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弃女归家(2 / 2)

苔丝 [英] 托马斯·哈代 2577 字 2024-05-16

“妈妈!”苔丝走到琼·德伯菲尔德跟前,把头伏在母亲的怀里,伤心痛哭,“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妈妈!你亲口对我说,也写信叮嘱我,千万不能告诉他。可是我告诉他了——我没忍住,全部告诉他了——他就走了!”

“哎哟,你这个小傻瓜——你真是个小傻瓜呀!”德伯菲尔德太太又气又恨,瞬间迸发,激动烦乱之中,不慎溅了自己和苔丝一身的水。“我的天哪!但凡有口气在,我还是要说,你太傻啦!”

苔丝大哭不止,直哭得浑身抽搐,多日的憋屈与压抑,今天一发不可收拾。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呜呜咽咽,抽抽搭搭,连哭带说道,“可是,哎,妈呀,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他那个人太好啦——我以前的事,要是瞒着他,就是在作孽!如果——如果——如果这事从头再来——我还会这么做。我不能——我不敢——对他——犯下——罪行!”

“可是你先嫁给他,然后再告诉他,不更是犯罪吗!”

“是,是,这正是我痛苦所在!不过我原本想,如果他决意不肯原谅我,他可以通过法律将我抛开。可是,啊,要是你能——要是你能明白我一半的感受,你就知道,我是多么爱他——多么渴望嫁给他——心中喜欢他,却又不想对不起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夹在中间,真是难受!”

苔丝悲苦凄愁,再也说不下去了,浑身无力,瘫倒在一把椅子上。

“好啦,好啦!事已至此,伤心无用!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养的孩子,都比别人家的蠢——竟不知道,这种事情岂能乱讲,要是你不瞎说,他又怎能知道!”说到此,德伯菲尔德太太感到,自己这个母亲做得既憋屈又窝火,不觉黯然落泪。“你父亲知道了,指不定要说些啥呢!”她接着说道,“自从你结了婚,他整天到泺历福酒家和滴滴纯酒馆去卖弄,说你嫁了阔人家,这样一来他家就能借势重振雄风了——可怜的傻瓜!——现在你看看,这一切都搞砸了!天哪——我的老天哪!”

事情仿佛都赶着趟儿来凑热闹,正在那时,屋外传来父亲的脚步声。然而他并没有立即进来,德伯菲尔德太太说,苔丝可以暂且躲一躲,让她先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他。猛然知道了苔丝的事,琼·德伯菲尔德迸发出一阵伤心,片刻之余,便将此事挥之脑后,就像看待苔丝遭受的第一次不幸一样,不当回事了;这件事在她心里,只不过是过节遇上了阴雨天,土豆收成不好,无关美德与罪恶;是一次偶然的外部侵害,不可避免,而不是一场教训。

苔丝躲上楼去,一上来便发现,床铺都挪动了位置,重新做了安排。她原来的床已经改头换面,分给了两个小孩,这儿已经没有她的地方了。

楼下的房间没装天花板,下面的谈话,大部分她都听得清楚。父亲很快就进了房间,显然手里还拎着一只母鸡,活的。生活窘迫,第二匹马也卖了,打那以后,他就挎起篮子,走街串巷,靠贩卖些小东西勉强度日。今天早上他一直将鸡拎在手里,以此向别人宣告,他还在做买卖,其实这只鸡已经捆着腿,在泺历福酒家的桌子底下躺了一个多钟头了。

“刚才我们正好说起了一件事——”德伯菲尔德开始一五一十地向妻子讲述,他们在小酒馆里讨论牧师的情形,这场大讨论正是起自他家的苔丝嫁到了一个牧师家庭,“从前人们称牧师‘阁下’,和称呼我的老祖宗一样,”他说,“而如今,他们真正的称呼,严格来说,只是‘牧师’这两个字了。”苔丝不愿结婚之事太过张扬,他也就没怎么特别提起。他盼望着苔丝很快就能把这道禁令取消。他提议,他们夫妇俩应该姓苔丝的本姓,这个家族飞黄腾达时的姓——德伯维尔,这个姓要比她丈夫的好。他又问起,那天苔丝有没有来信。

德伯菲尔德太太告诉他,信没来,但不幸的是,苔丝自己来了。

这场变故被解释得一清二楚。听完,德伯菲尔德便成了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郁郁寡欢,刚才喝酒激起的那番兴奋快活已荡然无存,此番情形,对他来说实属罕见。他爱慕虚荣,极度敏感,令他沮丧、使他羞辱的,不是这件事情的内在本质,而是别人听说此事之后心里的种种揣度猜测。

“谁能想到,事情竟闹到这样的下场!”约翰爵士说,“像我这样的人,在金斯贝尔的大教堂里,我们家的大墓穴就和大乡绅乔瑞德老爷家的大酒窖一样大,我祖先的遗骨就横七竖八地埋在那里,货真价实、彪炳史册。你看看现在,泺历福酒家,还有滴滴纯酒馆里那些人还指不定怎么说我呢!他们肯定斜眼蔑视,嗤之以鼻,冷嘲热讽地说:‘这就是你那门当户对的好亲戚,这就是你要恢复的诺曼王时期你那祖宗好门庭!’琼,我哪能受得了这些,我还是死了的好,爵位呀,名声啊,什么都不要了——我再也受不了啦!……既然他都娶了她了,她咋就不能让他留下她呢?”

“啊,能是能。可是她不想那样做。”

“你认为他真娶了她了吗?——或者还是跟头一次一样——”

可怜的苔丝,听到这里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发现,即便在这儿,自己父亲妈家,她说的话,也遭到怀疑;世态炎凉,她已初试,别处权且认了,可这是自己的家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伤心绝望的了,想到这儿,她对这个家也厌倦冷淡了。命运多舛,世事难料!自己的生身父亲都将信将疑,邻居和朋友还不得满腹狐疑吗?啊,这个家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由此,她决定在家里只少住几日,正要离开之际,便收到了克莱尔写来的一封短信,信上说他去了英格兰北部,考察那里的农场。苔丝迫切渴望显摆一下,她是克莱尔夫人,而且名正言顺。同时也向父母掩饰一下,他俩之间的感情没有疏远。于是,这封信就成了她离家的借口,这让家里人觉得,她是投奔丈夫去了。为了进一步掩饰,不让别人以为她丈夫对她不好,苔丝就从克莱尔给她的五十镑钱里拿出二十五镑,交给了母亲,仿佛做克莱尔这种阔人的太太,拿出这笔钱,是小菜一碟;她说过去母亲含辛茹苦,把她抚养成人,这是对母亲的一丁点儿回报。这下苔丝挽回了几分颜面,找到了一点儿尊严,她告别父母家人,离家走了。苔丝的慷慨大度,着实让德伯菲尔德家红火热闹了一阵子。母亲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认为他们小两口彼此深爱,感情热烈,两人之间出现点儿小裂痕,必定和好如初,他俩到底还是谁也离不开谁!