眼巴巴站在锅前,就等着大快朵颐了。
张翠兰看着这些和干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满眼慈祥道:“都不拘着,大家坐在一起,想吃什么就吃。别的不说,肉肯定管够。”
“多谢婶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薛含星往自己往里扒了大块烧鸡,坐下就开吃。
二十几个人团团围坐在一起,中间是大锅菜,焖饭、烧鸡烧鱼炒兔子、麻辣蟹子野菜包子凉拌水芹……
江云坐在顾承武旁边,小口小口扒碗里焖饭。他饭量小,动作也斯文,自然抢不过狼吞虎咽的小子们,也不好意思夹菜。
“多吃些,”碗里突然多出一条鸡腿,接着就是兔肉、鱼块,快堆成山了。
江云冲顾承武抬头一笑,捧着碗认真吃起来。这么多肉,可比过节还丰盛呢。
薛含星肚子撑的起不来,半躺在草地上打个嗝道:“才知道嫂夫郎厨艺这么好,难怪顾师傅有时从家中带饭,不肯和我们一起吃。别说顾师傅了,换成我也想天天蹭饭吃,这比镇上的酒楼都好吃。”
顾承武没说话,自己吃着,往江云碗里又添了块兔肉。
炒兔子加的辣子多,江云吃的唇色微红,抬头神色有些勉强:“吃、吃不动了。”
顾承武把自己的碗送过去,道:“吃不完给我。”
江云脸刷的一红,别说当着这么多人,就算在家里,也没有把自己吃剩的给相公吃的道理。换成是别家,早被家里嫌弃了。
“我、我又吃的动了,”江云把脸埋进碗里,最后一块兔肉吃的心脏砰砰直跳。
薛含星等人:……偶感多余?
说是吃不下,收拾残局的时候看见锅里一层焦黄的锅巴,又忍不住捏了几片吃,香香脆脆,比镇上卖的零嘴都好吃。
锅巴也是粮食,江云没舍得扔,用铲子铲了,装进油纸里包上,随时都能拿两块吃。至于那些鸡兔鱼蟹,早就被吃光了,连汤汁都被拌了米饭吃。
“云哥儿,咱把碗搬去溪边,洗了直接装桶里,”张翠兰道。
“好。”
两人合力,来回跑了两趟,炊具全都搬过去,蹲在溪边就能洗干净。
下山也需要时间,下午顾承武帮着装车放东西,收拾完跑去看陷阱。这次不用下水,顺着网兜的长线一拉,能全部拉回来。
绳子传来的力度就知道收获不少,打开一看,有巴掌大的鲫鱼、鲤鱼,甚至还有两根黄鳝,粗壮的一条,用来做鳝鱼面也好吃。
看到满满收获时,江云喜悦都要溢出来,“这、这么多,比咱们村里的都大呢,”鳝鱼他不敢碰,这玩意长的像蛇。
“明日去镇上一并卖了,等来年开春直接去镇上挑几只好鸡苗,”挑鸡苗说起来容易,其实也是技术活,怎么看公母怎么看好坏,其中的门道多着。
若买的差了,不是下不了蛋就是长不出肉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江云期待着自己的小鸡长大后下蛋的情形,不仅能天天吃蛋羹,拿去卖也能卖两文钱一个。
一行人回到青苗村已经是夕阳西下,薛含星等人直接从村子正门走,比来时节省了许多路。
临走前,顾承武将薛含星叫到一旁,嘱咐道:“那妇人的事,还得麻烦你,这次算我欠你人情。”
薛含星难得正色起来:“说来也和我家有关,我既然知道其中原由,回去肯定禀告父亲公正处理,顾师傅且放心。”
“成,多谢,”顾承武不是说废话的人,知道薛含星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但是关键时刻还算靠的住,自己也就放心了。
薛典史他也接触过,虽然算不得大公无私铁面无情,但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儿子教的懂事。
人一走,江云才匆匆从灶房里跑出去,手里抱着两大罐头神色着急:“我、我本想答谢那位薛公子……”
顾承武看见他手里的罐头明白了,道:“无妨,明日去镇上我替你交给他。”
“嗯嗯,”江云点点头,松了口气。
……
而云水县石头巷周家已经闹翻了天。
周大富和两个儿子都在典史府上做账房,他是做了二十几年的老人了,月例福利都是一等一的,就连大儿子也沾光被安排到府里做管事。
说出去也是颇有身份,谁见了不叫一声周老爷,周大福洋洋得意,就等着再过几年辞工养老了。
谁知今早一到府里,便被府上总管吆喝着赶出去,连带着看见被捆绑的媳妇和小舅子一家。
周大富当即吓的腿软,跪下给总管求情,死也要死的明白。
总管见他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偷偷道:“你也算有福气的,可偏偏摊上这么个婆娘和岳家……”
周大富问明白了,总算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是自家那口子受了挑拨,去找侄哥儿不痛快,偏偏侄哥儿的丈夫和典史公子相熟,把小舅子一家的恶行也扯了出来,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五十多岁的人一瞬间仿佛苍老十岁,他被辞退倒也没关系,可怜大儿子也跟着受连累。
江玉珍被堵上嘴巴,捆的结结实实扔在周家院子里。
周老太太气的病倒在床上,胸口疼的直哎哟,哭骂道:“家门不幸啊,进了这样的灾星,真是家门不幸。”
周大富以前也知道江玉珍爱扶持弟弟,不是偷偷拿肉就是拿米,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家里因为她遭了祸,周大富看江玉珍的眼神都是厌恶。
大儿子周平也颓丧着,心里咬牙切齿地憎恨老娘,但到底是从江玉珍肚子里出来的,嘴上没说什么。
江玉珍被堵住嘴巴扔到柴房里,声音发不出,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撕了江云那小蹄子。满脑子恶毒算计时,柴房的门被打开。
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儿媳妇。
“娘,吃饭了,”郑霜埋着头,送进来一碗水煮菜和粥,说话声音也小。
江玉珍嘴里塞着布团发不出声音,这个大儿媳妇她最了解不过,就是个唯唯诺诺屁都不敢放的,眼下看见郑霜就气不打一出来,柿子挑软的拿捏。
吃饭是要取下布团的,郑霜放下一菜一饭,低着头给江云珍喂饭,看不清脸上神情。
“你个小贱人,竟然给我吃这种东西,怎么是打量着我被捆了你高兴不是?告诉你,就是死了我也是你婆婆,你休想踩到老娘头上去。”
郑玉霜手一顿,低着头的脸神色不明,忽然将手里的碗“啪”一声摔在地上,好好的碗四分五裂,粥也洒在江玉珍手上,烫的大片猩红。
江玉珍大骂:“要死啊你小贱人!”
“娘不想吃,我再重新去做,”郑玉霜说话依旧小声胆怯,像是怕及了江玉珍。
出了门,郑霜回到灶房,看了眼锅里的焖饭和鸡汤,思索片刻只端起鸡汤婻風往老太太房里去。这几天一直都是她在伺候老太太,眼下老太太气病了,郑霜更是时刻不离。
“祖母,您身子要紧,吃不下饭也喝些鸡汤。娘那边我送了饭菜去,她不肯吃打碎了碗,服侍您吃完我再去收拾。”郑霜扶起周老太太。
当初大孙子的婚事江玉珍不让她插手,非得自己做主,娶了个胆小畏缩的姑娘。郑霜嫁进来后,江玉珍拿婆母的款立规矩,没少折磨孙媳妇。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确实得给新妇下马威。
如今生了病,她才真正注意到儿媳妇,人虽然懦弱单纯了些,好歹孝顺老实,婆婆犯了事也没苛待规规矩矩给送饭。
郑老太太喝了口汤道:“既然她不吃,那这几天都别送饭了,等会儿你把你公公叫来,我有话说。”
郑霜挑眉一笑,看了眼老太太,道:“好,都听祖母的。”
此刻周大富心里油烹火烤一样,也是气的心脏疼,见儿媳妇从老太太房里出来,赶紧问:“娘怎么样?身子还好?”
郑霜赶紧低头,擦了擦眼角,道:“祖母被娘气的不行,就只喝的下汤,饭菜都不吃,让您赶紧进去交待话呢。”
周大富吓的腿一哆嗦,要是老娘真被自己媳妇气出好歹,那他就是不孝顺!
一进去,果然看见房里只有半碗汤,连素日爱吃的干饭都没有,周大富哀嚎一声滑跪到老太太床前大喊:“娘!孩儿不孝!让您受惊了。”
周老太太撇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家里的顶梁柱也有看不顺眼的一天,没好气道:“都说娶妻娶贤,当初你二十还没成亲,我急着告慰你爹在天之灵,才不得不到乡下给你找媳妇。也是我眼瞎,招了个丧门星进来婻風,断了你和大孙子的前途。你小儿子如今科考在即,可不能有这样的母亲,要我看,还是休了干净。”
周大富一愣,他是生气媳妇,但到底二十年夫妻,又给家里生了两个男娃,犹犹豫豫道:“玉珍就是这次糊涂了,以后儿子一定管好她,绝不让她出家门半步。”
他老娘气的瞪眼儿子,指着他骂:“你个蠢货,除非她死了,不然你还能每天盯着她不成?倘若你儿子真的考上了,就是做了官也要被这样的娘连累死,就跟你大儿子一样!”
想到整个家族的前途,周大富也有些怕,嘴巴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周老太太见他听的进去话,才闭上眼继续道:“我如今身子不行,家里没个管家的也不行。我瞧着你儿媳妇郑霜是个老实本分的,管家钥匙以后就交给她,我也算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