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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多木木多 22813 字 7小时前

第81章 房客

杨玉燕坐上黄包车,正在回家的路上。

路边的小摊贩比往日要少了许多,现在还不到黄昏,游走的小摊子已经看不见几个了。

路人行色匆匆,不知是不是她心有所想才会带色视人。

她总觉得连行人的脸上都生出了许多愁苦,没有以前那么轻松自在了。

虽然整个国家都在经受苦难,但这座城市的人以前还是很放松的,这里还是城市的中心,是最繁华的地方。街上四处可见的大招牌,大画报。每天每夜都车水马龙的跳舞厅,大戏院。

似乎争执与矛盾都集中在报纸上和外国人聚集的地区,与他们是无关的。

她平时也喜欢听大人们说话聊天,大家都认为“有外国人的地方肯定打不起来,外国人还在呢”

“外国人就是要钱,他们都把紫禁城搬空了,早就撤走了”

“我看最后不是外国人打我们,而是山东或山西那边的人打过来才对”

“大人们吵来吵去,赶紧有一个人出来登基就太平了”

这个世界不是课本上的几行文字,几个数字,几个地名就能概括的。她在这里度过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更加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没有一点办法,想不出一点主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知道些什么,又怎么告诉祝颜舒与苏纯钧呢。

她好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只能跟家人在一起。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可以了,不管是什么困难,她只想跟家人在一起。

黄包车将她们姐妹送回家。

杨玉蝉跳下车,扶杨玉燕下来,拉着她就快步上了楼。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楼里都是人。杨玉蝉不想跟别人说话,也怕被别人拉住东问西问的。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被人拉住了。

是一楼姓丁的一家,那一家是一对夫妻租房子住,儿女都送回老家去了。丁先生以前是在戏院做报幕的工作,也会写一些文章,偶尔写几个小本子。后来他供职的那家戏院的台柱子被抢走了,戏院就倒了,他就四处串场,做一个垫场的角色,他说学逗唱都会一点,还会拉二胡。

丁太太是个挺普通的妇人,除了不会奶孩子,别的也没什么大毛病。她不做事,每天做完家事就是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她人长得精瘦,从侧面看就像一片纸人,不过人长得很秀气,说话声音小小的,语速很快。

张妈却不喜欢丁太太,因为她生下孩子却没有奶水,孩子刚落地时成夜的哭,饿得睡不着。

张妈每回都要去敲门,逼她现煮米汤喂孩子,回来就说:“小气死了!自己生的还舍不得喂,还要等婆婆来了带回乡下去喂。”

杨玉燕初次听说时吓了一跳,“那孩子不会饿死吗?”

张妈推她回屋睡觉,让她不要管:“她晚上舍不得起来,白天还是会喂的,不过喂的也不够,孩子吃不饱可不就是要一个劲哭嘛。”

杨玉燕:“那她为什么不把孩子喂饱?”

张妈:“她不想收拾孩子的屎尿!不想洗尿布!”

虽然张妈这么说,杨玉燕其实不怎么信。因为她想,小孩子不吃饱会死啊,特别是刚落地的小孩子,真有亲妈会不想洗尿布而故意不喂饱孩子吗?不可能的吧?

不过她来了以后也就撞上一回丁太太生孩子,还是她刚出院不久的事。后来丁太太没有再生一下,她也没有证实的机会。

据说丁太太生了四个孩子,都让婆婆带回乡下养了。

丁太太跑上来抓住杨玉蝉的手臂:“大小姐,我问一声,那个治安费什么时候收啊?”

杨玉蝉被她在楼梯上抓住,十分不快,下巴扬一扬指着大门上贴的通知说:“上面写的有,二十五号,就是明天。”

丁太太:“那一家收多少啊?”

杨玉蝉:“一家三块三。”

丁太太一双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嘀咕道:“三块三哦,啊呀,可是有点多了呢。”

杨玉蝉:“家家都要交的。这也不是我们收的,是宪兵收的,您要是有意见,恐怕要去宪兵队说了。”

丁太太连忙说:“没有没有,哪里有什么意见?应该的,应该的。”她赶紧放开抓住杨玉蝉的手,客客气气的目送她们姐妹上楼去了。

八点钟,苏纯钧回来了。祝家人还在等他,张妈还特意留了饭。

苏纯钧回来,她才去厨房现做的,一会儿端上来,专门放在他面前。

苏纯钧一看,是赛螃蟹。

他立刻起身专门谢张妈:“张妈疼我就像疼儿子一样。”

张妈不好意思了,推他坐下:“快吃吧,别说话了,一会儿凉了。”

苏纯钧这才坐下吃饭。

祝颜舒和杨玉蝉都起身离开,只让杨玉燕坐下陪他一起吃。

杨玉燕也吃过了,拿着算盘在拨珠子,拨一拨,看一看抄下来的口诀,嘴里还要念叨。

苏纯钧吃饭快,大口吃完,把碗盘放到一边就走过去看她。见她背的艰难,伸手就去拨珠子。

杨玉燕一巴掌敲上去,虎着脸:“别捣乱!”

苏纯钧:“其实我也学过的,我来教你吧。”

他把算盘拿过来,放在手里先复位,然后念一句口诀就打出来了,顺畅的简直像在弹琴,不到五分钟他就打完口诀了,再咔咔复个位,又潇洒又帅气。

没想到看人打算盘还能看出个帅气来,杨玉燕都有些呆了。

“你怎么会这个啊?”她拿过来,自己继续艰难的照口诀打。

苏纯钧:“代教授教的,我还曾经想去当账房呢。”都是他当年打工赚生活费的事了,“不过最后没干成,那些店里的账房都是自家人,不用我这个外人。”

杨玉燕嘀咕:“代教授还有不会的吗?”

苏纯钧想了想,叹气:“没有了吧?他好像什么都会。”他以前认为代教授是大家子弟也是因为代教授还会弹钢琴,还会拉小提琴,还能唱两句歌剧呢。结果代教授自述是因为想在学校里交朋友才去学的,最后当然朋友交到了,他也把钢琴小提琴和唱歌学会了。

他还会下棋,会打桥牌,会打麻将,会打扑克……总之,代教授说他看到什么都想学,然后一学就会。

杨玉燕勉勉强强的把口诀给打下来了,慢吞吞的把珠子都拨回原位就不想打了。她把算盘往旁边一推,找苏纯钧聊天:“你最近在做什么?怎么都是这么晚才回来?”

苏纯钧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去给局长们做孝子去了。”

正副局长都在医院,他当然是去献孝心去了。真儿子还没有天天去呢,他们这些下属倒是天天去报道。

杨玉燕笑道:“医院里的大人们快要住满了吧?”

苏纯钧摇摇头,扳手指给她数:“市长和副市长不在,还有几位大人也不在。他们在家里养病呢。医院是给躲不掉的人住的,比如我们局长。”

杨玉燕担心的问:“那……你们局长都躲了,你们这些人不会有事吗?会不会牵连到你啊。”

苏纯钧摸着她的辫子,笑着说:“没事。”他两手一摊,说:“因为真的没有钱,他们找我们也没有用。一分钱也没有。那些人都很清楚,找我们是拿不出钱来的,找局长他们也没有钱。”

没钱就是没钱。

这个没钱的原因不是真的没有钱,而是现在各人都只顾自己,顾不上别人了。以前还要维持一个天下太平的假相,政府还要假装做一些政府该做的事,比如关心一下文化教育,关怀一下贫苦大众,操心一下民生经济,等等。

但现在显然政府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去维持假相了。剥去这虚伪的面具,这些大人们都更关心自己的安危,自己的福祸。

这么说吧,现在谁想要钱,谁就该效忠了。

但由于山头太多,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该向谁效忠。万一今天效忠了,明天这座靠山就倒了呢?

人人都捂住自己的筹码不肯轻易撒手。

所以现在看起来才会一下子就乱起来了。等各位买定离手,局势才能再次安定下来。

杨玉燕小声说:“我们家常去的那家卖猪肉的都关门了。我今天回来,路上人都变少了,摊子都少了呢。张妈和姐姐都说最近菜都不好买了,因为很多人都不进城了。”

城里是没有新鲜菜的,都要靠郊区的农民和菜农每日往城里运菜,他们不来卖,菜就一日日变少。

幸好这几天张妈和杨玉蝉屯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家里倒是不至于缺吃少穿。

苏纯钧再厉害,也不可能变出菜来,更没有本事让菜农进城,他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说:“这就好。”

杨玉燕倒是没有沮丧,她的话题重点是后面一句,她小声说:“代教授说,他那里种的有菜,让我也跟着去种菜,到时咱们家就不缺菜了。”

她今天还跟着去除草除虫呢,她第一次看到青菜竟然长得跟野草差不多,还没野草水灵。

苏纯钧笑起来,又摸了摸她的辫子。

她偏头打开他的手:“别摸,都摸乱了。”

张妈站在餐厅门外,冷眼看过来,正待清一清喉咙,门却敲响了,她只好转身去开门。餐厅里的苏纯钧和杨玉燕这才看到她,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张妈打开门,外面是丁太太,裹着一件旧披肩缩头缩颈的站在暗处。

张妈:“哟,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讲啊?这都该休息了。”

丁太太鬼鬼祟祟的,堆着笑朝屋里看:“祝女士在吗?我有事找她。”

张妈这才打开门让她进来。

丁太太一进来就四下张望打量,张妈没好气道:“您跟我往这边来,别跑到厨房去了。”

丁太太每个月交房租时才进来一回,有时连门都不进,站在门口就把钱给了。她头回进来,好奇之心大涨,被张妈喝斥,只好跟着张妈走进客厅。

隔着玻璃,她还看到对面餐厅里仿佛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男的。

不过不等她伸脖子去探个究竟,张妈响亮的清了清喉咙,她赶紧把脖子缩回来。

客厅里,沙发上,祝颜舒坐在这边翻画报,对面的沙发上是杨玉蝉在写账本。两人都在等餐厅里的两人说完话出来。

见到丁太太,祝颜舒放下画报站起来:“丁太太,您来了?快请坐吧。”

丁太太十分拘束的坐下来,杨玉蝉也抬头问好:“您好,丁太太。”

丁太太连忙说:“大小姐写文章呢?写吧,写吧,我不打扰你,就是来看看祝女士。”

张妈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信呢。特意晚上过来,避开邻居的视线,肯定不是好事。再联想到明天就要交治安费了。

说不定就是来赖这笔钱的!

祝颜舒猜也是这样,看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可不想跟丁太太在这里闲扯。

她说:“丁太太是为了治安费的事来的吧?不好意思,这个我不好通融的。不然今日你来了,明日他来了,这一楼上下十几户,我少收了谁都不好跟其他人交待啊。”

丁太太连忙说:“是,是。我不是来说治安费,我是、我是说,我们不租了……”

话既开口,后面就好说了。丁太太道现在生活越来越艰难了,丁先生也连着几个月都没开工资了。最要紧的是乡下的公公突然去世了,婆婆叫他们回去。

“家里还有四个孩子,我们想着……还是回去的好。”丁太太说,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

祝颜舒也没办法劝。

猪肉铺的老板都跑了,那是因为人人都看出来了,上涨的治安费只是冰山一角,以后还不知要涨多少钱呢。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只能离开。

祝颜舒也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下来,咱们就跟一家人一样。你既然要走,我怎么着也要给你践行。”

丁太太连忙说:“不用,不用……”

祝颜舒打开钱包,从里面拿出两张十元的纸币,卷一卷,放在丁太太的手心里,握着她的手说:“一路平安。”

丁太太的眼眶顿时就泛起了潮,他们挑在今天来说,就是不想付那治安费,又差不多住满了一个月,其他都没有什么损失,连卫生费、水费、电费都可以一并赖掉了。

没想到祝女士还这么好。

丁太太握紧那卷钱,站起来端端正正的给祝颜舒鞠了个躬。

丁太太:“您是个好人。”她真诚的说,“好人都是有好报的。我日后会天天向上天祈祷您平平安安的,万事如意!”

之后,她仍是裹紧旧披肩,缩头缩颈,从大门出去,轻手轻脚的下楼去了。

第82章 小机灵鬼

丁家一大早就悄悄走了。

在早饭桌上,张妈抱怨个不停:“也不知道他们盘算多久了!一大早我去敲门就没人了,家里那么些东西总不见得都扔了!”

丁家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四五年了,夫妻两个从结婚就租了祝家楼的房子,不大,十二三平。那时丁太太才新婚,颇有闲情,不但常常从街上买鲜花回家装饰,还爱请她学生时期的朋友们上门做客,她最爱带着以前的同学朋友站在祝家楼下显摆,张妈以前见过多次,现在重新提起来更加要嘲笑她。

“装了多少年的城里人了,一出事还是要躲回自己的土窝里!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呸!”张妈恨得不得了,无端端有一种好似被丁家背叛的感觉。

祝颜舒听张妈骂了一早上没说话,吃过早饭才把她拉到卧室里劝她。

其他人各有事要做。杨玉蝉要赶着送妹妹上学,推着杨玉燕出门。

杨玉燕慌忙把书与笔记本都放进书包,苏纯钧替她拿着帽子手帕,殷勤的一路送到楼下,看着她们姐妹坐上黄包车走了才放心。

街上还是一派繁忙景象,仿佛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两个宪兵提着一桶浆糊,抱着一摞传单,正在沿街贴到墙上,吸引了许多闲人观看。

苏纯钧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叫来一辆黄包车坐上:“去财政局。”

祝家楼上,祝颜舒关上窗户,坐下安慰张妈:“您怕什么呢?外面再乱,也乱不到家里来。他们走就让他们走好了,跟咱们也没有关系。”

张妈坐在床上擦眼泪,手都在抖。

“太太,我是真的怕啊。现在老爷不在了,杨虚鹤也走了,你一个女人天天出去跟人打牌……你一出去我就提着心,看你平安到家了我才能放下这颗心。”张妈抓住祝颜舒的手,着急的问:“要是真有人欺上门来了怎么办!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

祝颜舒也在考虑这个。

她并不自大。世情如此,一个女人出面做事,再刚强也要被人瞧不起,要被人占便宜的,仿佛女人是桌上的一盘蛋糕,野地里的一枝花,任人下手。

世道真要乱起来,也不会给人反应的时间,她不能事到临头再来想办法,要未雨稠缪。

“我有个主意,咱们先商量一下。”她说。

张妈立刻来了精神:“太太,你有主意了?”

祝颜舒先开门出去看一眼,见苏纯钧与杨玉燕姐妹都走了,这才回来,仍是关上门,坐在张妈对面,说:“我去年就想,要是燕燕与苏老师顺利的话,今年燕燕十八岁生日时就先给他们订婚。”

张妈一听,先是不舍得:“会不会太快了?燕燕还小呢。”

祝颜舒摇摇头:“我只怕太慢了。家里两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孩子,我怕她们俩出事,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现在外面的世道太乱了,天天都有女学生出事的新闻。以前祝家楼这附近还算安全些,现在宪兵天天在街上转,祝颜舒看到就更加不放心杨玉燕与杨玉蝉姐妹两个。

张妈在菜市场上听到的传言比报纸上更吓人,多的是小姑娘在街上被人拉走再也找不回来的。

这种事一旦联想到自己家身上,更加不能接受。

张妈顿时不阻拦了,连忙说:“那就这么办吧。我去试试苏先生的口风,他要是也愿意,咱们就操办起来!”

祝颜舒点点头:“这话还真要靠你去问他,我去问就让燕燕没面子了。”

张妈说:“我去,自然该我去。我去问了,就是不成也不丢人。”不过她马上又接了一句,“我觉得不会不成的。苏老师今天早上看燕燕的时候都不自觉的笑呢,他肯定乐意。现在燕燕也去读大学了,说出去也是大学生,有这么一个未婚妻,光鲜着呢。”

祝颜舒叹了口气:“燕燕这边的事一定,我就担心大姐面子上不好看。”妹妹先订了婚,她还没着落。

张妈说:“那继续让她相亲?”

祝颜舒摇摇头:“现在我没看到好的,不急着让她相,相到不好的更败坏名声。就说她要帮家里的忙,暂时不考虑这个吧。”

张妈安慰道:“好饭不怕晚。我看,大姐的运气也不会差。说不定让燕燕的好事一带,也能遇上一个样样都好的人呢?”

祝颜舒双手合什:“那就真是二郎真君保佑了。”

张妈赶紧道:“太太不必急,我今天就去二郎真君的庙里求个签,一定让二郎真君保佑我们大姐事事顺心,找个好郎君。”

黄包车已经到了学校,杨玉蝉扶杨玉燕下车,不妨杨玉燕兜头一个喷嚏打到她脸上,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杨玉燕赶紧道歉,拿手帕给她擦:“姐,对不起!”

杨玉蝉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正要擦脸,鼻子一痒,兜头一个惊天大喷嚏也喷到杨玉燕的脸上,喷了个正着。

连边上的车夫都笑了。

杨玉蝉也笑了,反拿手帕给杨玉燕擦脸。

杨玉燕:“……你是不是报复我?”

杨玉蝉把手帕扔回到她手里:“那你也活该。”

牵着她转身要走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男孩在笑,她眼睛一瞪,那个男孩就吓跑了,等人跑了才觉得有点眼熟。

杨玉燕在旁边看到本想打招呼,见人跑了就算了。

姐妹俩漫步在荒芜的校园中往小红楼去,这条路上遇不到几个学生。

杨玉蝉送到小红楼门前就放杨玉燕自己进去,这段路这段时间都走熟了,她也不必每回都送到屋里去。

“你进去吧,等我中午来接你。”杨玉蝉说。

杨玉燕站着挥手,目送牢头远走才进屋。

施无为正在扫地,两人遇上,各自发笑。笑完,杨玉燕问:“你怎么跑了?我还想跟你打招呼呢。”

施无为笑道:“我还能不跑啊?你姐都瞪人了。你们姐妹真有意思。”他自己也有姐妹,不过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姐妹从来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都已经离开家好几年了。

杨玉燕把书包放下,叹气:“她最近太凶了,管我管得特别严。”

杨玉蝉现在天天跟张妈在一起做事,自然而然就升了职,能管住杨玉燕了。以前张妈任由她睡到自然醒,晚上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作业想不写就不写,可现在有杨玉蝉看着,她再也不能早上赖床,睡上不睡觉了,她甚至还检查她的作业!每天命令她必须抄两页单词,还要练五十遍珠算口诀。

杨玉燕深深的叹气:“我太难了。”

施无为哈哈大笑。其他同学听到笑声就问为什么,他就一五一十的学给他们听。等代教授也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了杨玉燕有一个铁面无私的姐姐。

都夸杨玉蝉有责任心!

杨玉蝉在学校里也算是有些风云的人物。

前有杨虚鹤这个亲爹,后有读书会替她扬名,现在又多了一桩“负心薄幸”的故事,她还请假不来上学了,种种传说加诸在一起,许多同学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心。

杨玉燕本来一早就想替杨玉蝉正名辩白,但苏纯钧让她绝对不要自己主动提起杨玉蝉的事,一定要等到有人问她的时候才能说,还不能多说,每次只能说几句就必须打住。

所以她就一直憋着不提。

结果代教授这里的同学们也都不提。

杨玉燕这才发现这些同学们的品德都太好了。可能是有代教授的影响吧,他们虽然都知道杨玉蝉身上的污名,心里也肯定都是好奇的,但他们都不会问她,假如有人不慎提起,其他人也会赶紧把话岔开。

好像怕她难过、伤心似的。

这让杨玉燕对这些同学的感情也在这么短的时间迅速上升。她本来不是热情开朗的性格,平时与人交往也很难敞开心扉,结果在代教授这里,却仿佛变得容易了许多。

现在这样被同学围观打趣她已经不会紧张了。

于是就有人说:“我观杨同学的姐姐,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啊。”

代教授当即道:“流言中有真有假,不可全都听信。我对大杨同学不太熟悉,不过她捐书给图书馆的事,我却是亲眼所见。”

那些书现在就摆在图书馆里,还在祝颜舒的努力下,特意在书柜上钉了一个小名牌,以示是“热诚校友杨玉蝉”所捐。足足两百本的书,三百多本刊物与报纸,占了两层书架呢。

祝颜舒还把杨玉蝉千方百计购进这些书的一些信件也交给了图书馆以做凭证,全都是作者与出版社给杨玉蝉的回信。这些资料也由图书馆留存,任人借阅。假如有人也想联系出版社或作者,也可以借去做一个参考。

现在关于杨玉蝉是否嫌贫爱富的论调在学校中并没有太多土壤,毕竟校图书馆的书就摆在那里,人人都看得到。

而那个钱同学也因为品德问题被批评了一次,似乎他时常与人争执,以此取名。有一个教授就在课堂上说他“邀名取利”,现在名声也变得不好了。

读书会的影响力现在也有些衰弱。杨玉蝉出事以后,读书会中的一些女会员就退出了。杨玉蝉本来就是女会员中最积极的一个,其他女会员大部分都聚集在她的周围。杨玉蝉突然出事,这也打击了她们的积极性。她们固然无法分辨杨玉蝉与马天保之间的纠纷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但她们都感觉到了这次事件对杨玉蝉的伤害。

而杨玉蝉与马天保的突然消失也让会中骨干流失太快,没有及时安排好接任者,这让读书会现在变成了一盘散沙。

但学校中还是有很多同学将读书会每一期的交流会当做精神食粮的,在失去它之后便更加想念当时操办读书会的人。

正是杨玉蝉。

趁着此时气氛正好,就有人主动问起杨玉蝉:“大杨同学什么时候回来?”

杨玉燕趁机表白家中诸事繁杂,杨玉蝉乃是顶梁之柱,为了家人她牺牲了自己的学业。

跟着有人笑着说:“反正你姐姐在家里总管着你,你劝她回学校来嘛,这样不就没人管你了?”

此言有理。

杨玉燕附和:“我倒是想呢,可惜不可能呀。”

施无为问:“为什么?是担心马同学的事吗?不用担心,现在早就没人这么想了。大杨同学对同学对读书会一直全力以赴,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会有人再误会她了。”

其他人连忙说:“是的是的。”

“对啊对啊。”

杨玉燕“仿佛不经意”的说:“马同学?是叫马天保吗?怪不得呢,我妈特意减了房租,他们现在就住在我家的房子里呢。原来他是姐姐的同学啊。”

众人听到八卦,立刻都来了精神!

施无为问:“他怎么跑你家住了?”

“我听说马天保是某个富豪家的下人?”

“是他父母是,他不是。”

杨玉燕仿佛头一次听说,也扎进八卦堆里:“是吗是吗?我不知道呀。他爸爸妈妈都生病了呢,我妈妈还替他们介绍了大夫。”

代教授靠在壁炉前,慢悠悠的喝茶吃包子,看着人堆里的杨玉燕发笑。

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83章 当事者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祝颜舒是个开明的人,但同时她也是个□□的母亲。所以订婚这件事,她告诉了张妈,告诉了杨玉蝉,却不打算告诉杨玉燕。

杨玉蝉送完妹妹回来就听到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她瞠目结舌,并且立刻反对。

“我们根本不了解他啊!他家乡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我们一概不知啊!”杨玉蝉从沙发上站起来尖声道。

祝颜舒把她拉坐回来:“你小点声啊,要叫到人人都听到吗?”她捣了下杨玉蝉,“你怎么现在还反对啊?他们都谈了几个月了。”

杨玉蝉嘀咕道:“燕燕还小啊,我以为只是随便谈谈而已。”

祝颜舒:“随便谈谈?我会让你们随便谈谈?你上了大学是比我开明多了啊。”她扬起手作势要打,杨玉蝉偏头避开,结果祝颜舒高高举起,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你敢给我随便谈谈看我怎么收拾你!对待感情要慎重!知不知道?”

杨玉蝉当然知道。虽然现在四处都倡导感情自由,但她有杨虚鹤做例子,当然不可能在男女感情上放纵自己。

只是对自己是一回事,对妹妹又是另一回事。

“她太小了。”杨玉蝉仍是这么说,“燕燕肯定对感情还是很懵懂的。”

祝颜舒翘着二郎腿说:“我看燕燕在感情上比你清醒得多。”

杨玉蝉的嘴也很利索,马上反驳亲妈:“那都是嘴上功夫。燕燕天生就灵巧聪明,脑子转得比别人快,嘴巴也快,可她懂什么是男人吗?她跟男人拥抱过吗?她见识过男人私底下什么样吗?”

祝颜舒一听就背上汗毛直竖,当即坐直身抓住杨玉蝉:“怎么回事?姓马的欺负过你?”

杨玉蝉翻白眼,挥开她的手:“妈!我这说的不是我!”她顿了一下,小声解释:“再说我跟马天保谈的时候,都是光明正大的!我从来没跟他去过暗处,也没单独出去过。”不到结婚,她是绝不会让男人越雷池一步的。

不过,她身处在思想最开放的大学,周围全是思想火热的男男女女,他们受着西方思潮的冲击,不辨贤愚,一概全都接受。

杨玉蝉平静的说:“我认识的同学中有不少都偷尝过禁果,我看过太多了。”

西方的诗歌、文学、绘画、音乐,各种名人伟人的故事,等等。这些东西包围着他们的思想,指导着他们的行为。哪怕是错误的,他们也想要去品尝一番。

而离经判道的行为是他们青春的呐喊与证明。

杨玉蝉叹气:“有时我都觉得,幸好有一个杨虚鹤,我才没有跟他们一样。”有杨虚鹤这个例子,让她始终对“自由恋爱”保持着清醒。她不会看别人做什么就跟着做,不会看别人说什么就跟着相信,不会听信“只要尝试过就不算浪费生命”这种话。

她选择马天保时也是为了选择一个人生的伴侣,一个志同道合的对象。而不是想要去尝试自由恋爱。

她或许在爱情上也有天真的一面,但她绝对比杨玉燕更了解男人在爱情中期待着什么。

“燕燕对苏老师,绝对没有身体上的欲望。”杨玉蝉肯定的说,“她眼中的爱情就是两人坐在客厅里说说话,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在阳台下的林荫道上散步,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完美爱情。”

这倒是真的。

祝颜舒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

杨玉蝉逼问她:“你觉得燕燕现在已经做好准备去做一个妻子或母亲了吗?她知道她要面对什么吗?”

祝颜舒把她推开:“你不要逼我嘛,好像我要害燕燕一样。我这还不是为了她好?苏老师比她大好几岁,已经做上了财政局的小官,他现在可是抢手的很,你信不信?过不了半年,他的上司、同事肯定要给他介绍对象。你不要觉得这样的对象很好找!更要紧的是他对燕燕的心意!你能找到另一个对燕燕这么好的人了吗?”

杨玉蝉也被说得没话讲了,她自己就知道感情的事很难讲,但再好的对象,不动心就白搭。杨玉燕和苏纯钧是相爱的,这简直比中彩票还难得!

错过苏老师,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替杨玉燕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对象。

祝颜舒趁胜追击,握着她的手劝道:“又不是立刻就要她嫁?只是先订婚,把这个人订下来,咱们不就不怕他跑了吗?”

杨玉蝉节节败退,只能嘴硬:“成亲要慢几年。”

祝颜舒答应的很爽快:“那是自然的。我也舍不得嫁燕燕啊,她那么不省心。”

唉。

杨玉蝉深深的叹一口气,只能答应了。这一算时间,不得了,只有一个月了。

祝颜舒让杨玉蝉来拟来宾名单,还要亲笔写请柬,还要订酒店、订花篮,还要在报纸上买版面周知亲友。

这些琐事一并都扔给了杨玉蝉。

杨玉蝉连伤心的功夫都没有,立刻就抱着笔记本算盘坐在卧室里算订婚需要的花费去了。

张妈买菜回来,见祝颜舒颇有闲情的坐在窗台下涂指甲油,杨玉蝉的卧室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她放下菜,轻手轻脚的去看一眼杨玉蝉,再去找祝颜舒。

张妈:“说清楚了?大姐怎么说?”

祝颜舒吹一吹腥红的指甲,小声抱怨:“费了我不少口水!果然不出所料,这孩子不答应呢。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你没见她那个样子,倒像她才是亲妈,我是后妈。”

张妈:“不奇怪。大姐心思重,责任心更重。你这个当妈的想得不多,她就都替你想了。”

祝颜舒瞪大眼:“您这是说我平时不操心了?”

张妈:“您天天除了回家吃饭就是出去打牌,操什么心了?”

祝颜舒气堵。

张妈安慰她:“我就是这么一说,您可别认真生气。家里两个孩子,脾气刚好相反。大姐性格认真,燕燕就马虎些;大姐脾气稳重,燕燕就急躁些;大姐爱钻牛角尖,燕燕就灵活些。她们是一生一世的好姐妹,日后互相扶持着,不会有事的。太太,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祝颜舒笑着说:“日后你也是要跟着一起享她们姐妹俩的福的。”

祝颜舒叮嘱张妈和杨玉蝉,让她们不要把订婚的事告诉杨玉燕。

祝颜舒:“她小孩子一个,不懂事,再说漏了嘴惹人笑话。”

两人都答应了。

祝颜舒说:“对了,咱们一家人还要做新衣服呢,还要给苏老师做,回头找个理由去裁缝铺吧。”

杨玉蝉这一回跟张妈异口同声了。

张妈:“乖乖,这要花多少钱啊!”

杨玉蝉:“还要给苏老师做?这要花多少钱啊!”

喊完,三个人都愣了。

祝颜舒先发笑,指着杨玉蝉:“大姐,你现在满口都是钱了。”

张妈也笑:“大姐,可不能跟老婆子似的,叫人笑话。看看你妈,嘴里从来不说钱字,全都记在本本上了。”

杨玉蝉自己也不好意思,可她最近算账算得心惊胆战,家里的开销和各处的打点,再加上最近暴涨的各种费用,全都汇成一个惊心的数字。

现在还要给杨玉燕办订婚,酒席加新衣服也不会是个小数目。这些全都要祝家来付,苏老师那个吃住都在祝家的人哪里会出钱呢?就是他要出,他那点工资不到月末就花得干干净净了。要是让他从别处找条子来支付,杨玉蝉心里就先要不舒服了。家里给杨玉燕办订婚,件件桩桩都要好的,便是钱的来路,也要明明白白,光明正大。用他找来的条子办订婚就好像在这上头抹黑一样。

所以她没有提,见祝颜舒也没提更好。

虽然她看到要花那么多钱就害怕,但她更想让杨玉燕的一切都好好的,都完美无缺。

一家三个女人都商量好了,就等苏纯钧回来探他的口风了。

于是这一天,三个女人都心不在焉。杨玉燕从学校回来想表一表功,可又担心会触碰到杨玉蝉的伤心往事,令她颜面受损而不敢说,憋得几乎要内伤。

等到午睡起来,她看到祝颜舒竟然没有去打牌,而是坐在沙发上无聊的翻画报就更惊讶了。

她左右转一转,没看到张妈,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三个,而杨玉蝉不知是在干什么,坐在卧室里算盘打得飞快,似乎已经无师自通了。

杨玉燕稍稍有一点心虚,坐下问祝颜舒:“妈,你怎么不去打牌了?”

祝颜舒打了个哈欠:“最近天天打,有点累了,今天歇一天。”

杨玉燕看她的手指甲上新涂的指甲油:“涂的真好看。”

祝颜舒伸手给她看:“好看吧?我今天刚涂上的,可不能碰坏了。你现在要上学不能涂,等过段时间再给你涂。”

杨玉燕听到话里漏洞:“过段时间我就不上学了?”

祝颜舒本想说的是等订婚时肯定就需要打扮起来,那时肯定是可以涂指甲油的。不妨被这小机灵鬼抓到把柄了。顿时眉毛一立,摆出严母的架势:“你怎么不去看书?”

杨玉燕赶紧换话题:“我才起来呢,还有些懒,等我坐坐再去。对了,张妈呢?”

祝颜舒:“张妈去拜二郎神求签了。”

杨玉燕:“求什么签?二郎神是管什么的?”

祝颜舒哪里知道?

“这个你要问张妈。”

杨玉燕摇摇头:“还是不问了,问了她肯定说天上的神仙神通广大,什么都会,什么都管的。”

张妈求回来的签被郑重的压在了杨玉燕的枕头下。

杨玉燕当然是要反对的,她一个花季少女,枕头下压一张签干什么?

但反对无效。

张妈说:“家里你最小,我求的这个签是保全家平安的,当然要放在你枕头下才好保佑你啊。”

祝颜舒说:“你就听张妈的嘛。”

最奇怪的是杨玉蝉也这么说:“你不要管那些事了,过来背单词。”

杨玉燕站在杨玉蝉面前被迫背单词时心情苦闷,所以当她听到苏老师敲门的声音时真是无比欢欣!

可其他人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张妈一开门就高兴道:“苏老师,您回来了!”说着就双手抓住苏纯钧的皮包,将之夺在手上。

“快请,快请进。”祝颜舒站起来笑盈盈的说。

苏纯钧受宠若惊的走进来。张妈要替他拿皮包,祝颜舒特意起身打招呼。

他与被杨玉蝉拘住背书的杨玉燕遥遥一望,稍解相思,才转头与张妈和祝颜舒说话。

苏纯钧:“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二位请直言,我义不容辞。”

祝颜舒想一想,还是决定先让他吃饭,就对张妈使眼色。

张妈连忙说:“我做好了菜,苏先生去坐吧,一会儿就好。”

苏纯钧坐下不久,面前就摆上了三菜一汤!

这等规格的招待让他如坐针毡,起身去与祝颜舒说:“祝女士,我实在是不安。您要是有什么事,还请直接告诉我吧。”

祝颜舒说:“其实是张妈有事要与你讲。”她说完让开一步。

张妈说:“是我,是我,苏先生,我有事要与你讲。”

祝颜舒说:“你们去我屋里讲吧。”

杨玉燕身在千里之外,伸长脖子想探听到此方的秘密。

杨玉蝉见此,收起书本,拉着她的手说:“跟我进屋来背。”

杨玉燕立刻喊:“张妈,我又有点饿了!”

她知道此时喊祝颜舒没用,喊张妈才能救她,而对张妈,叫肚饿是百试百灵的招数。

不过这回百试百灵的招数也不灵了。

只见张妈头也不回的说:“我现在没空管你,吃点饼干算了。”

杨玉蝉便去拿了饼干,塞到她怀里,硬是将她推进了屋。

杨玉燕坐在床上还有些气闷:“姐……”你棒打鸳鸯。

她目光控诉的望着杨玉蝉。

平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让她跟苏老师说话的。

杨玉蝉看着她叹气,“……今天妈有事找苏先生,你背书吧。”

杨玉燕在杨铁面的监督下,不得不继续努力学习了十分钟,突然听到外面苏纯钧大声说:“我给您磕头了!”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愣了。

等两姐妹开门出去,就看到苏纯钧已经端端正正的跪在祝颜舒面前。

磕头。

杨玉燕便觉得今天这太阳可能升起的方向不太对了。

第84章 苏纯钧其人

苏纯钧出生在山东累宦世家。

家中最早可以追溯到清乾隆年间,官至三品道台。直到现在,清朝的遗老遗少们称呼苏纯钧的父亲还总爱叫他“道台老爷”。

苏纯钧其母是道地的江南人士,与祝颜舒的母亲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苏纯钧头一回上祝家楼租房子见到祝女士就觉得她面善,像个好人。

苏纯钧的母亲是大家闺秀,家中也是官宦世家。

苏纯钧的母亲嫁过来以后,相夫教子之外,也潜心研究西学,在西洋绘画上有着不菲的造诣,还曾经于闺中翻译过几本英文传记和小说。他的第一个蒙师,正是他的母亲。

苏纯钧并非是他母亲唯一的孩子。他上头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大姐,下面还应该有一个弟弟,不过弟弟早夭。所以他母亲亲生的孩子只有他们三个。

他的爷爷曾任学官。清政府倒台以后,他爷爷举荐他的父亲进入了当地的国民政府。他的父亲意外获得了袁总统的青睐,彼时他才二十岁左右,却很快一跃而上,与其他人共同起草了袁总统登基前的许多重要讲话的讲稿。

苏纯钧认为,他父亲甚至在当时很可能是袁总统的心腹之一。

不过袁总统倒台以后,他父亲就销声匿迹,灰溜溜的回到了家乡,躲了几年才敢再出来。

后来他父亲又辗转依附于张将军门下,但在张将军被杀后,他就又无所事事了。

现在,他父亲虽然年近七旬,仍然雄心勃勃。

苏纯钧喝了一口已经冰凉的茶,平静的说:“我虽然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家了,但我相信我父亲到现在仍然不会老实。”

祝颜舒听了就掩口轻笑,柔声说:“讲讲你母亲吧,看到你,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个非常美好的女人。”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从昨天晚上他跟祝女士磕过头以后,被杨二小姐看了个正着,为了避免让杨二小姐打听出更多秘密,他才只能今天白天再来向祝女士坦白家中的事。

只有说清楚了,祝女士才能决定要不要接受他迎娶杨二小姐。

现在家里只有他与祝女士两个人。

张妈给他们泡好茶就出门买菜了,杨大小姐要去忙订婚宴的事,要多跑几家酒店问酒席,还要去报社登报,还要去买许多琐碎的东西。

唯有杨二小姐,老老实实的被押去上学了。

苏纯钧握着凉凉的茶杯,温柔的说:“我的妈妈……是一个很勤奋的人。”

他离家以后就改了母姓。其母苏女士,虽然出身封建家庭,嫁到了另一个更加封建的家庭,却一直很努力学习。但她并没有盲从于丈夫的喜好,她虽然为了跟得上丈夫的脚步而学习了西方的知识,最后却选择了绘画来进行研究,因为西方绘画才是真正打动她的东西。

但毫无疑问,他的母亲是深爱着他的父亲的。而他的父亲,也不失为一个能令女性倾心的男人。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直到母亲重病,他赶回家后却发现家中已经有叔伯开始替父亲介绍新的妻子了,他们已经决定好了人选,甚至新妻子已经住了进来,开始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

而父亲也根本没有拒绝。在他去质问的时候还很惊讶的劝他:“医生已经说了,就在这一两个月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母亲守一年的妻孝,明年这个时候我才会再举行婚礼。”

苏纯钧听了这话,遍体生凉。

母亲还活着,还在世!可这个家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都已经当她死了。就像安排家中其他的事一样,就像厨房都会提前半年开始准备过年的食材,有的食材难得的,更要提前几年准备。

他们就已经在准备父亲一年以后的婚事了。

他们没有亲人即将离世的痛苦与伤心。

他们更加为一年以后的婚礼而开心。

最让他痛苦的事,他好像是这家里唯一一个“正常人”。

他的父亲是这样,他的大哥和大姐也都用同样的话劝他。

大哥说:“戴小姐是名门闺秀,你要对她客气些。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不要让人笑话我们家没有家教。难道你还要像小娃娃那样去欺负后妈不成?”

大姐当着他的面哭,哭完也劝他:“爸爸肯定是要再娶的,他肯为妈守一年已经够了。你不要惹爸生气呀!”

他开始觉得是不是真的是他不对。

他不想留在那个喜气盈盈的家里,看所有人在安慰父亲即将丧妻后又紧跟着恭喜他马上就要迎娶一位更加美丽、年轻、家世更好的小姐。

他们在悲伤与欢喜之间的情绪转换的比戏台上的演员更加娴熟。这一秒笑了,下一秒就可以哭。眼泪一抹,又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好人。

他做不到。

他只能一直留在医院里陪着母亲。

可他的陪伴也不能阻拦死神的脚步。

在这时,父亲来看望母亲,他的未婚妻也一起过来了。母亲强撑着坐起来接待这两人,等他们离开后,母亲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了。

结果最荒唐的事发生了!

他们居然说奉母亲的“遗命”,父亲要与未婚妻在一百天以内结婚!

因为母亲不放心留下父亲一个人,所以她“要求”他们尽快成亲。

这些人都不要脸吗?

他们这么做,夜里还能睡得着吗?

苏纯钧看到下人们连麻衣都来不及脱下就换上了喜庆的新衣。家里的白布还没挂上就又换上了红色的灯笼。灵堂都没有布置,就变成了喜堂。

他本想大闹喜堂的,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早有准备的堂兄堂弟带着人抓住,关回了房间。

他只是在半夜时借酒意跑到父亲的门前大骂了一通而已。

祝颜舒摇摇头,握住了苏纯钧的手拍了拍,“傻孩子。”

他讲述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但他不是不伤心、不难过。而是那些感情已经在他的心底沉积了。他的痛苦,第一次的时候会哭,第一百次时眼泪就已经哭干了,第一千次时,已经只会在心里流泪了。

苏纯钧笑了一下,说:“后来我就跑出来了,什么也没带,就是一身衣服,还有我口袋里的东西。”他的手表、钢笔,还有他从他母亲手上取下来的一串珠子。

跑出来以后他没有地方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是他也不能往铁轨上一卧,往海里江里一蹦,更不可能沉浸在酒海之中,从此做一个醉生梦死之徒。

他不能懦弱的去死,就只能活下去。

祝颜舒:“那你现在还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吗?”

苏纯钧摇摇头:“我不能瞒您,我找到了目标。但这个目标太遥远了,我无法把它拿给您看,而且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成功。它之与我就像一颗挂在天上的星星,我看着它,照着它指的方向走,那至少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至于能不能到达目的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祝颜舒若有所思,却没有继续追问:“你有你的理想,这是一件好事。现在这个世界,最怕的就是没有理想,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苏纯钧说:“我对二小姐是真心的,我也是真心想要和她一起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的。您不用担心我的理想会伤害我的家庭,我对此有信心。我的理想与我的家庭是不相驳的。”

祝颜舒笑道:“谁又能保证可以长命百岁?我们所做的每一分准备,都是为了不辜负当下、此刻就行了。”

第85章 课堂讨论

张妈特意在外面多转了一会儿才回来,好让祝颜舒好好盘问一下苏纯钧。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要来不及做午饭了,才提着菜篮子回到祝家楼。

上楼一看,苏纯钧早就走了,只有祝颜舒在家。

她不好直接去问,先把菜放进厨房,收拾菜的时候再装模作样的出来问:“太太,中午做几个菜?”

祝颜舒在拟客人名单,放下钢笔说:“就咱们一家吃,做三四个菜就行了。”

张妈忙问:“苏先生已经去上班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祝颜舒:“大概一个小时前走的。”

张妈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他都说清楚了?他家里是干什么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兄弟姐妹几个?”

祝颜舒轻轻叹了口气:“说是说清楚了,可是也没什么用。”

张妈忙问:“怎么回事?”

祝颜舒小声说:“他妈早死,他爸另娶了。他老家还一个大哥,一个嫁了人的大姐。他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姓都改过了。”

张妈大吃一惊,“看不出来啊,苏先生竟然这么大胆!”

祝颜舒说:“不过,幸好他那家离得远,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上咱们。”虽然不能借势,但也没有被拖后腿,这么一算刚刚好打平了。

张妈:“那订婚的事,他们家能不能来人?”

祝颜舒摇摇头。

张妈焦急道:“那到时男方父母那个位置由谁去顶啊?”总不能只坐祝颜舒一个,那就太不像话了。

祝颜舒:“苏先生是想请师长代劳一下,他说要去问一问代教授。要是代教授和他的校长能来,也不算丢人。”

张妈不太满意,可也没办法,吁了口气,皱眉说:“那就只能这样了。”

祝颜舒笑道:“往好处想,燕燕日后不必侍候公婆,不必应酬妯娌,不必被大姑子欺负。”

张妈这才顺心了些:“这还差不多。”

祝颜舒又说:“订婚的事我跟他说了,不出所料,他说酒席他来安排,到时可能要请一些他的同事和上司,酒席订少了还不行,不知要订多少桌呢。我就没跟他坚持,毕竟咱们家那点家底也订不了太好的地方。”

张妈:“本就该他掏钱!他总不能一分不出!现在还住着咱们家的房子呢。”

祝颜舒笑着说:“这下好了,大头归他去张落,咱们只管新衣服新首饰,这就花不了几个钱了。”她拿起桌上的信纸扬一扬,“瞧瞧,我写了这么多客人的名字,到时都请过来!好好的风光一把!”

张妈不识字也凑过去瞧,见纸上写了长长的两排姓名,笑道:“应该,应该,多年没联系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联系联系。”

当年祝老爷子去世后,祝颜舒跟许多祝家旧友都断了联系,一来是要守孝,二来祝老爷子没有儿子,只余下祝颜舒这一个女儿,还已经嫁了人。人走茶凉,祝颜舒虽然还没走,祝家这盏茶也差不多凉了。何况杨虚鹤又是个没用的东西,不能顶门立户,也不能光耀门楣,最后还让祝颜舒出了个大丑,做了弃妇,别说祝颜舒不愿意主动联系旧友,就是旧友主动联系她,她难道要对着祝家旧友哭诉家丑吗?

现在好不容易杨二小姐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青年才俊做女婿,祝颜舒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此时便是联系旧友的最佳时机。

落魄时不肯求人,风光时才肯与旧人相见。

祝颜舒觉得祝老爷子好东西没留给她,把这穷爱面子的臭毛病留给她,真不是个好爹。

不过,她也并没有给祝家丢脸,她爹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吧?

杨玉蝉跑了一上午,气喘吁吁的回来,东西放下就要赶紧去接杨玉燕。现在街上的宪兵越来越多,实在不放心让杨玉燕一个小姑娘自己坐车回来。

杨玉蝉辛苦一上午,跑了四家酒店,两家报社,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姐对婚礼的方方面面竟然开始了如指掌了!

她进门就先灌下半壶凉茶,抱着壶直接对嘴灌,杯子也不用,豪放而自然!

张妈看到就要讲她,祝颜舒却只是笑,道:“我的姑娘今天算是辛苦了,张妈,中午做一道大姐爱吃的菜。”

张妈一见,解下围裙就说:“大姐爱吃小排,我这就去楼下买排骨。”

杨玉蝉喝饱了水,放下壶一抹嘴,对祝颜舒说:“妈,我把上午跑的都记在本子上了,你看一看,我先去接燕燕。”她看一眼表就要走。

祝颜舒叫住她:“你再歇一歇,晚一点也没什么,你妹妹也不会乱跑。”

杨玉蝉:“不行,代教授那里吃午饭都很早,燕燕帮着做就算了,我去晚了,她就直接上桌吃了。那她中午回来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还是拿上钱包快步出去了,祝颜舒亲自送到门口,招呼她路上小心,方才回转。

瞧她手段多高超!现在杨玉蝉忙起来了,一颗心里全是家里的事,她忙着操心妹妹,马天保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这也是因为马家现在就住在祝家楼下,张妈一天下去看一回,吃饭喝水吃药全都操着心,也没什么需要杨玉蝉再做什么的地步了。

杨玉蝉上了车就催着黄包车一路急驰去学校接妹妹,到了小红楼,看到杨玉燕毫不讲究的跟其他学生坐在台阶上,一边还放着十几把铁锹,上面沾满了泥土,一看就是上午没学习,出去劳动了。

她站在外面喊了一声:“燕燕。”再招一招手,就见杨玉燕马上从台阶上站起来,重新变回了一个淑女。

杨玉燕话都来不及跟同学说,冲回去拿了书包跑出来,跟同学们挥挥手,就跟杨玉蝉走了。

她现在说是上学,事实上每天只来半天。上午就跟着代教授的小课堂上课,其他学生们上什么,她也跟着上什么。外人都以为代教授的课一定非常难,事实上也没有那么难,代教授讲课很接地气,可他接地气的同时不知不觉中就把外国的见闻给讲了,就像是在闲聊,但大家听的都是如痴如醉。等下了课,所有的学生都会聚在一起讨论课堂上的东西,他们讨论上一天,都比不上代教授一节课讲的东西多。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一个人怎么能一句废话也没有呢?

一个教授能在课堂上每一句话都是精华,那就不奇怪他为什么深受学生们欢迎了。

杨玉蝉牵着杨玉燕出去,例行询问她在课堂上的表现:“你今天上课发言了吗?”

杨玉燕都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被妈妈从幼儿园接回家的小学生。

杨玉蝉以后生了孩子,她的孩子肯定别想有一丁点秘密!

她现在已经替未来的外甥或外甥女体验过了:这是个虎妈,毫无疑问。

杨玉燕很有自信的说:“我觉得代教授很喜欢我的。不是看在苏老师和祝家藏书的面子上。他是真的很喜欢我。”

代教授的喜欢就表现为上课常常故意把话题递给杨玉燕,引导她发言。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杨玉燕现在完全不会怯场了。这跟她第一次来小红楼,被人盯一眼就背上冒虚汗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杨玉蝉倒没有不相信,她本来就觉得杨玉燕很优秀,就算她以前厌学也不妨碍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她点点头:“那你要好好表现。代教授今天讲了什么?”

杨玉燕:“姐,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代教授今天讲的是英国和法国的关系。”

代教授今天是怎么讲到这个的呢?

他是先讲中国的茶叶,然后引申到了清政府的茶叶政策,当年清政府可是靠茶叶赚下了数百万两百白银哦。

这数百万两白银引起了课堂上的学生的一致惋惜。

全都是钱啊!

大家很容易得出一个等式:有钱等于能给士兵发钱,给士兵买武器,能抵抗侵略者!

如果我们当时有强大的武力,说不定国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但代教授没有深入下去,而是从茶叶讲到了英国,再从英国讲到了法国,后面就开始一直讲英国与法国的关系了。

对大多数人来讲,英国和法国都是外国,好像他们好的一直穿一条裤子。但代教授说英国和法国曾经有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在打仗,因为他们的国家离得非常近,就隔着一条海峡,而在海洋贸易兴起的时间里,英国抓住这个时机大肆发展国力,法国却因为唯一的海岸线就是与英国挨着的那个,等于法国想跟英国一样做海上强盗就必须越过英国这条看门狗。结局很明显,法国被英国盖帽了,盖了一百年,完美错过海洋贸易发展的黄金时期。

而在这之前,法国因为身处大陆,发展一直都比岛国的英国更好更优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国的官方语言不是英语,而是法语。

代教授:“法国强盛了数百年,却因为没有抓到时机,现在落在了英国的后面。而它没有抓到时机并不是它自己的过失,而是由于地域原因。至少大部分是地域原因,法国之前因地缘因素而强盛安定,现在又因为地缘因素而落后,你们认为这是为什么?我们又要如何避免这样的事呢?”

这个问题,他让课堂里的每一个人都回答了一遍,包括杨玉燕。

关于这个,杨玉燕也有自己的理解,当然,其中有很多感想都是来自于后世的键盘争霸。

她说:“我们的国家之所以会被打,是因为我们之前已经把这片大陆上所有的敌人都征服了。没有敌人之后,我们就不需要再进步了,所以我们才落后于西方,才会被打。”

这个论点很新奇。至少课堂上的人都没有听过。他们一直以来思考的都是清政府的腐败和落后。

杨玉燕接着说:“我们以后变得强大了,要怎么避免变成英国和法国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干掉英国。那我们就不会变成法国了。只有当我们是这片大陆最强大的一只拳头之后,我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与幸福。”

这番话把代玉书都给吓了一跳,他拍着杨玉燕的脑袋说:“没想到,你个小女子竟然有这份雄心。”他笑着拍手,“我倒真想看一看,我们的国家重新变成这片大陆的霸主的那一天!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美好的!”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双眼闪着光,露出期待的梦幻的笑容,一起拍起了手。

第86章 金钱鼠尾

或许没人能看出来,但杨玉燕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最聪明的一个,她一直尽心努力的照顾着家里的每一个人,视他们为自己的责任。

换句话说,她觉得祝家没什么事能瞒得住她。

也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她。

不管是杨虚鹤还是张妈、杨玉蝉、乃至祝颜舒的难题,在她眼中统统都算不上难题。

解决之道早在她心中了。

对待杨虚鹤,逮着机会使劲骂就行了,他为了自己的风度是绝对不肯当面反驳的!这就是当一个文化人的缺点了,只要比他先骂得响亮,他就毫无招架之力!

关于这个她已经实践过一回了,杨渣男比她想的更不中用,连当面跟她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躲在女人后面,唉,害她当时没有骂痛快。

杨玉蝉与马天保的问题也很简单。她在心中设计了许多场景,比如她瞒着祝颜舒借钱给杨玉蝉,马家再不停找杨玉蝉要钱,她再当着杨玉蝉的面哭诉,两面夹击之下,杨玉蝉很容易就能看出哪边才是坏人,这样她肯定会醒悟过来的。

结果不等她祭出绝招,杨玉蝉就已经清醒了。

而马家不像她想的那么坏,马天保也不像她想的那么阴险,让她还生出些许愧疚。现在她每天早上路过马家的小房间,都会对马大妈和马大爷道一声早安,从心里盼着他们家快些好起来。

至于张妈,她的心事就是担心祝家母女没有把她当成一家人。她自己早就没有家人了,也没有结婚生孩子,现在年过半百,生出这样的担忧实属正常。杨玉燕是早就想好了,再过两年,张妈干不动家务了,她就会接过手来,不让她再辛苦。日后张妈就是她的亲人,她是不会丢下亲人不管的。她相信祝颜舒和杨玉蝉也是这么想的,她们都不会丢下张妈,等她老了就抛弃她。

祝颜舒看似没有问题,可杨玉燕觉得她应该开展第二春了。

虽然祝颜舒有两个女儿,但她本人年纪并不大,又是一个时尚摩登的女郎,美貌与智慧并重,遇上杨渣男是运气不好,未必不能遇上另一个更适合她的男士做人生伴侣。

不过这件事不能急,只能从长计议。

其中的困难不是一两个那么简单。她首先要确定祝颜舒自己是怎么想的,还要考虑社会上可能会有的议论。

但显而易见,在这之前,必须要先将杨渣男踩到底!他的名声越臭,祝颜舒再婚的道路才越平坦。

最让她惊讶的是张妈好像也抱着跟她一样的想法,时不时的就在祝颜舒面前提起某个青年才俊。

张妈思想之开放先进,真该叫那些在报纸上吹嘘不停的先生们都来看一看!

她是如此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在操心家人之外,她还必须进行繁重的学习。

于是就有了一些疏忽之处。

在她察觉之后,才发现家里好像有一个大秘密,只有她不知道!

晚上,苏纯钧早早的就告辞了。这让想拉着他打听一下秘密的杨玉燕份外扼腕。她刚才都暗示他有话要跟他悄悄说了,他还跑得这么快!

杨玉燕拿着习题本摔在沙发上,重重的哼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钟表,明明才八点四十,还不到九点!以前他留到九点半也不急的。

杨玉蝉说:“你有什么题要问苏先生?拿来我给你讲。”

杨玉燕捡起沙发上的习题本,踢踢踏踏的回卧室:“不用了,我明天去学校问同学。”

杨玉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想教训又提不起精神,想到下个月就要举行的订婚宴,还有那么多待办的事项,让她对管教杨玉燕失去了力气。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祝颜舒说:“她这样真的能行吗?”

祝颜舒把事情都推给了杨玉蝉,自己轻闲得不得了,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拟好的宾客名单一边欣赏她才涂的指甲油,说道:“你不要小看燕燕,她这是发现不对头了。”

杨玉蝉发愁道:“那也不能不告诉她啊。妈,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燕燕提?”

祝颜舒:“那么着急干什么?早告诉她了,她再闹起来怎么办?现在这么多事要办,哪有功夫再去管她?先瞒着,等事情都办好了再告诉她。”

她还不放心,叫来张妈,交待道:“你也不能告诉她!”

张妈笑道:“我晓得轻重,您就放心吧。”

祝颜舒:“她知道你疼她,肯定会去问你,你的嘴巴要严一点。”

张妈:“哎哟,燕燕那个小机灵鬼,她要是一求我,我可真未必顶得住!”

果然,到了晚上,张妈在厨房收拾,杨玉燕穿着睡衣溜进厨房,抱着她的胳膊说:“张妈,我饿了,我想吃糯米团子。”

张妈:“这都十点了,你吃什么糯米团子!我给你煮荷包蛋好不好?”

杨玉燕点点头:“好的好的,多放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