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许耳坠(1 / 2)

钓秋水 午言木叙 5891 字 2024-02-18

自说开了话,这人面皮可真是愈发厚起来。

谢执只在心里后悔。

那日怎么就昏了头,糊里糊涂地应了他一句?

谢执只恨自己此刻眼瞧不见,又因着中毒之故手脚酸软无力,才叫这人轻易制住。

否则按他素日里的做派,这人此刻如何还能好好在榻上待着。

“谢执眼盲,难道少爷也一样?”

“否则怎么将白日当作了夜,先做起梦来?”

“如今是白日吗?”他听到周潋轻笑,“怕不是阿执睡糊涂了。”

“此刻明明方入夜,该是歇息的时刻。”

那人声音极温柔,哄着,万分笃定道,“定是你记错了。”

谢执:“……”

他今日可算见识到什么叫作“睁眼说瞎话”了。

“既已入夜,药也不必再喝了。”

谢执冷哼一声,忽地将手挣脱出来,扯过锦被,迅速将自己罩了进去。

“谢执体力不支,先行歇息了。”

“少爷自便。”

动作之灵活,半点瞧不出是眼盲之人应有的模样。

待周潋反应过来,眼前人早已不见,只剩下锦被包裹的圆滚滚的一大团。

瞧那模样,大约连被角都在里头死死压着,生怕漏出一点空来。

一旁,猫四脚朝天地仰着,呆愣愣靠在枕边,同他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周潋:“……”

这人躲进去得匆忙,竟还没忘了将膝上的猫一并丢出来。

“谢阿执,”

他在锦被团上轻拍了拍,哭笑不得道,“哪见过你这般耍赖的?”

隔着一层锦被,里头传来的声音瓮声瓮气。

“你今日便见着了。”

分外嚣张。

猫慢了半拍,此刻显然也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往前靠过去,学着周潋动作,依样伸出前爪,拍在被团上。

见着里头的人没动静,极委屈地“咪呜”了一声。

“谢阿执,”周潋捏着猫的后颈,拎来怀里抱着,“你连你儿子都不要了吗?”

“谢执眼下自顾不暇。”

“犬子交由少爷照看,也可安心。”

那人仗着层被子遮掩,言语更嚣张起来。

周潋松了手,将猫搁去脚踏上,继而俯下/身,对着被子团,好声好气商量道,“真不出来?”

被子团充耳不闻。

“好有骨气。”

周潋赞他。

“谢阿执,”

他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话毕,他抬起手,端了一旁的汤药,灌下一口。

下一刻,剥笋一般,将谢某人从被子卷里剥出来,伸手按在他的脑后,俯下身去,哺给了他。

唇舌交缠之间,苦涩的药液滑进喉咙。

谢执要伸手去推,又被周潋攥着手腕,维持在不动着他伤口,又不叫他挣脱的力道。

仓促间,他的腰空悬着,下巴抬起,无处借力,几乎要往后倒,别无他法,只能被那人搂着,为所欲为。

厮磨间,药液尽数入了喉,苦得他舌根发木。

谢执气急,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寻着那人的舌尖,狠狠咬了一口。

“嘶……”

周潋退了出去,抬手蹭下唇角,对着上头鲜明的一丝红,不由得笑,“阿执好厉害的牙口。”

“活该。”

谢执在被子团里跪坐着,大约是想要瞪他,偏生瞧不见,连方向都有些偏。

周潋舔了舔唇角,极好脾气地上手,替他摆正。

“少爷就是这样喂人吃药的?”

谢执坐得笔直,正气凛然,“圣贤书里头就这般教人做君子?”

周潋瞧见他的神色,忍不住便要笑,顾不得这人的挣扎,伸出手在他颊上轻捏了捏。

“谁同你讲我是君子?”

“阿执自己都不知叫了我几回登徒子,难道还不清楚么?”

他笑着,又附身凑过,在小巧的耳珠上轻轻印了一记。

唇角血迹沾染,腻白皮肉上沾了褪不去的红。

“阿执知道的,”他轻声讲,“我在你面前素来做不成君子。”

又问,“怎么如今,都不见你再戴耳坠?”

他拿指腹蹭着那一小块皮肉,蹭出一片嫣红色泽。

“你戴那个,极好看。”

“等你病好了,我帮你戴,好不好?”

“阿执喜欢什么式样?”

谢执耳尖叫他揉得发烫,将他手拨开,自己护着,又气咻咻地朝周潋摊开手。

周潋怔了下,思索一瞬,随即十分贴心地将猫从脚踏上捞回来,搁进他手中。

掌心蓦地一沉,谢执不防,险些被带了个趔趄。

“……药给我!”

周潋:“……”

默默地将猫抱走,再默默地将盛药的瓷盏搁上去。

里头还剩了个底儿,谢执一口饮尽,摸索着将瓷盏递回周潋手上,一双眉忍不住蹙起。

“苦……”

话音未落,口中便被塞了颗蜜饯进去。

糖霜在舌尖化开,馥郁里透着甜,冲淡了残余的苦,谢执很轻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梅子叫他含在口中,颊边微微鼓起一块,像是储食的松鼠。

一枚蜜饯吃完,他又拈了一枚,垂着眼,捏在指间把玩,滴溜溜转一圈,却不往口中送。

停了片刻,他止住动作,将蜜饯收回了掌心。

“眼睛……”

蜜饯坚硬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大约治不好的。”

他说,声音十分平静。

“生查子一毒,我从前便中过。”

“余毒虽清,却也伤了身。”

“解药救得了命,却未必能救得了这双眼。”

他垂着眼,蜜饯滚落在榻上,指尖微微探着,摸索去够。

“我不愿骗你。”

“你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一片安静。

谢执等了许久,那人没有再开口。

蜜饯不知滚去了何处,他够了半日,也不曾触到,心下厌烦,随手一拂,便要收回去。

下一刻,指尖却叫人攥住。

滚圆的一颗被搁进掌心里,妥当放好。

“阿执哪里都好,”

“只是记性差。”

那人牵着他,一点一点,安放在自己掌心。

那些谢执以为要应答的话,他半句都未问出口。

腰上骤然一轻,是周潋抱了他,坐在自己膝上。

“先时还说过,这双眼是为我伤的。”

“如今又忘了。”

他抬手取了他发间别着的凌霄花簪,青丝披散而下,被他松松握在指间。

“既是为了我,便该我来认。”

他笑着,在那人颊上轻点了点。

“方才,阿执不是还讲,说我没有君子之风么?”

“现下可算有了?”

谢执被他搂在膝上,从脊背到腰腹,无一处不觉得烫热。

他抿着唇,一双眼发着烫,又微微泛着酸,好似要掉泪一般。

定然是那毒又重了几分的缘故。

他想着,将脸埋去周潋肩头,额头触到一层柔软的衣料,很轻地蹭了蹭。

“凌霄花。”

“什么?”

“耳坠……”谢执咬了咬下唇,“要凌霄花式样的。”

周潋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眉眼一点点地弯起,圈着怀中的手臂更收紧了些。

“好。”

话摊全了说开,谢执只垂着眼,茸密眼睫细细地抖,被他搂在膝上,一时倒也不逃了。

周潋只管欢喜,瞧见谢执沾了绯色的耳尖,倏而又想起一事。

“那后来呢?”他问,“你就一直做了姑娘家?”

“怎么会?”

谢执抬起头,指尖落在他肩头,随意点了点。

“不过是图个口彩。”

“后来渐渐大了,没那样常生病,自然便改过来了。”

“总不好叫旁人都以为,谢家真养了位小姐。”

他抿了抿唇,似是忍不住要笑,“那时还未到年纪,京中已有人往家中去提亲。”

“娘亲吓坏了,只恐再晚些道明身份,京中没有好女儿肯嫁我,才央着祖父快些改回来。”

“否则,照着祖父的意思,怕是不知道要留多久。”

他说完,故意似的,在周潋颈侧呵一口气,附在耳畔问,“少爷怎么不说话?”

“是又醋了?”

周潋故意吓唬他,将他揽着,在膝上掂了掂。

“谢公子不许么?”

谢执伸了个懒腰,“没有不许。”

“只是觉着,少爷许是托生错了地方。”

他声音里带一点极轻的笑,“儋州算什么好,”

“合该托生到山西去,那儿的醋才适口,吃多了也无妨的。”

周潋算是瞧出来,这人无论开怀与否,都惯爱拿人开涮。

必得自己占了上风,才肯安生。

也不知哪里养出来这般好胜的性子。

“那怎么你来见我时,又扮作女儿家了?”

若非那日凌霄花架下葳蕤红裙,惊鸿一眼,他也不至于——

罢了,细想一想,照谢执生得这幅皮相,无论男女之身,大约都能叫他动了心。

早晚而已。

“替皇帝做事,不好露了行踪,私下里女子装扮行事总方便些,便留着了。”

又是皇帝。

这人还真——阴魂不散。

周潋挑了挑眉,“就一直无人瞧出来?”

谢执摇摇头。

“先前遇上的要么是君子之仪,要么便是胆小如鼠,”

他说着,语气微扬,意有所指道,“似少爷这般四角俱全的,实在鲜有。”

“多谢阿执夸奖。”

周潋微笑应下,半点也不心虚。

“也无甚特殊,不过慧眼独具而已。”

谢执:“……”

罢了,看在这人要替自己买耳坠的份上,姑且饶他一回。

“方才谁来寻过你?”

“无事。”周潋顿了一瞬,随即自然接道,“父亲那边周管家,传了话,说要寻我去一趟。”

谢执蹙眉,“方才寻的?”

“没什么打紧。”

周潋伸出手指,半开玩笑地抚上去,替他将眉心展平。

“原就想着,待看你吃过药休息了,我再去。”

“不然总不安心。”

“少爷愈发胆大了,”谢执从他膝下下来,自去榻首倚着,微微一笑道,“待会儿挨了训斥怎么好?”

周潋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将猫一并递过去。

“原本就是去听训的。”

“多几句少几句,也没什么分别。”

话毕,他垂下眼,顿了顿,又道,“左右我同他见面,也只有这一桩事可谈。”

谢执默然,停了一瞬,捏着猫爪,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

“流言不一定作真。”

“叶老爷子与令尊大约是最清楚实情之人。”

“真相如何,到底要寻人亲自问个分明。”

“即便是怨怼,也总要问过,才好恨得安心。”

周潋静默一瞬,抬手替他放下床帐,隔着重重雾似的影,低声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