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竭泽而渔 夜很贫瘠 4924 字 10个月前

十一月底秋末冬初,闻臻和闻小屿从首都前往欧洲,先落脚意大利。闻臻带着闻小屿在意大利逛了一圈,闻小屿从未出国游玩,对异国风情新奇得不得了,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吃,兴致勃勃之余还不忘时刻攥着闻臻,生怕自己走丢。

闻臻在出行前买了一个单反相机,学了两天入门,出门后就拿闻小屿练手,还没到意大利就已经拍了数百张照片。两人行程松,在意大利逛了三天,后前往瑞士。

这次出游计划由闻臻一手安排,闻小屿只负责收拾行李和坐在一边看。当闻臻问他想住什么样的住宿,酒店还是别墅,海边还是城里等等,闻小屿思考良久,认真和闻臻描述了自己理想中的西方住宿。

“像电影里那样,窗帘是碎花的,窗边摆一个小圆桌,两张椅子。床不大,就是那种有花纹的铁艺床,然后铺很软很厚的被子。木地板,还有一小块圆形地毯,墙边靠一个软皮小沙发,墙上可能还挂着一幅画。”

闻臻挑眉看着闻小屿。闻小屿细致描述完了,有点不好意思提这么细致的要求,“这样的房子。。。。。。在欧洲应该有很多的吧?”

“嗯。”闻臻转头翻起手机,“给你找。”

然后还真被闻臻找到了。在瑞士的因特拉肯小镇,一家来自德国的夫妻经营的三层民宿,闻臻带着闻小屿上楼推开其中一间卧室的房门时看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想象中的电影里的房间场景。

闻小屿开心得要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摸一摸床上格子花纹的被子,一会儿跑到阳台拉开门,看远处的湖泊与雪山,小镇建筑多颜色鲜艳,错落有致,若绵延山谷中一小块散落的彩色积木。

房东夫妻笑眯眯将二人送到房间门口,妻子用德语与闻臻交流:“怎么样,房间布置得还合胃口吗?”

闻臻答:“可以看出来他很满意,谢谢你们。”

“不用谢,这间房的构造原本就是如此,我们只不过是按照你的描述换了窗帘和床铺,添置了一些小家具而已。”

“不知之前转账给你们的费用还够?”

“当然,先生,再没有比您更慷慨的人了。”

夫妻二人与闻臻交谈过一阵,下楼前邀请他们共进晚餐,闻臻答应下来。房东们走后,闻小屿这才好奇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他半点听不懂德语,在异国一切对外沟通全靠闻臻,到现在可以说已完全被德语和法语流畅切换的闻臻迷住。闻臻说,“晚上和他们一起吃饭。”

“你的外语说得真好。”

“想学?”

“算了,我连英语都说不好。”

“可以学几句对你来说有必要的。”闻臻说,“比如‘抱歉,我迷路了’,或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小屿瞪着闻臻,没好气去收拾东西。临近傍晚,小镇早早就已天黑,房间开了暖气,开着灯,闻臻拿手机教闻小屿说“你好”,“谢谢”这类简单词汇,闻小屿费劲跟着他哥学发音。

晚餐在一楼厨房进行,房东夫妻特地煮了热腾腾的猪脚汤锅,配土豆沙拉和面包,还有酒。现在是旅游淡季,镇上人少,在这家民宿住的只有旅客他们兄弟二人。房东热情,又见闻臻德语流利,期间一直与他交谈。

第二天一早,两人前往少女峰。天气正好,天空碧蓝如洗,阳光耀眼。两人坐缆车上了山,眼见风景渐如童话景色,无数起伏像从天边涌来的深蓝海波,翻涌雪白的浪花。阳光照耀山峰,为绵延山体镀一层金属的光泽。

闻小屿背着包跑在最前面,一会儿给雪山拍照,一会儿看溪水里的鱼,连路边好看点的石头都要捡起来研究。从雪山观景台下来后要翻一个小山坡到缆车交接处,闻小屿一路跑下山坡,回头见闻臻远远在后面走,催促他哥快点儿。

“我们晚一点再下去可以吗。”闻小屿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期待看着闻臻,一双大眼睛圆而透亮。

闻臻说:“随你。”

两人玩到下午才下山,回民宿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出门去镇上逛街。因特拉肯镇虽小,但五脏俱全。闻臻给闻小屿买了一双做工优良的皮靴,一顶怪可爱的报童帽,他本还想再给人买些表和包这类,被闻小屿拒绝。

时间在遥远异国的山中小镇像是变慢了。夜总是沉沉落下,温柔包裹一切。闻小屿喜欢小而充实的房子,这会令他感到安全和与世隔绝。雪山下的湖泊像清澈的一滴泪,倒映天空万物的风景,船舶如漂行梦境。

那是闻小屿回到闻家的一年零四个月。一年零四个月,诸多坎坷不解,迷茫畏惧,是失而复得,抑或仍旧独行,还是偶有一闪而过温暖的心电感应,像心上掠起的一道闪电。

在这片清冷如画的天地间和安定的陪伴里,都被暂时抛却。

从欧洲回来后,两人依旧回到江南枫林。

闻小屿渐渐恢复了与闻臻温馨相处的状态,并养成了拉着他哥说话的习惯。闻臻听闻小屿说自己在学校遇到的人和事,好奇问他公司的事,并发现闻小屿对他的过去最感兴趣。

闻臻有问必答。

“我把房东太太给我们拍的一张照片拿去洗出来了。”闻小屿坐在沙发上,脚轻轻地晃,“可以放在家里。”

闻臻问,“哪张?”

“就是在小屋前面照的那张,背后是雪山。”

“怎么不给我们多洗几张?”

“你自己去洗。”闻小屿低下头。

闻臻看着闻小屿的脸,他胖了些,白白净净的,面容温软,不再像刚回到闻家那时消瘦着一张小脸,面色也不好,不敢看人。那阵闻臻每每一看到他,心底就一团无名火要烧,烦躁闻小屿怎么长成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更厌恶把他养成这副样子的杜家。

现在的他看上去非常放松,像一只蜷在巢里的小鸟,比任何时候都安宁。

闻臻想把这个巢筑得再牢固、再广阔,让闻小屿永远这样安宁。

临近闻小屿放寒假,闻家良和李清思念小儿子,特地给闻小屿打电话表示希望他可以早点回S市。自心脏查出毛病以后,闻家良便放手公司一应事务,再不像从前那样成天一头扎进工作。除了养病休息,就是时不时与老友聚会。正巧今年老谢从海南那边回来,两个儿子也还没回家,闻家良闲来无事,邀人来家里打牌。

“老闻,精神不错啊!”

“可没你好,看你红光满面的,遇着什么喜事了?”

谢风涛乐呵呵搓麻将,闲聊几句后,才说自家女儿缦婷谈恋爱了,预计明年就结婚。其他人立刻好奇询问,闻家良听了一会儿,明显不爽快了。因为人人都知道缦婷曾经追求闻臻,这样优秀美丽又门当户对的女孩,他那大儿子还不要,现在好了,人好姑娘都快结婚了,他儿子还一点动静没有。

旁人问闻家良:“你家老大有情况不?三十岁了,咱们也快吃他的酒宴了吧。”

闻家良冷哼:“吃什么酒宴,小子没着没调的,成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谢风涛笑道:“闻臻要忙事业,自然顾不上婚姻,再过几年自然就成了。”

“再过几年他就三十好几了。”

“嚯哟,你当年可是四十才找的小清呢,当时可把闻伯他们急的,头顶冒烟了都。”

“我那会儿公司正是起步阶段,和现在能一样?那小子就是叛逆得很,从小不听话。。。。。。”

其他几人便安慰闻家良,只说闻臻这条件将来还愁找不到媳妇?让闻家良放宽心。然而闻家良的心里却装上了这件事。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心脏又愈发不好,说得不好听,或许已不剩下几年。若是再年轻大几年,他也不会这么着急。

但如今他真想看着闻臻有个家。他管教得最严厉、也是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如果闻臻能在适婚的年龄与一个善良贤淑的妻子结为家庭,他的一生就可谓圆满。

几天后兄弟二人回家。闻小屿每次一回家就成为中心,其他长辈和老人听说闻小屿回来了,也要特地来看一看,问一问。闻臻反倒落得清闲,回了家也不必天天处理工作,只悠闲待在房里打游戏。

李清闲来就在家自己研制茶点。一日午后阳光难得正好,李清摆了一桌精致茶点,闻家良和闻臻坐在桌前边喝茶边谈公司事务,李清和闻小屿就坐在旁边沙发上看电视,吃蛋糕。

公司的事,闻小屿向来听不大明白。他三心二意看电视,听他们说起要开拓东南亚市场,投资某某行业,又说起公司人事调动和公司账目等等,听得他云里雾里。

闻小屿自己是搞艺术的,便对父亲和哥哥这类企业经营管理的精英有种莫名的敬佩感,尤其是闻臻。他觉得他哥简直是全能天才,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哥。不像他自己,除了跳舞,其他什么都不会。

“。。。。。。到时你谢伯也打算叫人去东南亚那边看看市场。。。。。。对了,听说缦婷好像预备明年结婚。”

闻臻毫无波澜:“恭喜她。”

“她从小就喜欢追着你跑,如今终于长成个大姑娘,转眼都要嫁人了。”

闻臻没作声。闻家良扫他一眼,“我看你是半点也不着急。”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这话闻臻之前也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过。

闻家良拧了眉,“怎么,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过了?”

李清在一旁打圆场,“哎呀,只是暂时没有打算嘛,以后说不定就想了。”

“以后以后,三十多岁了,还要怎么‘以后’?”闻家良道,“之前多好的几个女孩子,来来去去你都不喜欢,你不如说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李清见父子俩又僵了气氛,闻臻又不说话不解释,便想替闻臻说些什么。

闻家良说,“你要是真的那么忙,就干脆从首都回来本部,有空我帮你看看好人家的姑娘。”

李清忍不住开口:“不想结婚也没有关系嘛,只要他身边能有个伴,对不对?”

闻家良不悦:“有了伴不结婚是什么道理?人家名分不要了?以后要是生了小孩,孩子也不算我们家小孩了?”

“家良,现在又不照以前了,好多情侣那也不是说结婚就可以结婚的。。。。。。”

闻臻说,“先不聊这些。”

闻家良说,“只要两情相悦,有什么这不行那不行?我又不是老古板,难道还嫌对方家里穷不成?我当年高中毕业去外地上大学,路费还是老乡们给我东拼西凑出来的。。。。。。”

老人忽而顿住,皱眉看向李清,李清无奈望着他。

“我年纪大了,又一身的病。”闻家良说,“不过是有点老人家都有的愿望而已。”

闻臻正要说些什么,闻家良却在沉思片刻后开口:“闻臻,跟我到书房来。”

老人转身就走,闻臻便站起身。闻小屿下意识也放下蛋糕盘子跟着站起来,身旁李清牵住他,“小宝?”

闻家良回过头。他的目光落在闻小屿身上,便从严肃转为了温和,“小宝不管,坐。”

父子俩上楼去后,客厅一时很安静。李清主动安慰道:“小宝别担心,你爸爸对哥哥向来都严厉,但是对你一定不会这样,爸爸好疼你的。”

闻小屿问,“爸爸是不是一直盼着哥哥结婚?”

“当然了,老人家都喜欢热闹,你爸爸他呀就是想抱孙子呢。”

李清不时往楼上看。她太了解那两个人,一个模子出来的固执和自我,真要争执起来谁都不会让步。李清担心丈夫身子,起身对闻小屿说:“妈妈上去看看。”

闻小屿点头,李清便上楼去了。闻小屿一个人坐在客厅,望着还未收拾的一桌残羹冷茶发呆。

“。。。。。。之前和苏筱谈得好好的,现在又说不想结婚,你把感情的事当作儿戏?”

闻家良拄着拐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老人是真有些上火了,否则不会气得坐不住,“你自己说,以后想怎么过。”

闻臻只是说,“我有自己的打算。”

闻小屿又抬头看一眼楼上,起身轻手轻脚往楼上走。他慢慢挪到书房门边,正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听,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一天不管教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二世祖了!”

“家良,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你别管!”

接着就听“咚”的一声,声音骤然停止。很快门从里面被拉开,李清白着脸匆忙出来,乍一眼看到闻小屿,“小宝?”

但她来不及管了。李清飞快到走廊边,对楼下焦急喊,“王姐,快打电话给刘医生叫他过来,家良突然晕倒了,快!”

书房里,闻臻把父亲扶到沙发椅上坐下,很快从书桌抽屉下翻出药瓶。他看一眼门口无措的闻小屿,对他说,“去把窗户打开。”

闻小屿忙跑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闻臻给父亲喂下药,解开他衣领,老人已进入半昏迷状态,拐杖掉在地上,人断断续续喘气,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随着艰难的喘气发着颤,连带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在不停地颤抖。

闻小屿吓坏了,半跪在老人面前,握住他的手不敢用力,像竭力拢着树梢上在秋风中瑟瑟飘动的枯叶。

他近在咫尺,才意识到父亲真的很老了,老到生命已走入堪称脆弱的阶段。只需要一阵无情的风,这片生命就会从树梢坠落。

病房门一下打开,医生和护士快步进来。闻小屿立刻站起身,紧张跟过去。

医生看过闻家良的心率,询问闻小屿病人是否醒过,有什么症状。仔细检查一遍后,对闻小屿说,“目前是睡着了,没有大碍,等老人家醒了以后再做一次全面体检。切忌让老人家再情绪大起大落,饮食方面也一定要注意。”

闻小屿记下医生的叮嘱,之后一群人离开,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闻小屿拿张椅子坐在床边。他望着老人放在被子上吊着点滴的手发呆。沟壑纵横的手背,虎口与手指上的老茧昭示老人过去的劳苦。他曾听闻父亲在年轻时非常拼命,小时在农村做农活长大,后进城读大学也是勤工俭学,再后来的创业生涯更是有数不清的劳累。听母亲有一次提起,说父亲最辛苦的时候要和公司员工一起进货卖货,几十公斤重的纸箱从早搬到晚,烈日炎炎下四处拉人介绍产品,更不提头两年里整年的吃泡面和馒头咸菜,因此落下胃病。

病房门又被打开,李清走进来。她方才去办住院手续和缴费,并与丈夫的主治医生聊了很久。闻小屿转过头,喊她一声,“妈。”

李清见他眼眶泛着微红,精神很差的样子,上前心疼摸他头发,“小宝回去休息吧,爸爸这边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