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在暂以栖身的小屋外站住脚,德伯维尔也在她身旁停下,清冷的月光从园内篱树的枝丫间斜照下来,洒在苔丝疲惫不堪的脸上。
“休要再提我那年幼的弟弟妹妹——不要把我彻底击垮了!”她说,“你想帮就帮,上帝知道他们需要不需要帮助,不用告诉我。不过,不,不!”她大声说道,“我不能要你的东西,不管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能要你的东西!”
苔丝与那户人家住在一起,室内毫无隐私可言,德伯维尔也就没再继续陪她前往。苔丝进得门来,洗了手,与那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随后便陷入沉思。她蜷缩到墙角桌旁,借着微弱的灯光,满怀激动地写起信来——
我的丈夫: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尽管这会惹你生气,让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但我一定要这样称呼你!一定要向你哭诉我的委屈与困境——除你之外,我找不到任何人倾诉心扉。现在我正经受着巨大诱惑,安吉儿,我不敢告诉你他是谁,也实在不想写信和你说这些。但我对你百般依赖,其程度之甚,超乎你的想象!为何你现在就不能立即来到我身旁?唉,我知道你不会来,因为你我天各一方!你若不能快点儿来,或者写信让我去,我只有死路一条。你给我的这份惩罚,我受之无怨——我完全明白——无怨无悔——你恼怒愤恨,我无话可说。但是安吉儿,求求你,求你不要这么铁面无情,多少对我好一点儿,即便我有愧于此,到我身边来吧!只要你想,让我来,我情愿死在你怀里!只要你原谅我,我死不足惜!
安吉儿,我完全为你而生。我深深地爱你,即便你远走他乡,我也没有丝毫怨言,因为我知道,你得找到一片中意的农场。千万不要以为,我会说些刻薄怨恨的话,我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求你回到我身边。亲爱的,没有你,我孤苦伶仃,了然无趣!工作再苦再累,我都不在乎,只求你给我寄来几个字,告诉我,“我就来”,我便会坚守不渝,翘首以待!安吉儿,我便会欢喜若狂!
结婚以来,我的信条始终如一,那就是:在思想与身体上都忠心于你;即便有男人出乎意料地对我说了句奉承话,我都觉得对不起你。昔日咱们在奶牛场的点点滴滴,难道你现在都忘了!要是还记得一丁点儿,你又怎能忍心远离我、抛弃我?安吉儿,我还是我,还是以前你深爱的那个女人;真的,一点儿都没变!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个你从未谋面、厌恶嫌弃的女人。自从遇到你,我的过去又算得了什么?过眼烟云罢了!你给了我新生,让我变成了另一个女人。我怎么还会是以前那个女人呢?你为什么偏偏看不到这一点?亲爱的,但凡你有一丁点儿自信,相信你自己,相信你有足够的力量来改变我,也许你就会想回到我身边了,回到你可怜的妻子身边了。
当我沉浸在幸福之中时,我曾坚信你会永远爱我,现在想来,我是多么傻!我早就应该知道,那种幸福根本不属于我这般可怜的女人。我伤透了心,不仅为过去,也为现在。你想一想——想一想我永远永远都见不着你,我心里该是多么痛苦!唉,我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痛苦难过;要是能让你那颗亲爱的心,哪怕每天痛苦上一分一秒,也许你就会对你那可怜孤寂的妻子有些许的怜悯了。
安吉儿,有人还在夸我长得好看(他们用的是美丽这个词,我得实言相告),也许他们说得对,但我并不看重姣好的容貌。亲爱的,我愿意拥有这副容貌,只是因为它属于你,只是因为我至少还有一样东西值得你拥有。我自己也有这种强烈的感觉,所以每当因为脸蛋儿漂亮而遇到麻烦,只要别人觉得我漂亮,我就用布把我的脸裹起来。唉,安吉儿,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我虚荣——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而是我总想着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
要是你真的不能来找我,能不能让我去找你!我已经说过,现在有人威逼利诱,想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绝不会退让半步,但我又怕出现什么意外,酿成大错;再者,原来我犯过一次错误,现在没有任何自卫能力。我不想再说从前了,一提起来就肝肠寸断。要是我实在支撑不住,不幸再次落入恐怖陷阱,肯定比上一次更悲惨。哦,上帝!我不敢想象!快让我去吧,要么,你快来!
唉,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做不成你妻子,做你的仆人,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能看见你,能想着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在我身边,即便阳光灿烂,我也毫无兴致;田野里,白嘴鸦与椋鸟翩翩起舞,我也无心观赏;一看到这些,我就想起你陪我漫步赏景,不觉悲痛欲绝!我亲爱的,无论是在天上、人间或是地狱,我只求一件事:我想见你,只想见你!来吧,快到我身边来,救我于威胁,救我于水火!
你肝肠寸断却至死不渝的
苔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