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1章菌子油
刚赶回家,天空就雾蒙蒙下起小雨,鞋底沾了田埂上的泥,张翠兰和江云在院子外刮了刮泥才进去。
采回来的菌子属鸡枞菌最多,余下的松菌青头菌分开放,中午炒上一大盘。张翠兰和江云把鸡枞菌倒在竹筐里,两人搬了矮凳坐在院里清洗。
“长的真不错,晒干了还能留着冬天炖鸡吃。”乡下吃法不多,张翠兰能想到的就是炖、炒。
江云手脚麻利,很快洗完一小半,放在竹筐里沥干水分,道:“还可以炸、炸菌油。”
“菌油,那是个什么东西?”张翠兰没听过,知道云哥儿会的花样多,也想学学。
江云解释:“和炸花椒油一样,炸出来是菌、菌子的香味,拌面炒菜都好吃。”
花椒油不少见,那玩意儿炸出来麻辣鲜香,菌油还能有花椒油好吃?张翠兰不信,吃过的花椒油就是顶好的了。
不过菌子若真能炸,尝尝鲜也好,采了这么多呢,也吃不完。
菌子不易清洗,两人来回换了五六次水,才把菌子清洗干净。然后平铺在竹扁里晒干水,竟晒了满满一院子,收获不少。
剩下一小篮松菌直接切成片,加点姜蒜清炒,无需其它调味料就是最好吃的。炒出来满满一大盆,就着馒头米饭都很下饭。
新屋后院的菜是刚种下的,还不能吃,江云跑回竹楼后院摘了秋辣子和长豆,秋辣子有些老了颜色鲜红,有些则是落到地面腐烂成泥。
一把长豆倒是长的正水嫩,中午弄个长豆焖饭,秋辣子直接煸干吃。
后几天没下大雨,白天绵绵小雨停后,出来的太阳很足,一会儿的功夫,菌子表面的水分就已晒干。江云炒完三个菜闷在锅里,趁顾承武还没回来,把菌子都翻了一遍。
大黑被关起来,眼巴巴望着外面,江云怕它乱啃菌子,没把它放出来。刚翻完,大黑对着远处一声猛吼,给江云吓了一哆嗦。
狗尾巴欢快摇动,也不知是欢迎顾承武回来,还是欢迎顾承武手上的猎物。
猎物被装在麻布袋子里,里面的东西使劲动个不停,绝对不像是兔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顾承武一回来便看见小夫郎,加上今天有意外收获,身上的疲惫也松快很多。他走到江云面前,闻见屋里的饭菜香道:“若我以后回的晚,你们先吃,无需等我。”
江云本就瘦,要是饿着肚子了,恐怕只会更瘦。
看见男人回来,江云也开心,只是克制自己没跑上去。他眼巴巴望着顾承武,小声好奇问:“袋子里是、是什么?”
见夫郎终于胆子大些敢主动说话,顾承武将袋子打开一道口,能隐约看清里面的东西。毛绒绒的,毛发是火红色,见了人呲牙咧嘴凶狠的很。
“本想猎些寻常的野兔山鸡,没成想走了好运,倒是打到一只火狐狸。”像是邀功似的,顾承武将袋子往江云那边靠。
江云满脸好奇,脸凑近了些去瞧。他没见过这东西,只听老人家说起过,道:“长的像、小猫儿。”都是毛绒绒的。
顾承武收拢袋口道:“红狐珍贵,别说镇上,就是拿到府城也抢手。这只尤其凶悍,折腾了许久才捉到,你莫要靠太近,免得被它挣脱伤到。”
听到凶悍,江云自然是惧怕三分,不再好奇去看。见男人身上衣服脏了,道:“你换衣服、洗手吃饭。”
同样的关切张翠兰也说过,可从江云嘴里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顾承武虽未笑,却很听江云的话立马去换身衣裳,免得自己一身狼狈脏污了干干净净的夫郎。
张翠兰也是第一次见狐狸,往年都是兔子山鸡最多,哪打过这种,忙问:“这要拿去卖了?听说一身皮毛可值钱。”
顾承武蹙眉一想:“也有许多人喜欢专门养着逗趣,狐狸有灵性,便不将它卖给屠户了。”
云水县是个大县,来往商队和有钱人不少,等明日早些去渡口卖,总能容易卖出去。
说不定这一卖,在干娘那借的三十两就能一下还清,往后赚的钱都能拿来养江云。
说话的功夫,热菜已经上桌,菌子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偶尔吃这么一次,比羊肉鱼虾还香。就是食量小的江云,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一家人吃的满足,什么心事都没了。
晌午饭后,顾承武把狐狸关在柴房。因为跑了一上午疲惫,简单盥洗就躺下睡午觉。他睡觉时双手交叠在身前,规矩的很。
江云轻手轻脚关上卧房的窗,屋里顿时幽暗宁静。男人脱下的衣服搭在床头,肩膀处破开一个大洞,想来是穿梭草丛时刮的。
缝衣服最简单,比绣花还简单。江云坐在廊下,借着午后日光,不到半刻钟就封好口子,看上去跟新的一样。
张翠兰都没这手艺,拿了针线篮子坐在江云旁边请教,一边闲聊:“你这手艺可真是不错,缝衣服都缝的精致,记得我小时候学缝衣服,怎么也学不会,为这个还挨了一顿打。”说完张翠兰后仰笑了笑。
江云抿唇一笑:“我娘以前是、是镇上织女,织布缝衣绣花都会。她还在时、就教给我了。”
他娘长的温婉美丽,对江云也非常温柔。但也严格,在教他做饭、织布这些手艺的时候,总不苟言笑。
那时候江云尚且是有娘疼有爹爱的哥儿,不爱端坐着学这些,为此也没少挨打。
亲娘生病走后,刘桂花带着江墨嫁进来,一切都变了。江云没了依靠,只能过寄人篱下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日子。
张翠兰自己也是没了儿子的人,见不得小辈受苦,对江云总是格外疼惜些。
“你竟还会织布,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手艺,”张翠兰有些诧异,才知道儿夫郎竟然会做这么多,可真真是武小子捡着宝了。
女子小哥儿靠自己谋取生路的不多,织布绣花是他们鲜少能做的,这些也只有女子哥儿能做。绣娘织娘在镇上布庄月例可不少,能有二两银子呢。织女们也不比普通女子、哥儿,在家里那都是说得上话的。
江云在刘桂花手底下磋磨,不得不藏拙,他眉目低敛掩饰情绪:“刘桂花不、不放我走,说家里活多,我也买不起、织布机。”
织布机十两银子一台,江云那时候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就是有了,也会被刘桂花找借口摸走。
“真是黑了心的妇人,”张翠兰实在没忍住,当着江云的面骂了一句。
江云鼻尖微酸,可现在也都过去了,能遇见顾承武和张翠兰,一切都是好日子。他拉了拉张翠兰的衣袖:“娘,别、别气。”
“娘不气,就是看不惯。”这么懂事能干的哥儿,她求都求不来,若是自己生的,肯定一切好的都得留给他。
日头在娘俩说话的功夫渐渐落下,卧房内一片昏暗宁静的很。顾承武眼睛未闭,耳边都是江云刚才说的话。他深深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阳晒了一下午,菌子表面的水分彻底晒干。江云收了一筐,先试着炸一些。菌油有很多种口味,他许久没炸过,怕坏了油,只在锅里倒了一小半油。如果成功了,就能多弄些。
烧火是张翠兰的事,往年炸花椒油她也炸过,原理都是一样的,灶火要小火不能断,火太大油温过高,菌子一下锅就得糊,那可就废了。
切好的菌子冷油下锅,用勺子不停搅动锅里,直到散发出浓郁的菌香。顾家院子里都是香味,连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步,踮起脚朝顾家院里张望。
“这是做什么哩,闻着比炖肉还香,”一婶子舍不得走,还想打听打听。
张翠兰也不懂这个,但自己闻着是格外香,对着院外的婶子遥遥一看道:“炸菌子油呢,云哥儿琢磨出来的。”
菌油是个新奇东西,往年镇上也有卖的,但配方不一样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有的人单单知道要用菌子下油锅炸,却不知道如何添加配料,做出来也不好吃。
江云手上的配方是祖父留下来的,亲娘走后,只有他一人知道。从前在江家不想炸出来便宜了刘桂花,现在到了顾家,也成了自己的家,从不想遮掩着。
第一锅实验品出锅,江云做的是五香素菌油,没有加辣椒肉,适合不吃辣的人吃。
“娘,您尝尝。”菌子切了丁,做出来的油咸香诱人。
张翠兰拿了半个馒头,就着馒头尝了一口,眼神瞬间亮起来。云哥儿做的时候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吃的时候菌油还是咸香的,菌丁也脆脆香香的。
“这果真不错,我原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油,这可比肉还好吃,”张翠兰难得嘴馋了一回,就着菌油吃了半个馒头不够,又再吃了半块。
油香四溢,顾承武睡意全无,穿了衣裳从床上起来。他也闻见了,除了想尝尝江云手艺之外,也是想趁着休假的时间多和夫郎接触。
江云见人进了厨房,神色微亮,端着菌油小跑上前,还给拿了半张饼子,道:“你、你试试,刚出锅的。”
被夫郎眼巴巴望着,顾承武眸光微动。哪怕江云拿的是刀子,他也得吃一口不是?
入口瞬间,菌油香溢满舌尖。顾承武平时不善言辞,眼下也没忍住,道:“比镇上食肆酒楼的好吃。”
菌油不是江云独创,大的酒楼都有,但味道总是很一般。江云做的不一样,纵然是下了多次馆子的顾承武,也觉得制作的很成功。
做的菌油一致得到家里人认可,江云目光中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我、我多做几样,加肉、加辣椒的也有。”大历吃辣的人不少,尤其他们所在的青州,是盛产辣椒的地方,更是无辣不欢。
不爱吃素的,也可以往菌油里放鸡肉丁,拌面最是一绝。
“成,你只管做,娘给你打下手,”张翠兰一身的干劲,有了这口好吃的,她能连着吃一个月呢。
熬油也废柴,张翠兰对顾承武道:“柴房那捆干树枝子你给抱来。”
一家三口分工明确,院里大黑对着灶房叫个不停,似乎也闻到了想尝尝。
第32章第32章争执
天边翻起鱼肚白,要赶集的人早早打着灯,等着坐陈老伯最早一趟牛车去,尤其今天是大集,若要卖东西,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顾承武并不急,他有小枣红,只要不迟到,也能骑马慢悠悠去。远处大路上是行色匆匆的行人,耳边是江云细微带着温热的呼吸。
江云起的早,一睁眼就轻轻穿衣,怕动静太大惊动枕旁的人。顾承武睡的安稳,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醒来还是那样。
刚嫁进来时,江云也蜷缩在角落不敢乱动,怕被男人嫌弃。如今虽然熟悉了,也只是敢侧着睡,不敢随意翻身。
刚穿上衣服,顾承武就从睡梦中醒来,声音是微微的沙哑低沉。
他一手揽住江云的腰,不让人下床,道:“今日你歇着,我来做饭。”早饭是最简单的,就是添水添米煮成粥,他随手就能做了,不用小夫郎起那么早劳累。
被揽住腰的一瞬,江云脸颊蓦地一红。他最怕痒,尤其是腰,一碰都不行。顾承武那一碰,他只觉得腰瞬间软了,很奇怪的感觉。
“没、没关系,我不困了。”江云胆怯腼腆,平时说话都是小声的。他不偷懒,是个勤劳的,想着早点起来把一家人饭做好,让顾承武吃个热乎的。
况且昨天炸了好多菌子油,他还想装一小罐给顾承武带到镇上去吃。当然这些藏在心里的关切,江云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只能默默付诸行动。
顾承武不强求人,江云要起来,他也穿了衣裳和江云一起到灶房做事。
菌油炸的油亮鲜香,张翠兰梦里都在抱着菌油吃,惦记了一晚上。大早上起来,难得多多了一道凉拌菜,用的麻辣味菌油,换做平时都是饼子配粥对付一顿。
辣子吃的一家人嘴唇红润,看上去气色也足,看着大家都爱吃,江云心里都是欢喜和成就,脸上也是浅浅的笑意。
吃完饭,顾承武去看后院关押的狐狸,昨晚睡觉前给放了吃食和水,今天红狐眼神都精明了些,被绑起来的时候,还有力气“桀桀桀”叫。
要出门的时候,见小夫郎急匆匆跑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顾承武腿一顿停下等他。
“这个、你拿着,晌午可以吃。”江云小声开口,把手中小罐捧到顾承武面前,怕漏油,又用麻绳捆着盖子,虽然不多,也够吃一整日了。
罐子里装着麻辣菌油,还有小袋子里刚烙好的鸡蛋饼,热乎的闻着很香。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是江云起大早给他做的。顾承武眸光微动,看向夫郎的神情也逐渐柔和,温声道:“成,我带上。”
江云习惯性敛眉低头,没留意到顾承武眼中的缱绻。只是觉得顾承武声音和平时都不一样了,似乎没那么拒之千里。
顾承武还想说今日早些回来,张翠兰的声音就在灶房遥遥响起。
“没几天就中秋了,趁着大集买些果子、馅料回来,咱也做个月饼吃。”乡下人节俭,买不起现成的月饼,能自己花功夫做就不错了。
况且是搬新家第一个中秋,也是云哥儿嫁来的第一个节,可得好好过。
“好,”顾承武答应一声上马离家,再不走就该误了时辰。
家里银钱都拿来置办房子,仅剩的三两都在顾承武手上。月例等到月底才发,不知道这只狐狸能卖多少钱,若卖的多了,也能多买些果子。
赶大集的码头是最热闹的,人挤人拥堵的很。顾承武刚来就遇上李四带着捕头巡逻,因两人都有事,李四给顾承武找了个好位置,两人聊了几句就各自分开。
狐狸还在挣扎,但不知道是不是畏惧顾承武的威严还是被吓怕了,嘤嘤地缩在带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不敢到处跑。
这种特殊猎物一般不需叫卖,就有人上赶着来瞧,来看热闹的大多是逛集市的百姓,自然没钱买,就是觉得稀奇。
“这就是火狐狸?毛色真好看,还是只公的,”有人识货,自己买不起,只能眼巴巴看着。
也有人问了价钱,“多钱一只?”
顾承武一口价:“二十两。”
刚报完价钱,看热闹的人一阵唏嘘,二十两够一家人吃两年了。看的人被价钱吓跑,人也越来越少。
普通的狐狸也许便宜,可这火狐珍贵罕见,若是在府城只怕能抬价到四十两。
愿意买红狐来养的,都是些有钱的老爷,不缺二十两银子。他开出的价不算高,若有人愿意买,也能早些还完干娘的钱。
人群刚散开,一辆锦盖小轿停在面前,里面一个年轻公子对随侍耳语几句,随侍便立马拿着钱袋子上前。
“我家主人看上你这只狐狸了,你开个价。”说话的人不卑不亢,但也是客气的,态度不强硬。
再看那坐轿子的人的派头,后面的随从就有四个,轿子更是宝盖华顶,一看就不缺钱。
顾承武面不改色:“三十两。”
若是刚才看热闹的人群还在,一定会被他狮子大开口改价给吓到。
然而轿子里的年轻公子只是轻笑一声,道:“成交。”
狐狸缩在袋子里,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眼神也睿智清明。随侍打开一看,毛色卖相确实不错,当即拿出三锭银子交给顾承武。
顾承武耳力非常,听见那年轻公子走的时候和随侍闲聊,“家父喜爱狐狸,正好作他老人家生辰贺礼。”
有钱人家养些小宠司空见惯,顾承武从军时还听老将军说过,皇宫里的贵人们连老虎、长虫都养,对比之下一只狐狸也不奇怪。
三十两,整整三锭,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白花花的大银子往怀中一放,干娘那里借的钱算是能还上了。
起初张翠兰是不要顾承武还的,青瓦房她也住,照道理她也是该出钱的。但顾承武执意要还,既认了张翠兰做干娘,就是该赡养长辈的。况且还了三十两,他心里也轻松,以后再赚的钱就能拿来养夫郎。
卖了一大笔张翠兰不知晓,她吃饱喝足才想起:“昨个儿炸的多,我想给你徐大娘和张婶子拿些过去。”
这东西是江云琢磨出来的,张翠兰怎么也要征求江云的同意。
“可、可以,我去装,”以前没出嫁时,徐大娘和张婶子就常帮他说话,他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装罐子的时候也是满满一罐。
过了晌午家里事不多,趁着秋高气爽,江云把一家人的衣服都拿去河边洗。新房离小河近,这几天还没到深秋,河水也不冰,大家都趁着入冬前翻洗衣物晾晒。
皂荚也还剩一些,搓成沫就能把衣服洗的干净,这东西山里都有,比胰子便宜太多,用多了也不心疼。
正好河边还有一块石头,拿来搓衣服很方便。江云微微一笑,觉得运气好找到了好位置。
刚走到石头边准备蹲下,却被身后一人推开,江云没端稳,盆子掉在地上,顾承武的一件衣服随河水飘走。
那还是一件较新的,河水湍急,江云急的快哭,脸色都发白,想都没想就要跳下水里去捞,河水打湿了半身衣裳。
旁边一个刚嫁来青苗村的姑娘赶紧拦下他:“你疯了,衣裳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是我、我相公的衣服,”他害怕的说不出话,手都是发抖的。
新媳妇是村长家的二儿媳妇周芝芝,一张圆脸还有些稚气灵活,她见江云这副模样,还以为江云总被相公打才害怕。
周芝芝指着刚才推江云的小哥儿,生气道:“我看到了,是他故意撞你。”
被指认的小哥儿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偏偏被看见了,他叉着腰不甘示弱:“这地儿又不是你一人的,我先来就是我的,你拿我怎么着?”
“行了水哥儿,不就是记恨顾家没看上你吗,也不至于欺负人云哥儿吧,”一个妇人翻了白眼。
其他婶子跟着道:“云哥儿什么性子我们还不知道?”谁还不知道,就是仗着软柿子好欺负。
江云愣住,想起这就是之前给顾承武说亲的吴水。若不是他被顾承武救下,也许现在住在顾家的就是水哥儿了。
吴水和江云是两种性子,吴家一家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泼辣,骂人的时候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吴水的泼辣是继承了他爹的,得知自己看上的人被别的哥儿抢了,当即就扬言要撕破江云的脸。
江云身弱,不是吴水儿的对手,比起吴水他现在更担心衣服,脸色吓的没了血色,不知道今晚要怎么跟顾承武解释。
“别理会这种人,你来我这洗吧,”周芝芝把江云拉到自己的位置上。
江云眼眶微红,道:“谢、谢谢你,”低头时,豆大的泪珠掉在手背上,带着滚烫的疼痛。
他这才发觉,刚才想跳下河拿衣服的时候,手背在石头上磨掉一层皮,正往外渗血。
吴水霸占了江云刚才那片地方,还横了那几个帮腔的妇人一眼。
另一个和吴水关系要好的小哥儿在村里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开口道:“都知道江家有个结巴哥儿,给老鳏夫都不要,怎么就进了顾家的门?莫不是还没成亲就有一腿了吧。”
话说的这样难听,那几个妇人都变了脸色,都知道江云被刘桂花这样编排过,顾承武曾经拿江顺德杀鸡儆猴,村里没人再敢提这茬。这小哥儿是不知道,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连吴水听了这话都有些怵了,但又不甘示弱。
硬着脖子道:“谁说……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发怵,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名声是大事,一个说不好就要毁了人家一生的。江云平时胆小怯懦,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要为自己分辨一二,即使他们说的没错——自己说话口吃。
“我和我相公、规规矩矩,没有做、做见不得人的事,你是在污蔑我们,”江云分辨时已经冷静许多,只是眼眶还红着,手指也在发抖。
顾承武教训江顺德的事情众所周知,江顺德那条腿这辈子也别想好了。吴水这才后怕起来,背脊一阵发凉,谁知道顾承武会不会来找自己算账。他要是打了自己,又认识县衙里的捕快,自己难道还能找人分辨不成。
“我就是随口说说,哪里算污蔑了,”吴水平时再泼辣这时候也怕了,端起盆子就和那个小哥儿跑了。
江云长这么大,也只有和江家闹掰时才争执过,但那也不算陌生人。今天是被逼到这个份上的,加上还丢了顾承武的一件衣裳,他只觉得头昏脑胀,连怎么洗完衣服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第33章第33章夫夫一体
还没到中秋的日子,云水县已经有过节的氛围了,街市上都挂满了灯笼,拜月的仪式也早早准备。
小地方不是皇城,没有严格的宵禁,中秋灯会能开到大半夜,有那想赚钱的也会在这时出来摆摊。
顾承武记着张翠兰的嘱咐,把要过节做月饼的点心果子都买好。核桃、杏仁、葵花子都是必不可少的,还有糖霜饴糖,若有大人带着小孩子来窜门,也要给拿两颗。
“看一看咯,新做的枣泥月饼、梨膏月饼……”小贩嗓门高亮,刚喊完,就有小孩子嚷嚷着要吃,见了走不动道。
“阿娘,给我买一个吧,”六岁大的娃娃扯住妇人的衣袖,不给买就坐在地上哭不肯走,大有撒泼打滚的架势。
路过的人都看一眼,妇人被看的无奈,给了小子一巴掌,没好气骂:“吃吃吃就知道吃,咱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快给老娘爬起来。”
狠狠挨了一巴掌,小孩哭的更洪亮了,他老娘实在没办法,才掏出四文钱给买了巴掌大一个,一边叮嘱“回去别说吃了饼子”,家里大的小的三四个,要都买了哪来那么多钱。
县上铺子里的月饼也有不贵的,普通的五仁就很便宜,也有糖馅和肉馅,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味道就是比自己家做的好吃。
小贩开开心心收钱,听见铜板叮当作响,脸上都是褶子。一抬头,面前落下一高大的身影,是个极高挑俊朗又神色肃穆的男人。
压迫感太强,小贩小心翼翼带笑问:“客官您需要什么?”
顾承武看了眼前五花八门的果子月饼,没想好要什么。他不爱吃甜的,这些本是要买给江云和张翠兰吃,但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江云喜欢吃哪种口味。
小贩灵机一动道:“咱家铺子枣泥是卖的最好的,大人小孩都爱。若不喜欢甜食,也可买些咸肉火腿的,实实在在的馅,好吃还管饱。”
顾承武沉吟片刻,道:“一样包三个。”
“成,一共是三十文,您拿好。”肉馅的六文,素馅四文,油纸一包就好。
除却自己买的,箭场老板也大方,给手下每位师傅都发一斤咸肉过节。不是所有人月例都有顾承武高,有那不会箭术只能打杂的,一月只有七百钱,普通的箭术师傅也才五两,平时一日三餐也舍不得吃肉,这一斤肉也成了香饽饽。
顾承武是大多权贵子弟点名相授的,箭长老板为留住人,才给涨到十两。就是过节礼,也比别人多拿了袋白米。
大包小包放在马上,回家已是西山斜照。
袅袅升起的炊烟,在暮色下晕染出安静祥和。顾承武骑马进院子时就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只是没看见张翠兰,料想是带着菌油窜门子去了,家里只有他和江云。
“我回来了,”简单四个字,却能听出倦意和归属感。
灶房里很安静,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微黄的火光映在江云的脸上。顾承武一如既往去瞧江云,却发现夫郎的异常。
小夫郎坐在灶前,微红的唇抿着,眼眶通红。虽然能看出正极力隐忍克制不让他发现,但下意识的抽泣还是暴露了。
以前也见江云哭过,可不是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顾承武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贴近江云低声询问:“怎么了,告诉我?”
江云没料到顾承武今天回来这么早,听见院里的声音,他匆匆擦了泪珠子,可还是没掩饰住。
更多的是害怕,顾承武衣服被自己弄丢,若让他知道了会不会嫌自己笨拙。一害怕就忘了今天被吴水欺负的事,看向顾承武的神色畏惧小心。
他抽抽噎噎小声道:“你的衣服被、被我弄丢一件,冲到河里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江云害怕颤栗,说着就抽泣的更厉害,刚憋回去的泪珠子又落下,滚烫地滴在顾承武手上。
原来是这件事,顾承武松口气,还以为小夫郎又被人欺负了。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抬手用手指擦去江云脸颊的泪,缓声道:“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再做一件就是。”
况且他常年打猎,最是费衣服,有时候一个月就能破三件衣服,张翠兰也从不说什么。没的为了一件小事,让夫郎难过伤心。
江云愣住,想起以前在江家不小心洗坏了江墨的衣服,被刘桂花摁着狠狠揪了一顿皮。
顾承武蹲在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神安抚温和。江云心里的害怕逐渐淡去,对上相公的目光带着些依恋,因为哭了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第一次忍住羞怯主动抱了顾承武,将头埋在男人颈间,不敢抬头看顾承武,手指悄悄抓住顾承武衣袖。
顾承武手一滞,被娇娇软软的小夫郎抱,是从没有过的事,他没敢动,怕惊吓了江云,就任由江云抱着。
眼角余光一瞥,才发现江云手上受了伤,伤口猩红看着可怖。
“手怎么伤的?”他捧着江云的左手,眉眼间蹙的紧。
换做以前,江云定然以为顾承武是不高兴了,但现在他不那么想。
白天被无端污蔑的事情江云不想告诉顾承武,怕因为自己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遮掩过去:
“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不痛的。”
说完身体一轻,竟然被顾承武拦腰抱起,往卧房里去。
这……这还是大白天,要是干娘回来看见可怎么好。江云脸颊微红,稍稍埋着头,肉眼可见的难为情。
顾承武将人放在椅子上,拿出柜子里的金疮药,给江云涂抹上:“往常在军中常受伤,涂了这药,便好的快。”
药方是军医研制的,不仅止疼,涂上还冰冰凉凉特别舒服。
被细心照顾的感觉很好,江云肩膀松懈下来,他不会表达,只能小声道了句“谢谢”。
顾承武收好药膏道:“你我夫夫一体,无需言谢,”他没读过几本晦涩的圣贤书,在军中也只研读兵书,但承担责任保护家人的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的。
更何况小夫郎红着眼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他心口一揪,总想着多赚些钱,以后才能雇人照顾好他。
上完药,张翠兰正好从徐大娘家里回来,那三罐子菌油被夸的跟山珍海味似的。
“你张婶子还问,咱家卖不卖,她好多买些呢。我去的时候其她婶子也在,都想买点,”张翠兰过问江云的主意。
菌油这么受欢迎是江云没想到的,蒸天的委屈都在见了家人后消散,他想了想点头道:“可、可以,菌油还多。”
他也能给家里赚钱了,虽然不知道该卖多少,但总归是笔进项,赚不赚的也是一种成就。
张翠兰也高兴,转而又愁起来:“就是这价钱该怎么定,乡里乡亲,也不好卖太贵。”
大历朝一斤菜油三十文,这是本金,更别说做菌油还要添加其它调味料,人工又是一笔钱。张翠兰不懂这个,将目光看向干儿子。
顾承武常在镇上,比他们有所了解,略一思索道:“或可按半斤起卖,镇上寻常菌油半斤也要二十五文。”
油是个金贵东西,村里不是人人都舍得,有那贫困的三五天才敢吃一点。
江云看了看张翠兰,才试探道:“那卖、卖四十文一斤?”
张翠兰拍板定下:“成,就按云哥儿说的来。乡里乡亲的,咱赚个辛苦钱就是。”
卖菌子也不是长久生意,菌子只有每年春秋雨后才有,过了季便吃不上了。倒不如少赚些钱,在村里还能积攒些人缘,往后遇见事了也好有人帮忙。
江云喜欢被接纳被认可的感觉,他浅浅一笑,下意识看向顾承武,才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蓦然对视,江云不好意思收回目光。
顾家卖菌油的消息一夜间传出,有人只听过没吃过,也有人听都没听过。
“那能有花椒油好吃?”
“我年轻时倒是在镇上吃过,和花椒油是不一样的味道,用来下面凉拌最是鲜香了。”
两妇人结伴同行,也是听说了顾家卖菌油的消息,买不买都想去瞧瞧热闹。
“不就是菌子下锅炸,谁家不会做似的。”也有人不屑。
也没几个人听这种酸话,都知道菌油不似花椒油制作简单,不同的方子做出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还有那心思不正的,到处打听顾家菌油的配方。好在江云的配方是记在脑子里的,没有用文字记下。
“别挤别挤,大家都能买到,”张翠兰一大早就在门口摆起摊,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和江云忙的脚不沾地。
徐大娘和张秀兰自然是第一个支持好姐妹生意的,跑来抢着买,也是赶上开门红。
罐子打开一瞬间,扑鼻的菌香传来,几步外都能闻见。
“我闻着是挺香,比镇上卖的还好吃哩,反正也不贵,买些回去给家里娃娃尝尝。”
原本持怀疑态度的人也没话说了,多多少少也买了些。
张翠兰昨夜就定好了价格,等人多了便扬起嗓子喊:“素油半斤二十文,荤油半斤二十五文。”
江云各打开一坛子给众人瞧,有人一眼就看出荤油加了鸡肉丁。
“给我来半斤荤油,”一老夫郎挤到前面,从荷包里拿出铜板,喘口气道:“我家那老的小的成天嚷嚷吃肉,哪有那钱给他们买肉?买点菌油回去,尝尝肉味也是可以。”
顾家是猎户,不缺肉吃,菌油里加的肉丁也都是指甲盖那么大一颗,也能吃个香味出来。排的人不少,江云手上没停,拿了杆称称油,一点不缺斤少两。
正忙的时候,一个黄鹂般的姑娘声在面前响起,“麻烦给我装两斤荤油。”
这声音很熟悉,江云抬起头才发现,是昨天在河边帮他说话的姑娘。
周芝芝也是才知道江云是顾家夫郎,两人再次见面时都笑了,彼此有种相知相交的感觉。
江云匆忙擦了擦手,看了眼后面的人群,小声对周芝芝道:“荤油没、没有了,你跟我去院里打。”
周芝芝顿住,她分明看见罐子里还有,怎的云哥儿却说没有?不过她也没多问,跟着江云就进去了。
院里没人看见,江云才吐口气缓解紧张,解释道:“昨天多、多谢你帮我,这两斤油你给十五文、就好。”
十五是本金的价,况且里面还加了很多肉,江云是亏的。但是周芝芝帮了他,他记着人家的好。油是顾承武花钱买的,他不好直接送人,只能给降到最低价。
周芝芝一愣,也有些触动。她原是上阳村村长的女儿,嫁给青苗村村长的二儿子王山也才数日,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昨日也就是路见不平,没想过会被回报。
两斤三十文,可算是便宜了不少。周芝芝也没推拒,给了钱拿了油道:“改日我得空了,来找你做针线玩。”
江云点点头,把人送出去。外面排队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幕,都捏着铜板等着买。
将近中午,顾家炸的油已卖出去一小半。娘俩卖完坐在桌子前,开开心心数铜板。
“一个、两个……”张翠兰数了半天,最后有些不可置信:“卖了二十斤素油,十一斤荤油,还赚了四百一十文。”
仅仅一日就赚了半两,可算是不小的收入了。江云也没料想到,看到桌子上满满的铜板,眼底都是欣然。
他将钱推到张翠兰面前,“娘,您、您存着。”
张翠兰一抬手,把钱推回去:“方子是你出的,钱就留着你和武小子用,娘还不缺钱花。”
顾承武一卖了狐狸,就还了三十两,眼下房子也有了,吃的也不愁,她不贪这几百文。
但见江云执意的眼神,张翠兰拗不动,从中拿了五十文:“这样,娘就收五十文辛苦钱。”从头到尾她最多就是打打杂烧烧火,辛苦的事也没怎么做。
见张翠兰收了些,江云心里才过意的去,小心谨慎把三百六十文和之前卖菜的几十文放在荷包里。看见鼓鼓囊囊快装不下的荷包,心里是十足的安全感。
菌油开卖的时候,顾承武早早出了门打算赶早食,却在路上遇见村长,被叫到村长家里去。
第34章第34章给相公做衣裳
弄坏了顾承武的衣服,这几天江云都在家里做新衣,张翠兰那还剩半匹黑布,正好做一身。
午后太阳暖洋洋照在青石砖上,江云坐在廊下,半边脸融入柔和的光里,绣花时眼帘微敛,扑簌的睫毛浓密好看。
张翠兰拿了针线篮子,从灶房里搬了个小木凳坐在江云旁边,手里绣的是小荷包,“云哥儿绣花好看,娘也跟着你学学。”
江云唇角微扬,把自己绣的花给张翠兰看。
张翠兰停下手上动作,定睛一看,哎哟了一声:“这可真不错,在太阳下还能发光呢,武小子穿上定然俊的很。”
“这是用、用银灰线绣的,绣法是我娘教的。”银线不便宜,江云花了一百文才买了一小捆,只够做这一身衣服。
原本还想着在衣袖处绣青竹、兰花,后来仔细一想都不衬顾承武,便绣了一圈云纹,银灰线颜色不明显,只有在太阳光下才能看出纹路,算是暗纹的一种。
绣法也不简单,江云仔仔细细教给张翠兰。
张翠兰按照江云的方法绣了几朵花,就喘口气道:“娘还是学不会,这是要花功底的,娘就看着你绣好了。”
江云是从小就学,算来已经有十年的功底,这种简单的花样子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见张翠兰有些失落,江云赶紧安慰她道:“我给娘、也做了个荷包。”
荷包是昨天就做好了的,只是没拿出来。巴掌大的荷包,绣的是蝴蝶绕花的样子,出门时挂在身上装些铜钱正好。
张翠兰眼睛一亮,立马接过来,看稀罕物似的笑道:“这可比镇上卖的还好看呢,”她翻来覆去看的爱不释手,当即就把旧袋子的钱放进新的挂在身上,还站起来走了几步。
“娘带上、很好看,”江云不吝啬夸奖,他只是不良于言,不是不会说话。
果然张翠兰被夸的合不拢嘴,有一瞬间觉得回到了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这么爱捯饬,经常跑出去和邻村的攀比。
顾家院里都是娘俩的笑声,外人路过的还以为顾家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崭新的衣服做好,是贴合顾承武的尺寸,腰间和袖口都是收紧的,无论打猎射箭穿都很方便。
忙完要紧的事,江云道:“娘,我想上山采菌子。”
菌子就这一季,过了就没了。江云想多采些,一来储备冬粮,二来还可以做菌油拿去卖,上次赚的四百文让江云很心动,想着多攒些,也能补贴家里。
这想法和张翠兰想到一块去了,她把针线篮子放进卧房,进柴屋背起背篓道:
“成,前天夜里下了场秋雨,现在正好长出来了,咱去看看。”
江云也挽着小竹筐,两人锁好院门往后山去。这次张翠兰没叫别人一起,只带上大黑,有狗在,总要安全一些。
路过竹楼的时候,张翠兰进去看了一眼,院里没人打扫都是竹叶,后院的菜倒是长的很好,一些秋辣子都红了,茄子虽然老了也还能吃。
“回来把辣子都摘了,做些烧辣子下饭吃也好,”张翠兰道。烧辣子最简单,往火堆里一扔,等皮烤的微黄,再放进石臼里舂,加上调料就能吃,最是下饭了。
“好,”江云看了眼菜地,除了丝瓜,那茄子其实也能烧着吃。
大黑跟在屁股后面,回到熟悉的地方也撒欢起来,照着秋辣子就一口咬下去。没多久就吐着舌头呜呜叫,被辣的不行。
张翠兰笑骂:“这傻狗,又没缺它口吃的,见什么都咬。”
江云也笑了,大黑毛绒绒的,不凶的时候还挺可爱。见大黑被辣的呜呜叫,他伸手摸了摸狗头以示安慰。
到了后山才发现,也有其他人在捡菌子。村里人吃了江家的菌油都觉得香,也想自己捡些来试试,只是做出来才发现,味道和顾家的菌油天壤之别。
菌子是大山里的东西,张翠兰不惦记私占着,和几个妇人一起结伴捡。
一个买过顾家菌油的夫郎捧了鸡枞菌给张翠兰,道:“婶子你拿着,你家做这个好吃,我捡了是糟蹋了。”
鸡枞菌最适合炸菌油,张翠兰赶紧伸手接过,也没客气道:“谢了,等炸出来,婶子给你最低价。”
顾家菌油卖的是良心价,村里一些穷的都能买,一时间乡里乡亲提起顾家都夸个不停。
大家各捡各的,偏偏前面突然传来争执声,张翠兰带着江云赶过去看热闹。
吵架的是赵香和王云凤,两人同时瞧上一朵松菌,谁都不肯撒手,最后菌子掉在地上被一脚踩烂了。
王云凤气不打一出来,这菌子她还想卖钱呢,当即就阴阳怪气:“咱可不像人家,有个在镇上给人做小的女儿,每天吃香喝辣的。我们泥腿子,能捡些野菜裹腹就不错了。”
话说完,有的妇人夫郎低着头隐笑,都知道赵香家的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隔壁村的人传来消息,都以为赵香的女儿是给有钱公子做夫人去了,实则是被骗到八十岁老太爷的院里,还是被自己老妈哥哥亲自捆回去的。
这年头太平年间,正经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哥儿送去做小,也只有那黑心的门户,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这样丧良心。
赵香脸上也挂不住,当初捆女儿是半夜捆的,谁知到镇上就被发现了。现在女儿记恨着他们一家,别说给些好处了,就连赵香上门去都要被赶出来。
外人面前她还是要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道:“我女儿那是为老爷家生儿子的功臣,将来那是要继承家产的,你们这些人到时候只怕打秋风都打不上。”
“我呸,”一老夫郎不屑:“那也是人老爷家的儿子,你一个妾室乡下老娘,连人家下人都赶不上。”
话越说越难听,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张翠兰最见不得这样糟蹋儿女的人,拉着江云就要走。
“近墨者黑,咱不理这种人,把自己日子过好就成,趁着天黑前快些赶下山去。”
江云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他想着早些回去做饭,相公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两人不停采山货,又是满满的收获,背篓还有些沉,从山上到山脚足足走了一炷香功夫,到竹楼正好是西山日暮。
大黑饿的直叫唤,在江云腿边摇尾巴绕圈,弄的江云不好摘辣子,他摸摸狗头道:“回去、就给你吃,你别拦我。”
大黑眼睛圆溜溜,大约是听懂了,尾巴摇的更欢,自己跑一边扑蝶咬草去了。
张翠兰把菜都摘了,直起腰捶了捶,道:“这两日有的忙了,又是炸菌油又是做月饼,今儿武小子还被村长叫去,让他帮忙搭设中秋拜月的台子。”
拜月是大历朝的习俗,是为了祈求平安康健的活动,有的村子还会请戏班子来唱戏。
“听说上阳村到时候有唱戏的来,咱有空就去看看。”
江云眼前一亮,听到听戏都是期待,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呢。
“我、我今晚就把油炸出来,月团子、我也会做。”早些把事情做完,中秋那天就有空去听戏了。
“成,咱娘俩一起,”张翠兰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儿夫郎在想什么。她笑而不语,云哥儿这才像年轻哥儿的样子嘛,爱玩有朝气。
背篓装了辣子和菌子更沉,江云怕茄子把菌子压坏了,只能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
过了桥是柳家,江云稍微停留看了一眼,柳家大门紧闭。他想找玉哥儿,但是没办法,柳玉的爷爷管的严,拘着柳玉在家读书,只每七天放出来一次。
江云不识字更不会读书,他以前偷偷看过江墨的书,一个字也不认识,却能看的津津有味,因为上面有插画。
张翠兰发现江云没跟上,回头看才知道是想小伙伴了,她给出了主意:“咱不是摘了这么些菌子,给送些去,多少是个心意。”
“好,”江云点点头,敲柳家门的时候有些怯怯,敲完门就后退一步等人来开。
开门的是柳玉的娘,长的温婉平和,说话也轻声细语。
“你就是顾家夫郎云哥儿吧,我常听玉哥儿说你,快进来坐。”柳夫人见了江云便笑,忙把人请进去。
江云眼神往里看了看,有些畏惧柳玉的爷爷,便驻足小声道:“谢婶子,这是我摘的、菌子,不值钱的,拿来给你们尝尝。”
柳夫人给江云拿了些果子出来,道:“今儿玉哥儿没背完诗,被他爷爷罚了。改日趁老爷子出门了,我将他偷偷放出来再找你玩。”
她是听说过江云这个人的,是个识大体懂道理的小哥儿,也放心儿子和他玩。只是有老爷子在,柳夫人也不敢放人出来。
江云点点头:“我明白的。”
这次没见到柳玉,江云有些失望,还听说小伙伴被罚了,更是担忧,想着有空做些果子拿给玉哥儿吃。
他从柳家出来,发现张翠兰已经走的很远,在一片人群中瞧热闹。
人群里都是汉子,还时不时传出几声粗犷的嘲笑声,江云一个年轻小哥儿不敢凑过去,只在远远等着。
张翠兰也笑的直不起腰,半晌才走出来,擦了擦眼泪道:“也不知是谁干的,将那吴水的爹和李家那男人倒挂在树上,要不是有人路过发现,他们准得挂一天。”
“是、是吴水的爹?”江云微微惊讶,吴水就是昨天欺负他的那个小哥儿。
“可不是,这下也算是给全村的人报仇了,吴家那几口在村里最是蛮横不讲理,听说以前还偷了好几家的鸡,被发了后饱饱的挨了顿打。”
江云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昨天欺负他的正好也是吴水和李家哥儿,真是太巧了。
第35章第35章长豆焖饭
夜里,吴家和李家的被救后,神色匆匆一脸惊恐往家里方向跑。尤其吴桩子,被吊了一天吓的腿打哆嗦,一回家就缩在被子里不敢出门,回想起来都心惊胆战。
早晨是看不见前路的浓雾,吴李两人正约着去哪家摸点菜回来,就被人当面一棍子敲晕,再睁眼已经倒挂在树上。
他们看着顾承武那杀神晃动手中匕首,打量他们的神色如同猎物一般,让两人都打了哆嗦。
长时间倒挂的滋味很不好受,血液直冲大脑,压迫五脏六腑。顾承武曾在军中审问敌军细作,用的便是倒挂的法子,将人挂上十二时辰,再硬的嘴也撬的开。
他没想要吴家李家半条命,却也不会让他们好受,围着两人绕了一圈,顾承武道:
“我不与女人哥儿计较,可若是你们管不好家里小的,今日便是警告。再有任何关于我夫郎的流言蜚语传出,江顺德就是你们的下场。”
吴桩子哪知道家里人做了什么,一个劲求饶,祖宗爷爷都喊出口了,生怕和江顺德一样被卸胳膊卸腿变成残废,偏偏顾承武衙门有人,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找茬。
回到家,吴桩子害怕之余气不打一出来,对着自家婆娘没好气:“明天就找个人家,赶紧把水哥儿打发出去!”
吴水向来泼辣,又被爹的坏名声拖累,都十八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一听见家里要打发自己,吴水不干了,学他娘在地上撒泼打滚。
吴桩子本就心烦,一想到还要给他交晚婚税就急得头疼,气囊囊呵斥:“再废话就把你卖了!”
这下吴水不敢言语了,只是没想到一贯纵容自己的爹会说出这种话,傻傻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吴家的事江云也是过了半月才知晓,只知道吴水被嫁个本村一个三十的鳏夫,夫家不算穷苦,有好几亩良田,就是人长的着急了些,为了娶媳妇出了不少聘金。
徐大娘来找张翠兰做针线活,聊起这事道:“那老鳏夫五年前死了媳妇,后来没再娶了,我听说啊……”
她放低声音道:“是被夫家磨死的,大冬天怀胎八月还要被拖起来洗衣服。”
“真是作孽,”张翠兰听不下去这种损阴德的事。
江云在旁边绣荷包,也听了一耳朵,心里都是惊骇。
哥儿比女子更难怀上,即使怀上了也是鬼门关,有多少小哥儿都是死在生孩子、坐月子的时。
他心里惦记顾承武,也想给他生个孩子。今天一听徐大娘说,心里又惧怕。江云向来胆小害怕,想都不敢想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如何。
幸而顾家是不一样的,顾承武同其他男人不一样,愿意护着他,这让江云宽慰许多。
徐大娘和张翠兰又聊到中秋拜月的事情上,张翠兰摸了把瓜子给几人分了,道:“昨晚我和云哥儿连夜做了菌油和月团子,到了中秋能松快许多,咱到时一起去听戏。”
“你自去吧,”徐大娘道:“我家大女儿那日要回来,家里且等着呢。”
出嫁的女子哥儿除了回门,平时都不被允许回娘家,能偶尔回来团聚一次已经是够期盼的了。
张翠兰也知道是大事,没强求,这世道就不把女子哥儿当人看。
过节前夜,一家人怀着激动,顾承武应了村长要去帮忙,忙到半夜才回来。进了院门发现卧房油灯亮着,微暖的火光映在窗上分外柔和。
“怎的还没睡?”顾承武进了卧房,见坐在桌前做针线的江云。
江云是专门等男人回来的,可是看到顾承武他又紧张起来。小跑着把做好的新衣服捧到顾承武面前,低头小声道:“给、给你做的。”
顾承武一愣,眼前的新衣做工精湛,和他平时随意穿的粗衣大不相同。
江云的不擅言语付诸行动,叫顾承武内心深处一软,他低头注视江云嘴角微动,道:“成,我试试。”
脱衣穿衣顾承武没避着江云,衣服下的身体线条分明肌肉匀称,是常年习武练出来的,后背还有打仗时留下的刀口,看着可怖。
江云在男人脱衣的一瞬间就转过身捂着眼睛,没看到那一身伤。
他小腿还没顾承武臂膀粗,虽然成亲后也同过一次房,但那是在黑夜里,他又紧张看不清,眼下只是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心里跳的不停。
顾承武却没注意到,还沉浸在江云为他做衣服的喜悦中。
他本就身量挺拔容貌英俊,这一身衣服穿上,更衬的人肩宽腰窄好看的很。
“明日便穿着,”顾承武脱了下来,小心折叠好放在一旁。
江云脸红退却,问:“吃、吃饭了么?”
顾承武道:“在村长家吃了,你别为我折腾,早些躺下休息。”
灶房里有剩下的热水,顾承武将自己从头到尾洗干净,穿上里衣躺回床上,忙了一天也不觉得疲惫,耳边都是江云的呼吸和气息。
他喉间微动,伸手去牵江云被子下的手。江云也没睡着,被牵住的瞬间全身僵硬,心下有些紧张。
两人除了那一次,几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就连牵手这种小事都羞于发生。眼下夜深人静,顾承武的主动也让江云心跳加快。
温润的吻落在额头上,接着是眼睛、脸颊、唇角,江云轻吐气息,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顾承武循序渐进,也忍耐的难受,却知道不能横冲直撞。等到小夫郎慢慢放松,他才有所动作。
一轮圆月悬挂天边,淡淡的辉光投在床头,夜色中江云看着男人模糊的脸庞,耳边是克制的呼气声。床帐摇动的厉害,江云的意识也在波涛汹涌中迷离,直到后半夜。
卧房亮起油灯,顾承武一脸松快,反观江云累到半阖眼帘,不敢抬头看他。
“我打热水给你擦擦,”他精神充足,不等江云拒绝就已准备妥帖,折腾完睡觉已经是丑时。
鸡鸣声此起彼伏响起,早上江云难得没有醒来,沉入甜甜的睡梦中。顾承武睁开眼,搂住怀着夫郎,将头埋在江云颈间蹭了蹭,闻着微微的皂角清香,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候。
他轻手轻脚起床,给江云掖好被角,主动承担了烧水做饭的活。
张翠兰打着哈欠起来,看到今天先起床的人是顾承武疑惑了瞬间。
顾承武干咳一声似在掩饰什么,道:“他昨日炸菌油许是累到,今早让他多睡会儿。”
反正也没事,张翠兰道:“成,那等饭好了再叫云哥儿。”
中秋到底和平常不一样,这天桌子上全是金贵的白米饭,米是箭场老板给的福利。浓稠的大米熬出米油,白软香甜的,比黄米不知好吃多少。
江云喝了一口,昨天的疲惫都消失了,就着咸鸭蛋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
听张翠兰说中午要蒸一锅白米干饭,江云眼睛亮了,他还没怎么吃过干饭呢,吃起来比稀粥还顶饱些。
“我想试一试、焖饭,”江云提议,焖饭里面可以加各种菜,吃起来更香哩。
张翠兰放下筷子接话道:“菜地里有长豆,正好用来焖一锅。”
娘俩商量中午吃什么,顾承武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饼子,道:“村长请我去搭手,先走一步。”
拜月是重要活动,可不能马虎,张翠兰让他赶紧去。
焖饭也费时间,得先把大米煮到五成熟,再将要吃的菜、咸肉用油炒了,盖在捞出来的米饭上焖小半个时辰,若焖的好,底下的锅巴也是好吃的。
江云切咸肉的时候,大黑不知怎么跑进灶房了,闻见肉味摇尾巴窜个不停,就想蹭口吃的。这殷勤的模样,逗的江云直乐。
但是肉金贵,他也不敢扔给大黑吃。好在煮肉的汤水还有许多,拌了杂面馒头也是香的,江云见大黑实在馋,就给弄了半碗肉汤泡杂面馒头吃。
有了吃的,大黑也不顾“爹”了,埋头就狼吞虎咽起来。
张翠兰去后院摘长豆,江云要炒菜的时候,院外传来玉哥儿的声音。
江云一喜,放下菜刀洗了手匆匆跑去开门,刚打开门就被玉哥儿迎面抱住。
“我爷爷可算放我出来了,若不是遇上中秋,我那诗词现在都抄不完,”柳玉控诉自己的生活,每天学习都望着窗外,想找云哥儿玩。
江云也难得见一次好友,赶紧拉人进来,“你……你坐,咱俩聊会儿。”
张翠兰摘了豆子才发现柳家哥儿来了,那可是有出息的读书人家,她自然喜爱,忙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俩玩,干娘给拿些果子吃。”
柳玉大大咧咧惯了,也不客气,甜甜道了声:“多谢婶子。”
他拉着云哥儿的手从天上聊到地下,江云也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虽然话不多,柳玉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对了,我阿娘说上次你给送了菌子来,没能见到我。这次阿娘去镇上买了一盒子蜜饯,专门让我给你送来,你快尝尝。”
“给……给我的?”江云有些感念,很喜欢这种有人关心惦念的感觉,磕磕巴巴的也不知说什么,只能托柳玉道谢。
镇上吃食五花八门,便是常见的糖葫芦饴糖,在乡下也没几个人愿意浪费钱买。更别提这种酸甜可口的蜜饯,那都是不常见的果子加了蜂蜜制作的,甜而不腻。
这盒果子一看就贵重,江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送什么,都是、都是自己采的山货,不值几个钱的。”
柳玉把蜜饯盒子塞到江云怀里,道:“只要你给的,我瞧着比什么都好吃。”
他成天不爱学习,这种画本子里的甜言蜜语倒是记得清楚,把江云哄的开开心心。江云拉着好友在自家逛了逛,新院宽敞,篱笆边还栽种了许多野山花,看着就漂亮。
快到中午,两人各自回家吃晌午饭,江云便约了柳玉下去一起去看戏,柳玉最是爱跑的性子,没有不答应的。
蜜饯很珍贵,江云不吃独食,捧到张翠兰面前:“娘,您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